「你們幾個,別把她嚇壞了。」沈潞頭也沒抬,接好電線後按下音響,輕松的音樂頓時流瀉而出,稍微緩和了花盎然緊張的情緒。
「潞,看不出來你『惦惦吃三碗公飯』,按ㄋㄟ就甲伊ㄆㄚ起來喔?」
「不然怎麼會搬到人家這里住?」這句話一出,幾雙盯著花盎然的眼全都彎成上弦月,看似頗有涵義。
「不……是老板……」花盎然心里打了個突,她脹紅了臉,下意識伸手將鬢發撥至耳後,小手微微撫著頸側。他們不該誤會她和他的關系,她極力想澄清,但越急著解釋就越說不清楚。「呃,怎麼說好?是福利……」
「ㄏㄡ!有人陪不錯ㄋㄟ,好過我們『獨身仔』無聊得要死!」
「『嘸魚蝦也好』,仔細給她看看ㄏㄡ,輪家也是『水當當』的啦!」
「嗯,瘦是瘦了點,不過該有的一樣都沒少。」
「可以用就好,計較那麼多做什麼?」
「皮膚真白哦,幼咪咪擱白拋拋。」
「嘜豬哥啦,狼嘛講伊是潞的『福利』啦!」
幾個大男人根本沒把花盎然虛弱的申辯听進耳里,兀自快意討論,也不管人家女孩子受不受得了,還無限曖昧地對花盎然猛笑。
花盎然整個人都貼在身後的牆壁上了,對于他們國台語交雜的對話听得並不很明了,只能虛軟地陪著干笑兩聲,全身充斥著深深的無力感。
「你們別鬧她了,小花,進房去!」沈潞拍拍身上的灰塵,藍眸責備地睞了那些口無遮攔的男人一眼,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回房躲開那些無聊的男人。
「喔。」花盎然貼緊牆移動腳步往房間挪移,小心地避開任何踫觸的可能。
「欸,小花ㄋㄟ!」
「喔!愛的小花!」
「我要是也有這樣一朵清純的小野花,我死而無憾的啦!」
直到關上房門,花盎然都還听得到那些人細碎的交談聲,她快步撲上床,把自己快燒起來的臉蛋埋進枕頭里;她的心跳好快、好快,怦怦怦怦的,偌大的聲響彷佛就在耳際。
他搬進來了!他真的搬進來了!
一直到這個時刻,她才真正地感受到他的靠近。從今天開始……噢,不!是從現在開始,他就要跟她一起住在這間老板的房子里,現在開始──
她終于確認了自己的心態。是高興!是興奮!
噢!老天!她興奮得想尖叫!
她一躍而起,順手抓起被褥,用力咬住被角;她無法不這麼做,不然她一定會因亢奮而失控尖叫,然後嚇壞了客廳里所有的男人,包括他。
咬著被角直到牙齦的麻癢被壓制住,她轉而抱著枕頭、蜷起身子,放松地摔進床墊里。
她快樂地在床上翻過來又翻過去,血液快速地在身體里的每一條血管流竄,令她縴長的軀體微微發顫。
往後她不僅可以在上班時,光明正大地看到他,就連自己的住所,也無時無刻充滿著他魅力十足的身影,甚至在課堂上……哇嗚!這是多大的幸運吶!
如果這是上天以她這輩子所有的好運才換來的,她也甘之如飴!
沈潞,沈潞,沈潞!
那些人是怎麼喚他的?潞?
噢!不知道哪天她才能用如此親昵的稱呼喚他?
她時而盯向天花板,時而面向牆壁,貝齒輕咬下唇,嘴角卻止不住上揚再上揚;她緊緊抱住懷里的枕頭,听著房門外或輕或重的聲響,一顆心飛得不見蹤影──
當敲門聲喚醒她充滿幸福的夢境,花盎然才發現自己竟在心情極度亢奮之下沉沉睡去。
這樣也能睡得著?真是太神奇了!
大大的眼瞪著天花板,她眨了眨睡意蒙的眼皮,等到敲門聲再度響起,她才由床上驚跳而起,踉蹌地連滾帶爬沖到門邊,深吸了一口氣之後,才緩緩將門打開。
「小花,妳關在房里做什麼?」沒有意外,沈潞的俊顏出現在她的房門口,這真的不是夢!
「我、我睡著了。」她不好意思地將頭發往耳後撥,心情亢奮指數直達滿點!
「肚子餓不餓?要不要跟我們去吃飯?」看著她縴白的小手落在頸側,他吐了口氣,側身倚著門框,擋住客廳那群好事者的眼光。
「吃飯?」經他一提,她才發現自己的肚子發出強烈的饑餓感。「中午了嗎?」
「三點多了。」這妮子睡胡涂了,連午飯都沒出來吃。
「嗯……」她有點膽怯地看了眼客廳。「會不會不方便?」那些人好可怕,專講一些她听不懂的話。
「別擔心,他們都是好人,只是對妳好奇了點。」當然,多少也是因為她之前不尋常的舉動。
好奇?她又不是動物園里的企鵝蛋!
「公費嗎?」她沒忘他之前跟老板談的條件。
「嗯?」他揚起好看的眉,藍眸再次顯現笑意。「公費。」
見她含蓄地點了下頭,他轉身走入客廳。
「走嘍!」吆喝一聲,原本慵懶地在客廳里或坐或臥的數人皆一躍而起,精神奕奕地跟上他的腳步,三三兩兩地勾肩談笑,恍若一個早上的勞動對他們而言,半點都沒有影響。
花盎然墊後鎖門,屋外的陽光正熾,一如她璀璨飛揚的心情。
一個人的生活可以慵懶閑散、自由自在,兩個人的生活,又該有什麼適度的改變呢?
一早,花盎然被香噴噴的培根味給誘醒,她柔著熊貓眼走出房間。昨晚她因興奮過度而失眠,直到早上五點左右才睡著,而八點就被擾醒,自然滿臉惺忪。
「嘿,小花,妳起床啦?」一式的背心牛仔褲,今天是灰色背心、洗白的牛仔褲,牛仔褲下襬蓋住腳踝,尾端有因長時間刷洗摩擦所產生的毛邊,之下是黝黑赤果的大腳丫。「培根吐司,外加半熟荷包蛋,妳要不要來一份?」
喔哦!太罪惡了!
撇開耀眼的陽光不說,單就他媲美太陽神阿波羅的迷人笑容,就足以令人無酒自醉,情願沒骨氣地耽溺在他溫暖的笑顏里,但花盎然可不敢掉以輕心。
「嗯……你、不會是要什麼回報吧?」有了昨天的經驗,她發現他縱使有天神般俊美的外表,卻難以避免人類性格里的劣根性。
昨天她才吃他一頓飯,還是公費出的飯錢喔,她便被沈潞當作侍應生差遣了一個晚上,又是買酒又是買肉,讓他們勞動半天的身軀得到酒足飯飽的報償。
她是不是莫名其妙被利用了?畢竟她才吃了頓白食;前思後想,總覺得事情有那麼點蹊蹺。
他們是幫沈潞搬家、為他勞動,她只不過是跟去吃了一點點盤中餐,食量遠不及他們任何一人的五分之一,就算是由沈潞出面向老板報公帳好了,憑什麼她就得听命地任憑使喚,然後好好的一個假日就這麼泡湯了?
早知道就不要貪圖那一滴滴的小惠……
哎∼∼早知道、早知道,千金難買早知道啊!
「嗯?」沈潞揚起眉,似笑非笑地盯著她。「不過是頓早餐罷了,如果妳願意提供午餐,那又何妨?」不等她答允,他主動在鍋里又加了一人的分量。
「午餐?」她的心狂跳了下,咬了咬下唇。「便當嗎?」
由于沈潞手邊的工程還沒完工,所以在事務所中還是暫時掛名而已,方文律答應等他完成手邊的工作之後才正式上班,所以她還不能如願地在公司和他見面。
而他竟只要她提供午餐?那是不是表示……她又多了一次見他的機會?
「看妳的意思,中西式皆可。」利落地鏟起鍋中的培根肉片和荷包蛋,漂亮地盛進餐盤中。「喏,嘗嘗看好不好吃。」
鼻間充斥著培根的香味,花盎然吞了口口水,小心地覷了他一眼。「七十塊的便當,要不要?」她只能負擔經濟型,豪華型的她可付不起。
「嗯哼。」他聳肩哼了聲,徑自拆開吐司的塑料膜,拿出四片吐司包住培根肉片後分成兩份,並在上面撒了些胡椒粉。「我在工地等妳。」
「工、工地?」她深吸口氣,想起那些高頭大馬的工人。「要不要改在事務所?」
「干麼?嫌髒啊?」要嫌髒就別做建築設計這工作,哪個工地是舒適整潔的?
「不是啦,你別誤會。」她緊張地撥撥發,不自覺地把手貼著頸側。
選了這行,她早就習慣工地的環境,畢竟她常常要到工地去監工,以免工人搞不清設計圖上的標示,雖然這種機率很低,但總是必備的程序之一。
「那妳干麼要換地點?」奇怪了,她的頭發夠短了,何必三不五時便把耳邊的發撩到耳後?
等等,這該不會是她的習慣動作吧?
深沈的藍眸瞇了起來,他盯著她無意識的舉動,並將見了她幾次面的情況自動串聯起來,不消多久,他便發現她的「罩門」。
她緊張,所以不知不覺表現出這個帶點小女人的嬌態,又恍若無助小女孩的習慣性舉動。
滿有趣的,這樣不是更容易透視她的情緒?
「那個……你那些朋友──」她也不是討厭他們,只是他們說的話她听得不是很懂,而且大多是調侃之辭。「我要不要準備他們的便當?」
大剌剌的帶便當過去,就只奉獻給他一人,彷佛更容易落人口實,她不確定自己能不能承受他們異樣的眼光。
「雇主會準備他們的午餐,妳不用多費心了。」他笑,笑她心思單純。
她又撥了撥發,神情有點忸怩。
「快吃吧,涼了可就不好吃了。」他把盤子推到她面前,兀自吃了起來。
「喔。」她的臉微熱,乖乖地吃著他為自己準備的「愛心早餐」,心頭漾滿幸福的感動,根本沒發現那雙帶電的藍眸若有似無地將她的動作一一收入瞳底。
他知道眼前這個小女人喜歡他,但他也知道她的個性是如此內向和臉皮薄。
基本上他是好奇,卻也不諱言自己帶點惡作劇的心態。他想看看以她這樣的女孩面對喜歡的男人,會使出什麼樣的手段和方式迷惑受她青睞的男人,所以他大方地提供她一個機會。
一個接近他、追求他的機會。
因為她整個人給他的感覺是如此不同,是他以前不曾遇到過的典型,不論是她的外型或性情,對他而言都是一種新鮮的嘗試。
人類總有探知的,前提是對這件事有高度的興趣和好奇心,當然對象要能對他的眼;既然他看她還滿順眼的,提供她機會又何妨?
像他這種充分習慣女人愛慕眼光的男人,有時也想享受被女人追求的樂趣。誰規定人類的世界非得雄性追求雌性?當個被內向小女人追逐的對象是個新體驗,更是一件令人愉悅的事,他等著看她會有什麼特殊表現或驚人之舉。
至于能不能讓他心折,則又是另一個課題,不過──
真令人期待啊!
拎著兩個便當盒,花盎然微帶忐忑地走在工地里崎嶇不平的路面上。
現在是午休時間,休息中的工地顯得安靜且陰森,滿地砂石讓人走得不甚安穩,連帶的心情也同樣浮動難安。
「沈老師?沈潞老師?」花盎然在架高的鋼筋間穿望,她踏上水泥台階,隱隱在上層傳來交談的聲音,她下意識地往有人聲的地方移動。
上層的聲音陡地消失,階梯轉角處忽然露出一顆理著平頭的頭顱,花盎然心下一驚,雙腳往後一挪,差點沒滾下樓梯;她慌張地貼著牆面穩住踉蹌的身體,兩只瞠大的水眸驚恐地瞪著那顆頭。
「啊,是小花呀!」那顆頭霍地扯開陰森森的白牙,「咻」地一聲縮回轉角處,然後她就听到一個大聲喳呼的男音。「潞!外找,一朵小花!」
花盎然松了口氣,她虛弱地靠著牆蹲下,確定自己不是踫上不干淨的「東西」。
「上來啊!妳蹲在那里做什麼?」沈潞高大的身軀出現在樓梯口,她仰起頭看他叉開雙腿、手臂抱胸,感覺他像尊遙不可及的神祇。
她深吸了口氣,一鼓作氣地站起身沖上階梯,把裝著便當盒的塑料袋塞進他手里。「便當,你的。」
「幸福喔!愛的便當呢!」
「羨慕ㄋㄟ!」
幾句欽羨的言辭在角落響起,花盎然心虛地紅了臉,沒敢看向那些人。
「兩個都是我的?」沈潞對他們的奚落恍若未聞,他拉著花盎然到另一角平坦的台階上坐下;兀自打開便當,發現一個裝滿了飯,另一個則是滿滿的菜色。
「嗯。」她以手掌搧搧風,雖然節氣已至初秋,但抑或是心理作用,她總是覺得燥熱非常。
「妳呢?吃了沒?」她以為他是豬嗎?就算他的胃口的確滿大的,但這麼多的菜和飯?省省吧!
「我吃不下。」她的胃口原本就不大,加上天氣熱,她根本沒有進食的。
沈潞撥了大部分的菜壓在飯上,撥了一部分的飯到挖空菜色的部分,將兩個飯菜分家的便當均衡地分成一大一小,當然,大的那個像座小山。
「拿去,不準浪費食物。」他塞了一雙筷子給她,帶點命令的語氣。
花盎然愣愣地接過便當和筷子,心頭暖暖的。「可是……我怕你不夠吃。」他付出的是勞力和體力,吃那麼些夠嗎?
「反正吃剩的也是丟到餿水桶,不吃白不吃。」他扒了一大口飯,說起話來含糊不清。
餿水桶?
心頭的感動因這三個字而變成惡心,她委屈地癟癟嘴,不很情願地吃了一小口。
「吃快點!妳就是吃這麼慢,難怪不長肉!」他都嗑掉大半個便當了,她才吃那麼一小口,要吃到哪年才吃得完?
不長肉?
一樣又是三個字,這次將她打入地獄。
他是在諷刺她一點都不豐滿嗎?為什麼男人總喜歡大哺侞動物?人家那里長得小也不是心甘情願的啊,可它偏偏就只長了那麼大嘛,難不成要她去做XX手術?就算她有那個膽,也沒那個錢,她的錢都拿去繳學費了。
花盎然幽幽地嘆了口氣,食欲更差了。沒想到上天的好運只給了一半,她是如願地跟他那麼接近了,但她竟敗在自己天生的「資產」上,還好自己只是欣賞他,還沒有要將他佔為己有的欲念和沖動。
這樣也好,先發覺自己的「條件不符」,總好過到時把心都賠光了才發現血本無歸,這又算是另一種好運吧?她感謝上天賜予她的自知之明。
「妳又在亂想什麼?」沈潞三兩下便解決了那個如小山般的便當,用筷子叉穿便當的開口,讓便當盒不再開口笑,然後走到另一邊扛起水壺,隔空灌水。
噢!又來了!
如同第一次見到他的情景,花盎然情不自禁地盯著他帥氣的舉動,不受控制的開水由他嘴角流出,蜿蜒成一條小河,順著他的頸項滑向灰色背心底下,沾濕成一條深色的痕跡,最後消失在他腰間的褲圍里──
天!她嫉妒死那些開水了!如果她能化為那些水滴那該有多好!
微合的藍眸霍地睨了她一眼,再次在她眼里看到那痴迷的眼神。沈潞心頭一蕩,他放下水壺,兩個跨步便站到她面前。
「小花,口水流下來了。」低沈的聲音里有濃濃的笑意,他懷疑自己當初就是被她這種完全不加掩飾的眼神所吸引。
「啊?」她忙用手背擦了擦嘴,直到听到他渾厚的笑聲,她才發覺自己被騙了!
另一頭的角落又傳來稀稀落落的笑聲,窘得她差點沒鑽個地洞把自己藏起來。
「小花,妳是不是想追我們家潞啊?」
「加油啊!競爭對手很多哦!」
「想抓住男人的心得先抓住他的胃,妳已經成功一半了!」
「千萬別客氣啊!盡管夾去配呀!」
幾個工人又開始鼓噪起來,羞得她一張臉都快燒火了,整顆頭幾乎鑽進便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