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機•第三季 大空城之夜 第五章 鬼美人 作者 ︰ 蔡駿

12︰00

沉睡之城

二樓的臥室。

秋秋還在底樓的客廳,林君如一個人鎖緊了房門,她想要從主人的衣櫥里尋找一件合適自己的衣服——原本帶的十幾件衣服,全被昨天下午的大火燒光了。但她挑了半天,只有幾件運動裝適合自己,其余都是中年女人的衣服。她皺著眉頭換上衣服,想到是別人穿過的心里就不舒服。

在林君如整理衣服的時候,發現牆角有一台唱片機,八十年代生產的那種樣子。她記得小時候家里有過一台,便好奇地將電源插上去了。沒想到電唱機還可以放,旁邊有一疊膠木唱片,都是二十多年前的老歌了,放到今天也可算收藏界的精品。

林君如隨意抽出其中一張老唱片,上面印著繁體漢字——「《異域》電影原聲音樂大碟」。

「《異域》?」

這名字听起來有些耳熟,林君如小心地將唱片放到電唱機上,但願那麼多年還沒有霉變。

只等待了不到十秒鐘,唱機已放出了聲音,那是一段異常淒涼的前奏,接著是一個高亢悲愴的男聲︰

風太大了

難道只是為了吹干眼淚

雨太急了

仿佛真是為了洗去哀傷

山太高了

難道只因早已無處可躲

河太寬了

仿佛注定永遠無法渡過

家太遠了

難道只是因為時間因為距離

夢太長了

仿佛只是為了絕望為了逃避

死太多了

難道真是為了仇恨為了生存

愛太短了

仿佛只是為了分別為了回憶

鮮血浸透了土地也開不出花

永遠短暫如彩虹抓也抓不住

我們沒有家

我們沒有家

孤兒是我們的名字

回家是夢里的呼喚

太遠了

我們的家

居然是王杰的聲音!

如他一貫的風格,蒼涼而激昂的男聲,充滿了悲傷和絕望,每一個節拍都仿若子彈,深深射入林君如的心窩。

最後的高潮部分是合聲,一遍遍重復著「我們沒有家」,仿佛是一群流浪漢的呼喊,又像是將要淹死的人們在聲嘶力竭。

幸好,她還沒忘記這首歌的名字,就叫《家太遠了》。

听著王杰淒涼悲壯的歌聲,林君如感到眼角有些酸澀了,憂傷如流感傳染到她身上,接著化為眼淚即將墜落。

家太遠了——自己不也是離台北的家太遠了嗎?

不但是林君如自己,旅行團里的每個人,都離「家太遠了」!

或者,本來就沒有家。

「孤兒是我們的名字/回家是夢里的呼喚」

回家!回家!回家!

她在心里大聲呼喊著,唱片繼續放著另一首歌,依然是王杰的聲音,卻是羅大佑的歌詞,最後那段是——

「多少人在追尋那解不開的問題/多少人在深夜里無奈地嘆息/多少人的眼淚在無言中抹去/親愛的母親這是什麼真理」

林君如痴痴地坐在床上,王杰唱著羅大佑的歌,她的腦中閃現出了爸爸的臉——

十多年前在台北的家中,某個潮濕悶熱的傍晚,電台里響起這首歌,人到中年的爸爸突然凝固住了,任何人叫他都沒有反應,直到听完這首歌的全部旋律,才發現他竟已淚流滿面了!這個曾經的軍人,鋼鐵一般堅強的男人,卻在一首歌面前那麼脆弱,不知道有多少哀傷,被羅大佑的歌詞撩撥出來,潑灑在一個孤獨的島嶼上。

她輕輕抹去自己的眼淚,過去一直無法理解爸爸,他為什麼會被這首歌感動。但此刻身處沉睡之城,看著唱片上的《異域》兩個字,似乎隱隱明白了一些。

異域——遙遠南方的異國地域,會屬于他們嗎?

這時,響起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是玉靈在外面喊著︰「為什麼把門鎖起來?我們要出發了,你準備好了嗎?」

心里微微一驚,才發現時間已經到了,林君如趕緊關掉了電唱機,把唱片重新放回角落。又整理了下剛換上的一身新衣服,匆匆打開了房門。

10︰00

到哪里去尋找小枝?

他們坐上克萊斯勒SUV,童建國從駕駛座上回頭看著大家,葉蕭茫然地望著林君如,她也轉頭看著伊蓮娜和玉靈,直到最後一排的楊謀。

「第一次發現她是在哪里?」

楊謀的提醒讓葉蕭開竅了,第一次見到小枝,不就是在南明體育場附近嗎?還有那座荼花開的園子,她會不會逃回去了呢?也許那里才是她藏身的巢穴。

「往西北方向開!」

現在輪到葉蕭來指揮了,童建國發動車子離開別墅,駛向那片更為陌生的空間。

被困在沉睡之城的幾天里,葉蕭已默默背下了許多街道,不用看地圖就能找到方向。隨著車子開過半個城市,他心里浮起一種異樣的感覺,不單單是為了失蹤的小枝,也是為了他在旅行團里唯一的朋友——孫子楚。

他的變化實在太大了,午餐時半句話都沒有說,簡直成了一個木頭人。上午小枝的逃走,孫子楚也負有很大的責任,僅僅責備頂頂是不公平的。葉蕭在出發之前,將他拽進底樓的衛生間,緊鎖上門輕聲地問︰「發生了什麼?你一定有事瞞著我!」

「對不起,我太累了,太累了……我只想休息一下,休息……」

「你瞞不過我的!」

他依舊像在審訊犯罪嫌疑人,狹窄的衛生間變成了審訊室,鏡子前的燈光正好合適,讓孫子楚再也無處遁形。

孫子楚仰頭看著葉蕭的眼楮,隨後低頭埋到水槽里,打開水龍頭猛烈地沖刷,清涼的自來水刺激著頭皮,仿佛潛入深海即將窒息。

還是葉蕭把他拉了起來,用毛巾擦干他濕漉漉的頭發,語氣也柔和了下來︰「說吧。」

「我……我懷疑……」孫子楚終于敢說了,但還是結結巴巴,「害死小方和屠男的凶手……就是……是……」

「是誰?」

青紫色的嘴唇顫抖許久,絕望地吐出一個字——

「我。」

「你?」

葉蕭又皺起了眉頭,衛生間的燈光照著孫子楚的臉,看上去就像個等待槍決的死刑犯。

「是的,就是我,我懷疑是我干的!」

「你這是在自首?」

在說出來之後,孫子楚的膽子反倒大了︰「對,昨晚我發現自己在夢游,這毛病我小時候有過,但十幾年都沒有再犯過了,沒想到在這里又犯了。我感覺從進入沉睡之城的第一夜起,我每夜都沒有停止過夢游,我就像個幽靈穿梭在黑夜里,而自己醒來後卻一無所知!」

「你覺得你在夢游中殺了導游小方和屠男?」

「是的,你再仔細回想一下,在這兒的第一晚和第二晚,我都在哪里?」

葉蕭低頭細想了片刻︰「沒錯,發現小方尸體的那個清晨,我就問過你做了什麼?還有在屠男死去的夜晚,在我和頂頂帶著小枝回來的路上,居然在半路上發現你一個人在游蕩。」

「你殺了我吧。」

孫子楚抓著他的胳膊,幾乎是用乞求的口氣說。

「我不殺人,更不殺懦夫。」

葉蕭淡淡地回答了他,隨後打開了衛生間的門,他不想讓別人產生誤會——兩個男人躲在衛生間里說悄悄話。

此刻,汽車已駛入城市西北端,葉蕭的腦袋依然脹得發昏,如果孫子楚真的在夢游殺人,如果其余的一切都是意外,那麼所謂的陰謀就不存在了?

也許所有的陰謀都只是他們的臆想?

那麼「大空城之夜」又是什麼?

就在他胡思亂想之際,把著方向盤的童建國突然問道︰「前面該走哪條路?」

葉蕭猛地集中精神,這才看清了前方路口,確認曾經來過這里︰「快點左轉,就是那天晚上抓到小枝的地方。」

SUV轉進一條幽靜的小路,來到一座孤獨的花園前,大家跳下車來,隔著木柵欄看著園里一片美麗的荼糜花,陣陣神秘的花香散發而出,刺激著每個人的鼻子。

這已是葉蕭第三次到這兒了,他第一個跨過柵欄進去,走進荼糜簇擁的小徑,來到荒涼的小洋房前。相比這棟布滿灰塵的屋子,他們昨晚住進的別墅,已算是豪宅了。

他們走進古舊的房門,走廊的感覺有些奇怪,有幾扇窗戶都被打開了,與葉蕭上次來不太一樣,起碼明亮了很多。這讓他立刻提高了警惕,也許小枝就在這里。

葉蕭還記得上次進來的布局,伸手推開一道房門,窗戶正好面對花園,有著阿拉伯風格的裝飾。但讓他感到驚訝的是,屋子里干淨了許多,牆邊放著一張大床,上面鋪著枕頭和睡袋。

「奇怪,上次這里什麼都沒有,現在肯定有人住在這。」林君如也來過這里,她模了模睡袋里面,竟嚇得跳起來說,「居然還是熱的!」

空屋子里的熱被窩?

這一發現讓大家都很興奮,也許幾分鐘前還有人在睡覺,听到外面花園的動靜,便迅速鑽出被窩逃跑了。

剛才究竟是誰睡在這兒呢?難道小枝逃到這里以後,找了這個地方睡午覺?葉蕭奇怪地搖搖頭,總覺得不太可能,她不至于大意到如此地步吧。

屋子中間有張桌子,並沒有蠟燭的殘跡,童建國試著拉開了電燈,電燈亮了起來,果然已不需要燭火了。伊蓮娜走到那面橢圓形的鏡子前,已經被擦得干干淨淨的鏡面可以清楚地照出她的面容,同時還有另一張女子的臉龐——這是鏡子里原本就有的圖像,看起來酷似梳妝的小枝。

睡袋里的人是鏡子里的幽靈?

「看,這是什麼?」

楊謀在房間的角落里,發現了一堆食品袋子,全是保質期內的真空包裝食物,看來這個人並非不食人間煙火的仙人或者幽靈。

葉蕭輕聲走出屋子,往走廊的更深處走去,他發現頭頂的天窗都打開著,可以讓他看清房子里的一切。

忽然,他听到了某種聲音,極其輕微的腳步聲,還有人的氣味。

童建國等人也跟了出來,他做手勢示意大家噤聲,幾乎踮著腳尖往前模去。

推開最後一個房門,葉蕭終于看到那個人,從溫暖的被窩里逃出來的人。

是「他」,而不是期望中的「她」。

他是法國人,他的名字叫「HenriPépin」——亨利·丕平。

一張蒼白而驚恐的臉,正對著同樣驚訝的葉蕭。

沒錯,第一天在公路上發現的法國人,另一個歐洲旅行團里唯一的幸存者,隨他們一同進入沉睡之城,卻在電源重新降臨的剎那,趁亂逃出了旅行團的掌控,消失在神秘的黑夜里。

就在亨利失蹤了三天之後,大家幾乎都要把他忘記時,他卻出現在了這荼花開的洋房里。

他只穿著一件零亂的襯衫,想必幾分鐘前剛從被窩鑽出來,慌不擇路地躲進了這間屋子。

「亨利!你怎麼會在這里?為什麼要離開我們?這幾天你到底是怎麼過的?」

葉蕭激動得有些過分了,竟月兌口而出一連串中文,而亨利根本就听不懂。

其他人也都看到他了,伊蓮娜立刻用英文復述了一遍,但亨利只是恐懼地搖著頭。

就在葉蕭向法國人走來時,亨利卻像猴子一樣跳到了旁邊,雙手抓住一扇敞開的窗戶。

「NO!」

葉蕭大喝了一聲,卻無法阻止法國人跳出窗戶,敏捷地鑽進外面的花園里。他絕不會放過亨利的,他以同樣快的速度翻出窗戶,大喊著追趕法國人。

「等一等!」

童建國等人撲到窗口,只見葉蕭的背影一閃,便消失在荒草與花叢中了。

而亨利已經翻過了木柵欄,竟然跑得像兔子一樣快,沿著一條小巷狂奔而去。葉蕭不甘示弱地跳出花園,同時大喊著︰「STOP!」

十米……九米……八米……七米……

他們的距離在逐漸縮小,風在耳朵兩邊呼嘯著,如同子彈穿破空氣。葉蕭也無所顧忌了,眼前的亨利不過是個沖刺的目標,也許他並不是在追逐,而是要擺月兌某種緊跟自己的東西,它的名字叫——厄運。

又越過幾條寂靜的街道,不知急轉過了多少個彎,就當他要抓住亨利的衣服時,腳底卻被絆了一下,人也一個踉蹌重重摔倒了。

葉蕭剎那間眼前一黑,伸手一模才發現全是鮮血,原來剛才在地上撞破了。但他絲毫都沒有害怕,任由鮮血從額頭流到臉頰,就像個台上受傷的拳擊手,依舊憤怒地向敵人咆哮著,盡管他不知道自己的敵人是誰?

或許,是葉蕭自己。

受傷的拳手,受傷的公牛,受傷的角斗士,腦中閃過無數個類似的畫面,鮮血淋灕滿身傷痕,跌倒在地即將慘遭屠戳。周圍的目光有鄙夷也有尊敬,他在噓聲與掌聲之中挺起胸來,仰天長嘯︰「有種你就出來!該死的!」

喊完後嗓子都啞了,額頭的失血讓他眼冒金星,腳下也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幾步,靠在一棵大榕樹上,絕望地大口喘息著。等到傷口凝住不再流血,他擦了擦臉上的血痕,視線幾乎變成紅色了。

沒有人,沒有人再能跟上來,童建國他們都不見了,就連自己也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他記不清剛才跑過了幾條路,轉過了幾道彎。他一路上瘋狂地追趕亨利,完全沒注意旁邊的情況,現在已經徹底迷路了。

終于緩過一些勁來了,葉蕭孤獨地往前走了幾步,他不再指望那些同伴了,就這樣在街上流浪吧,無論亨利還是小枝,無論死人還是活人,無論過去的還是現在的,寧願所有都是一場夢游。

路邊有一個破敗的花園,幾朵不知名的花在野草中綻放,他隨手觸模著一片花瓣,忽然有兩片翅膀飛了起來。

他見到一張美人的臉,接著又是一個骷髏頭,然後美女與骷髏不斷變化,那是蝴蝶的一對翅膀。

原來花上停著一只蝴蝶,它左右翅膀的圖案居然不一樣,左邊是美女,右邊是骷髏。

困頓的葉蕭立刻睜大了眼楮,第一次見到這種奇異的生物,像利刃砸進了腦子,天機的世界如此不可思議。

蝴蝶竟然飛到他臉上,大膽地停留在額頭的傷口,好像在幫他舌忝血痕。

他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任由「美女與骷髏」的蝴蝶行動,淡淡的香氣飄落到鼻息間。

幾秒鐘後,蝴蝶離開了他的額頭,像兩片美麗的油畫,消失在一片沉默的屋頂後。

鬼美人。

時針走過了兩點整。

幾條街區之外,童建國等人還在尋找葉蕭,他扯著嗓子大喊幾下,聲音隨後被四周的院子吞沒。

「到底去哪了?」林君如走到十字路口的中心,亨利與葉蕭都無影無蹤了,「剛才他窮追不舍的,也不知道抓住亨利了沒有。」

伊蓮娜緊咬著牙關問︰「會不會出事了?」

「應該不會有事的吧,他根本就沒看路吧?就算抓到了也未必找得到我們。」

童建國說著走上了SUV,把大家都叫回到了車子上,一路緩緩開著尋覓蹤跡。這附近全是些小路,兩邊都是相似的院落,見不到店鋪和較高的樓房,看起來都是一個樣子,很快他們自己就兜得迷路了。

「亨利為什麼要逃跑呢?」

伊蓮娜依然百思不得其解,林君如淡淡地回了一句︰「當然是心虛唄,這家伙一上來就很奇怪,我早就懷疑他不是好人了!說不定他吹的那套東西,全都是假的!」

「你說他就是潛伏在我們中的內奸?」

「極有可能,所以他才會沒命地逃跑。」

「少說兩句吧。」

童建國煩躁地猛踩了一腳油門,車上的人都被沖了一下,他也不管東南西北了,照著一條小路筆直開去。

幾分鐘就開出去很遠,時速加到了六十千米,這麼一條小路讓大家心驚膽戰,稍有不慎就會撞到旁邊去,玉靈著急地喊道︰「快點慢下來!」

童建國緩緩踩下了剎車,因為前頭已經沒有路了,又一條奇怪的「斷頭路」。

SUV在路的盡頭停下,迎面是一道高大堅固的鐵門,兩邊也是三米多高的圍牆。牆頂有鐵絲網圍繞著,看樣子很可能是帶電的。牆外空出將近十米的空地,全都鋪上了沙子,寸草不生。

車上的五個人都下來了,疑惑地望著這堵高牆,這森嚴的氣派簡直像監獄,鐵門上涂著黑色的油漆,外面還掛著塊停車的標志牌,下面寫著兩個繁體漢字——「禁區」。

「禁區?」

楊謀小心翼翼地走近鐵門,發現門邊還開著一道小窗戶,透過堅固的玻璃,可以看到里面有許多監控設備。然後他用力拍了拍門,卻感到鐵門下沿微微動了動,再繼續用力往里推,才發現鐵門並沒有被鎖死。他急忙招呼其他人來幫忙,五個人共同用力推動鐵門,底下發出吱吱的轉動聲,大家都把心提了起來。

終于,鐵門打開了。

里面是條寬闊的大道,兩邊分別是灰色的樓房,看起來神秘兮兮的樣子。大門里面有個警衛室,安裝著閉路電視的監控系統,牆上還掛著一套南明警服。

童建國注意到了保險櫃,奇怪櫃子並沒有上鎖,打開一看居然是三支手槍!

旁邊還有幾十支彈匣,用手模了模全部都是真家伙,但他不想讓其他人發現,又趕緊把保險櫃鎖了起來。

這到底是什麼地方?如果是普通的企業或部門,何必需要手槍來保衛?他仔細檢查著警衛室,在個不起眼的角落里,發現了一張彩色的圖紙,上面標著一行文字「黃金城示意圖」。

「黃金城?」

玉靈等人也湊過來看了,先是想到了夜總會的名字,然後又是——金庫?

南明城的金庫?所以要武裝警衛來保護,還有這麼堅固的鐵門和圍牆,那麼完善的監控系統。

雖然這里一個人都沒有了,但或許還會有黃金留下來?

想到這林君如打了個激靈,不管這設想是真是假,也不管該不該順手牽羊,起碼可以見識一下金庫吧!

這下大家都興奮起來,快步向大道的更深處走去。兩邊都是靜悄悄的房子,他們隨意打開一個房門,里面卻是空蕩蕩的,也不像是金庫的樣子。

走到底才看到個巨大的房子,像是什麼廠房或倉庫,大門緊緊地關著,他們從邊門走了進去,卻看到一條長長的走道。好不容易才打開電源,里面一長串燈亮了起來,還听到換氣扇運轉的聲音。

看著沒有盡頭的走道,讓他們想起了羅剎之國,那大金字塔下黑暗的甬道。入口處放著一根桿子,旁邊有個崗亭像是檢查哨,掛著塊牌子「請出示證件」。

楊謀在崗亭邊仔細看了看,發現居然還有指紋按鈕,只有指紋對上的人才能進去。通過這道關口還有個掃描門,任何人通過這道門,都會在後面的電腦里「現出原型」,就和機場里的安檢門一樣,甚至比那個還要先進,任何金屬都會被探測出來。看來著通道的保安措施是極其嚴格的!

他們小心翼翼地通過掃描門,好在前頭的燈光很亮,接著就感到地勢在往下走,越來越深,像進入地下了。不詳的感覺籠罩著五個人,童建國在最前頭緊鎖雙眉,將右手垂在身體一側,隨時準備拔出手槍。

轉過一個直角彎後,出現了一部寬敞的電梯,看起來足夠容納二十幾個人,顯然是裝貨用的。打開電梯門里面很干淨,燈光顯示一切都很正常。

「不,我們不能進去。」

楊謀看到電梯就有些發抖了,但美國女孩伊蓮娜輕蔑地說︰「那你可以在外面休息,我們倒要看看下面有沒有黃金?」

「先讓我想想——楊謀和玉靈留在上面吧。」童建國看著伊蓮娜和林君如說,「我們坐電梯下去看看!」

玉靈擔心地說︰「會不會有危險?」

「我想我們值得冒這個險,這里曾經戒備森嚴,各種設施都非常完備,只要有電就應該安全。」童建國將有力的大手放在玉靈的肩上,「你們留在這里也要當心點,等我們上來。」

說罷他就鑽進了電梯,伊蓮娜也迅速地跟進去,林君如還有些猶豫,卻被伊蓮娜一把拽了進去。

電梯門又緩緩關上,隨著一聲奇怪的巨響,三個人感到明顯的下沉,宛如降入地獄的深處。

林君如緊張地深呼吸著,幸好電梯里有排風系統,柔和的燈光緩解著人的情緒,她靠在電梯內壁默默祈禱,希望不要死在這暗無天日的地下。

顯示屏上跳著深度表,從十米迅速下降到了二十米。但電梯一路降了半分鐘也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往地底越來越深,連童建國也沉不住氣了,直到最後顯示的一百米!

「天哪,我們等于下降了幾十層樓的高度,這該有多麼深啊!」

大膽的伊蓮娜也害怕了,地下那麼深如果出了什麼問題,人隨時都會窒息或崩潰。

電梯門幽幽地打開了,外面是條岩洞般的通道,童建國第一個走了出來,仍感到一陣涼風吹到臉上,看來這里的通風系統非常完善,絲毫沒有地底一百米的感覺。

兩個女生也緊跟著他,兩邊仍有明顯的人工開鑿痕跡,但又不是真正的甬道,頭頂有鋼鐵的支架,反而更像煤礦的坑道。

伊蓮娜模了模岩壁說︰「這里是礦道!怪不得要在地下一百米。」

「那是什麼礦呢?」

童建國想到了國內某些吞噬人命的煤礦,不過這里看起來還很安全,也沒有那種難聞的瓦斯味,至少可以排除煤礦的可能。

沿著礦道繼續往里走,伊蓮娜不斷撫模著岩壁,可以明顯看到一條礦脈,她的表情越來越興奮,不禁跳起來說︰「GOD,這是一座金礦!」

「金礦?」

「是,我參觀過加利福尼亞的老金礦,是十九世紀廢棄的坑道,都有這些開采過的痕跡,尤其是岩石里殘存的金礦脈,和這里幾乎一模一樣。」

林君如激動地問道︰「我們能不能在這里淘金?」

「不知道啊,這些礦脈都早已被采空了,至少我們是淘不出金子了。」

她繼續往里仔細地搜索著,並沒有絲毫黃金的蹤跡,可能埋藏有金子的地方,全都已經被掏空了。三個人走了十幾分鐘,一直來到礦道的最深處,卻再也看不到礦脈的跡象了。

「和加州的廢棄金礦完全相同,采到一盎司黃金都不剩了!但從這個礦道規模來看,這里曾經蘊藏過豐富的黃金,只要幾公斤就能讓人成為暴發戶。」

「顯然這里是不止幾公斤。」

林君如已經難以想象了,或許整個東南亞都沒有那麼大的金礦,想象自己置身于曾經的黃金堆中,仿佛基督山伯爵的秘密寶藏。

可惜,黃金早已經被人挖走了!

「所以才會有高牆和鐵門,還有武裝警衛的保安系統,還有那個‘黃金城’的示意圖,這里想必是南明城最重要的地方,甚至是重兵把守的要害部門。」

「也可能是南明城一切財富的來源!」

林君如突然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模索著岩石,奢望能發現一絲金沙。

「別找了,有的話早就被采空了,不會留給你的。」伊蓮娜無奈地搖搖頭,「我們還是上去吧。」

童建國點點頭,一把將林君如拉了上來,三個人離開枯竭的礦道,想象這里當年的景象,除了艱苦而危險的開采外,是否有過你死我活的爭奪,為了一粒金子不惜手足相殘?

亂想著回到電梯,他們又坐上那口移動的棺材,從地底一百米回到十米,林君如苦笑著說︰「雖然沒挖到金子,起碼也大開了眼界。」

從電梯里出來,楊謀和玉靈還等在外面,他們兩個顯得很尷尬,童建國冷冷地說︰「底下什麼都沒有,我們快點離開吧!」

迅速走出地下通道,他們回到天空底下,告別了陰森的「黃金城」。

15︰00

「鬼美人」不見了。

葉蕭漸漸走出那片街區,雖然已重復地轉了好幾圈,但蝴蝶消失了,亨利消失了,小枝消失了,童建國等同伴消失了,所有人都消失了,接下去連自己也要消失嗎?

他找了個水池洗了把臉,將臉上的血跡洗干淨了,但額頭結痂的傷痕還很明顯,像蓋著一枚紫色的印章。

眼前的道路越來越寬,穿過幾條路口之後,兩邊的店鋪也多了起來,街邊豎著許多廣告牌,有大型的餐館和超市,還有許多品牌專賣店,從班尼路到堡獅龍到阿迪達斯。這里是南明城的主要商業區吧?果然街心有攔路的墩子,往前變成了步行街。

他緩緩走到馬路中間,額頭又一次疼痛起來,該不會是摔成腦震蕩了?雙眼隨之而恍惚起來,緊接著便听到身後響起聲音,那是幾個女生在互相說話。還沒等他回過頭來,左邊又听到一個小孩在哭泣,隨即右邊有一對男女在打情罵俏,說的枕邊情話讓人耳根子都听紅了。

不,他閉上眼楮不敢再看,蒙起耳朵不想再听。但四周的聲音卻愈加嘈雜,仿佛就是要與他頂著干,鋪天蓋地地響了起來,幾乎要把他的耳膜扯破了。

當葉蕭重新睜開眼楮時,身邊竟全都是人流!一派洶涌熱鬧的景象,男女老幼各色人等,都趁著周末來逛街了。不時有人撞到他的胳膊,有人從對面橫沖直撞而來,他只能尷尬地躲避開來。空中飄過幾個氣球,下面掛著「南明床上用品,全場七折大酬賓」的橫幅。街邊有一座宏偉的大樓,瓖嵌著金光閃閃的「新光—越廣場」,無數時髦男女進進出出,門口播放著周杰倫的七里香……

在此起彼伏的人潮之中,只有葉蕭是個孤獨的另類,茫然失措地站在中間,像個迷了路的男孩。周圍是一張張陌生的臉孔,沒人認識他也沒人和他說話,偶爾有人的目光與他相撞,但也馬上厭惡地避開。

世界瘋了嗎?

葉蕭捂著自己的額頭,這些人都是從哪出來的?難道他們從來都沒有消失過,只是與他們在兩個不同的時空,互相之間無法見到,實際上沉睡之城只是凝固的瞬間,抑或所有的生命都已隱身,也可能旅行團都被集體催眠,而得了傳說的障目癥?所有人都無法看到真實的人,事實上自己才是游蕩的鬼魂,漂浮在真實的世界周圍,卻以為墜入了無人之城?

不,是自己瘋了吧!

他猛然搖了搖頭,對著迎面走過來的一個男人問道︰「請問這是哪里?」

男人皺起眉頭避讓開來,躲進旁邊的人群不見了。

葉蕭又轉頭問旁邊的一個女子︰「今天是幾月幾號?」

「神經病!」

女子像見了瘟神一樣躲開了。

他絕望地往前走了幾步,正好遇到一對年輕的情侶,試著問道︰「我能問一下時間嗎?」

男的抬腕看了看表說︰「三點十五分。」

總算有人能回答他了,葉蕭接著問︰「是幾月幾號?哪一年?」

「2005年8月13日,你從火星來的嗎?」

男的冷笑了一聲,就要摟著女友離開,葉蕭卻拉住他們問︰「南明城究竟怎麼了?你們都從哪里來的?」

「討厭!」

那女的不耐煩了,拽著男友往邊上躲去,還輕聲嗔怪道︰「不要隨便和陌生人說話!這個白痴明顯是喝多了。」

「等一等!」

葉蕭著急地還要去拉他們,那強悍的女的已經揚起手,一記耳光打在了他的臉上。

隨後那女的又拋下一句話︰「流氓!」

周圍的人們都停下腳步,像看精神病人一樣圍繞著他。葉蕭茫然地轉了一圈,面對那麼多擁擠的目光,仿佛被萬箭射穿了心髒。

又過了幾秒鐘,所有的聲音都沉寂了下來。身邊的那些人都一動不動了,宛如一尊尊凝固的雕塑,葉蕭痛苦地仰起頭來,高聲道︰「你們都不要再看我了!你們都給我消失吧!」

就當他說完「消失吧」三個字後,那些人竟然真的消失了,一個個化為無形的空氣,就連影子都沒有留下。在不到半秒鐘的時間內,整條步行街上已空無一人,周圍的店鋪也不再有音樂,天上的廣告氣球也無影無蹤了。

南明城再度沉睡。

葉蕭醒來了。

空曠的街道上只剩下他一個人,世界恢復了死一般的寂靜,步行街盡頭是沉默的遠方。路邊的商店積著灰塵,櫥窗里的模特冷漠地站著,就連門口掛著路易·威登廣告的「新光—越廣場」也像座巨型墳墓一般冷清。

沒有人……沒有人……全都是幻覺?全多是臆想?

還是一場豪華的派對,對他的一場捉弄?

夢,碎了。

「喂!喂!」葉蕭扯開嗓子大喊了,「有人听到我的話了嗎?你們都躲到哪里去了?你們快點給我出來啊!我命令你們出來!」

他的聲音飄散到空氣中,傳出去很遠又彈回來,就像剛才圍觀人群的嘲諷。

而那些人是那麼陌生,又是那麼冷漠,盡管就在自己的身邊,盡管是那麼多的人,卻沒有一個人能說上話。

他們的存在與否,對自己來說又有什麼區別呢?葉蕭悲傷地望著天空,其實不單單是沉睡之城,即便是在北京在上海在香港在紐約在世界上任何一個地方,都會遇到這樣的瞬間——洶涌的人潮與你無關,身邊所有人都是陌生的,他們不會關心你的悲傷你的歡樂。他們是冷漠與無情的,每個人看到的只是自己的腳下,關心的只是自己的食欲與,每個人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自私自利貪得無厭,仿佛其他人從來不曾存在過!

所以,他人的存在對你來說沒有意義,你無法與他人交流和溝通,在偉大的二十一世紀,你永遠是個陌生人。

生活在空無一人的沙漠里,與生活在繁華擁擠的都市里,其實並無二致。

你身邊的人們隨時都會消失,或者早已經消失了!在別人的眼楮里,你自己也會隨時消失,或者本已不存在了。

想到這兒,葉蕭啞然失笑了,原來南明城並沒什麼可怕的,我們生活的每一座城市,本來就是空無一人的。

今天這個世界,無論走到哪里都是沉睡之城。

15︰00

沉睡的別墅。

閣樓,角落里堆著許多雜物的閣樓,狹窄的天窗射入白色的光,灑在薩頂頂的後背上。她正彎腰清理著那些物品,有廢棄的床單、毛巾,破舊的家電擺設,淘汰了的餐具、廚具,有些看起來已經用了十幾年,上面發了一層厚厚的霉菌,真不知道昨晚是怎麼在這睡著的。

中午與葉蕭吵過一架後,頂頂的情緒就越發低沉了,見到任何人都覺得煩。錢莫爭在底樓守著客廳,孫子楚回二樓睡覺了,秋秋也乖乖地躲在二樓,她便跑上閣樓整理雜物。其實也算是沒事找事,就當在破爛堆中自我虐待,把郁悶的心情轉移掉。

牆角躺著一堆舊書,打頭的封面是《楚留香傳奇》,接下去是《大旗英雄傳》和《絕代雙驕》……竟是80年代台灣出的古龍武俠小說全集,幾乎囊括了古龍的全部作品,每本書里都有精美的插圖,可算是非常稀有和寶貴的版本。古龍的下面就是梁羽生的《萍蹤俠影》、臥龍生的《飛燕驚龍》、溫瑞安的《四大名捕》,最底下那本居然是還珠樓主的永恆經典《蜀山劍俠傳》!

看來這房子的主人是個武俠小說迷,可為什麼要將這些書藏在閣樓里呢?可能是怕讓孩子看到而影響學業吧。沒想到旁邊又是一大堆瓊瑤書,從《窗外》到《我是一片雲》再到《幾度夕陽紅》,除了《還珠格格》之外又是全套!這肯定是女主人的藏書,想當年必是瓊瑤阿姨的忠實讀者。

書里散發的氣味讓頂頂捂起鼻子,在這堆武俠書與言情書里,卻還有一本更特別的,封面就是一張黑色的牛皮紙,什麼圖案和設計都沒有,只印著四個白色的隸書大字——

馬潛龍傳

「馬潛龍?」

這個名字是那麼陌生,印在黑皮書上顯得格外扎眼,這聞所未聞的人怎麼會有傳記?

頂頂將這本書撿了出來,看品相是這堆舊書里最新的,奇怪的是封面上只有書名,卻沒有作者署名,書脊下方印著「南明出版公司」,是南明本地出版的圖書?

她心底泛起一些奇異的感覺,輕輕地捧著這本《馬潛龍傳》。回到天窗下的白光里,黑色的封面隱隱有些反光。翻開書本第一頁的背面,版權頁上印著2000年10月出版,首印數為10000冊——在這小小的南明城里,可算家家戶戶都有一本了。

全書的第一章叫做「人生的起點」,頂頂屏著呼吸讀出了第一段——

每個人的人生都是不同的,每個人的人生的起點,也是各不相同的。

不同起點的人生,卻可以走到相同的地方,走到相同的歸宿,這就是所謂的「命運」。

馬潛龍(1920-2000)曲折而偉大的一生,雖然最終也埋葬在這片土地上,但他從沒有被命運束縛,甚至改變並創造了命運。

然而,他臨終前說過一句話︰「命運就像一條大河,永遠川流不息。我們每一個人,終生都浸在這條大河中,只有不斷地向前游去,不斷地接受沉浮——如果失敗就證明不是你的命運,如果成功才證明是你的命運。人能做的不是改變命運,而是發現自己的命運,就這麼簡單!」

這段豎排的繁體字,已深深刺激了頂頂。原來命運並沒有想象中那麼神秘,更像是我們曾經走過的路,回頭看看才知道自己的命運是什麼,我們並不能改變走過的路,但又必須勇敢地往前走去,只有抵達未知的前方——不管是你想要的目的地,還是你不情願的那條岔路,只要你曾經走過曾經哭過曾經笑過,那你就會發現自己的命運。

翻到《馬潛龍傳》的下一頁︰

這就是馬潛龍的人生,充滿傳奇、悲壯和創造,無法用任何人的命運套到他身上,因為他本身就是一個奇跡。

這樣傳奇的人生起點,自然是我們民族最悲慘的歲月——1920年,軍閥混戰的大地硝煙彌漫,貧窮到極點的蘇北農村,某個雷電交加的夜晚,誕生了一個普通的男孩。

男孩出生不久,父親就被軍閥部隊拉上壯丁,戰死在中原的戰場上了。年輕守寡的母親受盡了辛苦,在兒子五歲那年遭遇饑荒,竟活活餓死在了自家的茅草房里。孤苦伶仃的男孩,被一戶遠方親戚收養,一同渡江逃荒到了上海。

窮人家的孩子沒有機會讀書,只能寄居在蘇州河邊的棚戶,過著饑寒交迫的童年。他十歲就出去做童工,在上海中國公學的食堂打雜。但這個男孩與眾不同的是,會每每藏身在窗台下,偷听中學生們上課,居然自己認識了許多字。又一次被老師意外地發現,老師被這男孩的悲慘身世和求知感動,便資助他在中國公學中學部讀書。

這位老師同樣也來自貧苦的農村,他的名字叫沈從文——當時已是著名的作家,正好在中過公學擔任教師。沈從文還給男孩取了一個名字︰馬潛龍。

從此,窮苦男孩的命運就此改變,歷史上多了一個叫馬潛龍的人物。

沈從文離開上海去北方後,仍然資助馬潛龍讀書。作為中國公學最窮苦的學生,少年馬潛龍經常受他人的欺負,但他從來都不反擊,總是默默地承受。為了買作業本和鉛筆,他仍舊經常出去打零工,黑夜借著別人家的燈光讀書,竟成為全校成績最好的學生……

接下去的幾頁,全是馬潛龍的少年時光,頂頂很快讀到了第二章「投筆從戎」——

1937年,馬潛龍順利地從中學畢業,正當他準備攻讀東吳大學預科的時候,八一三淞滬抗戰爆發了。

這是他生命中的第二個轉折點。

八月,中日軍隊在上海地區展開激戰,整個寶山、閘北、楊浦均成為慘烈的戰場。適逢國軍88師駐扎閘北地區,十七歲的馬潛龍放棄了報考大學的計劃,投筆從戎投軍參戰。每名參軍的青年,都要寫下自己的姓名,唯獨馬潛龍寫得一手好字,正巧被88師的孫元良師長看到,便要收他入師部,但馬潛龍說既然到了前線,步入先上陣殺敵,若不死再回師部。

(按︰88師孫元良師長,黃埔軍校畢業的國軍虎將,1944年獨山戰役立下大功。後輾轉去台灣定居,著名影星秦漢即是孫元良的公子。)

馬潛龍被編入88師262旅524團,當晚參加了虹口公園附近的戰斗。作為前線的普通士兵,十九歲的馬潛龍第一次面對戰爭,沒有當逃兵,沒有戰死,算是幸運的。敵我雙方很近,近得可以看清日本士兵的臉,子彈呼嘯著從耳邊掠過,敵機在空中投下炸彈,每時每刻都有戰友死在身邊。這地獄般的戰場,使一個少年迅速成長為一個男人。

十月,大場陣地在慘烈的拉鋸戰後失守,國軍被迫全線退出上海,88師被命留守斷後。孫元良師長決定留下一個團,由262旅524團副團長謝晉元率領,死守閘北蘇州河畔的「四行倉庫」——這就是著名的「八百壯士」。

所謂「八百壯士」,實數不過四百余人,馬潛龍有幸成為其中的一員。他經歷了四個晝夜的戰斗,幾乎從未合眼休息過,親手擊斃了數十名日寇,並迎接童子軍楊惠敏送來的青天白日旗。

10月30日,孤軍接受統帥部隊命令退入租界,被困于膠州公園的集中營。不久,馬潛龍被孫元良調去師部,開始了轉戰大江南北的艱難歲月……

後面的文字簡直就是一部中國抗戰史,馬潛龍隨軍參加了南京保衛戰,在混亂的大撤退過程中掉隊,幾次都差點兒落到日軍的手中。他躲藏在人間地獄的南京城中,目睹了慘無人道的南京大屠殺,並奮力救出了許多條人命。後來他獨自逃出了南京,參加了另一支國軍部隊。不久,他在萬家嶺戰役中立下軍功,成為團部的一名中級軍官。接下來的武漢會戰等數次戰役,都有馬潛龍的身影,才二十出頭已經身經百戰,同時也留下了累累彈痕。

第三章是「遠征緬甸」——

1942年,中國遠征軍組建,不久便進入緬甸協助同盟國軍隊抵抗日軍。

二十二歲的馬潛龍,作為團級軍官隨軍入緬,這成為他人生的第三次轉折點。在遙遠的緬甸叢林中,他與全體將士忍受了各種苦難,在英美軍隊潰退之後,中國遠征軍遭受了重大損失。我軍被迫向荒涼的野人山等地撤退,戴安瀾將軍即在撤退過程中殉國。

在撤退途中,馬潛龍又一次擔任了斷後的任務,他率領一支數百人的國軍殘部,在緬北撢邦地區與日軍激戰,拼死掩護大部隊的撤退。在三天三夜的血腥戰斗之後,將士們幾乎全部陣亡,馬潛龍本人也被日本飛機炸傷,倒在山谷中不省人事。

五十多年後,馬潛龍曾經回憶過那段經歷︰「死亡是什麼?在那個時刻我仿佛進入一條隧道,由黑色的森林組成的隧道。我飄浮在隧道的上方,可以看到戰死的將士們,他們一個個從地上爬起來,扛著槍無聲地走向遠方,去另一個世界繼續戰斗。當他們全部走完之時,我仍然飄浮在空中不動,無法喊叫也無法流淚。剎那間我感到如此孤獨,為什麼不和他們一起走?為什麼要把我一個人留下?當我再一次醒來時,戰場已是腐尸遍野,許多戰友的尸體被野獸吃掉了,而我卻奇跡般地活了下來,就連傷口都已自動愈合,我這才明白命運並不讓我死去,因為我還有其他的使命。」

馬潛龍死里逃生之後,只想快點回到部隊。但茫茫的叢林無路可走,沿途的土著部落的語言又听不懂,更不能讓自己落到日本人的手里。他只能獨自穿越緬北大地,渡過幾條大河,翻過數座崇山峻嶺,一路上以打獵果月復,與虎狼熊豹搏斗,風餐露宿形同野人。但在人跡罕至的叢林中,他始終無法找到回國的道路,茫然地走了三個月,來到一片險要的山谷中。

這是一片荒無人煙的世界,讓人絕望到想要自殺!但馬潛龍決心忍受一切苦難,珍惜並保全自己的生命,只為那個冥冥之中的使命。當他饑寒交迫地穿過叢林,見到輝煌的古代遺址時,不禁淚流滿面地跪倒在地。

這就是今天南明城外的羅剎之國遺址。

在叢林中流浪了三個月的馬潛龍,衣衫襤縷長發披肩,目瞪口呆地注視著這片沉睡的廢墟,宛如頃刻間從原始社會步入了文明世界。

這是不為人知的另一個世界,已經在山谷中隱藏了數百年,據說還保存著古代的某種秘密,或是驚人的巨大財富——羅剎鬼王的寶藏,就像西方傳說中所羅門王的寶藏一樣神秘。

馬潛龍很快又發現了遺址外的盆地,四面都被群山緊緊地環抱著,除非開鑿隧道才能出入,幾百年來都沒有人類踏入過。盆地底部平坦開闊,有一片繁茂的樹林和草地,土地肥沃適合種植各種作物,簡直就是一個世外桃源。

從此,他就獨自生活在這里,從1942年到1945年,整整三年的時間,就像海島上的魯賓遜,卻沒有任何人陪伴他(魯賓遜還有他的星期五)。關于馬潛龍在深山中的三年,他自己並沒有詳細敘述過,更沒有第二個人會清楚,我們所知道的也僅限于此。

這三年的神秘經歷,被許多人牽強附會到了神話般的程度——有人說馬潛龍在羅剎之國的地下沉睡了三年,一覺醒來已是第二次世界大戰勝利的時候了;也有人說馬潛龍在廢墟中發現了一個地洞,那是古人穿梭時空的機器,由此去了四千年前的埃及,遇到了猶太人的首領摩西,並和摩西一同帶領猶太人出埃及渡紅海抵達迦南地;更有人說馬潛龍遇到了外星人,被帶到太空船上去「天頂星」生活了三天,這三天相當于地球時間的三年,回來時竊取了外星球的科技與秘密。

但這些傳說都過于神乎其神,不足信,但誰都不知道馬潛龍的三年究竟是怎麼度過的?

2000年5月,在馬潛龍去世前一個月,南明電視台的記者采訪過他這個問題,他的回答居然是——

天機,不可泄露!

我們所能確知的是,1945年的春天,馬潛龍終于走出了山谷,途中發現了日軍的一個秘密基地。他找到了由孫立人將軍率領的遠征軍,並指引我軍消滅了潛伏的日軍,立下了重大戰功,因此被升為團長……

接下去還有十幾頁,敘述了馬潛龍與孫立人將軍的交往,以及與盟國英美軍官的來往,甚至有一次向蒙巴頓元帥匯報工作。

最讓頂頂驚奇的,自然還是那魯賓遜式的三年——馬潛龍隱居的地方,竟然就是南明城的前身,這片群山懷抱的盆地,還有八百年前的羅剎之國的廢墟。

原來,第一個發現此地的現代人,正是這個有著傳奇經歷的馬潛龍,他究竟還發現了什麼?今後他的命運還會與這里相關嗎?

頂頂聚精會神地讀下去,第四章的名字叫「淚別家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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