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不溫良 第二章 義莊遇追殺 作者 ︰ 夢南迪

「小二,把你們店天字第一號房給我們公子讓出來。」念湘將沉甸甸的銀子交到店小二手里。

「貴客里面請,快請。」店小二見燕十三領回來這麼一位貴人,連忙點頭哈腰的招呼。

「公子,這客棧也就一般般,天字一號房怕是也好不到哪兒去,我們為何要從……」念湘跟在鳳怡年身後小聲嘀咕著。

「念湘,公子今日不想再听到妳多說一個字。」鳳怡年的手指抵在念湘的唇上,這小丫頭真是被他寵壞了。

念湘聞言,閉緊了嘴巴,別說開口了,甚至都不敢抬頭去看鳳怡年。

公子生氣從不會發怒,他總是這般笑,笑得越燦爛,代表他心里的怒火越盛,惹怒公子有什麼後果,她完全不敢去想。

平日里蹦蹦跳跳的小姑娘一下子變成了霜打的茄子,躲在念清身後,只能偷偷的瞪著燕十三,都是因為她,公子才對她發怒。

「明天幾時出發?」燕十三問鳳怡年,他們都是要去姑蘇的,約好同行。

「等阿扶睡醒了我們就出發。」鳳怡年裝模作樣的打了個哈欠,「我不急,阿扶急嗎?」

想著三個月的時限,燕十三搖頭,「不急。」

她心中有些不舍,她還沒看夠,不想同鳳怡年分開,可燕七說男女授受不親,不可同房而眠,這人世間的規矩燕七懂得比她多,他若說不可,便是不可。

燕十三悶著頭回到房間,她向來劍不離身,即便是睡覺追命也會握在手上。這是師傅說的,來殺你的人可不會將你叫醒再動手。

燕七總說她沒心沒肺,所以沒心事,從不會失眠,倒頭就能睡,燕十三雖未曾反駁,但是她知道燕七是錯的,一個人沒心沒肺便活不成了。

她模著胸口,感受心髒強而有力的跳動,輾轉反側。

鳳怡年,是個好名字,好看的人配好听的名字,今夜她的心里滿滿都是他,他的身影在她腦海中揮之不去。

咕嚕嚕、咕嚕嚕……肚中傳來叫聲,她餓了。

在船上殺人消耗不少體力,偏偏店小二買回來的包子都吃完了,燕十三躺在床上翻了個身,抿著嘴回味著包子的香味。

她喜歡鬼谷,因為鬼谷有吃不完的包子,師傅不知從哪找來的廚子,可以日日夜夜為她做包子,只要她想吃,永遠有人送進房中。

月復鳴一聲接著一聲,燕十三爬起身,她得去尋些吃的來。

這時,听到門外有動靜,燕十三從不廢話,就在門被推開的一瞬間,追命快速的飛了出去。

「阿扶。」低沉的聲音中帶著寵溺,若是尋常人這會早就倒地變成一具尸體,可鳳怡年卻是手腕一轉,輕松握住了追命,「阿扶可是不喜歡我了?」

「喜歡。」燕十三三步便跨到鳳怡年身邊,她盯著他握著劍鞘的手,屏住呼吸,「松手,我看看。」

她不是會收力之人,出手即是斃命,不給敵人留絲毫的生機,師傅這麼說,燕七也是這麼說。

鳳怡年關上門,笑盈盈的張開右手,手心泛紅,他能接下她的這一招也用了八成功力,若換成念清和念湘只怕是要受重傷。

燕十三不敢去踫他的手,她蹲,小心翼翼的對著鳳怡年的手心吹氣,「疼嗎?」

她記得年幼時,她餓得走不動路摔倒,膝蓋磕到石頭上,娘便是這般對著傷口吹氣,娘說這是仙氣,吹吹就不疼了,她是娘的孩子,應該也能吹出仙氣來吧。

「剛剛很疼,可是阿扶吹過後便一點也不疼了。」鳳怡年展開手掌到燕十三眼前,說話的口氣如同哄騙孩童一般。

「嗯。」燕十三不好意思的揉揉眉心,「日後你若受傷,我就再給你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好。」鳳怡年想去拉燕十三的手,可還是被她閃過了,看得出她很是忌諱自己踫她的手,鳳怡年在心中嘆了口氣,「餓嗎,剛出鍋的包子。」

「咕嚕嚕!」不等燕十三回答,肚子里發出的聲音已經回答了鳳怡年的提問。

鳳怡年打開最外層的油紙,肉包子的香氣瞬間撲面而來。

燕十三也不客氣,抓起一個包子就塞進嘴里,她不怕死,但怕餓,吃不飽的滋味太難受了,還不如死來得痛快。

她剛去鬼谷的時候,每次吃飯都要挨打,因為她並不知道何為飽,只要面前有食物,她便會一直往嘴里塞,師傅打她,是不想讓她撐死。

在心儀的男子面前,哪個女子不是面帶羞澀,矜持一番,但燕十三全然不懂這些。

鳳怡年也不在意,倒了兩杯茶,一杯遞到燕十三面前,「慢些,別噎著了。」

他不會嘲笑燕十三,永遠也不會,鬼谷弟子可以說不能稱之為人,而是游蕩在人間的惡鬼,就連閻王都要忌憚三分,燕十三能活下來,其中經歷了什麼可想而知。

「我今晚住這,行嗎?」

燕十三嘴里的包子還未吞咽下去,便急不可耐的伸手又要抓。

「吃慢些。」鳳怡年擋下了燕十三的手,抓起一個包子小小的咬了一口,然後在嘴里連續咀嚼了七八下,方才吞咽下去。

不急,他有一輩子的時間教她,她是人,不是鬼。

就算是燕七,敢這般阻攔她吃包子也是要挨上一頓打的,可是面對鳳怡年,燕十三就變成了搖著尾巴討主人歡心的小女乃狗,她學著鳳怡年的動作,一下下的咀嚼,直到將嘴里的肉餡嚼碎了吞咽下去。

「啊……」燕十三張開嘴讓鳳怡年看,她沒有撒謊,都吞下去了。

「我們家阿扶最乖了。」說著,鳳怡年將一個包子遞到了燕十三手中,「記住,日後都要這般吃,不可再急躁了。」

「嗯。」燕十三討好的點著頭。

「阿扶,今夜住下,可好。」鳳怡年又問了一遍,剛剛燕十三的注意力都在包子上,漏了這句話。

「好!」燕十三一雙眸子亮晶晶的,她丟下手里的包子,指向床的方向,「夠大,能睡兩個人,我不需要被子和枕頭,都給你。」

睡地上也行!她能睡在尸體堆里,能睡在墳地里,能睡在棺材里,她什麼都不介意。

「答應了,就不許反悔。」

燕十三掩飾不住內心的喜悅,原地轉了一圈,彎下腰去撿掉落在地的包子,就勢要往嘴里塞,不料卻被鳳怡年給攔了下來。

「阿扶乖,掉在地上的包子不能吃,髒。」鳳怡年心疼地模向胸口。

「為何?地上的包子狗能吃,我為何不能吃?」人明明和畜生無異,燕十三實在不理解為何鳳怡年和燕七一樣,都不讓她吃地上的包子。

「阿扶……」鳳怡年的聲音在發顫,「阿扶最乖了,答應我,日後阿扶都不可再吃地上的食物,可好?」

燕十三愣了一會,扯著嘴角,迫使自己露出一個笑容,「好。」

答應他,什麼都答應他,不需要任何緣由。

燕十三小口的吃著包子,她目光赤果果的落在鳳怡年身上,毫不避諱,反倒是鳳怡年被瞧得不好意思,假借整理床鋪的名義背過身去,不敢再去看燕十三。

燕十三貼著牆壁躺下,她懷抱著追命,縮成一團,枕頭給了鳳怡年,被子也給了鳳怡年,這張床看著很大,沒想到鳳怡年一躺下來卻變得這般小,她只能盡力縮著身子。

「就讓阿扶受些委屈,枕著我的手臂可好。」鳳怡年手臂順著她的頸窩伸了進去,原本被燕十三推給他的被子也一半蓋在了她的身上。

燕十三仰著頭,看向鳳怡年,她的背緊貼著牆壁,將雙手塞入懷中,「好。」

她的雙手都是血,可是脖子上沒有,不會弄髒他。

鳳怡年的耳朵微微發燙,「阿扶,日後都這麼睡可好?」

「嗯。」她決定以後要努力為鬼谷殺人,這樣就可以多多下山來走動,有更多的機會和他同床共枕。

「阿扶,乖,閉眼,睡吧。」

上一世,他將一輩子最重要的承諾許給了那個女人,他待她好,想將所擁有的一切都和她分享……到頭來一切都是徒然,背叛他的正是最親近之人,而舍命救他的卻是被派來殺他之人。

造化弄人,老天爺還真是喜歡開玩笑。

「阿扶,我們明天去吃鹽酥雞可好,可好吃了,比包子好吃。」

「嗯。」燕十三听了鳳怡年的話乖乖的閉上眼楮。

不是要她睡覺嗎,為何還要同她說話,奇怪。

「阿扶,我們去做兩身衣裳吧。」

「嗯。」她有衣裳,燕七今年剛為她做了兩身新的,她都還沒穿過呢。

「阿扶……」燕十三閉起眼楮了,鳳怡年方才敢好好的打量她。

她還是他記憶里的模樣,呆呆傻傻的,一看見他便目光發直移不開眼楮,將心里話一股腦都說了出來。

「我是鬼谷的人,是來殺你的。」

「我喜歡你,我們之前見過的,你忘了?」

「你快跑,跑得越遠越好,你不是師傅的對手、我不知誰要殺你,師傅沒說……」

「你要殺我,為什麼?你……不喜歡我嗎?」

「你怎麼哭了,是因為我快要死了嗎?記得我,下輩子一定要認得我,我……還會喜歡你的……」

一時間,燕十三對他說過的話全都涌現在腦海中。

「睡吧……睡吧……」鳳怡年將停在空中的手收了回來。

阿扶,此世我定不會辜負妳。

燕十三睜開眼楮,發現自己的手不知何時伸進了他的衣服里,隔著一層中衣,他的心跳聲咚咚咚傳來,她的腿插入他的雙腿間,被他夾得死死的,動彈不得。

他擁她入懷,連帶她懷中的追命都一並摟在懷中,她的鼻尖抵在他的下顎上,溫熱的觸感讓她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是好。

天已經亮了,窗外熙熙攘攘的傳來了商販的叫賣聲,她一向天不亮便會醒來,今日為何會睡得這麼久?

「阿扶。」耳邊傳來軟糯的聲音,像是囈語,又像是在呼喚她。

「我在。」燕十三答話。

「阿扶、阿扶、阿扶……」鳳怡年好像沒听見似的,一遍遍輕喚著,而後睜開朦朧的雙眼,收緊手臂,「阿扶睡得可安穩?」

「安穩。」燕十三扭著身子,想從鳳怡年的禁錮中掙月兌出來。

「我可有出現在阿扶夢中?」鳳怡年倒也不強迫她,松了手放燕十三自由。

「我從不作夢。」燕七總說她是個怪人,說這世間怎麼會有不作夢的人呢,可她當真從未作過夢。

「可惜了,不過沒關系,阿扶昨夜有出現在我的夢中。」鳳怡年起身,伸了個懶腰,一副滿足的模樣,「昨夜睡得好,醒來便覺精神百倍。」

燕十三抱著追命跳下床。

「公子,阿扶姑娘,吃早飯了。」

門外說話的是念清,還好不是念湘,燕十三沒法應付,那女童話太多,總是問東問西的,她真不知該如何回答。

她喜歡話少的人,當然,鳳怡年除外,燕七也除外。

吃完早飯,幾人準備上路,鳳怡年和燕十三對店小二來說就是財神爺,兩人出手闊綽,又好相處,可惜只住一晚。

「姑娘,您的驢喂飽了。」店小二從柴房里將驢牽出來,把繩子遞到燕十三手中。

「這、這驢頭上怎麼還有一朵大紅花啊,黑驢配紅花,還真是夠俗氣的。」念湘就是管不住一張嘴,說完才發現不妙,趕緊躲到念清身後,不敢冒出頭。

手持長劍的冷面女子牽著頭戴紅花的黑毛驢,店小二覺得奇怪,念湘念清也覺得奇怪,可唯獨鳳怡年,如此怪異的人他卻親切的阿扶、阿扶的叫著,像是相識多年的老友一般。

「阿扶,我們去買衣裳。」

「好。」

「阿扶,這件白衣可好?」

「好。」燕十三最討厭白衣,染上血極為難清理,但他喜歡她就穿。

「阿扶,妳瞧這黑衣如何,我穿的。」

「好看。」黑色和紅色相比,燕十三還是更喜歡紅色,可惜殺人穿紅衣太過顯眼。

走出綢緞鋪子,燕十三一身白衣飄飄若仙,長劍被布包著負在背上,鳳怡年一身黑衣,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把折扇。

一行人出了城,念清牽著驢,念湘踢著腳邊的石子,四人走在荒涼的小路上。

「公子何時這麼喜歡說話了?」念湘悶悶不樂。

「從遇見這位阿扶姑娘開始。」念清回答。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念湘用手指戳著黑驢,眼珠一轉,像是想到了什麼,「你說公子是不是變心了,這女人怪是怪了些,但瞧著也有幾分姿色。」

念清腳下一頓,「不可能,公子對江小姐一往情深,這麼多年從未同其他姑娘親近過。」

他跟在公子身邊五年了,公子絕不是見一個愛一個的浪子。

「那現在這情況究竟是你瞎了還是我瞎了?」念湘個子矮,踮起腳憤憤不平的指著前面,「你看你看,這一路上公子喋喋不休,平時可是一年都見不到他說這麼多的話;昨晚還住到人姑娘房里去了,孤男寡女的,鬼知道發生了什麼。還有啊,今早的情況你又不是沒瞧見,公子對阿扶姑娘噓寒問暖,關懷備至,連江姑娘都未曾有過此番待遇。」

念湘雖然管不住嘴,但說的都是事實。

「不過也好,若是非要二選一,我選她。」她望著燕十三的背影,「雖是冷血了些,不過功夫高,長得也不錯,話少人笨,對你我也算客氣……」

「妳啊,少說兩句吧。」念清將不自覺加快腳步的念湘給拉了回來,「公子昨日的話妳忘了?」

「沒忘!」念湘撇著嘴,悶頭不再理會念清,顯然是生氣了。

「阿扶,妳看溪水如此清澈,我們去洗洗手吧。」

「好。」

「阿扶,包子涼了不好吃,吃些肉干可好?」

「好。」

「阿扶,我困了,靠著妳的肩膀睡一會兒可好?」

「嗯。」

「阿扶,妳瞧這花好看嗎?」

「好看。」

「阿扶,是我好看還是花兒好看?」

「你……你好看。」

「阿扶,妳走慢些,很著急嗎?」

「不急。」

念湘覺得自己肯定是青天白日見了鬼,念清嘴上不說,但也好不到哪兒去。

這幾日鳳怡年的一舉一動他們兩人都看在眼里,那名為阿扶的姑娘正不正常他們不確定,但是他們家公子確確實實是瘋了。

念湘覺得阿扶姑娘是妖女,肯定給公子下了什麼咒,念清倒是比他姊姊清醒,怎麼看都是公子給阿扶姑娘下了咒,無論公子說什麼,阿扶姑娘皆是言听計從,這些日子就沒听見她說過一個不字。

不過不管是誰給誰下咒,吃住時還是得回到現實中的。

義莊外,念湘拽著念清的衣角,左看看鳳怡年,右看看燕十三,「公子,今夜當、當真要住這?再往前走走一定會有村落的,要、要不再瞧瞧,沒村落住廟里也成啊。」

鳳怡年搖晃著手里的折扇,瞧著燕十三笑。

念清倒是不在乎這些,他與姊姊是孤兒,早些年在街上流浪,雖未睡過義莊,破廟卻是常睡的。

燕十三抬頭望了望天,「下雨天,殺人夜,住這吧。」

這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听得念湘丟了魂,好一會才反應過來,「公子,您還真陪著她發瘋啊?」

他們家公子可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吃最好的、穿最好的、住最好的,何時受過這等苦。

「小丫頭,瞎說什麼呢,沒听我們家阿扶說嗎,下雨天,殺人夜,住著吧。」鳳怡年輕點了下念湘的鼻尖,語氣中帶著些許責備,可眼里卻是滿滿的寵溺。

「快要下雨了,就住著吧。」念清拍拍念湘的肩膀安慰道。

「瘋了瘋了,一個個的都瘋了,都瘋了……」念湘話里帶著哭腔,卻也只能顫抖著雙腿跟著念清進了義莊。

念湘雖不怕尸體,但是大晚上的,義莊里一排白色紙燈籠,屋子里躺著的尸體蓋著草席,烏青的腳掌還帶著泥塊,甭管誰見了都要膽寒的。

「念清,你冷嗎?」炎炎夏日,夜晚的風都是熱的,可是念湘卻打著哆嗦,總覺得這里寒氣逼人。

「有、有點。」念清倒是沒念湘表現的那麼明顯,不過也頗有些不適。

燕十三來到義莊如同回到了家一般,輕車熟路的打開幾口棺材蓋,只有兩個是空棺。

「睡這。」她面無表情的指著兩副棺材道。

「這是給死人睡的,我們是活人!」念湘真的快哭了,她現在瞧著燕十三就和瞧見黑白無常似的,說話都不敢大聲,生怕她一個不高興把她的魂給勾了去。

鳳怡年朝念清使了個眼色,「我身子乏了,今日就先睡了,念清,照顧好你姊姊,阿扶,過來。」

兩副棺材要睡四個人,當然是兩人睡一起了。

「進去,蓋棺。」燕十三言簡意賅。

念湘還想說什麼,卻被懂事的念清捂住了嘴,強行拉進棺材里,砰的一聲悶響,厚重的棺蓋落下,燕十三貼心的留了縫給兩人喘氣用。

另一邊,鳳怡年已經乖乖的躺進棺材,笑著拍拍身邊的位子,喚了聲阿扶。

蓋上棺蓋,四周漆黑,彼此的呼吸聲變得濃郁而厚重,兩個成年人躺在一副棺材里只能側著身,鳳怡年的手搭在燕十三的腰上,怕她躺得不舒服,還貼心的貢獻出自己的胳膊當枕頭。

「有東西跟著。」燕十三解釋今晚非要住在這里的理由。

念湘說的對,這里是義莊,再往前走必定有村落,夏日天熱,就算淋些雨也無妨,但身後跟著的東西很麻煩。

「不過是些阿貓阿狗。」鳳怡年不在乎的道。

「嗯,這里沒有活人,好處理。」

「我們阿扶還真是菩薩心腸,怕驚擾到村民。」鳳怡年夸贊道。

這是在夸她吧?燕十三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

鳳怡年身上佩戴著香包,是淡淡的蘭花香,很好聞,燕十三吸著鼻子,向前湊了湊,「真香。」

「喜歡?」鳳怡年的手臂又收緊了些,經過這幾日的相處,他也發現了,摟摟抱抱燕十三都由著他來,不會拒絕,唯獨不讓他踫她的手。

「嗯。」燕十三像小狗似的嗅啊嗅,怎麼聞也聞不夠,鳳怡年身上的香氣使她莫名的安心,她忍不住抬起袖子聞了聞自己,刺鼻的血氣,根本洗不掉。

「我們阿扶也好聞。」鳳怡年將鼻子抵在燕十三露出的脖子上,用力的吸了一大口,「血氣,我喜歡。」

「你喜歡血氣?」燕十三聞言止不住的欣喜。

正常人怎麼可能會喜歡血氣,躲都來不及,可鳳怡年說的話,燕十三一律相信,從不懷疑。

鳳怡年則是死過一次的人,這一世他也是真喜歡燕十三身上的血氣,燕十三那點小心思他閉著眼楮都清楚,自然知道該說些什麼。

屋外狂風大作,吹得本就破舊的門板吱嘎作響,一處的窗戶被狂風吹開,臨窗的草席子被吹起,面目猙獰的尸體接連露了出來。

棺材里,念湘不知該閉上眼楮還是該睜著眼楮,她躲在念清懷中瑟瑟發抖,心中將燕十三從頭罵到腳。

燕十三是倒頭便睡的性子,棺材板于她來說和床無異,聞著淡淡的蘭花香,她睡得很安穩,鳳怡年在閉目養神,不知想著什麼。

雨點落下,敲打著地面,好似鼓點一般,催促山野間的趕路人加快腳步。

燕十三突然睜開眼,「來了!」

鳳怡年也睜開雙眸,看著燕十三單掌撐開棺材板。

義莊內破舊的門板轟然倒地,一群人沖了進來。

追命出鞘,一劍刺入領頭人的胸口,凝結的黑血緩緩流出,無人喊痛。

鳳怡年飛身躍出,一腳踢開另一副棺材,未看清人,軟鞭已經如靈蛇般掠過,纏住鳳怡年身後人的脖子。

「公子小心!」念湘跳出來,抽出匕首剛想沖進人群,卻被鳳怡年給拽住了衣領。

「小丫頭,妳那三腳貓的功夫就不要去丟人了。」鳳怡年臉上的笑帶著幾分妖艷詭異,和這義莊倒也極為相配。

四人之中念湘的功夫最弱,好在她也知道自己的斤兩,不是強出頭的性子,乖乖地在一旁看著。

一招能殺人就絕不要用兩招,兩招能斃命就絕不要用三招,鬼谷弟子習的都是實打實的擊殺術,沒有那些花里胡哨的把式,招招斃命,追命的劍鋒奔著的都是脖子、胸口這些地方去。

「小丫頭,看出什麼門道沒有?」鳳怡年懶懶靠著棺材,借著微暗的燭光,像是在看熱鬧一般。

「公子,這些人很奇怪。」念湘瞪大眼楮看了好一會,發現這些人肢體僵硬,功夫雖然都不錯,可是這肩、手肘、膝蓋回彎的動作卻怎麼看怎麼怪,不像是正常人該有的模樣。

來者甚多,就算燕十三功夫再高也總有一兩個漏網之魚,其中一人瞅到空隙直奔鳳怡年而來。

「這些是尸人。」鳳怡年手腕一轉,折扇在空中劃出一個弧度,那沖過來的人目光呆滯,張著嘴發不出任何聲音,脖子上一道血痕漸顯,緊接著黑色的血如同泥漿一般緩緩流出,之後應聲倒地,再也沒能起來。

「公子,何為尸人?」念湘不解。

「念清,和我們家阿扶好好學學,殺人用不著花架子。」鳳怡年沒有立刻解答念湘的疑問,而是借機指點了念清一番,能活著看清燕十三的招式,記下來後回去好好鑽研,對那小子來說也是受益匪淺。

好一會兒,鳳怡年才繼續跟念湘說︰「將死之人被灌下長生之藥,從此不老不病,成了尸人,非人非尸,只能听命于藥主。」

念湘喉嚨一緊,「公子,這哪是什麼長生之藥,還不如閻王爺的催命符呢!公子,阿扶姑娘到底招誰惹誰了,怎麼會有這麼厲害的人想要她的命?」

說句難听的,現在燕十三在她眼里就是個害人精!

「哈哈哈,我們家阿扶這麼厲害,不去找別人麻煩便是好的了,誰敢招惹她啊,這些尸人是沖著妳家公子來的。」

念湘功夫不行,但是腦子轉得倒挺快,「花船上的那些人也不是強盜,而是沖著咱們來的?」

鳳家產業遍布各地,今年是公子掌家的第一年,自是要去巡視一番的,念湘本來只當是普通的巡視,未曾想過竟會這般凶險萬分。

鳳家是首富,公子的母親又出自金陵上官家,和皇家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到底是哪個家伙吃了熊心豹子膽,敢打公子的主意?

「公子可有懷疑的對象?」

「誰知道呢?」鳳怡年忽然神色一凜,話還未說完人已經沖了出去。

「公子,小心啊!」念湘在身後大叫。

此時的燕十三胸口血氣上涌,動作明顯慢了下來,可這些尸人根本沒能近她的身,她也沒有受傷,怎會如此?

下一瞬,一個堅實有力的臂膀摟住了她的腰,焦急的問道︰「藥呢?」

對,藥,她竟忘了吃藥!

不等燕十三回話,鳳怡年模上她的腰,瞬間便在腰間翻出一粒被紙包著的藥丸,「張嘴。」

燕十三乖乖張開嘴,讓鳳怡年親手將藥丸送入她口中。

「阿扶,借劍一用。」說完,鳳怡年巧妙的奪下了追命,「都該死!」

他眼中透著陰冷,不再是個圍著燕十三團團轉,一口一個阿扶的儒生公子,更像是來自地獄的修羅。

一瞬間,燕十三彷佛從鳳怡年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黑衣長劍,招招狠戾,黑色血滴濺到鳳怡年的手背上,他卻全然不在乎。

燕十三吞下藥,丹田中的那股熱氣緩緩平息,很快恢復如常,不過她沒有急著去幫鳳怡年,而是看著不遠處,茂密樹林中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是她嗎?燕十三動了殺意,敢招惹鳳怡年,即便是鬼谷之人也該死。

「阿扶!」鳳怡年一把摟住了燕十三的腰,「阿扶,我受傷了,妳快瞧瞧。」

與此同時,樹林里的聲音消失了。

「哪里?」燕十三一听就忘了其他事,著急的查看鳳怡年身上,「傷在哪兒了?」

她仔仔細細的查看了一番,卻發現鳳怡年連塊皮都沒破,面色紅潤的模樣也全不像受了內傷的樣子。

「頭發,你瞧。」鳳怡年捏著三根斷了的發絲,遞到燕十三手中。

念湘听聞差點閃了腰,念清也好不到哪兒去。還是第一件見有人將發絲斷了稱為受傷。

「疼嗎?」燕十三認真的問道。

念湘像是看傻子似的看著不遠處的兩人,而後走到念清身邊,「你打我一下。」

「為何?」念清不解。

「少廢話,讓你打就打,但要輕點啊。」

念清听話,不輕不重的拍了下念湘的手背。

「嘶!會痛,那一定是腦子壞了,回去得請大夫好好瞧瞧。」念湘自顧自念叨著。

「髒了。」見鳳怡年手背上沾著血,燕十三立刻用袖子幫他擦干淨,他是天上的仙子,他的手不能髒,「日後殺人的事,我來。」

「哪里髒?」鳳怡年右手一揮,劍氣劃過衣袖,那染血的一角袖口緩緩飄落在地,「瞧,這不就干淨了。阿扶的追命真好用,比我這破扇子好用多了。」

他岔開話題,一手歸還追命,一手從腰間抽出折扇。

好用?燕十三蹙眉接過追命。

燕七說,她的追命是世間最難用的一把劍,明明向左刺,劍鋒卻向右拉扯,明明是在收手,可追命卻要向前猛刺,燕七對追命頗為頭疼,用過一次後便發誓就算用樹枝都不會再用追命。

燕十三望著左手掌心出神,劍有靈,亦嗜血,開劍需用活人鮮血來祭,掌心的一道傷痕便是開劍時留下的,師傅說,這樣從今往後追命只會認她一個主人,可他卻說好用?燕十三不解。

「想什麼呢?」鳳怡年下意識去拉燕十三的手腕,燕十三想事情想得出神,倒也全然忘了躲避。

手指搭在燕十三的脈上,鳳怡年頓了下,手中的折扇忽地落地,發出不輕不重的響聲,驚得念湘心跳漏了一拍,以為還有漏網之魚。

「妳當自己是大羅神仙,不會痛、不會死嗎?」鳳怡年怒吼。

姊弟倆傻了,公子這脾氣來得突然,而且還是對阿扶姑娘發脾氣?

燕十三想收回手,卻被鳳怡年死死的握著,「松開。」

她聲音里有幾分不悅,手上的動作卻是溫柔的,她永遠都不可能傷害鳳怡年。

「妳是人,不是鬼,是會死的!」鳳怡年眼眶泛紅,這幾日的溫文偽裝蕩然無存,他沖著燕十三嘶吼,「那藥不能再吃了。」

他上輩子也看過燕十三因為沒有服藥產生癥狀,剛剛才會趕緊喂她吃藥,但根據重生後搜羅到的鬼王資料,他又有些疑心,于是故意探燕十三的脈,沒想到……

他受不住,受不住燕十三再次倒在他懷中,無聲無息,永遠不會再睜開雙眼……

「公子?」念清欲要上前勸阻,卻被念湘給攔了下來。

公子的事,還輪不到他們兩人插手。

「不吃也會死。」燕十三聲音平靜,彷佛在說著一件無關緊要的事。

鬼谷弟子每月都要服用一粒藥丸,由師傅親自調配,說這是仙藥,吃了能延年益壽,燕十三信,每月按時服下,自從服藥之後,她的功力確實大增。

可燕七卻不同,每月服藥日他都盯著那粒小小的藥丸出神,他說那根本不是什麼仙藥,而是毒藥,雖然能讓他們功力大增,卻也在消耗他們的命,所以鬼谷弟子向來活不過三十五歲,這藥一旦吃下便不可斷,若是超過七日不服藥便會五髒爆裂、七竅流血而亡。

鳳怡年放松力道,燕十三抽回手,挑起地上尸人身上的衣服,小心翼翼的擦拭著追命,根本不敢去看鳳怡年的眼楮,不知為何,她竟是有些害怕對上他的雙眸,明明她連師傅都不怕的。

「我不怕死。」她在說謊,她從前是不怕,可是見到鳳怡年後便開始害怕了,怕陰陽相隔,怕再也見不到他。

「我怕,阿扶,我怕妳死……」鳳怡年的聲音柔和了下來,「阿扶,我們去找解藥,我知道哪里有解藥。」

他的手依然在抖,重活一世,他不單單只想救下自己的命,還要和阿扶長相廝守,她若是不在了,他活在世間又有何意義?

「好。」燕十三將追命收回劍鞘,只要是他說的話,無論什麼都好。

至于他為何會知曉鬼谷的秘密,又要去哪里找解藥,燕十三並不打算追問,她不喜歡提問題,比較喜歡听命于人,听師傅的,听燕七的。

「念清。」

「是,公子。」念清走上前,因著剛剛的打斗,衣裳有些凌亂,一個竹筒從他懷中掉了出來。

鳳怡年瞥了一眼。

「公子,是府里的飛鴿傳書,問公子的近況。」

鳳怡年冷笑了一聲,「我倒是忘了這事……」

上一世他在回姑蘇的路上也是一路巧遇殺手,當時他還納悶,怎麼好像江湖上所有殺手都知道他的位置,三天兩頭換著不同的人來要他的命,一路的追殺讓鳳怡年疲憊不堪,夜里有一點風吹草動便會驚醒,念湘更是為了替他擋下淬毒的暗器而死。

重生後他就懂了,那全是因為有內賊!

「告訴家里,路上遇襲,不知何人所為,我們改水路去江陵。日後家里的飛鴿傳書由我親自看過後再行回復。」鳳怡年吩咐。

鳳家的人都想他死,他的父親,他的繼母,甚至他未來的妻子,真是荒唐至極。

「是。」念清听命應下。

一直默不作聲的念湘眼珠一轉,突然像是明白了什麼似的,「公子,難道……」

「小丫頭,不可說。」鳳怡年沖著她眨了眨眼,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

念湘一听連忙捂上嘴,隨後一把扯過念清手中的竹筒,「公子,日後回信的活讓念湘來做。」

她性子懶散,原本並不喜歡咬文嚼字,畢竟這可是家信,是要給老爺看的,字字都須斟酌,可是剛剛公子的反應坐實了她的猜想,而自己那個老實弟弟可干不來這種活。

「不枉公子疼妳一場。」鳳怡年笑道。

「雨停了。」

主僕說話間,燕十三已經走出了義莊,烏雲密布的天空露出了月亮的身影,微風輕撫過臉頰,她閉上眼享受。

鳳怡年來到燕十三身邊,「下雨天,殺人夜,阿扶可喜歡雨天?」

「不喜,不好放火。」不能放火燒尸,麻煩。

經此一戰,念湘算是完全習慣了燕十三清奇的想法,也不再大驚小怪,拉著弟弟跟緊鳳怡年。這女人是怪了點,但對他們家公子卻是一心一意,舍命相護,這份恩情她念湘記在心里了。

「我們家阿扶真可愛,是吧?」鳳怡年說著,轉頭看著姊弟二人。

「……是,可愛。」念湘差點咬著舌頭。

「可……可……」念清回頭瞧了眼尸橫遍野的義莊,第二個字在喉嚨間上下翻滾,遲遲出不來。

「伴著月色趕路,也別有一番滋味。」鳳怡年搖著手中的折扇,「念清,明兒個天亮尋四匹馬來,我們改道去藥王谷。」

「公子,那驢怎麼辦?」反應最快的念湘問道。

四人齊齊轉身瞧著義莊木柱上拴著的黑驢,那義莊都快被四人給拆了,牠倒是趴在地上睡得安穩,全然沒有受到影響,這心大得也不知像誰。

「放了。」燕十三緩緩道,接著像是想到了什麼,「驢肉湯好喝嗎?」

當初她是從刀口下買走這驢的,那時屠夫口中就喊著要把牠做成驢肉湯。

念湘一听這話.急忙跑過去解開拴驢的繩子,「起來懶驢,快跑快跑,晚了你就該變成驢肉湯了!」

她一邊說一邊揮著手將黑驢趕到林子里,生怕燕十三反悔。

「哈哈哈……」鳳怡年被逗得哈哈大笑。

道阻且長,這輩子,他定能護邊所愛之人,阿扶、念湘、念清,無人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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