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說的是 第一章 作者 ︰ 席絹

日曜王朝,紫光二年,注定是個多事之秋。

因是新帝新氣象,所以注定了朝野權勢必然的重新洗牌。一朝天子一朝臣,舊帝提拔的權貴勢消,而與新帝有關的姻親故舊們,理所當然的成了日曜王朝新貴。就算在職務上尚無太大的調整變換,但光是看看那些忙于錦上添花、見風使舵的人開始頻繁往哪戶人家鑽營攀親,便可知道所謂的十年河東、十年河西是怎樣的一回事了。雖然新政伊始,心性沉穩的帝王,對于朝政,秉持一動不如一靜的態度,但仍然止不了那些牆頭草見風偃倒的勢頭。

王親貴族大官們努力于對未來新勢力的巴結攀交,平靜的表象下波濤暗涌。對那些想成為新勢力里的一員、或不願隨著舊帝崩殂而變成舊勢力的人們而言,最理想的青雲梯並不是成日上那些朝廷新貴的宅第里去巴結交好,而是竭力讓自己成為皇親,從此順理成章的變成位高權重的朝廷新貴。

新帝天澈三十歲登基,如今也不過三十二歲,青春正盛,而且依照日曜王朝定制,一個帝王最多可擁有四宮妃、八妾妃而言,目前只有三個宮妃、四個妾妃的皇帝,仍有五個娶妻的配額,這情況對所有吾家有女初長成的大臣而言,是多麼美妙的一件事啊!

紫光帝在二十歲之前,被封為琉離王,是舊帝勤業帝的第七個皇子,原本並不是勤業帝心目中最理想的王儲人選,只是當時被視為理想王位接班人的另三名皇子在十幾年的斗爭中一死一殘一傷,更是因手段太過激烈,使得朝臣政爭不斷,甚至差點演變成逼宮政變。勤業帝大為盛怒,在一番朝廷大清洗整肅後,直接召回早已牧守封地琉離的七皇子,立為東宮太子——只因他是唯一沒有被查到有參與王儲斗爭的皇子。

在紫光帝仍是琉離王時,他只娶了兩名正妻、一名侍妾;後來在當太子的十年間,為了讓他穩固未來執政的根基,在執政後能有推動朝政的助力,勤業帝與當時的皇後都煞費苦心為他挑選了合適背景的女子,依照其背景給子正妃或妾妃的身分陸續娶進太子府。

如果不把二年前娶進來的明恩華算進來的話,紫光帝天澈可以說已經八年沒有再納新婦進門了。

在明家第一才女明恩雅病故後,明家再嫁出一名女兒進皇家填補這個空缺是理所當然的。畢竟如今明家權勢如日中天,于武,出了兩名戰功赫赫的將軍;于文,更有三名經由科舉出身,且高分通過了吏部在詮選官員時考核的科目,在德行、勞考、言、身、書、判六科,表現亮眼。如今位高權重,分居左僕射、吏部尚書、門下侍中等高職,真才實學得來的職位,讓人心服口服。

若要說日曜王朝這五十年來最耀眼的貴族,明家敢稱第二,就沒人敢稱第一了。近五十年來整個家族出了兩名武將、三名高級文官,放眼天下,還沒人能與之爭鋒。這麼顯赫的家族,其子弟又在廟堂上深得皇恩信任重用,無論如何,都會是皇家必須掌握在手上的力量,絕不允許有絲毫閃失。

十六年前,由當時的皇後作主,將明家的第一才女兼美女嫁給當時絕對不可能成為王儲的琉離王天澈。誰會想到理所當然的與皇家結親,以牢牢掌控這份勢力的一場政治婚姻,竟然把明家權勢推到無上巔峰;誰會料到天澈竟意外成為無人可取代的東宮太子,並成功的登基為皇帝。

在天澈登基為帝的那年,長年身體虛弱、怎麼也不見好轉的明恩雅終于再也支撐不住,香消玉殞于太子府。留下一個年方二歲的女兒,以及剛剛修建完成,還沒來得及進住的「明夏宮」。

每一任皇帝的四正妃都會有專屬的宮居,紫光帝偏好以四季命名,所以親題四宮之居名為︰詠、明夏宮、金秋宮、藏冬宮。在明恩雅的遺願以及政治的必須下,明恩華于大姊逝世百日內,嫁進皇宮,取代其姊,成為「明夏宮」的主人。

也不知道紫光帝是長情還是不重,總之,娶了新婦兩年以來,倒也沒見到皇帝後宮里傳出什麼「但見新人笑,哪見舊人哭」的戲碼。紫光帝一如過去的表現,該干什麼就干什麼,也不見他對新婦特別的青眼有加。

于是大家理所當然的臆想著︰哪個男人不?肯定是明家這位千金姿色太過普通的關系。雖然听說也是個美人,但皇宮里從來不缺美人,如果不能美得有特色的話,是很難成為皇帝眼底特別的那抹存在的。

今年三十二歲的紫光帝,他有七個妃妾,除了今年二十歲的明恩華外,其他六個妻妾年紀也不算年輕了,最老的三十六歲——也就是從小青梅竹馬一同長大的女乃娘之女、如今的八側妃之首張妃;最年輕的也二十六、七歲,以男人的眼光來看,實在也算是年紀老大,若不算色衰,也該愛馳了,怎麼說也該是將一些年輕貌美的佳人充實進後宮的時候了——每個臣子的心中都這麼想著。

皇帝的後宮還有一個正妃、四個側妃的位置空著,這實在是個很大的誘惑,每個人的心思很難不往這方面轉動。有權有勢的想要更有權有勢;想要有權有勢的,自然更加大力鑽營于此,所以這幾個月來,宮里宮外變得十分熱鬧紛雜,也不是那麼讓人感到意外的事了。誰叫皇帝大老爺不耐被這樣的瑣事糾纏,雙手一擺,就在早朝上直接表示︰「娶妻納妾之事,實屬天家私事,就交由宮里的正妃們去操辦即可。無須再在朝議上談起,耽誤國家民生大事。」

就是這樣隨便幾句話,造就了後宮這些日子以來的雞飛狗跳,讓原本平靜如湖水的後宮霎時變成了浪濤狂涌的大海。那些來自四面八方的拜帖更是如雪片般飛來,三個正妃都逃月兌不了拜帖的炮轟,就連其他不得擁有實權的四個側妃,也被人想方設法的拜托關說,透過她們,非要來到正妃這邊探口風、邀人情的,看能不能將自家親戚閨女給塞進來……

「娘娘,奴婢已經刪掉大部分拜帖了,不過還有些拜帖恐怕是不好推掉的,不知娘娘您允許她們何時進宮拜見?」明夏宮的總管女官明翠恭立在一旁,舉著手上六張拜帖請示著。

明恩華有些無奈的放下手中的筆,她此時好不容易得到一點空暇來寫一點童蒙的教案呢,怎麼才沒舒心上一會兒,就又有事情來擾呢。

「是與明家有關的人吧?」想也知道,明翠不敢刪除的拜見名帖,肯定是出自于明家的親戚,而且還是排得上輩分名頭,無法視而不見的那些。

「是的。分別是明家二嬸母、四姨母、六姑母,余下的全是堂姊們了。雖是堂姊,但也長了娘娘十幾歲,婆家甚有背景,加上以往在家里多有往來,不好直接拒絕。」明翠說完,見主子不說話,只好寬慰道︰「其實娘娘見的人還算少了呢。我早上到議舍開宮務月會時,正好路遇詠女官,她手上那迭拜帖不計,身邊還帶了二名大丫頭,手上都捧著半人高的名帖,都是詠娘娘必須接見的人,所以才會都捧到議舍那里做登記。直到我回來時,听說詠還留在那邊登記,而金秋宮那邊一大早就派了兩名丫頭捧名帖到議舍忙這活兒去了,借了一間沒人辦公的耳房,就忙登記這件事。兩宮的娘娘想來會在這三個月內密集接見數十個乃至上百個以上的夫人呢!也虧得這件事兒,不然娘娘們可沒有機會接見這麼多人,當作與娘家人敘舊也是不錯的。」

「妳把這六張名帖登記上去了?」明恩華伸手接過名帖問道。

「沒呢。都尚未登記。還沒請娘娘過目,奴婢不敢擅做主張。」明翠自幼服侍明恩華,深得明恩華信任喜愛,不是沒有道理的。她有三個最大的優點——忠心、不自作聰明、在做事的尺度上把持得很好,知道什麼事可以自拿主意,什麼事該先行請示。

明恩華隨便翻看了手上六張名帖,看了名字,就能在腦中描繪起這個名字背後所代表的勢力。確實都是要小心應對的人,如果隨便打發或索性不見,總不免招怨,閑言閑語就會無窮無盡的產生。她可以無視這些麻煩,但卻不想為著這樣無謂的事,牽累到家人。畢竟整個明家上下,除了自己的父母兄長外,其他人對她可是怨意頗深呢。

兩年前她意外被欽點嫁進皇室,成為新帝即位後第一個以帝妃之禮娶進的女子。嫁給這麼一個年輕英俊的天子,儀式極盡奢華榮寵,何止羨煞天下女子,連整個明氏家族的女子,不管已婚未婚的,都因此而妒煞不已,恨不得那個嫁給帝王、被以帝妻之禮娶進皇室的人是自己!

無論怎麼說,這個繼補的位置都不該輪到她頭上——每個人都這樣想。

姊姊本來身子就差,拼著命好不容易生下予瞳後,整個身子真的就垮掉了。接下來那兩年,幾乎沒有下榻的時候。所有人都知道太子妃已病得太重,沒能拖上多少時日了。那時明家上下已經開始在考慮太子妃若不幸亡故,誰該是接替而上的人,整個明氏家族有十幾個待嫁少女可供選擇,那些少女的父母們各顯神通,向族長施壓舉薦,打定主意要讓自家閨女登上高枝當鳳凰。可最後,卻是才貌僅僅尚可的明恩華雀屏中選,又沒能給家族里所有人合理的解釋,于是這分怨恨,便就此深種下了。

「明日妳就去議舍登記吧。回帖約她們下個月初四、初六、初八過來。」沒將梗在心頭的那口氣嘆出,只是覺得有點疲憊,對明翠吩咐著。

明翠恭謹點頭,道︰

「是,奴婢會安排好的。」

「還有什麼事嗎?」認為事情已經處理完,打算埋頭進教案編寫中,卻見明翠沒有退下的打算,還定定杵著,只好問。

「奴婢已將娘娘新裁好的春裝漿洗整理過,現在正讓人放到香房燻著薄荷香,晚上便可以穿了。」

「晚上?」明恩華想了一下,隱隱知道這是什麼意思,但還是不死心的問︰「今天是初幾?」

「十五呢,娘娘。」

「是十五嗎?我記得這幾日沒見到月光的。」

「因為天連著陰了四五日了,何止晚上見不到月,連白日也少見著陽光呢。」明翠微微笑著道,裝作沒看到主子臉上閃過的那一絲絲不易察覺的不情願。

「近來皇上不是忙著與群臣討論給南方那條常常泛濫成災的長定河築堤的事?這個月尤其忙碌……對了,皇上昨日或前日,可去了詠那里?」

「沒呢,敬事房那兒沒記錄。」

明恩華松了口氣︰

「那好,讓下面那些小丫頭們都別忙了。皇上今晚不會過來,若今晚需要召幸,會去的地方也該是詠,再不然就是張妃那兒。」

「娘娘,還是容奴婢將一切都準備好吧。即使皇上沒過來,我們明夏宮該做的工作可一件也不得落下,這叫以防萬一。」

「妳真是不死心。」

「雖然娘娘臆測得很有道理,然而不管怎麼說,每個月的十五向來是皇上前來明夏宮宿夜的日子。就算這個月因為忙碌的關系,日子過得有些混亂了,皇上可能不會遵循原來定下的規矩——畢竟這個月還沒召幸過詠的娘娘,若是跳過她,直接來到明夏宮的話,總是會惹來一些麻煩。想必皇上與娘娘都不希望為著這樣的事惹得後宮動蕩……」

「翠,我想妳今天一定很空閑。」忍不住嘆氣。明明不是愛長篇大論的人,怎麼今天話這麼多?

「娘娘……」她也不喜歡這樣好不好?可身為娘娘最親近的侍婢,兩人情誼這樣深厚,總不樂見娘娘為此抗拒,甚至心事重重。

「我明白妳的意思。反正,妳去做妳該做的,而我自然會配合。」雖然兩人都知道花了一整天力氣所準備出的種種,終究只會是徒勞。

可是這又怎麼樣呢?身為皇帝的正妃,本來就有許多責任與義務。那些責任與義務,不管喜歡不喜歡,都必須去盡量做到好。

花一整天的時間去打扮自己,然後從傍晚一路等到深夜,直到皇帝過來,或皇帝派人傳話說不過來,才算盡完這份責任。才可以卸下滿臉的脂粉、滿頭的珠翠,月兌下八層的華服,讓下人將美酒香茶佳肴都撤下,讓小廚房的灶火可以熄滅,教全明夏宮的所有人都放心下去休息……

而這些,不過是身為一個正妃每個月會發生一次的例行公事,比起其它必須做的事情來說,已經算微不足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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