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了什麼好酒?」濃醇香味撲鼻,葉慕之朝她手上的包袱努了努。
「阿爹封存的陳年女兒紅,再加上幾樣下酒菜,爆獐腿、炒豬耳朵……」取出包袱里的東西,幾道下酒菜是她溜去四季茶樓模出來的,還熱著呢。
「雲家莊的女兒紅。你爹存著等你找到夫婿時開封,你這丫頭竟然偷渡出來,要讓你那小氣爹得知,不急得暴跳如雷?」嘴里雖叨念著,仍耐不住醇酒誘人。忙打開那壇陳年女兒紅,頓時,醇厚芬芳的酒香溢滿四周。
「既是為我而存,便是我的女兒紅,嘗這麼一壇算得了什麼!況且那窖藏的女兒紅多得數不清,阿爹不會發現的。」她眨著眼,一臉調皮。
葉慕之听了哈哈大笑,豪爽地舉壇大口飲下。
「好酒!」放下酒壇,他抹了抹嘴,臉色忽地一凝。
「丫頭,這回听師父的話,神月教的事非比尋常,一個不小心你這條小命可就不保。」雖疼愛這徒兒,卻不能放任她胡來。
「師父,我見過媚娘子。」她突然說道。
葉慕之一怔,月兌口驚問︰「你見過媚兒?她人也來到這里?」
她點了點頭。不敢告訴師父她去了「好漢樓」,怕引來師父一陣責念。
「也罷。該來的總會來。」葉慕之長嘆一聲。
「師父,你與媚娘子有何關系?她也會使‘踏雪尋梅’呢。」
葉慕之一顫,問道︰「她可知你是我的徒兒?」
季珞語搖搖頭。
「媚娘子是神月教的聖女……冷遙媚,與當今神月教主為同父異母姐弟。」葉慕之說道。
季珞語點點頭,這事冷遙夜跟她說了。
「當年與她相識,原不知她身份,我受她爽颯的性子吸引……」葉慕之頓了半晌,才說︰「後來發現她身份……總之,世間事有太多無可奈何。」
師父雖然說得模糊不清,卻不難猜出,曾經有情的兩人,因為外在種種而分離。難怪當她問及「心里有人」時,媚娘子的神情有些無奈又帶著難以排解的愁思。
「師父,你還愛著媚娘子嗎?」她月兌口問道。
葉慕之一怔,沒有回答,然眸中柔波流轉,顯是憶及當年小兒女的美好戀情。
「師父的事暫且別問。倒是你,別再與冷遙夜有所接觸。」他回過神,凝重道。
葉慕之很早就來到臨陽城,為打听神月教聖物一事從何傳出,以及是否有人想借由此事圖謀不軌。不料這事很快就被牧平,先前的騷動卻未引起任何爭奪,究竟是神月教哪位人物出現,才會有此成效?
打探下來,竟是神月教主,這倒頗令人訝異。據聞冷遙夜才智本領不輸當年的冷純風,不同的是,他低調成性,甚少踏足中原。沒想到這回竟親自出馬。
往事雖已事過境遷,中原武林仍不忘那一場血戰,當年參加此役之人,莫不憂慮神月教再次卷土重來,冷遙夜這時入中原,難免讓人有所臆測。
他本不欲讓徒兒卷入這場紛爭,卻瞧見冷遙夜出入季家,心頭一驚,立即將徒兒找了出來。
「為什麼?」季珞語問道。
「丫頭,神月教太危險復雜,冷遙夜更不是個簡單人物,要統領那群桀驁不馴的教眾,不是件容易的事。離他遠一點,否則有一天當他要了你的命,你都還不曉得原因。」
「他不會的。」她未有絲毫遲疑就回道。
見季珞語眸光帶情,葉慕之一驚,忙問︰「你……喜歡他?」
她倒也不扭捏,直白地點頭承認。
葉慕之不敢置信地搖著頭,卻是什麼話也說不出。
「師父,當年你得知媚娘子是神月教聖女,難道就能斷然地說不愛嗎?」她凝著顏,認真問道。
葉慕之再次驚撼,見季珞語眼中的執著愛意,知她對冷遙夜用情已深。他拿起酒壇,仰頭倒入口中,長聲喟嘆。
師徒倆沉默不語,良久,季珞語才開口問道︰「師父,‘杏林堂’怎還會有木匣出現?里頭究竟有何東西?」她蹙眉納悶道。
葉慕之心想,是否該讓她知道其中原委?當年不讓她說出師承,就是怕有朝一日神月教尋仇時會波及到她。沉吟片刻,他無奈地搖搖頭。要這丫頭不插手已是不可能,與其讓她糊里糊涂卷入危險,不如把話說清楚。
「為何還有木匣出現,這事師父也猜不透。上回取出的木匣內放著一件小嬰兒的兜巾,那兜巾乃當年新任武林盟主奪位時的旗幟,上頭有著小嬰兒父母親私訂終身的詩句,及兩人的題名……」葉慕之眸色轉暖,一臉柔情。
「宜言飲酒,與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靜好。」季珞語眸眶一熱,突地輕輕念道。
葉慕之全身一震!瞪著她,頓時說不出話來。
「我曾听媚娘子念過這詩。」她總算了解為何媚娘子提及這詩時眼中為何有著愁思;也明白相愛的兩人為何無法相守;更知道當有心人士得知小嬰兒的身世時,會引起江湖上多大的震蕩。
「當年我初登盟主之位,滿懷雄心壯志,一心領著武林好漢群起抵抗神月教。當年躊躇滿志,以為天下凡事皆能掌握在自己手中。多年後回首,才知竟錯過了身邊最美好的人事物。」
當年冷遙媚得知他將率眾攻打神月教,曾哭求他別去,他不為所動,拋下有孕在身的她,前去攻打神月教。血戰結束後,他來到兩人居處,卻是人去樓空。他瘋狂打听她的下落,幾個月後得知她在臨陽城。他急忙趕至。她非但不原諒他,甚至絕情說出此生不再見他……當晚他喝得酩酊大醉,踫見街上幾個地痞混混,他故意不抵抗,讓那群地痞打得渾身是傷。
「師父,冷純風是你殺的嗎?」她掀嚅唇瓣,怯怯問道。
葉慕之一臉黯然神傷,憶及當年,往事歷歷。
「當年與我打斗之際,他為求快速擊敗我,竟施展未練成的‘無心功’,因而走火入魔,七孔流血而亡。冷純風雖不是我殺的,也算因我而喪命。」
葉慕之雙眼陡瞠,神色倏地緊繃,銳利的目光射向大門。
季珞語見狀,納悶地側臉一望。
大門一開,冷遙夜神色冷然地走了進來。
「你怎麼來了?」季珞語驚問。
冷遙夜沒有回答,冷峻的目光射向葉慕之。
「你……跟蹤我?」季珞語臉色倏地刷白,冷聲問道。
「這是我和葉慕之的事。」冷遙夜沒有正面回答。
「你沒有回答我。」她一向不容易打發。
「你過來。」他盯著她,此際只想先將她護到一旁。
「別過去。」葉慕之拉住她的手,他對冷遙夜此人不甚了解,見他此刻漠然的神情,怕他會對季珞語不利。
冷遙夜眸光一凜,喝道︰「放開她!」閃身欺近,左手倏地伸出,襲向葉慕之拉住季珞語的左手臂。
葉慕之以右手格去他的左手,拉著季珞語往後退;冷遙夜隨即又欺上,雙掌拍出,葉慕之險險接住,兩人瞬間又交手纏斗。
「住手!快住手!」她急得大聲喊道。
爭斗的兩人壓根沒理會他的叫喊。葉慕之不敢輕敵,忙將季珞語推向身後,雙手迎戰冷遙夜。冷遙夜雖武功卓絕,然葉慕之也非泛泛之輩,兩人一時難分勝敗。
幾招下來,葉慕之因分心護著季珞語而有了破綻。冷遙夜一掌劈出,葉慕之肩上吃了一掌。身軀往旁一傾,撞上獻供桌。冷遙夜待要上前補上一掌,身子突地讓人從身後抱住。
「冷遙夜,住手!」情急之下,季珞語不顧危險地沖上前抱住他。
冷遙夜側臉盯著她,眉心略擰,倏地拉開她的身軀,欺近葉慕之,右掌一揚——
驀地,一個火紅身影飛身擋住這一掌。
兩掌相交,媚娘子一個踉蹌,臉色發白,只覺胸口隱隱發痛。
「媚兒!」葉慕之激動喊道。
媚娘子沒有回頭,擋在葉慕之面前,一臉扞衛地道︰「不許你動他。」
「他是神月教的仇人,是誰說會親手殺了他?」他冷冷地提醒。
「我只說會殺他,可沒說什麼時候。」媚娘子鳳目一閃。
冷遙夜狠狠一瞪,媚娘子身子微顫,怯怯地說︰「別忘了,他是珩兒的親爹。」
葉慕之心波一動,撐起身子拉住媚娘子的手。
媚娘子身軀一震,側身看了他一眼,最後仍是狠狠甩開他的手。心里雖想他念他,卻仍拋不開他對神月教造成的傷害。當年她誓言今生再不想見他;而他也因此退隱江湖,自此不再在她面前出現。
「當年如果神月教不危害中原武林,師父又怎會率眾抵抗?」季珞語冷冷地冒出一句。
廟內其他三人目光同時轉向她。葉慕之擔憂地望向她,媚娘子則是一臉矛盾迷惘,而冷遙夜的眸光冷然無波,瞧不出有何情緒。
她無所懼地迎向冷遙夜,心里著實氣惱他剛才竟敢推開她。
「不是嗎?難道受敵欺凌時,只能坐以待斃?難道奮而起身擋敵是錯的?」
冷遙夜走近她,冷冷地盯著她。
「你們怨恨師父,難道當年那些被神月教殺害的人,他們的家人就不恨神月教嗎?你若真殺了師父,難道當年的小嬰兒不會恨你嗎?你們是親人啊,為何非得這樣冤冤相報?」
「別說了,他會傷害你的。」葉慕之憂忡喊道,欲上前保護她時,媚娘子拉住他,搖搖頭示意他別過去。
季珞語迎向冷遙夜,盈盈秋水睞著,幽幽道︰「他不會傷害我的。」
冷遙夜閉上眼,再緩緩睜開。「為什麼不告訴我木匣被取走的事?」
「師父讓我別說,我——」
「他讓你別說,你就這麼听話?」他沉著聲,語氣有著壓抑的忿恨醋勁。
「我……」
「你何時這麼听話了?」他帶刺地諷道。
季珞語瞪大眼,連連被搶了話,她已大為不快,如今他竟又胡亂指責,她氣煞,伸指戳向他胸膛。
「冷遙夜,你別太過分哦!」話一出,周遭響起幾記抽氣聲。
冷遙夜一揚眉,不作聲地睇著胸膛上的蔥白縴指。
「我何時不听話啦?杏林堂的事你讓我別說,我何時說過?還有,你說會來找我,我可是乖乖——」數落聲未盡,冷遙夜忽地拉下她的縴指,將她的小手納入掌中,輕輕握著。
被他這麼阻斷,她頓時一怔。
冷遙夜面帶窘色,他輕咳幾聲,眼神暗示地往旁一瞥,她目光隨之轉移——
別說媚娘子了,就連師父也瞠目驚望,甚且,廟內不知何時多出了兩人——琉素身旁站著一個黑衣男子。琉素神色倒還鎮定,黑衣男子卻是瞪大眼,一張嘴驚得合不攏。
「玄鋒,你再張著嘴,就準備在好漢樓待上一年。」冷遙夜未回頭,冷冷地道。
黑衣男子瞬間端正神情,斜瞄了眼琉素,心想,真不夠意思,教主身邊發生了這麼多趣事,她竟只字未提?
季珞語回過神,見自己的手被冷遙夜握在掌中,急忙抽手,他卻緊緊握住。她一睨,與他眼神對上,她輕哼別開臉,卻沒再掙月兌。
冷遙夜轉身,冷眼看向葉慕之,問︰「東西呢?」
葉慕之睇了眼媚娘子,說︰「我本想毀掉,卻……下不了手。」
媚娘子目眶一熱,盈盈望著他。以往每當要毀掉那兜巾,她總淚流滿面,無法下手,原來他竟與她同樣心思。
「你怎麼能解五彩霞煙的毒?」媚娘子困疑道。她下毒時衡量過,以他的功力若是中毒,自能護住心脈幾天,到時她自會救他。
葉慕之眼神閃爍,支吾其詞。
「不難得知……」冷遙夜睨向媚娘子,問︰「你道珩兒去了哪?」
媚娘子一震,思前想後,美艷的五官頓時皺了起來。
「這渾小子,竟偷偷溜去找你引他人呢?」她瞪向葉慕之。
葉慕之搖搖頭,無奈道︰「珩兒半個月前就離開,我也找不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