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特快車 第三章 作者 ︰ 葉晴

違逆上頭的意思不肯讓嫌犯交保,嚴力宏知道他把這位頭發花白、常和他的上司相約去打高爾夫球的劉律師氣死了。

果然劉律師脹紅了臉,撂話說︰「你會後悔!」

嚴力宏無所謂地看著劉律師。

「後悔什麼?我早就是個令上頭頭痛、麻煩又不合群的人,哪天我要是听話做事,那才叫奇怪。我很忙,不送了。」

「不必!這個案子會換人辦!」口氣大得好像法院是他家開的。劉律師說完,抓著公事包憤然離去。

換人正好助他推掉這件討厭的案子。明天又是星期六,嚴力宏對著桌上的卷宗嘆氣,把它抓進公事包里,準備帶回家加班。忽然,有人敲門。

「進來。」嚴力宏戴上咖啡色太陽眼鏡,對著門喊。

吳民達笑著推門進來。「力宏,明天周六,人家都下班去度假了,你還在用功。」老同學了,對嚴力宏隨時隨地都戴著顏色很深的眼鏡,他早就見怪不怪。

「阿達。」嚴力宏輕松地轉動脖子,動動手臂。「案子太多,不趁著空閑時多研究,開庭時,可能會不了解我坐在上面審什麼案件。」

「要是每個法官都像你這麼認真公正,那我們就有福氣了。」

「其實每個法官都很認真的。」

「少替你同事講好話。其實那些人忙交際、那些人會拿錢,我們都心知肚明。」

看得出來,阿達今天情緒不是很好。嚴力宏笑著說︰「阿達,你買過整箱的水果沒有?整箱的水果打開來時,總會看到有一、兩顆壞掉的,把壞掉的挑出來不要,這箱水果品質就一致了。」

吳民達感嘆。「挑不盡啊!這一箱挑完,下一箱還是有同樣情形。公務員做愈久愈寒心,你表面說得輕松,但我相信你心里和我一樣失望。」

失望又怎樣呢?嚴力宏拍著阿達的肩膀說︰「你只要肚子空了,嘴巴就比刀子還要利。走吧,我請你吃飯。」

「我請你好了。」

「不行,法官不能隨便讓人請吃飯。」

「警察不也一樣不行?」

「乾脆你們兩人請我好了,這樣政風單位就沒理由說兩位的閑話了。」正好插進來佔便宜的愉悅聲音讓兩人笑著回頭看。

「黑拓。」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一路趕來還擔心你「關店」走了。」黑拓常開玩笑說法院是合法、受保護的黑店。

黑拓露出白牙,俊帥地笑著。精壯結實的肌肉曬得黝黑,短短的頭發抹上造型液,很有個性地豎起,穿著黑色緊身衣褲,看起來非常休閑,讓好久沒跟名山名水

打招呼的嚴力宏羨慕地捶他一拳。

「又來了一個打擊我從小就崇拜的司法天平。拓子,好像剛度完假回來?」

「度假?沒你想的這麼好命。」黑拓重重地嘆口氣。「不管國內國外,哪天不是為了工作在奔波賣命。」

「唉!」吳民達比誰嘆的氣比較大聲,雙手抱在胸前搖頭說道︰[一樣奔波賣命,你可比我自由多了。」

黑拓笑著握拳輕捶吳民達的胸膛。

「阿達,你是「大人」,有牌照的,我算什麼?小卒子。」

「我甘願做小卒子。」吳民達忽然一臉欣羨地問黑拓!「拓子,听說你的人身安全公司業績呈百分之二百的成長,生意怎麼這麼好做?」

「景氣壞,綁票、保險詐領案件不只增加,而且花招更是層出不窮,人心沒有安全感,我們公司生意當然就好得應接不暇了。」

吳民達說道︰「傷害自己身體詐領保險金還算是有良心的,就有那種可惡的、傷害別人身體去領保險金的人。我們組里的刑事案近來是一件接著一件。」

「近來犯案的手法愈來愈殘忍,幾乎可以說都失去了人性,實在令人寒心。拓子,你應該跟那些委托你調查的保險公司建議,保單總保費不要超過五百萬,多少

可以減少凶案發生;不用忙壞警察、法官找凶手,浪費納稅人的錢。」嚴力宏說。

[那保險公司不就少賺了?就算立法當局重新修法,保險公司也會發動全體業務員上街抗議。」黑拓笑著說。

「現在的人實在是——沒肉吃怨天,吃太飽怨地。」吳民達笑著嘆道。

黑拓陡然臉色一整,很嚴肅地說︰「阿達,羅雲天回來了,你要小心。」

一听到羅雲天的名字,吳民達臉頰抽搐道︰「我等他。]

嚴力宏兩道濃眉忍不住又聚攏在一起。

「拓子說的沒錯,你為了鐵尺和他變成死敵,你在明他在暗,還是小心點。」

「他沒準備讓我活著,我也替他量身訂好棺材。拓子,你忽然提到他,莫非你有客戶被他看上?」

「我的委托人很緊張地來找我,說她丈夫被羅雲天恐嚇,羅雲天向她丈夫要二千萬不能連號的現金。」黑拓可以感覺得到吳民達的背像貓一樣豎立起來。

嚴力宏劍眉也豎了起來。

「今明兩天銀行不開門,是誰家里隨時都有二千萬的鈔票放在家里晾?」

「力宏,抱歉,我不能說出她的身分。不過她也沒二千萬的現金等著人來拿。我委托人的丈夫很聰明,先給他五百,並且告訴他台灣混亂的上班時間,听說羅雲天當時錯愕了下,但還是放過他,答應給他兩天的時間補齊差額。」

「羅雲天的行情變差了,竟然可以讓人分期付款。不過,對我來說是個好線索。黑拓,謝了。」吳民達握拳輕輕直擊黑拓的胸膛。

「不客氣。阿達,要是我抓到羅雲天,我會把他送給你,但這條線索不要讓你的長官知道。我的委托人寧可付錢,也不想拿全家性命來賭,她來找我純粹是怕凶殘的羅雲天拿了錢之後殺人滅口。」

「沒錯,他是不會希望有太多人知道他回台灣。」吳民達關心朋友,指著以前為了抓羅雲天留下的傷代。「拓子,你接這筆生意千萬要小心,羅雲天是出名的見血三郎,不要讓我去蓮岩山看你。」

「多謝提醒。」黑拓頷首致謝,很有自信地說︰「阿達,別忘了我也不是省油的燈。」

身為法官的嚴力宏愈听愈難以忍受。

〔這個羅雲天當真認為我們台灣沒有王法可以治他?」

「王法是訂給善良老百姓遵守的。羅雲天認為有錢能使鬼推磨。槍殺警察的通緝要犯竟然能自由出入台灣,是誰給他這種方便的?」黑拓慷慨地送給兩位領公家薪水的執法官員一個難解問題。

吳民達黝黑的雙眸倏地變得闃暗,他說︰「有時候我真羨慕你隨心所欲接案子,辦事情又不用處處受人限制,不像我當警察,光是挖耳朵听長官訓和打報告就要耗掉一半精力。」

「到處都有官僚,真倦。」吳民達和黑拓意外地听到嚴力宏抱怨。

「力宏,我說我們哪天跳出來和黑拓搶生意,開間偵訊社或什麼的,管它上面官僚個屁。」

「歡迎來搶。等你們跳出來伸張正義,我把「有趣」的案子交給你們。」

「力宏,听到了沒有?」吳民達興致勃勃。[還沒做就有業績保證。」

「早晚,但不是現在。」嚴力宏的話一向簡單明了。

「隨你。反正我現在也沒時間,我的精神要先放在羅雲天身上。」

「阿達,就我所知,目前全國最了解羅雲天的人便是阿達你了,透露一點我不知道的訊息給我吧。」黑拓誠心誠意地請教。

多了黑拓,等於多了一只手臂,兩人互相幫忙,並不沖突。「可以。」吳民達詳細地向黑拓分析羅雲天多疑自私詭詐的個性,並且把最近拍到的照片拿給他們看。

[這是羅雲天現在的樣子。」

「阿達,羅雲天為什麼找花玉貞?」黑拓指著相片問。

「我也很想知道,我會再去找她。」

嚴力宏肚子餓了,很酷地戴回墨鏡。「去吃飯吧,邊吃邊想對策。」

每年媽媽忌日這天,吳民達一定會請假來這風景幽美的蓮岩山,添香油錢給蓮岩寺,到蓮岩塔祭拜母親。

吳民達清楚記得媽媽過世時,他才高二;他回去向生父求助,生父的原配卻冷笑插嘴說,他媽媽是她丈夫在外面偷養的女人,「死」也不能入吳家的門,喪禮免了,尸體快點火化,骨灰隨便找個地方放就行。」這讓他氣得把她正在看的電視砸了。

當時他還是個靠人養的學生,想憑自己的能力替媽媽辦喪事根本做不到。力宏知道後回去找嚴伯父幫忙,才讓他媽媽有一個像樣的喪禮;尸體火化後,骨灰放在這環境幽美、每天有師父誦經的蓮岩塔里。

吳民達把媽媽生前最愛的鮮花插進瓶里,供果分別放在供桌上,三炷清香握在手上默默祭拜。忽然,安靜的佛堂傳出高跟鞋踢踏踩在大理石地面的刺耳聲音,讓他皺眉轉過頭看。

這麼巧!吳民達兩眼發亮,看著如彩蝶般飛舞進來的花玉貞。

「呀!」花玉貞抬頭意外看到吳民達,嬌呼一聲,抱緊捧在胸前的花束。

吳民連轉回頭恭敬地向地藏王菩薩拜了拜,再到他媽媽靈位前拜了一拜,然後把香拿去插在香爐里。這時,花玉貞在較不顯眼的位置找到小雙姐的靈位,將鮮花放在她靈前,站到供桌前點香。

「我到樓下等你。」吳民達先走下樓。

過了一會,花玉貞才姍姍走下唯一的一道樓梯。吳民達懶洋洋地趴在一樓的欄桿上,不用回頭就知道花玉貞鏗鏘有聲地走過來,她似乎都穿著很怪的鞋子。

一列火車正在遠處的田間跑動,花玉貞學吳民達趴在欄桿上遙望。

「好久沒看過在田野里跑的火車,真像玩具火車。」

「沒想到會在這里遇到你,你來祭拜誰?」

「朋友,你呢?」

「我媽媽。今天是她的忌日。」

花玉貞側過頭看吳民達,自嘲地聳肩說道︰「我有兩個媽媽,但我想她們要是死了,我是不會想多去看她們一眼。不過要是我親爸死了,我想我一定會哭得很傷心,因為我的房子是他買給我的。」

吳民達的視線仍追著那列遠處的火車。

「玉文雙是你什麼人?」

花玉貞雙眼不自在地看著自己的手。

「你怎知道我來看小雙姐?」

吳民達差點想笑花玉貞笨。

「我和寺里的師父很熟,問一下就知道了。我不會記錯,她曾經是羅雲天的女友,後來自殺死的。」

花玉貞忍不住要替小雙姐說話——

「小雙姐也是羅雲天害的。或許你腦子好,不知道你是否可以教我處理掉制服上的口香糖?」

口香糖!吳民達很快轉身,眯著眼細看花玉貞細致的臉龐;而花玉貞也緊抿著紅唇,倔強黑眸不服輸地迎視一對漸漸含著怒火的眼楮。

吳民達記起來了!他剛成為警察大學的新鮮人時,穿著制服回家「炫耀」,然後遇上連串的倒楣事,先是撞到「邪」,然後放證件的皮夾丟了,接著發現新制服貼著一大塊口香糖。幸好兩天後接到掛號寄回的小包,里面是他找瘋的皮夾;幸好皮夾里的東西一樣不少,他才知道皮夾和制服上那塊口香糖都是那個太妹的惡作劇。因為他大學四年間沒有再回台中,所以找那個小太妹算帳的念頭漸漸淡了。

沒想到他們竟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相遇,是他粗心大意,才沒記起花玉貞獨一無二、可當注冊商標的嬌嗲柔媚聲音。

花玉貞看吳民達皺著眉,卻又要笑不笑的瞪她半天,該不會在醞釀報十年老鼠冤的心緒吧?當你不知道一個男人心里想什麼的時候,就要記好交通安全守則——

保持距離,以策安全。花玉貞憋著氣,小心移開半步,然後又再半步。

「夠遠了。」吳民達忽然大手壓住花玉貞還沒挪動的小手,冷峻的臉上看不到之前的善意和笑意。「再遠,听你說話就要戴上助听器了。」

花玉貞瞥看吳民達一眼,試著將手自他掌下抽出來。

這女孩像泥鰍一樣滑溜,吳民達不想讓她溜走,便反手用力握住她的手腕,花玉貞緊蹙著柳眉,黑瞳露出疼痛的樣子。

吳民達忽然想起,花玉貞看起來嬌滴滴的,她的手怎堪讓他粗魯地扣住;他突然放開手,花玉貞正想躲開時,吳民達手臂大剌剌地摟過她的肩膀,然後用力把她往他身體攬進。

「也不用這麼靠近吧!」花玉貞忍不住低聲咆哮。

「我和我同事歐陽都這樣。去那邊坐,順便敘舊聊天。」吳民達指著下面池畔的涼亭。

花玉貞心不甘情不願地靠著吳民達走,早知道他還記恨十年前兩人的沖突,她就閉嘴不提過去。只是,既然兩人都來到涼亭了,吳民達還不放開她,甚至也不許她稍稍挪開一點適當的距離,那就很有點「那個」了。

「我只要大喊一聲,那些在除草的尼姑會以為你騷擾我,把你當壞人。」花玉貞用力吸氣,表示她準備喊叫了。

「你最好不要跑給我追,不然我會用手銬把你銬住,那你會很難看的。」

吳民達傾前惡聲惡氣地唬她,但手是早將她放開了。花玉貞怒視欺近的峻酷臉龐,心湖無端掀起一小波連漪。

「你不要以為女生就好欺負。」

生氣也裝不出嚴厲的聲音,現在又不小心岔了氣,罵人的話從她嘴里出來就狠不起來了。花玉貞太恨這口沒個性的聲音,因此懊惱地噘起嘴,不想再多說半句。

「我沒有要欺負任何人的意思,我只希望你能跟警方合作。]吳民達對女人味十足的花玉貞耐心說道,同時心里充滿濃濃人民保母的責任和義務。「我專門保護弱者,我最看不起欺負弱者的人。」

「老實說,我不是懷疑警察的能力,只是我不需要任何人來保護我,自由自在地,我會活得比較快樂一點。」

吳民達是無法答應她的要求的,因此他直截了當地說︰「羅雲天是個瘋子,繼續和他在一起你就需要人來保護。你知道嗎?他是通緝中的槍擊要犯,這次從菲律賓走私毒品和槍械回來販售。花小姐,我勸你,跟他在一起絕不會有好下場,里面那位就是明證。」

她哪會不知道羅雲天的可怕!花玉貞臉上閃過五味雜陳的表情,眼楮看著天空,娓娓說道︰「他是很久沒有聯絡的朋友,我不知道他為什麼忽然找上我,他的疑心病讓大家害怕,我想活久一點最好的方法就是和警察保持無限距離。」

「不老實說也沒關系,我派警車每天在你樓下待命。」吳民達無所謂地聳聳肩,轉身準備走人。

「你不能這樣害我!」花玉貞臉色慘白地叫道,兩手用力拉住他的手臂。

吳民達回過頭來看花玉貞,看她雙眼泛紅,紅唇微顫,讓他不忍作弄她,就放柔了聲音說︰「看得出來你很怕他。羅雲天罪孽深重,捉到一定會被判死刑。你懂嗎?想清楚,不要變成他的共犯,幫我捉到他,你不但可以獲得自由,而且免被判刑。」

「你保證我不會被當成同夥,並且保護我的安全?」

「我用警官的榮譽保證。」

花玉貞抬起水靈的瞳眸注視吳民達。十年前那個青澀稚氣的男孩不見了,他變高變壯變穩重,成為一位令所有女孩仰慕的男子漢。陡地,一股暖意有如電流般直竄她的月復部,令她心跳加速。十年來,她玩夠了、瘋夠了,也看夠受夠了,如果她花玉貞需要一個男人來保護,那就是眼前這位十年前曾被她作弄過的男人。

「他說有東西要賣,叫我當聯絡人。」

「賣槍賣毒不是賣菜,被捉到會依違反毒品槍械管制法判很重的刑,你難道不知道嗎!?」吳民達忍不住大聲教訓起花玉貞。

「很抱歉,我書讀得不多,不過這種小道消息倒是听過。」花玉貞諷刺完後反過來問吳民達︰「你說我能怎麼辦?當時若不答應他,可能現在和你說話的人早變成幽靈。我一直很怕羅雲天哪天出現在我面前,結果他真的找來了。你們當警察的不能抓到他、槍斃他,不但不覺得自己無能,還敢大聲向我這種柔弱無助的小老百姓咆哮。真沒天理。你走,剛才說的話我全部否認。」花玉貞眼里閃著怒火,鼻翼翕張,一古腦兒地遷怒吳民達。

「是你拉著我,不讓我走的。」吳民達很屁地垂下他的眼楮,盯著剛才就被花玉貞緊緊拉住的手臂。

花玉貞紅唇一撇,臉上又是那種倔強的表情,她用力甩開他的手,轉身和吳民達背對背而站。

吳民達是個能自我反省的人,不管怎樣,把事情搞砸就是自己不對。[花小姐——」

「不要過來!」花玉貞雙手緊握著欄桿,大聲制止。

吳民達听到濃濃的鼻音,又看到她削瘦的肩微微顫動著。

無聲的哭泣!吳民達記得他一生中唯一一次無聲的掉淚是在媽媽剛過世時,那時他好無助、好孤單。吳民達站在花玉貞背後,胸口漲滿罪惡感。

「不要哭。]吳民達張開雙臂,自花玉貞肩上繞過,溫柔地將她圈住,下巴還頂在她的頭發上。花玉貞臉上布滿淚痕,詫愕地回頭看他。

[是我沒度量,听你把警察罵得那麼實在,忍不住生氣了。對不起,改天讓你在我的衣服上黏口香糖。]總算讓花玉貞破涕為笑。

[第一次听到警察跟小老百姓道歉,感覺很奇怪,你一定是個好警察。]

歐陽說他的臉皮是局里第一厚,這張他自豪的厚臉皮,竟然被花玉貞看得發熱發燙;這是他成為男人以來的第一次異象。吳民達咳了幾聲掩飾他的異常。

「羅雲天叫你聯絡過哪些人?」

「都還沒有。羅雲天做事向來很小心的。」吳民達一下子又變得無情了。花玉貞將下巴趴在欄桿上,眼楮看往遠處。吳民達若注意看,會發現她的眼楮空茫得沒有焦點。

「哈羅,」吳民達將花玉貞漫不經心的腦袋板過來面向他。「羅雲天和我結下不共戴天的梁子,他殺了我最尊敬的同事,一位剩十五天就退休的好警官。幾年前他僥幸逃過警方布下的天羅地網,這一次,我一定要捉到他接受法律制裁。]

花玉貞悠悠嘆了口氣。[你剛才說過布下天羅地網仍被他逃掉,警方這回要是又失敗呢?」花玉貞突然手指反指向搭里。「有時求死也需要很大的勇氣,里面的小雙姐自殺那天跟我說了一條熱帶魚的故事。我想我要得到自由可能要學她那種勇敢。

「什麼熱帶魚?你說清楚。」這該不會是什麼買賣的通關密語吧

花玉貞提不起勁地看旁邊忽然興奮的男人,慢慢說道︰「無知的熱帶魚悠游在它認為最美的水族箱里,有一天,它發現它不只活動受限,而且是全然透明化的;

它開始反抗,它過去最崇拜的主人就喂它吃包著糖衣的毒藥,它為了掙月兌日漸加深的痛苦,就一頭撞破水族箱——]

「哪有頭那麼硬的熱帶魚!」花玉貞重重地嘆聲氣,明白地表達對他的打岔很不滿。吳民達笑著說︰「好好好,請繼續!]

「沒有了。]

吳民達以為她又鬧別扭

「沒有了?不是才說到撞破水族箱。」

花玉貞這次可是為了他的呆而悄悄嘆息。

「死了。魚沒水能活嗎?這故事雖然簡單,但寫意頗深。那條魚不惜犧牲性命來換得清白的重生。」

警察當久了,辦起事要求的就是清楚暢快,連呈給上級的報告他都是只寫幾項重點,如果上面的白痴看不懂,他再叫歐陽打一分補述的報告貼到下一面。像花玉貞這樣截頭去尾講一條魚的故事給他听,他倒寧願那條魚後來上了餐桌。不,那條魚中毒不能吃。

吳民達閉上眼慢慢消化。剛才花玉貞講故事時滿瞼淒淒,想必這條魚很特別,主人又喂毒給它吃。吳民達陡然張開眼楮把花玉貞嚇了一跳。

「你說的魚該不會是里面那——」吳民達手指著塔里,然後粗魯地抓住花玉貞粉藕似的手臂,眼楮睜得比剛才還大。「我說過好幾次,我會保護你的安全,所以你不許學她哦!」

好怪異!他的手粗糙有力,被他手掌握的地方雖然有些疼痛,但透過相連的肌膚,她的心卻被少有的暖意和安全感沖擊著。忽然,花玉貞覺得從她眼里看出去的事物都變得朦朦朧朧。他是個到處捉罪犯的刑警,不是能愛上她的一般男人。花玉貞柳眉微蹙,輕輕咬著紅唇,轉動手臂抗拒來辦公事的吳民達。

「我是擔心你們警察無法二十四小時保護我。」吳民達看花玉貞伸手要扳開他的手,他趕緊松手。不過,花玉貞粉白細致的皮膚上已經留下四條久久不褪的紫痕。

「怎——」麼這樣!吳民達用力閉上眼楮再睜開,然後濃濃的兩道眉毛緊緊地皺在一起。

他是粗人,每天過著追趕跑跳踫的刺激生活,被他捉到的手通常馬上都會戴上一對白金手環,所以輕手輕腳對他來說是很難適應且煩人的禮儀,而花玉貞那泫然欲泣、楚楚動人的模樣,讓吳民達更加慌張無措。

這要多久才會消退?花玉貞抬起手擰著眉心揉著。她的皮膚不只較一般女孩白細,也容易過敏受傷,有時連被蚊子咬到都會腫得去看皮膚科。

「我——我——」吳民達只會脹紅著臉,口吃地說我。

花玉貞肩膀用力撞開吳民達的手。

「你很粗魯,我要去驗傷告你!」

吳民達不理花玉貞說的氣話,兩三步追上花玉貞,放緩腳步,和她保持二十公分的肩距。

「我送你去醫院,再送你拿著驗傷單到法院告我傷害。」

她又不是真的要告他!花玉貞白了和她保持平行的吳民達一眼。「我說過要告你嗎?」

「有啊,剛才——」吳民達突然嘿嘿笑了幾下。「下山要走很久,我送你到醫院。」

「不用了,我喜歡走路。」

「太陽頂在頭上,喜歡走路也不能挑這種路和這種時候。」有了剛才的經驗,吳民達這次手勁控制得剛剛好,不松不緊。[這樣好了,我送你去醫院,然後請你吃飯向你賠罪。」

他真的和她見過的警察不同。樹上的知了不停地叫著,夏風徐徐吹來,今天的天氣很不錯,花玉貞笑了,吳民達的心情也很好。

「就給你這分榮幸。」

吳民達瀟灑地摳摳鼻子,笑著說︰「謝謝賞臉。花小姐,請上車吧。」

「吳警官,拜托不要叫我花小姐,你要嘛叫我花玉貞,不然就叫我貞子。」

「貞子,日本舶來名字。」吳民達和她說笑。

「沒錯,就是那個女鬼,我厭倦用玉貞這個名字了。」替警察做事給瘋子發現的話,那種恐怖不安的心情誰有經驗?如果不是怕嚇死人,她更想化妝變成貞子。

吳民達禮尚往來,笑道︰「那你也不能叫我吳先生,我的朋友都叫我阿達。貞子,我一定會盡最大力量來保護你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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