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美容課程的進行,小葳已經慢慢習慣在那張五官鮮明的臉涂上一層又一層的各種品牌的粉底和彩妝,也逐漸了解自己的皮膚漂白到看不出一點種族色彩有多麼的重要!
同時,小葳也意外的發現,當她在自己臉上畫上另一張臉的時候,她可以用新的面孔活在陽光底下,而且不再有恐懼不安的感覺。這對她來說,是個重要的發現。
大家都說她變了,她剪了個時髦又不失端莊的頭發。
同學們都說她漂亮多了,口才和功課也有明顯的進步。
她每星期要上三堂英文會話、兩堂電腦、六堂美容美姿、公共關系和說話技巧,還有秘書實務等課程。
她每天邊喝純檸檬汁漂白肌膚,邊頂著書本練習走樓梯。
鄰居都夸張太太家教好,小葳月兌胎換骨似的,和她剛來時簡直判若兩人!
張太太說︰「難為你了,女兒。」
她答︰「一切都是命!」
張老先生說︰「將軍會好好待你的。」
她答︰「蜀道難,人還不是走?走慣了就好;人心難,我還是要測,明白了,就不稀奇。他待我好,是幸運;不好,是命運。」
一時之間,她成熟到自己都不認識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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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葳,明天將軍就要見你了,你得準備準備。」張老先生鄭重的提醒小葳。
小葳自信的點點頭,她有把握可以做得很好!
這些日子以來,她跟著命運轉,但她始終沒打算要屈就命運;相反的,她想改變命運,給自己一個可以自由呼吸的生存空間。
小葳告訴自己,像她這樣一個不幸的女人,只要奮斗,只有努力的追求,才能改變命運,掙出自己一片天。
她悻悻然坐在藍白相間的格子床單上,望著素淨的書桌,擺著瓶瓶罐罐的保養品,再看看書架旁的健身車;這些都是用那個將軍的錢買的。
明天就要見他了。「將軍」!沙場上征戰過,死生間來去過;香妃眼中馬革裹尸的英雄人物,不知道是個什麼樣子?英雄不是頂天立地,絕不兒女情長的嗎?他為什麼會將子女妻兒移民到國外去,然後要她這麼個表面秘書、實質上是婢妾的女人呢?
小葳很努力地去勾勒出心目中的英雄人物,但是浮上她腦子的卻是個油頭粉面、挺著肚子穿長靴的軍閥;他調戲著婦女妻妾,咧著一張剛啃過雞腿的油嘴,一邊解著鳳仙狀上斜排的扣子,一邊大談國家的命運……
小葳頭一昏,一陣恍惚,眼一閉,神思搖搖晃晃,又飄回到那燈紅酒綠的生活中——
「嗨!陳董、張經理,難喲!」她打扮得像個三十歲的女人,穿著低胸亮片的短洋裝,青絲低挽,些許被客人弄亂的,就任它散落一旁,看來更顯嬌媚。
「哦!咪咪啊,嘖嘖,今天很不一樣哦!」陳董一雙色眼貪婪的盯著她直瞧。
「是啊!好像又長大嘍!」張經理夸張的在空中抓兩下,仿佛在一個「胸」懷壯闊的美女。
「張經理愛說笑了,我哪比得上您的夫人啊!上回季總說,她起碼三十八哩!你還不滿足嗎?」
「哎呀!那老婆子的……布袋一樣啊!」
「哈哈哈!」
燈紅酒綠間,她一杯喝過一杯……
醉?醉了更好,日子過得容易些。在那種地方討生活的姐妹有兩種;一種是怕醉的,因為她下班後,要醒著做上等貴婦,大把大把花那些醉里賺的錢;另一種是怕醒的,因為醒著的時候,無法接受爛醉時的自己。而小葳,是屬于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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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葳閉著眼不忍睜開,那些歡喜的、墮落的日子,那個平凡的自己,將到此為止。明天,明天天一亮,她就要為自己的另一段人生去奮斗了;得不得將軍緣,受不受恩寵,將決定她未來的命運,就像昔日嬪妃入宮,得寵者父兄封官進爵,一生榮華富貴;不受寵的,後宮清冷,抑郁一生。她絕不能讓自己抑郁一生。
人的際遇,真個喜時還憂,禍福無常。
在黑夜中謀生,五光十色里求生存的日子里,小葳原本以為,那些在過氣的酒店里、老臉上涂了一層又一層的粉遮掩皺紋的老女人,大口喝酒,殘妝遺粉倚門待客人眷顧的情景,就是自己晚年的縮影。然而,在她灰心之余、听天由命的同時,一場掃黑掃黃的行動,將她由黑夜帶進了黎明。
也許真是幸運之神降臨,她這個苦命的灰姑娘,終于遇見了小仙女——她是警察局局長的女兒,也是少輔會的義工人員,專門輔導像她這樣墮落的未成年少男少女。
小葳自床上跳起,光著腳丫子跑到書桌前,拉開抽屜,取出一大疊的信和便條,翻翻找找,翻出了一張照片——
照片里陽光遍灑;一個長發的女人,戴著金框眼鏡,搭著小葳的肩,朗朗笑著。
「好奇怪,每次看到羅姐,天氣都那麼好,陽光都那麼燦爛,她真是個陽光女神。」小葳喃喃自語,對照片里的女人,有一份濃濃的感激。
小葳坐在桌前的冷板凳上,想著那熱心的義工羅姐為她做的許多事……
她記得,那是一個晴朗的早晨,和平常一樣她還賴在床上不肯起床;羅姐揚著一臉的笑進來,順道帶進一屋子的陽光。
「怎麼不把窗戶打開?」她倏地將窗簾拉開,驚動了窗外五線譜上的雀鳥。
小葳的眼楮被夏末的陽光刺痛,下意識的舉起手遮住滿臉的不耐。「我不習慣。」
「小葳,」羅姐興奮的拉著小葳的手。「你還年輕,年輕是充滿陽光、充滿朝氣的,不要為了以前的不如意,就以為往後的路是晦暗的。快點起床,我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什麼消息?你可別隨便替我拿主意……」小葳揉揉睡眼。
「我替你找到養父母了!也就是你合法的監護人,你即將有個正常的家庭了!」羅姐掩不住滿心的喜悅,眼里嘴角盡是笑。
但小葳似乎並不領情,警戒的抽回自己的手。
「什麼意思?我告訴你,我不管什麼合法不合法的,我也不要什麼正常家庭!我才不要那些形式的、表面很好看東西呢!」
「這……小葳,不是你所想像的,我是說……」
「我告訴你,我沒那個命!你懂嗎?」小葳咬咬唇,鼻頭紅紅的。「我媽嫁人的時候,我阿婆也說我要跟著媽媽過好日子去了,弟弟哭著不讓媽媽走……我還一邊難過,一邊慶幸自己是老大,繼父肯讓我同媽媽一起住。可是,可是後
來呢?我過了什麼好日子?那個繼父把拖油瓶當親生孩子了?不是罵,就是另有目的……我見多了!阿霞就是被她繼父賣了的,你知道嗎?我……我還算是幸運的了,像阿霞那樣背著債被賣到那里的,有多可憐,你知嗎?」小葳愈說愈激動,眼露凶光,咬牙切齒,盈盈的淚在眼中轉了轉,又咽回肚里。她發過誓!不再掉淚,今後無論遇見什麼事,絕不落淚。
「小葳,不會了,不會再有這些事了。相信我,一切都過去了……」羅姐急了。
「過去了?不會,不會過去的!所有的事,一點一滴,我都放在這里。」她用食指狠狠戳著自己的心窩。
「小葳,你听我說……」羅姐抓著小葳的肩膀,小葳嬌小,但個性卻像石頭一樣硬。「這個媽媽是慈心工作會的義工,人很好的,她先生是個退伍軍人,都六十歲了,一個孩子也沒有,他們一定會好好照顧你的。」
小葳想轉身,但被羅姐扳回來。其實她知道羅姐是好意的,這些奔波,原不是她份內的工作,但她卻熱心在做;她不過是她的案子之一。
「我知道你繼父不是個好東西,不該……不該傷害你;我也知道遭遇這種事,生活在這樣的家庭里,是多麼不幸的事;但是,黑夜的盡頭就是日出,而現在,正是你迎接朝陽的時候啊!」
「黑暗的盡頭就日出?」小葳似乎感受到這句話的深意,緩緩抬頭,望著窗外燦爛的陽光;陽光的背面,卻仍有些烏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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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眼看見她新的生活對象,小葳覺得很不慣。
他們太親切了,尤其是干媽——張老太太要她這麼叫,一會兒問她餓了沒,一會兒問她是否渴,晚上過了十點見她房里燈亮著,就端著碗熱呼呼的什錦面給她吃,吃得她腰圓了,胳臂也粗了;但小葳一點也不感謝她。
不知怎地,她總覺得干媽的好,似乎有些不懷好意。對一個陌生人,毫無關系的人,怎麼可能由衷的關懷她,而且沒有任何好處?有時候,小葳甚至懷疑她就是糖果屋里的老巫婆,外表裝得和藹可親,其實是想把她養肥點,好拿她下鍋什麼的!
而那個老先生,整天剪花剪草,大氣不吭一個,見了小葳就笑,卻笑得鬼里鬼氣!像小說里守著毀了容的姨太太的花園老奴;怎麼看,都有些詭計多端。
但這些想法隨著小葳回到學校,都漸漸淡去了。
「干媽。」小葳喊住正要去買菜的老太太。
「小葳啊!什麼事?我正要去菜市場呢!你有沒有想吃什麼?我給你買回來。」老太太笑得慈祥極了。
「干媽,我——我想白天去打工。」
「打工?」
「我想自食其力。反正念的是夜間部,白天也沒事……羅姐說得對,我是該試著白天出去,不能——不能老躲著太陽。」她垂下頭。
「可是……」老太太皺皺眉。「真的是羅姐說的嗎?她不是說,你怕遇見——遇見以前的……」
「客人是嗎?我想過了,做過就做過,反正我現在是不做了。遇見了又怎樣?就算人家瞧不起我,我也沒辦法。以前我的確是在風塵里打滾,事實反正改變不了了,掩飾它做什麼?難道他XX的……哦!我是說,難道曾經做錯,就必須自殺以謝罪嗎?」小葳義正詞嚴的說,似有一番道理。
「自殺?可不成啊!」老太太驚不起嚇,忙握住小葳的手。「你想打工就去打工吧!不過,找個單純點的工作。」
「那你是答應嘍?」
小葳高興得差點叫出來,逗得老太太只覺好笑,畢竟還是個孩子!
「只要你高興,快快樂樂的,干媽也就高興了。你干爹那邊,我來同他說。」老太太笑彎了眉眼,滿意的看著這個盼了幾十年終于盼著了的女兒。
「干媽……」小葳吶吶地看了老太太一眼,問︰「你——你不在意我曾是個壞孩子嗎?你不怕我壞了你們的名聲?你——你什麼好處也沒有啊!」
「傻孩子!」老太太心疼的笑笑。「那些又不是你願意的,你自己也苦,不是嗎?何況,我這把年紀了,還在乎什麼名聲?只要你陪著我,我就不知有多開心了!」
小葳感激地點點頭,但老太太的心情,她究竟懂了幾分?她實在很難估量。從小到大,她遇見太多人是表面扮著笑,暗里卻藏著刀的;像羅姐和干媽這樣的,她反而不能理解了。
其實,過了這些年正常的日子,小葳已經全明白了。
無論是干媽、羅小姐這種好心的、由衷的愛每一個人的;或者是干爹、陳董那種只顧著自己利益的;還有繼父那種——人面獸心的!小葳漸漸明白了,人真是什麼樣的都有,好人和壞人就像白天和黑夜,全都存在。
但無論如何,至少還有干媽、羅小姐這樣的好人,她們就像陽光一樣,雖然偶爾有雲、有雨,但陽光終究是存在的!有陽光,就有希望。她相信,只要夠堅持,陽光總會照到她身上,光耀她的生命。
那夜,小葳想了好多事,直到黎明將至,疲倦毫不留情的攫獲她的身心,她才沉沉和衣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