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誓 第五章 作者 ︰ 冬彌

一一七七年,時序進入秋季。

平清盛的怒火,沒有隨著時間的流逝而稍稍減少,反而日漸高漲,現在「源義經」三個字在他面前,已然成了禁語,只要他听到這三個字,不管是誰都會被他的怒火波及到。

理所當然的,景時成為平清盛的眼中釘,理由大家都心知肚明。

而景時的去意,比起義經離開的那一年還要強烈,無奈因為父親還在平氏陣營里,他無論如何都不能冒險。

只是平清盛似乎恨不得將他先除為快似的,只要有耳朵、眼楮的人都知道,平清盛的害怕並不是空穴來風。

前些日子源賴朝崛起的消息,已經傳到平清盛耳里,平清盛相當害怕源家的兩個孩子相逢,若真是如此,對于平氏而言是多麼嚴重的打擊。

也因此,他對于景時從來沒有好臉色看,甚至可以說是恨之入骨。要是源義經跟源賴朝相逢,到時候殺人平氏,想必會將景時拉攏入源家,這下子平氏的一切,不就完全落人源家手中了嗎?

所以,不能讓景時月兌離平家,絕對不可以。

只是平清盛自己也清楚,景時對于自己已經產生了強烈不滿,若不是因為他的父親還在平氏,想必他早就跟著義經離開了吧。

一想到這個可能性,平清盛就一陣寒意襲上心頭。

絕對不能失去景時……

平清盛對自己說,而控制住景時最好的方式,就是捉他的父親作為要脅的手段,讓他永遠無法離開平氏去找義經。

平清盛相信了自己心月復的說法,于是,在這一年的秋天,他決定要把景時緊緊的握在手中,絕對不能讓義經那個妖子得到景時!

那一天,吹著妖異的寒風,天氣詭異得不像是秋季,吹來的風里夾雜著細沙,吹進眼楮里會眼淚直流,這一天大家都低著頭,盡量不要讓風吹進眼眸里。

景時現在已經養成了每天都會抽空,到義經練習太刀的林子里,待上一陣子的習慣,但是他隱隱約約覺得,這個不像是一種懷念,而是一種激勵——他一定要去見義經,不論是多遠的將來,他都要去見他。

這是景時在這一生當中,相當強烈的一個願望,就跟日後他渴望著可以再次見到義經遺體的意願,是一樣的強烈。

午後他踩著地上的細碎石子,由林子往自宅的方向前進,一路上他明顯察覺到,平家的武士好像變多了,以往未曾在這里見過這麼多的士兵,因此景時敏銳的察覺到不對勁,也許是父親發生了什麼事?

一想到這個可能性,景時立刻加快腳步回家,路上他的汗水順著吹來的妖風沒入石子里,心里的不祥預感,隨著離家越近而越明顯。

父親!

「娓原景時大人,您可終于回來了。」帶頭的謀士眯著雙眼,語氣听在景時的耳里,竟似奪命的喪鐘。

「我父親呢?」景時不喜歡拐彎抹角,于是他直接將話題帶到核心處。

為首的男人微微變了臉色,但是立刻恢復成原本不懷好意的冷笑,這讓景時的不祥預感越來越強烈……

一陣心寒,在心底一觸即發。

「娓原大人是清盛大人的重要幫手,要不是娓原大人獨到的見解與謀略,今天清盛大人的土地與權力,不可能如此壯大。

今天念在娓原大人年事已高,于是臣等特地奉了清盛大人的命令,將娓原大人接到本家內居住,一來可以就近照顧他老人家,二來景時大人也可以少操點心,專心在技藝的增進,不僅一舉兩得又可讓清盛大人報恩,景時大人應該感到高興啊。」

听著他的話,景時的臉色越來越難看——這哪里是報恩?根本是變相的威脅!

只要景時的父親在平清盛手里一天,景時就不敢反抗他,自然也就不會有逃出平家的想法……這就是平清盛的如意算盤,打得可真精!

頓時心底的難受與寒意席卷了全身,他幾乎要站不住腳。

這樣的主君,是否還有讓他貢獻心力的必要?

這樣的主君,是否還有讓人俯首稱臣的賢能?

究竟,他侍奉的是賢德的平氏將領,還是殺人不眨眼的修羅?

「……我還可以去看望父親嗎?」

景時強壓抑住心底一陣怒意,他唯一可以提問的問題就是這個,他想知道,自己是否連最後一絲身為子女的權利,都被平清盛所奪去。

「當然可以,景時大人多慮了,請好好感謝清盛大人的恩賜吧!」

男人一邊說一邊笑著離去了,殘留在風中的刺骨一道一道的,在景時身上化作看不見的傷口,流下的血看不到,卻痛得讓人直流眼淚,眼淚沒人地上的泥土里,滋潤了大地,卻可笑的悲傷了人。

好像嘲笑,好像諷刺……

諷刺著景時日後對于平清盛,完全無法做出謀反的舉動,縱使受到多大的欺壓,也不能反擊的可悲命運。

一如籠中之鳥,衣食無缺,享盡一切,卻無法飛出籠外,享受原本就屬于鳥兒的專屬自由。

景時抬起頭,看著在空中飛翔的鳥。它們是正在為過冬作準備?還是正飛回巢里,與父母一同飛往更溫暖的南方,度過嚴寒冬天的候鳥呢?

無論是哪一種,它們都有翅膀、有父母、有自由,但沒有枷鎖。

天空,就是鳥的歸處。

同一年,義經已經在藤原氏家居住了好一陣子,一頭黑發也變得更長了。也許是遺傳到他的母親,義經的頭發烏黑亮眼,發質好得不像是武將的發絲,反而較像貴族千金,如絲綢一般的柔順。

藤原家內的女眷們可都羨慕的緊呢,直拉著弁慶詢問,義經的頭發是怎麼樣保養的,可憐了弁慶,一天到晚要應付府中的女人們,直接去問九郎他又生氣,讓弁慶進退兩難,很是狼狽。

現在義經的稱呼已經由「義經」,改為更好記的「九郎」,認識他的人都這樣稱呼他,反而鮮少有人直接喊他義經。

弁慶剛開始還別扭了好些時候,義經、九郎老是連在一起,要不就是老叫錯,讓義經生氣了好一陣子。

現在沒有人會喊他義經了,沒有人了。

在他心底,只剩下一個人會喚他義經,溫柔的、親切的、大吼的、各式各樣的「義經」。

不知道曾經花了多少時間在回憶、在想念,也許是生命當中的一小部分,或一大部分。

義經自從逃出平氏之後,連就寢也讓太刀伴在自己身側,從那里起太刀不曾離身,那是唯一的回憶,唯一的唯一。

他只能靠太刀來回想那個男人,除此之外他沒有可以憑借的東西。

有時候,他會克制不住的在寢室里哭,未曾讓人知道,連弁慶也不曉得他為那個男人流過多少眼淚。他真的不知道,原來強烈的思念,可以讓人這麼難過。

好想見他、好想看到他、好想沖過去緊緊抱住他、好想告訴他自己有多思念他……這樣的念頭充滿了義經的腦海,可是他知道不可能了。

于是,他只能想念,只能想念著那個男人喚自己的名,想念著他柔情萬千的抱住自己,對自己說好想念好想念、說能再見面真的好高興、說我一直掛念著你死……

「景時……」義經柔情萬千的喚著,心底有座湖,倒映著另一個男人的臉。

「景時?你在發呆啊?」

听見父親的叫喚聲,景時立刻抬起頭,看著父親的臉。

剛剛自己又出神了嗎?為什麼最近老是這樣?景時懊惱的想著。

「沒事的,父親。」景時笑著對父親說,而後打起精神陪父親下圍棋。

父親望著他,沒說破。兒子明顯的掛念著什麼事情才對,身為父親的直覺告訴他,是那個孩子的事,「義經」。

時節進入了冬季,不時可以看見雪的芳蹤,景時並不喜歡雪,也不愛冬天。

景時現在又多了一樣習慣︰每天都到平清盛的宅邸,來探望被囚禁的父親。

縱使父親也明白自己遭到了囚禁與監視,卻體貼的讓景時看到他有活力的樣子,不想讓兒子擔憂。

但是他有個主意在心底醞釀,他知道兒子一直有著離去的念頭,只是因為自己而遲遲無法有所行動,他一直都知道的,于是,他笑著、等著。

「景時。」喚了聲兒子的名字,總覺得以後無法再喚了,因此現在呼喚起來格外溫柔。

景時看著父親的臉,等待著他的下文。

「你還記不記得,我們以前常常到外面那座山丘上?」

父親不著痕跡的在棋子旁寫著,他真正要傳達的意思。景時起先還呆愣愣的看著父親,有些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要提起小時候的往事,而後他看到父親的眼神一直往旁邊瞟,這才注意到他的訊息。

景時立刻愣住了。逃?這是什麼意思?

「記得啊,那時候好像母親還健在吧?」依照對話的內容問著,景時也用一樣的方法在棋子旁寫著字,而技巧性的避開了門口,並盡量讓手指的動作不要太大。剛剛他在門邊的小縫里,瞧見了個會動的影子。

怎麼逃?

父親望著他,「是啊,那時候你老吵著,要我帶你去山丘上射大鳥,老說你以後要跟我一樣當個神射手。」微微笑著回答。

景時的父親是個神射手,當年因為他在清盛的後援軍里,朝著敵方將領射出了一枝奪魂箭,就這樣讓平清盛贏得勝利,敵方將領的頭上多了一枝裝飾品。

弓、床頭牆、逃。

「啊哈哈——我還沒忘記父親教我的射箭技巧呢,那時候我老學不會,讓你傷透腦筋。」

景時一面看著字,一面作出適當的回應,景時的確沒有忘記射箭的技巧,他只要一拿到弓,感覺都會回來,他有這個自信。

父親呢?

皺起了眉頭,景時並不打算放父親一個人留在這里,他知道父親逃不過平清盛的魔掌。

他瞧見父親笑了笑,搖搖頭。

突然之間,景時知道父親想做什麼!他急忙起身,大吼了一聲,卻無法阻止父親的行動!

接著是一聲怒吼,一陣清脆的皮肉穿刺聲,門外的人驚了,立刻往平清盛的房間方向奔去!

景時的父親,用藏在懷里的餐刀,自盡了。

為了讓籠中的鳥兒自由飛翔,他用盡了方式,最後用身為父親最無私的愛,讓子女飛人天空,讓天空擁抱,讓他去尋找自己的歸屬。

永遠永遠,父母都是最疼愛自己的子女,無論是用什麼方式。

「父親!父親!你干什麼……不要,為什麼!」無力的跪倒在父親身邊,景時的雙手按住父親的傷處,徒勞無功的想將血放回去體內,眼淚不可克制的不斷流下,他不知道父親會選擇用這種方式讓他自由啊!

用這種方式換來的自由,他寧可永遠不逃出去啊!

「……逃出去,去投靠賴朝大人,去找那個孩子……」

景時听見父親艱難的吐出這些字眼,他的身體上已經沾滿了父親的血,手上與臉上也是,一點一點、一片一片,嚇人的淌在身體上,不知道的人可能會被這樣的景時給嚇得魂不附體吧。

不知道過了多久,在景時的感覺里,好像有一世紀那麼的久……他望著父親安詳的臉,他難受著擦掉眼淚,試著讓自己不哭泣。

要是現在不走,等會兒平清盛到了,父親的一片苦心是不是就白費了呢?

父親這樣子犧牲自我,目的就是要讓自己逃出平氏、逃出這個困住他的籠子、逃出這一片不屬于他的天空,去找那個自己日夜思念的人,去找尋自己的那一片天。

他明白了父親的犧牲與無私。

而後他起身,望著父親的尸首,他緊咬著下唇,眼楮里泛著霧氣,淚水爬著臉頰。他跪下,對著父親的尸首磕了三個頭,嘴里喃喃念著一些話,一些他一直都未曾來得及對父親所說的話,一些他永永遠遠都無法讓父親听到的話。

「父親大人,我愛您……」

無數的感謝與悔恨隨著雪花飄向遠方,景時知道自己要快,于是他由窗口往外跳了出去,一腳踩上雪地發出一陣聲響,背後傳來一大堆慌亂的腳步聲,景時知道自己逃的算快了。

他急忙奔回家里,依照父親的指示,在床頭的牆上發現了一塊松月兌的磚瓦,他將磚瓦拆下後,發現父親愛用的弓就在里頭,連同一筒箭矢。

原來父親這些年來,一直將謀反的心意藏在心里,這把弓看得出來有定期的保養與維護,劍矢上的羽毛也保存得相當良好,柔順而顏色鮮艷具光澤。景時緊緊的抱著弓與箭矢,一陣心痛在心底刺著他,父親已經不在了……

時間不允許他多做感傷,他吸了一下鼻子,將弓與箭矢背到背上去,一把抄起平時自己積蓄的細軟,順著與平氏宅邸反方向的位置,往外沖了出去,一路上沒看到半個士兵。

平清盛震怒的看著倒在室內的娓原的尸首。

「誰告訴我這是怎麼一回事,」平清盛對著監視的人怒吼著。

那人嚇得退縮了一下,還是依然勇敢的往前靠了幾步,將自己所看到的情況轉達給平清盛知道,接著平清盛一個巴掌揮了過來,就揮在那人的臉頰上,刺痛紅腫的種種感覺讓他立刻往後倒下,嘴角流下一道血痕。

「混帳,景時不可能會殺了他的父親,他是自盡的,目的只有一個……他要逃出平家了,快去抓他!他一定會順著反方向的山往另外一邊逃,快抓住他!要是讓他去跟那個妖子會合,就來不及了……快啊!」

平清盛對著身後的屬下怒喝,屬下們領令後,提起武器立刻向外沖去,只剩平清盛一個人留在室內。

他沒料到娓原會有這樣的舉動,他一直以為對方會因為自己的存在而忌憚幾分,不敢輕易尋短,卻沒料到他會用最激烈的方式離開了自己……

強大的沖擊讓平清盛幾乎要站不住腳,他突然感到一陣復雜的情感沖上腦袋。

他看著眼前這個已經邁人中年的男人,望著他的臉龐,他突然想起兩人的童年時光,以及之後歷經一次次的生死戰役……

平清盛覺得一陣想哭。當年誓死共生的兄弟,已不復在……

耳邊呼嘯而過的風,似乎都夾雜著平氏軍的吼聲,景時的腳步一直沒有停下來,從平氏逃出來之後,他就沿著山路走,所經過的路徑他沒有忘記湮滅痕跡。爬過這座山之後,他就可以開始思考,該去哪里尋找源賴朝。

縱使源賴朝已經崛起,但依然是神出鬼沒,據說沒幾個人知道他的據點,只知道他大約出現在奧州的四周圍山區,與藤原氏似乎有著私底下的交流。

算算時間,士兵應該差不多都迫來了吧?景時不敢回過頭去看,他怕自己一回頭看,就喪失了逃命的機會,因此他放棄了架上弓箭的想法。

當務之急,應該先逃出這座山,先逃離開平氏的範圍才對。

腳步一轉,景時順著另外一條小道跑了過去,迫在後頭的平氏軍緊隨而至,凌亂而龐大的腳步聲,在景時的耳畔回蕩,景時立刻跳上一處岩石,利用岩石的高度,再跳上更高的小道,繼續向前。

「跳上去了!」後頭的士兵叫嚷著。

景時听到無數的腳步聲,在自己身後趕上來,他無奈的笑了一下。真的逃得掉嗎?搞不好會被捉回去,接著宣告萬事休矣呢?

依照平清盛的個性,會將他處死吧。

景時想到父親的死,立刻告訴自己不可以被捉回去。

這下子可糟糕了。該往哪里跑才好呢?景時望著眼前的道路,很該死的只有一條通到底,一點岔路都沒有……這下子怎麼甩開那些士兵?景時無奈的回過頭望了一下,士兵依然緊迫不舍呢!

咬著牙,景時一個跳躍,橫跨了在山路當中的流水,往另外一邊狂奔。

這一邊在景時的記憶中,有一條路可以直接通往山的另外一邊,不過路上有許多亂石,不定時會因為小小的震動而往下落,非常危險,再加上因為路上的尖石相當多,幾乎很多人都不會走這條捷徑,他們寧願繞遠路求一點保障。

不過現在景時需要的,正是這些亂石,他要利用亂石避開那群追兵!

果不其然,因為景時與士兵的奔跑震動,讓亂石紛紛往下落。

景時的嘴角露出一抹微笑,他靈巧的踩著亂石,一面避開前方亂石的攻擊,一面利用其隱藏身影。

士兵們全都愣住了,他們以前根本不曾跨越過這塊區域啊!

這里的亂石他們根本措手不及,更別提要在這一片慌亂中尋找景時。但即使如此,他們卻更害怕平清盛的震怒發泄在他們身上,所以他們仍然冒著危險沖進了亂石區,一面閃躲著落下來的亂石,一面搜索。

只是景時已經離他們好遠好遠了。

他還不知道原來士兵們不曾來過亂石區,要是他知道的話就不用胡思亂想,一開始直接引他們過來就好了。

義經還小的時候,曾經拉著景時來到這塊亂石區陪他訓練,說是老師要求他的,要一邊閃躲亂石一邊揮舞著太刀,不僅姿勢要正確,揮刀也必須利落。听老師說,這是為了訓練他的瞬間反應能力與閃躲技巧,而開給他的功課。

剛開始景時可忙到快昏頭了,義經對于閃躲這方面有些遲鈍,也許是未經過訓練的關系,他躲得有些狼狽,景時邊幫著義經閃躲亂石,邊監督他的揮刀姿勢。

整場訓練下來他反而比義經還要累,幸好經過幾天的訓練,義經已經可以一個人閃躲開這片亂石區,還一邊揮舞太刀了。

景時回想著往事,就著一片岩牆稍做休息。

身上滿是汗水,連臉上也是,剛剛跑的實在太過著急,以至于忘記調整呼吸與身體同調,現在才會喘得這麼難看。

照這樣子看來,應該是甩開了吧?景時邊喘著氣邊想。他思索著該往哪里去尋找源賴朝,該是先往奧州的方向走呢,還是先到山下讓自己休息一下、吃飽喝足再上路會比較好呢?

然而,他發現自己好像松懈得太早,也太沒有警戒了。

一把亮晃晃的匕首正架在景時的頸上,刀身反射著來者的臉——是個少年,炯炯有神的眸子望著他,鼻子以下罩了一塊黑布,一頭白色的頭發散在空氣中隨風飄動,竟有如飄散在空中的冥紙。

「不要動,否則割了你腦袋。」來人冷冷的說。

景時知道這下可不妙了……

這一夜,月亮是新月,淡淡的一抹高掛在天上,四周的星星反而閃爍的比平日還要耀眼,櫻花盛開了,伴隨著春天微涼的風。

已經過了幾個年頭了?

義經也記不得了,他只知道自己看了無數次月圓月缺月消逝,世界照常運轉,人們照常活著,他知道自己必須堅強,不能老是因為一點情感而難受得眼淚直掉,這對自己一點幫助也沒有。

弁慶一直沒有離開過義經的身邊,兩人的羈絆比以前更加緊實,甚至說,弁慶是唯一可以了解義經想法的人也不為過。

時節是一一八0年,春季,源賴朝在同一年起兵反平,也是在這一年,源賴朝放棄了躲躲藏藏的刺客行徑,改而自立為主,擁有一支精銳而強悍的兵隊,起兵討平,震撼了奧州與平氏。

那一年,櫻花似乎開的特別紅,鮮艷當中嬌艷欲滴的似乎是血色,哀悼。

然這陣哀悼卻來得太早,也來的太過可笑。

義經就這樣,在這陣血紅色的櫻花辦舞中,得知了兄長還活著的消息,也知道了他的反平計劃。

那一夜,新月黯淡,眾星閃爍,風中的櫻花辦竟有些妖異。

「你說兄長還活著?賴朝兄長?」義經猛然的站起身,手中的茶杯被他一個用力過猛,而打翻在桌子上。

弁慶嘆了一口氣,已經習慣似的,伸出手幫忙收拾殘局。這個主子成熟是成熟了、堅強是堅強了,但有些遺憾的是,他變得更沖動了。

大概世界上的理論就是順應著有一得必有一失而運轉的,弁慶深深體悟這個道理了。

「是的,九郎大人請冷靜一點……」藤原秀衡笑開了臉。

這個像弟弟一般的孩子,實在讓他有無窮的樂趣可以看呢!不僅沖動、莽撞,也實在是可愛到家了,活像一只凶猛的大型犬,但其實是超愛撒嬌的狗狗。

要是讓義經知道這種比喻,他不發火才怪呢……一想到他怒吼的樣子,藤原秀衡又笑了。

「根據我們的情報,源賴朝大人已經帶領一支極為精銳的部隊,從平氏人較小的聚集地開始攻堅,目前已經攻下了好幾個據點,捷報頻傳,消息傳到這里來,我們都相當高興。」

藤原秀衡呵呵的笑著,他就知道這個消息對義經來說一定相當震撼。

義經無法克制的雙手顫抖。原來兄長一直都活著,沒有被那場戰爭奪去性命……自己不是唯一存活下來的源氏人,他的兄長……兄長也還活著!

「那……兄長他還好嗎?」義經急著想要知道,更多有關于兄長的消息,問話顯得有些急促。

「听說是過的相當好,戰爭沒有傷到他分毫……九郎,你想去跟他見面嗎?」藤原秀衡輕輕的問著,他早就知道義經會怎麼回答他了,而他之所以會帶回這個消息,也是為了盡快將義經送出去,與他的兄長見面。

得知自己不是唯一存活下來的人,那樣的欣喜究竟有多強烈,藤原秀衡多少可以了解。

「這個自然,我想幫助兄長!我想幫助兄長封平,」義經熱血的說。

這樣的回答讓弁慶笑了,那笑容柔和而溫暖——義經終于找到一個可以支撐下去的目標物,源賴朝。

藤原秀衡點點頭,意料之內了。

他手微微一揮,手下立刻靠近,藤原秀衡在他的耳邊說了幾句話後,便揮手差他下去。

義經的情緒已經被狂喜所佔領,表情顯得相當興奮愉悅。

藤原秀衡不急不緩的喝了一口茶,而後這才正式開口︰「九郎,你在我這里住了好些年,我也一直將你視為我的弟弟……」

藤原秀衡用有些感傷的話語開場,義經愣了一下,隨後正經的跪坐下來,眼神直直看著藤原秀衡。

他從他的眼眸里,看出了很哀傷的情緒。

「九郎一直都很感謝藤原大人的栽培與保護,大恩大德定報以泉涌。」義經堅定的說著,而言語當中的激動,也被藤原秀衡听了出來。

「九郎,我們探到消息,源賴朝大人現在正往黃瀨川前進,那里是他下一個要討平的據點。做兄長的沒有什麼可以給你,我只能送給你一支軍隊,與上路用的盤纏、盔甲兵器,九郎。這樣還可以嗎?」

藤原秀衡有些難受笑了笑,他只能給義經這麼多的幫助了,再多給下去,他自己的安危就可能會受到威脅了。

義經大大的愣住了。還可以?根本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一直到剛才,還以為自己是要跟弁慶兩人只身上路的,此時听到居然有藤原氏的軍隊,甚至連武器盔甲,藤原秀衡都幫忙準備好了!

這麼大的幫助讓義經幾乎要紅了眼,他起身走到藤原秀衡面前,向他跪了下來,頭重重的叩在地上引起一陣悶響,藤原秀衡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了,然後弁慶也跟著義經做了相同的動作。

「哎呀,你們兩個在干什麼啊,九郎、弁慶,頭抬起來吧!」

藤原秀衡急忙要將義經扶起,義經卻逞強的跪在地上不起來,連頭也不願意抬,弁慶也這樣子堅持著,害藤原秀衡頓時一陣臉紅。

他是藤原家的主沒錯,但是他依然不習慣被人行大禮啊!

「……九郎除了這樣,別無它法可以感謝藤原大人,您的恩情……九郎用一輩子償還也嫌不夠的。」義經的語氣有些哽咽。

藤原秀衡微微笑了,義經這個孩子就是這麼單純,莫怪自己如此的疼愛他寵信他,他天生就是具有這樣的魅力。

「再繼續這樣下去,我可要把軍隊收回來了。」藤原秀衡輕輕的威脅著。

義經愣住了,猛然抬起頭,有些訝異的看著對方,隨後大聲的笑了出來。

這個秀衡,居然也用激將法啊!

一向憨厚老實的藤原秀衡,這會兒用起激將法,弁慶只覺得似乎是被自家主子給逼出來的潛力。他真的不否認這一點哪,跟主子待久了,無論是多憨厚多老實的個性。都會被折騰成這樣的,沒辦法,誰叫他們家主子單純沖動呢?

「九郎知道了,但是對秀衡大人的感激之情,會永遠銘記在心的。」義經像是放棄抗爭般的抬起頭。

義經的眼眸閃爍著紅色焰火,秀衡知道這個孩子急著想動身,去尋找他的哥哥,秀衡不怪他,換做是他在義經的立場,他也會有這樣的反應的。

手足之情,畢竟是切不斷的深刻羈絆啊。

「今天你就好好休息吧,明日一早動身前往黃瀨川,運氣好的話,數日之內便可以到達。」秀衡微微的笑著,卻不知道為什麼,內心里有一股說不出來的難過。

他看著義經的臉,發現眼前這個孩子,似乎已經變成他所陌生的人了,不再是那個會跟在他身後,向他詢問東詢問西,也不再是那個一臉青澀的少年了。

時間讓他改變了,變成秀衡所陌生的、成熟的男子漢。

時間也晚了。秀衡放下喝到一半的茶杯。里頭的煎茶還溫著呢。

弁慶送秀衡出去後,回到房內催促義經及早就寢,明日一早就要動身,要是再照義經平日習慣的話,明天一定會沒精神的。

堂堂一個總大將,帶著倦容上馬帶兵,那會是何等可笑的場面哪?

義經歪著頭,愣愣看著弁慶,似乎有片刻失神。弁慶皺起眉頭看著自家主子,雖然呆呆的樣子很像可愛的小狗狗,但是耍可愛也得挑時間哪!

「九郎大人,時間不早了,您還要在這里發呆嗎?」弁慶強壓著怒氣問,義經無辜的再歪了一下頭。

「……弁慶,兄長他還活著呢,好像人只要活著,就會不斷听到讓人高興的消息,永遠都無法絕望。」義經認真的說著。

弁慶微微愣了一下,隨後率直的點點頭,他知道這樣的驚喜讓義經多高興。

義經眨了幾下眼眸,長長的睫毛在空氣中,畫下幾道絕美的墨色弧度,然後他又開口了。

這一次,弁慶不知道怎麼回答他了,因為無論點頭或搖頭都不對,都為難。

「……那,要是屬于那個男人的消息,是個壞消息呢?」

窗外的月更黯淡了,弁慶望著義經的背影,他知道他再度想起故人,那個有著深藍色發絲的故人,那個義經花了泰半時間去回憶的故人。

次日清晨,曙光才剛從山的另一端發射出,義經的藤原氏軍隊便已經在藤原宅邸外待命,精銳而犀利的眼神絲毫不畏懼陽光,身上的盔甲映照出在遠方逐漸升空的日影,醒目而刺眼。

義經的馬已經在弁慶的牽引下,來到了軍隊的最前端,栗色的公馬乖順著任由弁慶指引方向,有精神的眸子自動尋找著主人的位置。

義經由隊伍後方緩緩往前走,藤原秀衡跟在他身邊,像是要送弟弟出遠門的哥哥一般,叮嚀東叮嚀西的。

「……總之,一路上小心,九郎大人,要是遇到連軍隊都解決不了的狀況,就放下軍隊逃出去,這些士兵都是訓練精良的士兵,會保護為首者的安全,不會讓您發生意外的。」藤原秀衛將手放到額頭上,稍稍抵擋一些刺目的陽光。

義經點點頭,轉過身去看著愛馬。

身子輕盈的一蹬、一躍、一跨,義經穩穩的坐在馬背上,帶著傲視群雄的氣勢,看著身後的士兵。

身邊的弁慶也跟著上了馬,向義經點點頭示意可以上路了。

義經回以同樣的動作。

臨行之前,義經將目光放到藤原秀衡身上,對于這個待他如兄弟一般的男人,義經除了感激之外再沒有其他。

隱隱約約好像有幾滴晶瑩在眼角若隱若現,義經沒有伸手抹去,他在馬上向藤原秀衡行了個大禮。

藤原秀衡露出一抹笑,一抹溫柔而寵愛的微笑,隨後他朝義經的馬用力的拍了一下臀部,馬發出一聲嘶鳴後朝外狂奔而去。

弁慶也回過頭向秀衡點了個頭,跟著狂奔而走。

接著就是黃沙滾滾,一個部隊隨著新主子上路了。

數日之後,義經一行人的隊伍來到了黃瀨川,因為路上的行走相當順暢,並沒有遇到預料之外的突發狀況,因此到達的時間,也比秀衡所預料的還要迅速。他們到達時正好是傍晚時分,夕陽在河面上,畫下今日的最後一道絢麗。

義經將軍隊設置在距離黃瀨川幾里之外的空地上,自己則帶著弁慶,兩人獨自前往兄長源賴朝的所在地點。

雖然在隊伍里頭,幾個比較謹慎的頭頭型人物,都極力阻止義經貿然前往,怕一個閃失讓義經受了傷,這就違反了藤原秀衡所下的最後一道命令了,但是弁慶溫柔的保證之下,眾人立刻閉上了嘴,目送義經主僕離去。

「弁慶,下次不要用威脅的,那些人我看日後一看到你的笑臉,就會做惡夢了。」義經無奈的說著,弁慶則投給他一個無辜的微笑。

自己什麼都沒有做啊,只是用最甜美最溫柔的微笑,配上最誠懇的聲音,告訴大家自己會負起保護義經的責任,要大家不要操無謂的心而已啊,難道這樣也錯了嗎?

唉,現在這樣的時代,忠僕真的不好當啊……弁慶感嘆著。

「弁慶啊,你難道不知道你每次微笑,其實都很可怕嗎……算了,反正這樣告訴你,你也不會收斂,下次不要這樣啦。」

義經有些別扭的說,弁慶則無所謂的笑笑。

轉眼之間,源氏的陣營便出現在眼前,鮮明的顏色奪去了義經的目光。

原來這就是自己陣營的顏色,如此的鮮明而刺目,仿佛在向平氏宣告,終有一日,這樣的顏色會奪去你們的生命,鮮明的為你們的未來,畫上血淋淋的句號!

紅色,鮮血的顏色。

義經在門口遭到侍衛攔截,不得已只好將藤原秀衡大人在臨行前,贈與的信函交到侍衛手中,侍衛低頭看了一下,隨後便帶著信函往主帳棚去請示,另外一個侍衛則待在原地看著義經主僕。

義經趁這段時間看了一下四周的地形,他發現源賴朝很會挑選地方扎營。此處地形很好防守,無論是有人要攻打過來,或是己方要從這里殺出去,都不會顯得綁手綁腳,是相當理想的天然據點。

一直到原本那名侍衛跑了回來,向義經兩人說賴朝大人請他們進去時,義經這才抽回神志,跟著侍衛往里面走。

一路上士兵們都對兩人投以好奇的眼光,義經被看得頗不自在,倒是弁慶一臉稀松平常的樣子,好像早已被看得習慣了。

侍衛領他們到最大的一個帳棚外頭,之後便走了,並未替二人做通報的工作,或是帶領二人進去,甚至連告知下一步該怎麼做都沒有,這讓主僕二人有些手足無措。

義經看了看弁慶,詢問他應該怎麼做會比較恰當。

弁慶沉思了一下。

「還是報上姓名後進去吧,對方是九郎殿下的哥哥,理應不會太過刁難的。」

義經點點頭,想想也是,于是他大聲的喊了自己的名字,而後伸出手將帳棚門簾掀開,走進源氏的主帳棚內。

一名身材魁梧的男人,正坐在盡頭朝著二人笑著,身旁沒有任何侍衛,男人長得很粗獷,沒有留胡子、鬢角卻相當長,身上的盔甲褪到一半,下半身還穿著如鐵塊重的裝備,佩刀也還掛在腰際。

這樣的場景,不知道為什麼,讓義經想起第一次見到平清盛的情景,思緒頓時飄回遙遠的彼方,他想到了那個男人的笑靨,不免又是一陣痛楚。

「九郎大人。」

弁慶輕輕將義經的神志喚回,義經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而後緩緩的邁開腳步,往眼前魁梧的男人走去。

男人的笑靨變得更加濃厚了,姿勢也由坐著改變成站著,一副隨時都要沖過來抱住義經的架式。

「源九郎義經,見過源賴朝大人……」

義經正想跪下之時,源賴朝卻突然朝著義經沖過來,一把將他要跪下的身體拉了上來,手段稍嫌粗魯了一些,義經發出一聲低低的喊痛聲,而後義經就被抱入懷里,相當粗暴的被下巴蹭著蹭著。

義經突然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了︰他正被這個名義上是自己親哥哥的人,用下巴磨蹭啊!

「義經!你都這麼大了……當年姨娘大人要我逃走的時候,你還跟在我在後頭咿咿呀呀的喊著不要走呢,沒想到現在卻這麼大了,變得比為兄還要俊帥了……」

充滿感嘆的言語陡然竄進義經的耳里,讓他不得不抬起頭,專注的看著眼前這個哥哥。

一雙感動得似乎有淚水的眸子,源賴朝的眸子是深駝色的,配上墨黑的發絲相當合襯,甚至可以說是相得益彰,一雙眼眸因為頭發而變得更有精神與魅力;義經也發現到源賴朝的五官相當深,跟自己一樣,是會讓人一眼就記住的印象深刻。

「兄長……」義經輕聲的喚著,這一喚讓源賴朝更加激動。

他吼了一聲,眼淚還當真奪眶而出,義經嚇了一跳,他沒想到源氏的統領,竟然會當場說哭就哭,男兒有淚可是不輕彈呢,這麼容易哭的男人,義經是第一次看到。

「終于、終于再見到你了,弟弟……姨娘她還好嗎?」源賴朝關切的詢問著義經的母親。

即使兩人的母親並不相同,義經的母親卻對不是自己孩子的賴朝照顧有加,也因此賴朝在源氏被滅之後,他最掛念的除了眼前這個弟弟之外,就是姨娘了。

義經的眼神一黯,有些難受的不知道怎麼開口。

「怎麼了,弟弟……姨娘該不會被平氏大將囚禁住了吧!如果真是這樣,為兄立刻出兵殺入本家去,絕對要把姨娘救出來!」源賴朝激動的說。

義經看著他,突然一陣想笑。

「這些年我未曾見過母親大人,現在回想起來,應該是平清盛那老賊有意阻攔,不讓我們母子見面……說來慚愧,九郎不知道母親大人現在是否健在了,對母親大人的印象,也停留在剛被平家抓走的那一年。」

義經有些歉疚的說,他的眼神變得相當悲傷。

源賴朝搖搖頭,他伸出手緊緊的抱住義經。他很了解這件事情不能怪義經,義經那時的身份可是階下囚,平清盛那老賊既然有意阻止兩人會面,單純的弟弟又怎麼可能順利的與姨娘會面呢?

不過,總算跟弟弟見面了,這對源賴朝來說,是最情得欣喜的一件事了。

「不用在意,弟弟,等我們攻破平氏之後,我們會把母親救出來的……這些年來委屈你了,現在你就放心的待在為兄這里吧。」源賴朝拍拍胸膛,表示他會對義經負起責任。

義經輕輕的笑了,他沒料到哥哥竟然會變得這麼豪邁爽朗,雖然印象並不深,但是他記得哥哥的個性一絲不苟,相當頑固,父親說一他絕對不想二。

義經還記得好清楚呢,父親在他們小的時候,嚴禁他們吃甜食,但年紀小小的孩子哪舍得不吃甜食呢?義經一逮到機會就抓糖來吃,賴朝卻是一塊糖都不沾,十足的死硬派。

在義經三歲左右的時候,有位父親很要好的朋友來宅里拜訪,替源家兩兄弟帶來了甜甜的外國糖果,造型新鮮又甜膩。

義經連驚訝都還來不及,手一伸一抓,立刻就把糖果塞人嘴里,一手兩個,兩掌四個,沒兩三下就把自己的那一份解決了,小小的臉蛋嘟起嘴,歪過頭去看著兄長的那一份,眼神里傳達著「我還吃不夠……」的訊息。

那時賴朝了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麼,私底下把糖果偷偷塞給義經,徹底貫徹了父親說不允許吃甜食的禁令。義經事後回想,還發現其實哥哥很疼他,只是從外表真的看不太出來罷了,要不他大可以把糖果丟掉不是嗎?

只是為什麼現在會變得如此豪邁不拘小節了?義經想不通。

「弟弟笑什麼啊?為兄說錯話了嗎?」源賴朝一臉不解望著正在笑的義經,粗獷的臉上,流露出做錯事小孩一般的不理解跟困惑。

「不、沒有……」義經搖搖頭,卻沒有停止笑聲。

弁慶在一邊不安的推了推義經的肩膀,ι這一推讓源賴朝的注意力放到他身上了,他定定的瞪著弁慶,眼神當中流露著弁慶有些不喜歡的意味。

好像……被抓住的感覺。事後弁慶曾經這樣說。

「啊,剛剛忘記跟兄長介紹了,這位是武藏坊弁慶,是我的好朋友。」義經笑著將弁慶拱出去。

後者對源賴朝低了低頭,刻意的低下頭逃避源賴朝的目光,所幸源賴朝也知道分寸,沒過多久便將目光收回去了。

源賴朝隨後嘻嘻哈哈的,向一邊的侍衛吩咐,今晚要開宴替義經洗塵。

「抱歉哪,因為戰事才剛結束,還有一些事情要處理善後,沒辦法在據點替你洗塵。」

源賴朝有些抱歉的對義經說,而義經則投給他一個「沒有關系」的眼神,他根本不在意這些。

隨後義經跟弁慶被領進了源賴朝的房間,當作上賓款待,同時也向眾人宣布這兩個人的身份相當重要。

而藤原氏的軍隊,則由一名將領去帶回來與源氏軍會合,頓時之間,營帳里充滿了慶祝的歡欣氣氛。

就在宴會進行到一半之時,前去帶領藤原氏軍隊的將領,似乎已經回到這里了,有士兵進來通報。

「軍奉行大人已經回到駐扎地來了。」義經听到士兵這麼說。

「快請他進來吧,我唯一的弟弟終于回來了,要介紹他們認識才成!」而源賴朝這麼吩咐著。

士兵立刻退了出去。

「軍奉行大人?」義經喃喃的重復,听源賴朝的語氣,這位軍奉行大人似乎是相當重要的人物,同時在源賴朝心中也有著相當大的地位,可以說是弁慶相對于自己的那種重要吧。

「啊,弟弟對他有興趣?他是為兄的心月復,同時也是個頭腦極好的軍師與神射手呢,為兄有好多場封平的行動,都是在他的建議之下進行的,皆大獲全勝……一定要讓你認識才成。」

源賴朝得意洋洋的說,似乎所有行動之所以會成功,全因為有這位計策高明的軍奉行一樣。

義經在心底對這位「軍奉行大人」有了興趣,不知道如此高明的人物,到底長什麼樣子呢?是像哥哥這樣粗獷的男子漢呢?還是像弁慶這樣,是外表看不出來的深沉恐怖呢?

「源賴朝大人,軍奉行大人到了。」帳外的士兵高聲叫嚷著。

義經將目光移到簾幕上,準備好好的看看這位軍奉行大人,到底是怎麼樣的角色。

首先是一雙相當粗壯的手,掀起簾幕。

「大概是相當粗獷的人物吧,單單瞧那手臂。」義經想著,隨後義經看到的是一身精致但是簡便的盔甲,照常理來說是戰技相當了得的人,才有辦法穿著,否則在他尚未解決敵人之前,大概就會被砍得滿身傷了。

「真的跟哥哥說的一樣。」義經點點頭。

沒消幾秒鐘,那軍奉行大人整個人都進到帳篷內,頭依然是低低的,義經發現他的頭發在月光下,會反射出相當迷人的媚惑深藍,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那頭發的色澤好熟悉……

義經再仔細瞧,頭發的長度大約到肩膀下方,量並不多卻保養得相當細心,顏色還是一樣熟悉得讓義經心驚。

他突然想起來了!那是他一輩子都不會忘卻的深藍色,那個男人身上所專屬的色彩。

是巧合嗎?另外一個男人也擁有這樣的發色,不知道該說是幸抑或是不幸。

義經輕輕的搖了搖頭,就在他搖頭的時候,他的眼神卻捕捉到另外一幕不可思議的光景——

那人的鎖骨中央,竟然垂著一個琉璃色的墜子,那墜子的形狀,就跟他送給那個男人的一模一樣,他永遠不會忘記,那顆曾經握在自己手中的石子,它的形狀、色澤、材質、大小,都是自己記憶中永遠的寶物,他絕對不會忘記。

不可能的!義經在心中吶喊著。

不可能是那個男人啊!他不是在平清盛的軍隊里嗎?難道他已經逃出來了?

「喔,你回來了啊!」源賴朝開心的招呼著。

「是的,賴朝大人,藤原氏的軍隊已經安置在東邊的空地上,至于士兵則已經安排去用膳了,賴朝大人不要忘記寫封信感謝秀衡大人。」

沉穩好听的嗓音從低著的臉上傳來,雖然並非源賴朝一般的威嚴有力,卻有種讓人不得不折服的魅力,好像他所說的都是對的,听者只有乖乖從命的分。

就像那個男人一樣,低沉穩重而有魅力的聲音。義經心下再度一驚。

「喔,那個晚些再說,快過來看看我弟弟!」源賴朝開心的說著。

軍奉行應了一聲是,隨後緩緩的移動身子,往三人所在的地方前進,頭依然是低低的。

「弟弟,這位就是我剛剛跟你說的軍奉行,娓原景時;景時,我的弟弟,義經。」源賴朝自顧自的介紹著,被介紹的兩個人,突然之間有了相同的反應。

受驚嚇似的抬起頭、直直瞪著眼前的人,眸子當中互相映著對方的身影,一種既是欣喜、又是驚訝、更是思念的情緒涌上心頭,瞬間,四周圍的人佛若不存在。

這個男人,就是讓自己用了泰半人生去思念的男人,就是讓自己魂牽夢縈的男人叨!

強力克制自己不讓眼淚流下,義經不能讓哥哥看笑話,倒是景時先開了口,聲音不見方才的冷靜沉穩,反而多了幾分沙啞激動,充滿了成熟男人該有的媚惑。

「義經……」景時喚了對方的名字,之後卻不見下文。

義經知道景時早已驚訝的說不出話來,他悄悄的抽動了一下鼻子,聲音小得連自己都好像听不見似的,一抹微笑掛在義經的嘴角,帶著淚珠的微笑。

「……你真的沒有忘記我,景時……」

一滴淚,落在心湖上,一圈漣漪,在湖心蔓延,于是,我們重逢,就在心底的那座湖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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