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窕淑男 第五章 作者 ︰ 茱迪•艾佛瑞

明克伸了個懶腰。他香甜地在一床羽毛被里過了一夜,緩緩睜開眼楮,看見了床簾的影子。一道光線從縫隙間投射進來。這房間比平常的好很多,然而起床時的陽光還是一樣。每天的同一個時刻,黎明時分,不管他身在何處,陽光總會找到他、並將他喚醒。

他的雙腿從一高高的床沿蕩下來,然後得跨過魔力才能走到窗口。他推開遮陽板,陽光流泄進來。清晨的倫敦如往常一樣的安靜,幾乎連一絲聲音都沒有。遠處傳來了狗叫聲,那動物顯然比魔力勤奮許多。附近一輛板車駛過鵝卵石路面,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明克雙手撐著窗台,往外探頭。

包小姐的後院因露水而濕潤,相當漂亮。鄰居的屋子也一樣靜悄悄地沒有一絲動靜。他最喜歡一天中的這段時光——仿佛獨自擁有整個世界。生命循著軌道進行,條理分明。

當然他很清楚一個小時之後,他的感覺或許就會改變。大部分的日子通常都是支離破碎的,不管是什麼樣的情況。可是他也明白,如果他能活著看見明早的太陽,新的清晨就好像禮物一樣。一日的噪音還未開始,他的腦袋仍然清明。

魔力跑過來撞明克的腿。明克的指節拂過他的胡子,狗兒也搔起癢來。在彌頓修剪過後,胡子的感覺有點不一樣,不過還不差。包小姐顯然希望他全部剃掉,然而這樣做並不會替他多賺一分錢,也不會讓他過更好的生活,所以它還是留了下來,因為他喜歡它——他甚至不確定少了它之後,他是否還認得自己。他蓄胡子已經有好多年了。

而且剃掉胡子跟成為一位紳士毫無關系,這是一定的。可惡,就連威爾斯王子也留胡子啊,包小姐可不會想要他剃掉。

站在窗前替魔力搔癢,他突然想到︰她要他剃掉胡子是為了她自己。

他想不出為什麼,不過他笑了出來。她還是沒能讓他剃掉,不過這不是很有趣嗎?

走廊的另一頭,雲娜動了一下,醒了,意識和對這一天的憂慮同時進入心中。甚至在睜開眼楮之前,她已經開始思考要做的每一件事,並且擔心時間不夠用了。一個尋常的早晨。她慣于躺在床上把自己所擔心的事情一一列出清單,借由計劃來馴服憂慮——通常都是野心過大的計劃,然而至少可有所遵循。

然而這一天清晨她躺在床上,想要清理那些阻礙睡眠的憂慮。到底是什麼?某種陌生而從未想過、直到睡眠中的心靈突然踫觸它。是什麼?她絞盡腦汁。

崔先生,她最擔心的就是他了。她檢視著眼前的狀況︰改變他的聲調和發音將是最難的部分。雖然這在期限內應該可以辦到。他的文法和用詞只要稍作修正。除此之外,他需要學會上流社會的行為舉止,而且他們還得替他想出一個足以讓人相近的身分背景,以防有人問起,但細節又不能過于清楚,讓人可以查證。

她突然想到一個新的麻煩。「噢——」她申吟出聲,抬起手臂遮住眼楮。「完了,完了,完了。」

不管她怎麼做,不管她把他教得有多好,舞會當天晚上用過餐後,女士們都會回到客廳,男士們則會留下來喝杯酒,抽根雪茄。當男士們自成一局時,她就無法給予他協助了,因為她不知道他們都做些什麼。他得自己想辦法度過那四十五分鐘。

雲娜在樓梯頂端就听到那些笑聲,一種她從未听過卻又有些熟悉的笑聲。

到了樓梯底下,她就知道那是星期一到星期五白天來幫忙煮飯和打掃的李太太。笑聲來自餐廳後面的備餐室,它充滿了感染力,讓雲娜想像引發這場笑聲的原因。

她打開門時,對眼前的景象更是意外︰崔先生越過李太太的頭上,從她的煎鍋里偷了一片香腸。他一邊抱怨它太燙,一邊將它塞進嘴里。那女人則忙著拿鍋鏟捍衛她的香腸。李太太笑得太厲害了,不停地揩著眼角。崔先生又拿了一片,發出勝利的呼喊,然後彎腰將那女人抱了起來。

「噢,先生!」廚娘斥責道,然而聲音中是一片興奮。他貼著李太太臉頰拉著她跳舞離開爐邊。雲娜非常驚訝,李太太一向十分安靜的。

雲娜站在門口,看著這少見的歡樂場面。此時這歡樂的來源——一個優秀的舞者哼著歌、帶著一個女人在廚房里團團轉。崔先生低沉的聲音中帶著一種清晰的語調。他的腳步流暢,信心十足地引領李太太旋轉。她笑著加緊腳步跟上他,一邊又連聲叫他停下來。

雲娜皺眉。既想阻止崔先生發明出來的這場游戲,又好奇地想繼續看。

身為局外人已讓她十分沮喪,阻止他們當然就成為破壞者。因此好奇那一部分的她,開始欣賞充滿了房間的歡樂,她讓這間小廚房以一種她從未想過的方式活了起來。熱熱的烤箱,曾經擺放許多大型餐盤、如今空置的餐具架。屋里的窗子大開,外頭花架上的花朵爭奇斗艷,還有崔先生在陽光下跳舞。

他銀綠色的背心後面翻了起來,因為他那穿了白襯衫的修長雙臂現正環住一個矮他好幾尺、卻寬他好幾倍的女人的腰際。他那一頭油亮黑發在光線的照耀下顯得十分柔軟,和雪白衣領形成強烈的對比。

他在服裝店里訂做的衣服顯然已經送到了,比起昨晚管家替他找出來的那些衣服,這些更新、更好,而且完全合身。站在這兒看著他,她幾乎相信他就是一位性格開朗的鄉紳——這種事不是沒有。男士們若留在鄉下的領地,說起話來就會像當地人——因為她時常得訓練這些人的女兒學習上流社會的說話方式,以便進入倫敦的社交季,所以她知道。

崔先生看到雲娜,腳步慢了下來。

李太太回過頭來。根本不必開口,她的出現就足以結束這場歡樂。她的廚娘和客人放開對方,站得筆直。李太太清了清喉嚨,放下鍋鏟、拉好圍裙,開始道歉。

「沒關系的。」雲娜說道,然而她其實無法判別自己對這一幕的真正感受。他們若因為被逮到而感到羞窘,真是不必要。她其實很羨慕他們所擁有的快樂時光。

她真希望自己能想出點別的話,但她還是必須說︰「崔先生要在餐廳用餐,請擺出全套的銀制餐具。我們要正式練習,至少在他習慣之前。請你叫彌頓來上餐,好嗎?」

「好的,小姐。」

李太太快步出去找彌頓時,一個愚蠢的念頭閃進了她的腦海里︰崔先生吻過那個女人。並非出自熱情或,當然不是,而是在臉上的一啄。這個過度好奇、或許還有些不老實的捕鼠人,可能很喜歡女人,短短二十四小時他就吻了同一屋檐下的兩個女人︰一個骨瘦如柴的老處女,一個圓滾滾的廚娘。

他挺不挑剔的嘛,雲娜心想。

她領著他走進餐廳時,崔先生一句話也沒說。「你坐這里。」地拍了拍她座位對面的高背椅。但是當他要走過去坐下時,她又說︰「你要先替我拉開椅子。」

他繞回來。她坐下來後,他在後面低聲說︰「我們只是鬧著玩。」

「我知道。」

他走過二十尺長的桌子到另一邊。想像桌上曾有一整排的燭台,一缽缽的鮮花,以及盛滿食物的盤子,桌子兩側各十二張的椅子上坐滿了賓客。崔先生坐在她對面,眼楮看著她。

他再次解釋︰「她听不懂我的話,你是這兒唯一听得懂的人。」

「所以你必須和她跳舞?」

「但她懂得別人偷她的香腸是什麼意思,我只是想告訴她,她煮的食物很香。」

「我了解。」她盡力去了解。可是表達欣賞的方式有很多啊,她就不會因為香腸而和人跳舞,不管它有多香。

他們沒再開口,直到麥片粥送上來,然後他拿錯了湯匙。

「比較大的那支。」她說。

他朝盤子四周那堆銀器蹙眉,仿佛那只是一堆金屬。很好,她想,為了說不出來的理由。他找到正確的湯匙,拿了起來。

「不對。」她說。拿的方法錯了。她站起來,繞過桌子,就著他的手握住湯匙。

他皺著眉放松手指,完全遵從她的指示。她突然意識到自己正握著一個男人的手,巨大、溫暖而厚實。她迅速教他正確的握姿。

再度坐下來的時候,她立刻將汗濕的手心按在腿上所鋪的餐巾上,然後看向桌子對面。

他仍然拿著湯匙,想像她如何將自己的手指放在上面,臉上露出沮喪的神情。

之後,早餐無聲地繼續下去。

崔先生拿起盤子里的一塊吐司。跟在麥片粥後上來的是蛋、番茄、香腸和烤面包。他吃了不少,但雲娜覺得要不是把食物送進嘴里的動作太辛苦,他會吃得更多。

到最後雲娜就由他去了。學到一半也該吃點東西了。

她只希望能夠讓他更實際一些。當她擔心地提及舞會當天晚上,他必須和其他男士獨處的時候,他說︰「不會有問題的。」他用面包擦著剩下的蛋和番茄,仿佛餐後不會有人洗盤子似的。「我會先听他們怎麼說,」他說道。「再看其他人怎麼做。」

「什麼都不要做,」她說道。「紳士就是什麼都不做,才成為紳士。」

他想要反駁,但仿佛又算了,他拿起餐刀,伸向果醬——

「不行,用湯匙。」

他把餐刀換成湯匙,挖起一匙果醬,然後把湯匙翻過來,用背面抹在面包上。「那我就什麼都不說。」

「可是他們總會說些話。放下湯匙,用刀子抹果醬。」

他反抗地朝她蹙眉,仿佛她說這些只是為了混淆他。「他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他答。

「他們也許會問你問題。」

「那我就回答他們。」

「不,不行。」她搖著頭。他絲毫沒把她的憂慮當真,一副船到橋頭自然直的神氣。「那是男士們放松的時間,」她試著解釋。「他們喝白蘭地、抽雪茄,並且,噢——」他們到底做些什麼?她實在不知道。她垂頭喪氣地道︰「你很可能會說出像是——像是捕鼠人的答案。」

他大笑。「很可能喔。可是我會說一口漂亮的話,只要你把我教會,沒有人會听出其中的分別。紳士都不是很聰明。對了,你有老鼠。」

「你說什麼?」雲娜的眉頭一皺。

「你有老鼠,」他又說了一次。「在你的屋子里或附近。」

「我才沒有。」

「有,你有。不是很多,還不是什麼大問題——不找是看不到的。可是角落的護壁板那兒有個洞,地板底下也有聲音。我告訴你,某個地方一定有個老鼠窩。」

「噢,這下可好了。」她說著把餐巾扔在盤子上。只要他開始提到地板底下的聲音,她所認識的那些紳士立刻就會知道有個捕鼠人混在他們之中。「你的思考和說話都不能再像捕鼠人那樣,崔先生。」

她感到很無力——她急著要改造他,結果只是讓他的爭論功力大增。她告訴他︰「這不只是一場冒險,不只是穿著一身好衣服到處閑晃一個月。它可能會改變你的一生,讓你的人生變得更好。」

「它只‘可能’會讓我的人生跟以前不一樣,」他反駁地說道。「至于會不會更好,不一定。」他昂起頭,露出濃眉底下的眼楮。

漂亮、堅定的眼楮,讓她無法正視。她垂下眼簾看著桌面,他又伸手去拿果醬。他在剩下的面包上堆了更多的果醬——先用湯匙,然後是刀子。

他的雙手優雅得驚人,不過左手有道疤痕,是被什麼東西咬過的痕跡。它們是一雙如藝術家般迷人的手,手指修長而筆直。不像她自己的手,指節粗大,指尖還有些歪。她瞪著自己擱在腿上的手。

「你希望我怎麼做?」

她嚇了一跳,抬起頭來。「做什麼?」

「抓老鼠,」他輕快地說。「免費的。」

「不用了。」她咬著嘴唇,又加上一句︰「謝謝你,不用了。」她吸口氣。「你必須學習像個子爵那般思考,崔先生。要是一位子爵坐在這里,他會看見什麼?絕不會是護壁板上的洞。」

他不屑地一哼。「我實在不想這麼說,親愛的,可是從我現在坐的地方看去,只有瞎子才看不見那個洞。如果看到那個洞還沒有想到老鼠,那麼他一定是個笨蛋。」他聳聳肩。「當然啦,我想有很多紳士都是笨蛋,所以你可能是對的。」

她蹙著眉搖頭,洗澡事件再次發生。她想要抓起他,一頭扔進上流社會的舉止、語匯及發音里。可是他就坐在那里,光用他那些粗野且難以改變的方式在思考。

她推開椅子。「好吧,」她嘆著氣站起來。「到工作室來找我。請快一點,我中午還有學生,而我們要做的事很多。」

她感覺他們好像要移動一座山,工具卻只有吃麥片粥用的湯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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