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賽後,協揚高中籃球隊休兵了一個周末,讓隊員們能獲得充分的休息,除去整整征戰一個星期所累積的疲勞。
星期一,全體隊員於放學後又再次集合在體育館,繼續展開下一波的練習,為一個多月後的準決賽作準備。
照例,先由方柏樵帶領大家作跑步暖身和肢體伸展動作,再來是基本動作訓練。
期間,他的視線不時投向大門口——那家伙始終沒出現。看來是不會來了,明明和他交代過球隊的練球時間的。他果然全當耳邊風。
真是難纏……
光是早上轉學來這里,就掀起一片大騷動,他的名字瞬間傳得全校皆知;到了下午,居然翹掉所有的課,整個人不見蹤影,直到社團時間前他都找不到他。
「咦?柏樵,怎麼沒看見那位新夥伴,不是說會過來嗎?」休息時間時,教練江津邊東張西望邊走過來問道。
「抱歉,教練。」他向江津點頭道歉︰「我管不動他。他恐怕只在有比賽時才會出現。」
「都不用練球啊?莫非他是天才型的球員?」江津向來隨性,听見這種事也不生氣。「嗯……可是至少先讓我看看他的實力到底如何吧?」
他連這位「大牌球員」的廬山真面目都還沒看過呢!
「他的實力是無庸置疑的,」方柏樵腦中浮現起那天親眼目睹他技驚四座的情景。「而且底子也打得挺扎實,基本動作很完美。我不知道為什麼,可能除了擁有天份外,他以前也曾經有練過……」
雖然他實在完全無法想像出那家伙勤練籃球的模樣。
「听你把他講得多神似的,難道他都沒有缺點?」江津嘖道。很少听說這位比他這四十來歲的老頭還要沉穩老成的隊長,會如此對一個同齡的人不吝稱贊的。
「當然有,而且很多。」方柏樵篤定的語調讓江津愣了一下。
「啊?可是你剛才不是說……」
「他基於個性使然……」他緩緩道︰「打球非常非常……粗暴。」
「粗暴?」原來是這個,江津不禁啞然失笑。「能登上全國舞台的,哪一個打球不『粗暴』?這你自己應該也很清楚,擅使小動作的隊伍,難道你還應付的少了?」
「……他完全是另外一個境界的。」
所謂「粗暴」還包括了他的言行舉止和性格。他除了擔憂他會因打架鬧事被禁賽外,他更擔心那目中無人的家伙就算順利出賽,說不定不到五分鐘就惹來一記「技術犯規」,被驅離出場……那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別想太多了,柏樵。咱們八強賽第一仗對上的是以『流氓籃球』出名的海格中學,派這位『奇兵』去硬踫硬也不錯啊!」
江津倒是相當樂觀,方柏樵則是抿緊了唇不作聲。
「不過,」江津沉吟道︰「無論如何,這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裴同學都應該要來露個面,先和隊上的同伴打過數回,培養出同隊的默契,我才能視情況調整陣容……」畢竟籃球不是一個人的運動啊!
「關於這點,下星期隊上的紅白大賽,我會想辦法叫他來。他個性好斗,有對手可以比,他應該會願意出現。」
「實地演練啊……」江津歪頭思索了下,「也好,把他編入一、二年級那隊,先和三年級的主力球員對打看看吧!」
「是。」
方柏樵見時間差不多了,正要吹哨叫隊員們集合,突然江津朝他身上多打量了幾眼︰
「咦,柏樵,你的嘴唇怎麼又破了?不是才剛好嗎?」
「啊?這個……」他一愕,登時全身僵住。
江津只是隨口問問,沒等他回答,又接著問道︰「脖子上那東西又是什麼?保護喉嚨的嗎?」
「嗯……最近天氣冷……」方柏樵不甚自在的別開目光。「氣管有點……」
「唉!身為隊長,你要小心保重自己,可別感冒了!」江津搖頭,拍拍他的肩膀道︰
「身體比什麼都重要,不要太勉強自己!」
「……」
方柏樵只是垂下眼簾,不作聲。
說謊這種行為,因為從不做,所以他很不擅長。
練習結束,大家都走光後,方柏樵獨自一人對著更衣室的鏡子,拉下已套在脖子上兩天的帶子。
還沒消——
原本毫無瑕疵的皮膚,布滿了一塊一塊的淤點,紫紅的顏色,格外刺目。
這種東西,他怎麼能夠給別人看見?
「那個混蛋……」
抵在鏡子上的修長五指,緩緩握緊成拳,直至青筋綻出。
「咦?怎麼回事?是哪個無法無天的家伙竟然敢……」
此時是協揚高中的午休時間。身為風紀執行委員的游亞政剛巡完他的負責地帶,正打算向上頭的人報備時,赫然發現他方才才巡過並鎖上的美術教室,此刻居然門戶大開,里頭還隱隱傳出菸味!
「可惡!里面是誰!?」
他火大的沖進去,果然看見一個頭發染成白色的高大家伙,正慵懶的靠在牆邊抽著菸。
一瞄見他,那人皺起眉,一口煙從嘴里噴出。
「鬼叫什麼?給我滾出去!」
「你!什麼態度!」游亞政怒極的走上前去,直指著他的鼻子道︰「你是哪一班的?報上名來!」
突然,眼前這白發高個兒突出的形貌讓他聯想起某人——
「你,你這家伙就是學長們說要多注意的轉學生……裴程?」
踫!猝不及防,他的鼻子狠狠挨了一拳,整個人直直往後飛,和幾張桌椅狼狽撞倒成一團。
「嗚……」他躺在地上,不敢置信的撫著鼻子。「你這——啊!」
一只腳重重踩住他的月復部,所有咒罵的話登時全梗在喉頭。
「風紀執行委員?什麼狗屁東西……」裴程瞪著游亞政手臂上的臂章。「哦,你是方柏樵那假正經家伙底下的走狗?」
他是有听說那小子除了籃球隊長外,還擔任風紀執行長什麼鬼的……哼!簡直是吃飽太!
「你……不準你對我們執行長不敬……你這個不良……」
「哈!」裴程忍不住嘲諷的扭起嘴角。「要我『尊敬』他?呵……真是可笑,你到底有沒有搞清楚狀況啊?」
語畢,他臉色陡地一暗,猛然在游亞政的肚上重重一踹。
「呃!」游亞政登時臉色慘白,抱住肚子在地上痛苦翻滾,作不了聲。
「我鄭重警告你,小子。」裴程一把扯起他的衣領,手上的菸燃燒的那一頭,緩緩向他湊近……
「第一,不準用手指指我。第二,別隨便直呼我的名字。第三,別自以為是什麼鳥風紀委員,就很了不起!」
「嗚哇!我、我知道了!」游亞政意識到他想做什麼,登時嚇得臉色慘白,語無倫次大叫︰「你你你……別、別別開玩笑……別拿那種東西……」
「怎樣?再-啊。」有著一頭白發的惡魔無視對方恐懼,懶懶輕哼。
「呀啊!不要——」他來真的!
「裴程!」
頂端燃著的火星即將觸上完好皮膚的剎那,一道斥喝聲適時插入。
裴程動作一頓,抬眼朝來聲望去,果然看見方柏樵一臉非常不贊同的站在門邊瞪視他。
「怎麼,這次換頭頭出馬啊。執行長大人,不是我在說,你養的狗也未免太不中用了吧?」
方柏樵忍著額上冒起的青筋,走進來將已經快嚇昏的游亞政扶起,月兌離惡魔的魔掌。
向來認真守時的游亞政久久沒有回來報備,他就直覺不對勁,於是過來探探情況,哪知道又是「他」在惹事生非!
「不是跟你說過,別靠近裴程這個人嗎?」他皺眉檢查游的傷勢。鼻梁幸好沒斷,但月復部有一圈明顯的淤青。
「學長……可是那家伙……」
「原來我還有特權,風紀委員沒辦法動我啊!」裴程大笑。
「總之別理他,他已經沒藥救了。」方柏樵冷聲道。「……你的傷勢應該沒有大礙,快去保健室擦藥吧。需要我扶你去嗎?」
「不、不用了。」游亞政忙搖頭。「謝謝學長,我自己可以走。」
他憤然朝裴程瞪了一眼,便抱著肚子咬牙走了出去。
方柏瞧不發一語也直接走向門口,但腳還沒跨出,背後一雙手臂已將他環住。
「不準走。」裴程當著他的面「啪」一聲用力將門闔上。「這是你第二次破壞我的好事……誰允許你這樣做?嗯?」
方柏樵沒有掙扎,只是冷道︰「放開我,我還有工作要完成。」
「誰鳥他什麼工作。」他的唇惡意在他後發際間徘徊……「讓我親,現在。」他收緊雙臂,霸道宣布。
「可以。」方柏樵的回答大出裴程意料。「不過你不能留下淤痕。」
「嗯?這麼乾脆,我是不是听錯啦?」
裴程也不羅唆,直接將懷中人的身體扳轉過來壓在門上,俯下頭——
方柏樵在他的唇即將與自己的相密合的一剎那,忽道︰「後天在體育館的比賽,你要來一趟。」
裴程一頓。
「哼,你這小子……我就覺得奇怪……」他喃喃念道,但眼前這緊抿著的有著美麗色澤的薄唇難得如此乖巧的等他品嘗,他暫時就懶得計較太多了……
「嘖!隨你。」
他用力封住他的唇,恣意進犯。
兩天後,體育館。
「大家集合!我有事情要宣布。」
待熱身告一段落,方柏樵吹哨召集所有隊員,準備正式告知他的決定。
就算他不說,球員們也都心里有數了,打從一開始裴程頂著一頭白發大剌剌的翹著二郎腿坐在一旁,就已是萬分引人矚目。
「他就是傳說中隊長特地請來的超強好手?看起來好可怕……他真的很厲害嗎?」
「別笑死人了,他那副德性!根本像是空有蠻力的太保混混,我才不相信他會有多強!」
「啊!我知道他!他就是那個惡名昭彰的轉學生嘛!听說只要看不順眼,他連老師都敢揍!」
「天哪!不會吧!隊長真要讓他進來嗎……?」
一干隊員忍不住私底下竊竊私語,直到方柏樵皺起眉掃來一記厲眼,大夥兒才趕緊噤聲。
「我向各位介紹,這位是三年級的裴程,他將暫時加入我們的球隊,在接下來的HBL比賽中,遞補受傷的前鋒嘉奇的位置。」方柏樵停頓一下,又道︰「十分抱歉,這是我個人的決定,已經徵求教練的同意,不知大家……」
「喂!少羅哩八唆了!」裴程突然不耐的站起身來,略為轉動四肢的筋骨,撇撇唇道︰「不是要比賽嗎?快點開始吧!」
「無禮!隊長在講話,你插什麼嘴!」三年級的中鋒李鈺青喝斥道。他有兩百公分高,整個人魁梧得像一座小山。
「廢話就不用說了!」裴程傲慢迎視眼前一群面帶懷疑輕視的球員,冷笑道︰
「看來這里對老子有意見的人很多,說再多有個屁用?直接來打一場就知道!看你們這群飼料雞是不是真能贏得了我。」
「裴!」方柏樵不悅的瞪視他。這家伙難道就不能收斂點!
「不,我覺得他說得很對……」二年級後衛何禎雙眼直盯著裴程,緩聲道︰
「先比一場再說……只會說大話其實卻毫無實力的家伙,我是絕對不會承認他的……」
「媽的,你這小子囂張個屁!」
「喂!你嘴巴放乾淨點!」
「夠了。」方柏樵舉起手阻止場面更加混亂。他朝一直在旁聆听並不出聲的江津看了一眼,江一臉微笑的對他點了點頭。
「那麼,現在宣布比賽內容。紅隊是三年級,白隊是一、二年級,裴程編入白隊。各隊先發名單是……」
他照著手上的白紙迅速念過一遍。這是教練排的名單,不意外的在白隊里看見裴程的名字。最想趕快見識他的身手的,其實應該是教練吧。
「兩隊球員就位!」
哨聲響起,先發球員們魚貫走入球場。
「喂!」裴程經過方柏樵身邊時,擰眉道︰「搞什麼,怎麼沒有你的名字?」
「我不下場。」
「啊?別開玩笑了,你給我下來打!」
方柏樵緊抿唇,板起一張臉不理會他。裴程正要發火,在一旁見狀的副隊長雷天偉忙上來打圓場。
「嗯……裴、裴同學,隊長前一陣子腳踝受傷,醫生交代得暫時靜養一陣子,所以他才沒辦法下場打的。」
「羅唆,我沒問你!」裴程惡狠狠瞪他一眼,逕自轉身走入球場。「哼!真他媽的掃興……」
「抱歉,天偉。」方柏樵低聲對一臉愕然的雷天偉說道。
「呃……沒、沒關系啦……」雷天偉尷尬搖手,內心深處已經開始深深佩服起他們隊長的勇氣了。
「柏樵,辛苦你了。這位裴同學……嗯,的確是頗有個性。」
「不好意思,教練,讓您看到剛才那種場面。」
「不會、不會,我並不介意。」
江津他們兩人一同站在球場旁觀戰。比賽才剛開始沒多久,方柏樵就忍不住皺起眉頭。
「哦,你也注意到了嗎?」江津看了他一眼。
「做得那麼明顯,誰都看得出來。」他緊盯著球場上的一舉一動,冷道︰「等一下罰他們留下來擦球。」
「哈哈……叫正式球員擦球啊?太狠了吧,用不著做到這種地步啦。」
江津不禁大笑,方柏樵卻仍是板著一張撲克臉。
……那家伙隨時都有可能發飆。
二年級的球員中,何禎還好,但其他人顯然是在排擠裴程。他們故意不傳球給他,就算他站在最理想的位置,也視而不見,甚至還有意無意扯他後腿,遑論幫他這個前鋒制造有利機會了。
而另外一個一年級的前鋒,似乎相當害怕他,兩人的搭檔根本毫無默契可言。
比賽方開始沒多久,兩隊的分數就出現了明顯的差距,由三年級球員組成的紅隊大幅領先。
此時場上由白隊進攻,二年級的楊杰正運球快速前進,但對方速度更快,轉眼間將他包夾住,裴程見狀,粗聲罵道︰
「媽的,你死黏著球干嘛!還不趕快傳出來!」
他身形極快,三兩下甩掉守他的球員,搶佔到楊杰身旁相當有利的傳球位置,但楊杰一咬牙,硬是自己找了個空檔在眾人包圍下勉強出手,結果球當然沒進——
「為了私人偏見,連輸贏都不顧……看來光罰擦球應該不夠。」方柏樵決定自己只再忍三分鐘,就要開口訓人。
「搶籃板球!」
兩方人馬忙在禁區里卡位,突然一只手平空冒出,率先在一群跳高的長人中奇詭的抓住籃板,隨即在他們驚愕的注視下,順勢用力一灌——「匡」一聲巨響,球居然被重重灌入籃框里!
「哇!好厲害!」一旁圍觀的隊員中有人忍不住叫了出來。這……這太神奇了!在那種姿勢下,居然還可以灌籃成功!
「那籃框等比賽結束後可能需要一點細微的調整了。」江津搖搖頭,對身旁的方柏樵笑道︰「這就是你說的『粗暴』嗎?」
「還不算是。」方柏樵皺眉,感覺到場內一觸即發的氣氛。
「Sonofbitch!」
果不其然,裴程落地後,立即沖過去一把抓起楊杰的球衣,咆哮道︰「你他媽的敢再跟我作對,我會讓你死得很難看!」
「誰跟你作對了?你得妄想癥啊?」楊杰不甘示弱的反唇相譏︰「你不是很行嗎?自己去搶球啊!自己運球,自己上啊!少吱吱歪歪的,流氓!」
「很好……你這小子真有種……」裴程眼里凶光陡盛,表情看起來危險萬分。
「怎麼?想打架嗎?我就知道像你這種——」
「楊杰!」
方柏樵嚴厲的聲音突然響起,打破了火爆對峙的局面。
楊杰全身一震,桀驁不馴的姿態登時斂了大半,他遲疑的朝隊長的方向望了一眼,額上冒出冷汗。
「……對不起。」
咬緊牙,楊杰低下頭對裴程小聲道,整個人尖銳的氣勢已然軟了下來。雷天偉和李鈺青連忙上前,將不知天高地厚的楊杰拉開。
裴程哼了一聲,看見方柏樵正無言的直視他,他回以狠戾的一瞪︰
要我放過他,這筆帳就得記在你頭上!
「……楊杰,你知道自己哪里不對嗎?」江津溫和的道。
「對不起,請再給我一次機會,我會好好打的。」他垂著頭道。
「嗯,還有彥凱你也是,」江津轉向另一名白隊成員︰「下次別再這樣做了。想打出好成績,就要先相信自己的隊友。」
「是……」
「OK!」江津拍拍手。「那,繼續比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