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錢婢 第十五章 作者 ︰ 綠光

龐月恩怔怔地看著她。「你是不是——」

突地,鏗鏘數聲,哀叫四起,兩人心頭頓時抖了下,不約而同地朝主屋的方向看去,只見夜燈已起,主屋燈火燦燦,似有人影閃動。

「糟!向陽來了!」上官凜撩起裙擺就跑。

龐月恩跟著跑。「他來了,不好嗎?」

「你沒看過向陽發火的樣子嗎?」她低吼。

從沒想過有一天,她會為了一個害她家破人亡的仇人奔跑。

可是,卻不能不跑,向陽一旦怒極,是寧可王石俱焚也不願放過的,一個是她的義兄,一個是她所愛的男人,她不願任何一個受到傷害。

她火速狂奔,壓根不管龐月恩在昏暗的碎石路上跌跤,徑自沖向主屋的回廊,陣陣血腥味撲鼻而來,她心頭抖顫得更厲害。

轉過回廊,光亮之中,只見上官向陽持劍砍向夏侯懿的後腰,眼見他還要痛下一擊,她想也不想地撲過去——

「不要」

最終,上官向陽帶回了龐月恩,待在夏侯懿府里的家奴則多半重傷,翁老從城里請來數個大夫一並診治,府里上下忙得一團亂。

而主屋寢房里的一男一女,則是不發一語。

夏侯懿果著上身趴在床上,上官凜沉著臉,紅著眼眶,瞪著他背上皮開肉綻的傷口,傷在他身,卻痛在她心。

「不是要上藥?」他略回頭看了她一眼,瞥見她紅透的眸,想起身安慰,卻又被她一把壓在床榻上。

「不要亂動」她惱著,抽開藥瓶的棉塞,開始在他傷口上灑藥,憐惜地在傷口上吹看氣,就怕上藥會讓他更疼。

「不過是小傷。」他溫馨安撫。

和他身上其他已愈的傷口相比,這傷口確實算小,但也正因為如此,上官凜更心疼。

「你沒事干嗎胡亂帶人回家,偏要惹出禍來?」她惱斥。

向陽向來沉斂,但一旦惹火他,他就會不要命地豁出去,她不敢想象那會有多可怕……

「我以為她是上官凝,不過是想要跟她說話罷了。」

「難道就不能在外頭說嗎?」

「有那家伙在,能說嗎?」

「那也沒必要帶回家吧!她可是龐家千金,背後有七王爺和皇後娘娘撐月復,你是不要命了你」她怒瞪著他。

夏侯懿背對著她揚笑。「你倒是挺清楚的。」

上官凜不由得一愕,暗惱自己管不了情緒,一時氣極話多。

「爺,外頭有位名叫陸正的商人,打江南來的,要見你。」翁老的聲音殺出,適時地化解房內的凝滯氛圍。

她微攏淡眉,不懂陸正怎會找上門來。

「……讓他進來吧,」

「是。」

上官凜看向門外,正忖著自己到底要不要回避,卻瞧見陸正已來到門外。

「夏侯懿兄?」

「進來吧。」夏侯懿淡道。

陸正推開門,一瞧見上官凜就坐在床榻邊,原本還存疑的心頓時跌落谷底,慘淡地揚笑。

「凜兒……」他難過地喚。

她頓時僵住身子,不懂他為何在這當頭喊出她的真名。

夏侯懿坐起身,一把扣住她緊握成拳的小爭。「陸兄,真是對不住,府里出了點事,你可別介意。

「唉,夏侯懿兄受傷了?到底是怎麼了?是不是跟你下午帶走那位姑娘有關?」

午後時商舶駛離渡口。繞了圈轉向東水門,原本夏侯懿是要帶他回府的,但臨時又改變主意,要他在客棧投宿。

這事讓他怎麼想都覺得古怪,最後再也坐不住,便提早上門赴約問個清楚,二來也想知道夏侯懿帶回那姑娘究竟是什麼樣的心思。

「你猜得一點也沒錯。」夏侯懿答得一派悠閑。

「夏侯懿兄竟帶姑娘回府,這是要將凜兒置于何處?」陸正不悅地斤責。

听著兩人的對話,上官凜頭皮逐漸發麻,發現她勝券在握的計劃早已變得七零八落。

「凜兒?」夏侯懿眯起眼。「凜兒是你叫的嗎?」

「你——」

上官凜伸出手制止了兩人的對話。水眸橫娣著因失血不少而面帶蒼白的男人。「你……早知道我是誰?」

「一開始並不確定,但後來……」夏侯懿點了點頭。

「你怎麼可能會知道?」她收回手,站在床榻邊,居高臨下地瞪著他。「你並沒見過我,見過我的商賈也不多,你怎可能知道我是誰?」

她不信!不信他對她的好,只是引她入甕的手段……

「這府里上下我都去過,主屋西邊的清風院自然也是。」他直瞅著她,語氣平靜。「我剛收了這宅院時,順便收買了一個老奴的心,他跟我說了一切,所以當我見到你時,還不甚確定,但當阮適要殺你時,你是在清風院後,我幾乎就肯定了你是誰。」府里的奴僕,沒有人敢在府里胡亂走動的。

「……所以你一開始就想殺我?」

夏侯懿頓了下,無法否認,「一開始,我確實是想,但——」因為她的淚,因為她的手藝,讓他猶豫不決,而在听見她的求救聲後,更只有一個救她的念頭。

「你確定我的身份之後,想要網羅我?」上官凜心思運轉奇快,回頭問陸正。「茶貨呢?」

「在你指定的倉庫里,我沒動。」夏侯懿淡淡回答。

「他說的沒錯,貨都在倉庫里,我特地去點算過了,上頭皆有上官府的印樣,也加押官印了,就算他拿了也沒用。」陸正听到現在,才明白自己被夏侯懿給擺了一道。「凜兒,我一時著了他的道,真以為你成了他的妻,我——」

「你已是我的妻,不是嗎?」夏侯懿冷聲打斷他。

上官凜死盯著他,心灰意冷,「……你到底在想什麼?想殺我卻又不殺我,不斷試探我,是想要利用我的才能?」

原來,在他眼里根本沒有感情,而是更深層的爾虞我詐,她竟然直到現在才發覺,真是蠢到可笑!

他的緊迫盯人、派人監視,這些小動作,她怎麼會一直都看不透?是她不願看透,不願面對真相吧,不肯相信他對她一點清愛皆無,不過當她是顆棋子,由著他操弄玩耍……

「你怎會如此以為?」他不禁失笑,「我去接陸正的貨,是為了避免有人半路劫貨,有我坐鎮,我倒想要看看誰有膽子在我面前搶貨。」

他確實是找人試探她,但這些試探的把戲,為的只是想要確認對她忠心的到底有幾個。他欣賞忠心的人,若是可以,他會大力提拔,但若是專扯人後腿,甚至落井下石之人,他也決不輕曉。

上官凜皺擰眉,不知道該不該再繼續信任他。

「我說過,罪,是上官漩的,不關其他人的事。」他雖想復仇,並不代表他要是非不分地趕盡殺絕。

「那你有沒有想過,罪,是你的,我是非報不可。」是他太瀟灑,把不共戴天的仇恨說得太輕松,還是又要擬什麼樣的陷阱讓她跳人?「你明知道我為何而來,卻將我玩弄于股掌——」

她這輩子沒被如此狠絕地羞辱過,這是頭一回,還是她最愛的男人給她的!

「我沒有,我確實喜歡你。」

「說謊」

「你痛苦,難道我就不會掙扎嗎」見她一臉狂亂氣恨,夏侯懿一把擒住她的手臂,硬是將她拉到眼前,「你沒發覺我反復無常嗎?我是為了誰而反復,為誰無常?都是因為你!因為你讓我的心思驟亂,也讓我感到平靜……」

她的笑,平撫了他體內狂亂的魂魄,讓他可以人眠,讓他逐漸貪戀,讓他陷入兩難掙扎。

當決定抱她時,便是因為他已下了決定,要讓她成為他的人,不管有任何的仇恨,他只想得到她,只想確定她可以伴在他身邊一輩子,其余的,他什麼都不想。

這樣的退讓,還不夠?

上官凜水眸眨也不眨地直瞅著他沉篤的黑眸,卻找到了憐愛,可她怎麼也不想相信。

「小娃,謝謝你當年給我烏李糕餅。」是她,沒錯。就是這一雙軟溜溜的眸,就是她淘氣學人拱禮,就是她真心展笑時,唇下微顯的梨渦,樣樣證明都是她,真是她。

若不是烏李糕餅,也許他與她,根本是不可能餃合的兩端,但命運弄人,牽上兩人,所以他不逃,就盼與她相守。

「……」上官凜水眸淌著琉璃光痕,唇角不斷抖顫。

「毀了上官家,是我一生所願,我只能跟你說抱歉。」夏侯懿拭去她的淚,輕聲道︰「即使是現在,我也不後悔,但是我不願意你走我的路,沒有後悔,但痛苦卻會讓人夜不能眠,我不要你也嘗到這些苦。」

她正走在他走過的路上,這條路是打著正義的旗幟沒錯,但是卻會走得萬般艱辛,正因為知道她也喜歡著他,他並不想讓她兩難,所以他掙扎,不斷地掙扎,想要在理想和家恨之間尋找平衡,最終,他的答案是——

「我盯著茶貨上渡口,只是防各其他人奪貨,你該知道,這種伎倆,根本算不了什麼,對不?」京城里有太多商賈覬覦這批貨,天曉得為了利益,人可以泯滅良心到什麼地步。

上官凜不斷滾下淚,听著他的話,心好暖,卻不知道該不該相信。

「所以,你就別再壟斷南方的貨了,許多藥材都沒了,缺得很。」

她錯愕地看著他。

他的心思究竟填密到什麼地步,就連她暗地單動什麼手腳也都瞞不過他的眼?

「金賬房確實是金賬房,為了確定你的每一步路,我可是沙盤演練再三才推敲出的。」他掐掐她的頰,沉聲問︰「別再哭了,我說了什麼,你究竟听懂了沒?」

上官凜下意識地搖搖頭,處在多重錯愕之中。

「如果上官家的產業你那麼想要,就還你吧。」他不甚在乎地道。

「……你不還,我也拿得回來。」

「非要弄到兩敗俱傷?」

她又搖搖頭。「我不懂你為何有這麼大的轉變……」

家仇是那麼容易遺忘的嗎?她愛著他,卻也惦記著老爺,心常常在夜里痛到無法呼吸而醒來,恍若在告誡她不得忘了承諾,決不能忘了復仇大事,所以她痛苦、受盡折磨,卻沒想到他早已看穿一切,她成了耍猴戲的小丑。

難怪,他老愛叫她小猴子……

「如果我遇到的不是你,也許我的心不會變,但因為遇到的是你,所以我願意改變,就不知道你願不願意相信我。」

「……我不知道。」

「瞧,真正不信任對方的人,是你。」

「我——」

「我無所謂。只要你能放下,我就能放下。」事實上,他已經放下了。「死者已矣,報盡了仇,人也回不來了,眼前的人事物,難道比不過以往的回憶和仇恨?你可以慢慢想,但我要提醒你,你已答應過我,我在哪,你便在哪。」

她抿嘴不語。

「現在,我還要你答應我,不管未來發生任何事,你都要與我廝守一生,不離不棄,當我的妻。」他牽住她的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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