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小吃貨 第十五章 自請下堂去 作者 ︰ 綠光

是夜,賈府里一片混亂。

知府衙役進了賈府押人,賈寶玉塞了銀子,才得以詢問幾句。

「私藏貢米?」問出原因,教賈寶玉當場就懵了。

「寶二爺,這不關咱們的事,橫豎是有人告狀,大人才命小的前來,寶二爺千萬別為難咱們。」衙役收了銀兩,但仍不肯再多擔擱時間。

賈寶玉望向還在走神,嚴重搞不清楚狀況的林黛玉,安慰著,「顰顰,你別怕,待會我隨著過去,有我在呢,你別擔心。」

林黛玉回神,勉強地擠出笑意。「嗯,有你在,我有什麼好擔心的。」

「別怕。」賈寶玉見衙役押著她往外走,也跟著往外而去,半路遇見紀奉八。

「二爺,方才林府下人趕來通知,知府大人以林府私藏貢米為由,已經將我爹押走了。」

「連紀叔都押?」

「近兩年碧梗米短收,所以列為管制品,我爹以為是自用並未流入市面該是無礙,豈料竟會有人知曉這事。」

賈寶玉腳步一頓,緩緩往側邊望去,瞪向正站在一旁看熱鬧的薛寶釵。

隨即,他馬不停蹄地跟著衙役來到知府,然而知府卻不允他入內,他只好在外頭等,這一等,等到了三更天依舊不見林黛玉被釋放,他只好塞了銀兩,讓衙役去幫他問問。

最終得到令他驚詫的答案——

「她被押進大牢了?!」賈寶玉詫道。

「大人說審問後,她已經認罪,自然是押進大牢候審再議。」

賈寶玉呆站在知府大門外,腦袋一片空白。

「二少女乃女乃定是為了替我爹擔罪才會如此……二爺,等天亮再找北靜王爺幫忙吧。」紀奉八壓低氣音說。

賈寶玉點了點頭,回府後,面對祖母和父親的追問,他一問三不知,疲憊回房逃避問題,卻怎麼也無法入睡,想著她那般羸弱,被關進大牢怎麼吃得消。

明明剛剛他們還相擁在一塊的,怎會轉眼就風雲變色?

他怎會連保護她都做不好?!他怒不可遏地捶床,氣惱自己如此無能為力。

一夜不能眠的他,待天一亮,稍作梳洗,連早膳都不用,便帶著紀奉八前往北靜王府。

水溶知情後,隨即差人到府衙那頭打探消息。

「是皇商舉發,事關重大,就連本王也無法進大牢一探,只能差知府關照尊夫人幾分。」水溶嘆了口氣道。「只是這薛家怎會無緣無故地把矛頭轉到尊夫人身上?」

「皇商的堂妹薛寶釵是我的姨表姊,家母一直想撮合我倆,可我堅持娶了顰顰。」賈寶玉神情沉痛地道。「我防著府里許多人卻忘了防她,壓根沒想到她竟有如此歹毒的一手。」

「也未必是她吧。」

「不,該是她。」他提起林黛玉說起的借米一事。「鳳二嫂不會無緣無故借米,而且一開口就點明要碧梗米,雖然顰顰還算機伶,推說莊子里未產碧梗米,但恐怕對方借米只是一計,這一計不成,便直搗黃龍了。」

都怪他太過大意,偏巧又遇到秋闈,才會教她們有機可乘。

「要真是如此的話,我就使不上力了。」水溶長指輕點著桌子。「私藏貢米,這罪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硬要拿個欺君論罪也是可以的,畢竟列為管制品的貢米,依例是該上致大內,她私藏己用,就算不是欺君,也可以以強佔貢米論罪,小則抄家,重則流放,況且是由皇商舉發,要是有心人要操弄,賈府恐怕也是同罪。」

賈寶玉攏緊眉頭不語。他早已想過,茲事體大,正如貴慶親王一事,不管怎麼做,賈府同樣都無法月兌罪。

深深的無力感夾雜著滔天怒火,他真是厭惡宅里那些為了自個兒利益,你爭我奪的蠢女人,壓根不知道自己卻是他人手上的棋子,還自以為聰明過人,可以盡如想象奪去一切,簡直是愚不可及!

「但也許你可以從你的表姊下手。」水溶思索片刻才道。

賈寶玉攢眉思忖。「她嗎?」

「也許你可以憑借她對你的情分,讓她找出當年薛家和忠順王府合作的賬冊,如此咱們可以一口氣逆轉情勢,非但救得尊夫人,還能洗清貴慶親王的冤屈。」水溶將沉吟半晌後的提議道出,但語氣似是不怎麼樂觀,畢竟要對方心甘情願找賬冊,寶玉也得要付出對等的代價。

賈寶玉直瞅著他半晌。「賈府呢?」他知道自己要做該做的事,可眼前這幾樁事都讓他做與不做都為難。國事、家事、妻子……他什麼都想保,卻彷佛什麼都保不住。

「要是此計可成,旭濤在皇上面前求情,賈府自然可以被網開一面。」說著,水溶看向紀奉八,知道他心里其實尚在猶豫要不要見皇上。

「二爺盡管放心,要真是洗刷了我爹的冤情,我自然會在皇上面前力保賈府。」

「……多謝。」賈寶玉擠出慘淡的笑。

他心里清楚,就算奉八能美言幾句,賈府依舊難逃謀殺之罪……但要是什麼都不做,一旦皇上積郁駕崩,忠順親王也不會放過北靜王和賈府,而眼前,他還想救顰顰……老天啊,他到底該怎麼做?

讓紀奉八回林府處理莊子事宜,賈寶玉一回賈府,守在大門的賈芸便道賈母和賈政、賈璉已在正屋大廳等候多時。

哪怕他再不願,還是得把事情解釋清楚。

「祖母,父親。」他低眉問候,但在看向站在賈母身後的王熙鳳和薛寶釵時,心底生出歹毒的惡念,想要活活地掐死她們兩人。

「我听人說黛玉是因為私栽了碧梗米,所以被以欺君之罪給押進府衙大牢,真是如此?」賈政面色凝重地道。

「爹,顰顰不知道這兩年碧梗米因為直隸大旱,已經列為管制,所以才會……」

踫的一聲,拐杖重擊地面的聲響打斷他未竟的話。

「寶玉,我壽宴上的碧梗米,就是黛玉從自家莊子帶來的碧梗米?」賈母沉聲問著,臉色冷鷙懾人。

「……是。」

一旁的王熙鳳聞言,神色夸張地道︰「天啊,這下可怎麼好?這火豈不是要燒到我們賈府來了?當日宴請的有幾個王妃和公侯夫人,要是她們也到堂上作證,咱們豈不是都成了私藏貢米的共犯了?」

賈寶玉怒不可遏地瞪去,暗罵愚蠢。既然知道會牽扯賈府,為何還要為虎作悵?在祖母面前加油添醋,為的就是要讓顰顰回不了賈府,為的是要重新取回賈府大權,眼光如此短淺,為自己利益卻要賠上整個賈家!

「賈芸,把借條給我。」賈寶玉冷聲說著。「去把賬本全都取來。」

賈芸立刻從懷里取出隨身攜帶的借條。

賈寶玉接過手,一把往王熙鳳臉上砸了過去,嚇得她倒退兩步,直到借條落地,她看清楚是她放印子的借條,急著要搶,卻被賈寶玉攔住。

「這、這借錢的不是咱們府里的下人,怎會有這些借條,到底是跟誰借了銀兩,竟收了這麼高的利息?」賈璉本是要斥責賈寶玉莫名其妙,但一拿起借條,隨即被轉移了注意力。

「二哥,這些全都是鳳二嫂給府里下人放印子的借條,她讓下人在府里聚賭,她再做莊放印子,還有,她苛扣下人月錢,又在外頭收賄行事,還虧空公中,賬本賈芸待會便取來,二哥可以拿回去細查。」

賈璉翻看著借條,愈看愈是膽戰心驚。他一直清楚妻子貪財戀權,可他沒想到她會做到這種地步,連自家的根基都挖!

賈璉氣得要將王熙鳳拽回院落,適巧賈芸也將賬本取來。賈寶玉把賬本交給了賈璉,語重心長地道︰「二哥,今兒個弟弟跟你說句難听的,你多少還是撥點時間留在府里,省得鳳二嫂老是和賈蓉眉來眼去,甚至在園子里苟且行事,好幾次嚇得顰顰都要繞道而行。」

「賈寶玉,你胡說,你含血噴人!」王熙鳳惱聲咆哮。

「二哥,我有沒有騙人,讓你的小廝去問問府里的下人吧。」

賈璉臉色鐵青地將王熙鳳拽走,而賈政跟賈母一臉難以置信,向來最倚重的鳳姐兒竟私下犯了這些重罪。

「祖母,爹,我先回房歇息了。」一場鬧劇教他更加心煩,只想回房歇口氣。

但賈母不給他這機會。

「寶玉,我要你休了黛玉。」賈母厲聲命令。

他止住腳步,驚愕回身,「祖母?」

「馬上休了黛玉,不能讓黛玉的事影響賈府,你要知道,這不純粹是賈府的事,而是事關整個宗親氏族。」

賈寶玉抽緊了下顎。祖母說的他全都明白,可問題是顰顰是受害者,她一心一意為了賈府,怎能落得被休的下場!

最疼愛他的祖母如此無情,為保賈府,對顰顰如此;為求賈府富貴,對可卿更是毫無情分可言……可他卻不能拂逆她,甚至還得為她、為賈府的將來一搏……可誰來保護他的顰顰?

「我不休妻。」他一字一句,鏗鏘有力地道。

「你這是反了?!你不休妻,難不成要等著黛玉被判欺君,連累整個賈府?!你怎能如此是非不分,如此優柔寡斷?!」

賈寶玉緊咬著牙,就怕一張口頂撞了她。他是非不分,優柔寡斷不就是因為她?!因為她是最疼他的人,哪怕她負盡天下人,他也必須力保她,為她而是非不分,為她而優柔寡斷。

「母親,這事先擱下,事情還未走到那一步,咱們得要先查出到底是誰舉發了這事,只要尚未鬧進大內,事情都有轉園余地。」賈政在旁緩頰。

「可你也讓人去查了,至今還不是沒個眉目。」

「再花個幾天就會查出眉目。」賈政不住地勸說著。

賈寶玉冷冷看著薛寶釵,只見她端莊噙笑,一臉勝券在握的樣子。

吸了口氣,壓下殺人的念頭,他平穩著語調道︰「祖母,父親,我累了,先回房歇息。」

賈母不肯,賈政卻不住地朝他揮手,示意他回去吧。

他走過了垂花拱門,直朝怡紅院而去,最後,停在二進門前,回頭看著一直尾隨在後的薛寶釵。

「有事?」他冷聲問。

「應該是你有事找我。」薛寶釵笑吟吟地道。

賈寶玉讓賈芸去備茶水,徑自走進花廳。

薛寶釵落坐不語,等著賈芸送上了茶水,淺啜了一口,嫌棄道︰「寶玉向來不是最愛六安茶嗎?」

「喜歡六安茶的是顰顰,因為她愛,我跟著喜歡罷了,如今顰顰不在,喝什麼都一樣。」賈寶玉神色淡漠地道。

薛寶釵將茶杯一擱。「你跟林妹妹真是情深,她不在你身邊,你一整個失魂落魄……想不想見她?」

「怎麼,薛表姊想幫我?」

「當然可以幫,不過——」

「薛表姊想開什麼條件?」

「說什麼條件呢,只是我人微言輕,能幫上的也不多,雖說你是我的表弟……」

「我的好表姊,你就別再裝了,我已經知道是皇商舉發了林家莊子私栽碧梗米,也知道之前鳳二嫂故意來試探顰顰……你直接開出條件,不需要唆。」賈寶玉神色不耐地打斷她的迂回。

薛寶釵倒也不惱,慢條斯理地道︰「既然你知道又沒在廳上道出,那就代表你確實是希望我能幫你。」她知道他去找了北靜王,北靜王自然能查出是皇商所為,她也不怕他知道,反而還等著他來找她求救。

「說。」

「我要你休了林黛玉。」

「不可能。」

「哪怕禍及賈府,你也不願意?」薛寶釵噙笑問。

賈寶玉握緊了拳頭,隨後哼笑了聲。「姑且不說那些,我倒真懷疑你能幫上我多少。畢竟皇商是你的堂哥又不是親兄長,他豈可能應你所有要求行事。」

「寶玉看輕我了,薛蝌和我情同兄妹,林妹妹入獄,也是他為了我所做,如果我要他撤告,說是烏龍一場,倒也不難。」

「錯了,薛寶釵,薛蝌不是為了你。」

薛寶釵輕笑出聲。「你又懂什麼呢?」

「這麼說吧,薛蝌不過是幫著忠順王府出口氣罷了。」

薛寶釵頓了下,神色古怪地瞅著他不語。

「被我說中了,對不?當年你跟薛姨媽進賈府,一方面是薛蝌要你或是薛姨媽想法子讓人除去秦可卿,于是你或薛姨媽逮著機會把這消息告知了我姊姊,說除去秦可卿可以獲得榮寵,也可以讓賈府從此避禍,不需要害怕擔上私藏要犯的罪名,最重要的是可以透過薛家和忠順親王交好,實是百利而無一害,是不?」

瞅著賈寶玉那似笑非笑的神情,薛寶釵細細打量許久,唇畔緩緩漾出笑花。「確實是如此。」真不愧是她看上的男人,就如她想象般聰穎,但畢竟年少,欠缺磨練,只看到一部分事情。

「當初,薛家受賈府所托,救出貴慶親王兩名子嗣,可後來薛家後悔了,因為忠順親王察覺貴慶親王尚有子嗣在世,且與薛家有關,所以薛家才設法除去眼中釘,又能得忠順親王的信任,最重要的是,你要是可以嫁進賈家二房,有賈元春為靠,亦可為薛家添上不少籌碼。」賈寶玉說出臆測,愈說心中愈是悲涼。

這些人,一個個自私貪荽,淨為自己打算不管他人生死,將他人當成自己的跳板。可他的顰顰打一開始就不曾算計人,她甚至得人一絲憐憫,日後必還萬縷恩情,和這些人相比,他的顰顰是那樣美好,難怪從一開始就強烈地吸引著他。

「既然你都知道,那麼你就該知道我做了這麼多,為的到底是什麼。」薛寶釵也不害臊,公然把終身大事攤開明講。

「我不會休妻,絕不會。」他斬釘截鐵地道。

「既是如此——」

「但我可以以平妻之禮迎娶你。」

「平妻?」薛寶釵垂眸忖度。

「你要的是一個誥命夫人的頭餃,這點我肯定能給你,你會選擇我,也是因為你長年住在賈府,你很清楚,你的清白算是有了污點,想嫁作他人婦,怕是只能低嫁,又或者該說,你心高氣傲,非我不嫁。」說穿了是為了一口氣,更是要讓外頭的人知曉,她在賈府里待了那麼久,確實得到她想擁有的,為自己扳回了面子。

薛寶釵抿了抿嘴,暗自思量就算林黛玉無罪釋放,依老太太的性子是絕不可能讓林黛玉再回賈府,所以這點可以姑且退讓,橫豎結果是一樣的。

「所以,你的決定是——」

「我可以娶你,但是你必須清楚賈府和忠順親王是不對盤的,甚至就在不久的將來,忠順親王府將會出事,所以我要你跟薛家撇清關系。」

「什麼意思?」

「北靜王爺在追查當年貴慶親王被陷害一事,如今已經有了眉目,屆時薛家肯定月兌不了關系。」他靜靜地注視她錯愕的神情,掀唇笑得萬分邪冷。「你要知道,薛家身為皇商理該支持皇上,但卻支持了親王,籌備了糧馬兵械,你說,這是什麼罪?你嚇到了,那就代表你確實听過這些風聲,對不?」

這一刻,薛寶釵才發覺太過小覷他了。她一直以為他不過是個紈褲,喜歡玩鬧湊熱鬧,求功名也不過是想證明自己的實力,豈料他知道比她想得還多。

「薛寶釵,你必須選對邊。」

「我既然選擇了你,這還需要問嗎?」她不願再當堂哥的棋子,她想要擁有自己的籌碼。她雖是出身皇商家族,可問題是繼承皇商的並不是她爹,她在薛家能動用的資源太少,最終只能被當成棋子,婚事也是籌碼。

同樣都是出閣,她至少要挑個可以掌握,挑個有靠山的,雖說姨母還被關在佛堂,但只要老太太氣消,姨母就能再次掌權,在姨母的照拂之下,她想要掌控他還怕難嗎?

「既然你選擇了我,你就必須做點什麼,讓我確信你真的是把心擱在賈府,而不是薛家的眼線,想要禍害賈府。」

「往後這里就是我的棲身之所,我是犯r才禍害賈府。」

「可你今兒個做的事不就禍害賈府了?」賈寶玉冷聲詰問。

「我會讓我堂哥馬上撤了這事。」

「不夠。」

「不然呢?」

「我要你想法子把當年薛家幫忠順親王調糧馬兵械的賬冊取出,屆時還了貴慶親王清白後,我會在北靜王面前力保你父親這一房。」

薛寶釵沒有應聲,像是評估可信度。

「當然,你也可以當作沒听見這筆交易,我也可以不娶你,大不了就是我和顰顰做對同命鴛鴦罷了,這賈府我也不稀罕了。」

「可是一旦翻出這事,賈府害死秦可卿,這罪……」

「放心,秦可卿未死。」

「嗄?」

「可卿還活得好好的,屆時她會回金陵,擔保賈府無事。」賈寶玉笑意不及眼地把玩著茶杯。「當然,你也可以賭,拿你薛家和我賈家的族人一起賭,只是你必須先衡量,你輸不輸得起。」

他也在賭,不管輸不輸得起,他也只能賭。

兩天後,賈寶玉帶著紀奉八前往知府大牢接林黛玉和紀懷。

大牢里暗無天日,空氣中腥臭腐敗氣味彌漫,隨著獄吏走到林黛玉的牢房前,賈寶玉眼眨也不眨地瞅著臉色蒼由如紙的她,她的發微亂,正坐在角落里閉目養神,直到開牢房的聲響驚動了她,她才微微張眼。

「寶二女乃女乃,你可以出來了。」獄吏客氣地喊著。

「顰顰。」賈寶玉已經鑽進牢房里,一把將她抱進懷里。

林黛玉神色有些恍惚,把臉埋在他的胸膛,好一會才輕輕地拍著他的背。「好了,先帶我出去吧。」

「好、好。」他激動地將她打橫抱起,隨即快步拾級而上,直到出了牢門。

「把我放下來,這兒人多,你抱著我象話嗎?」林黛玉急聲喊著。

賈寶玉聞言,三步並成兩步,將她抱到外頭馬車上,才剛擱在座上,他又將她緊緊地擁住。

「寶二叔,咱們要走了嗎?」負責駕車的賈芸低問。

「等等。」他啞聲說,只管將她摟得死緊。

林黛玉張口欲言,最終仍是沉默,小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拍著他的背,疑惑被關在牢里的明明是她,怎會是她安慰人。

「顰顰,對不起,我讓你受苦了。」好半晌,他輕柔地捧著她的臉,只覺得她氣色差得教他心都揪疼了。

林黛玉無所謂地笑了笑。「也沒什麼,不過就是伙食差得教人吃不F.」

「這點事好辦,我已經差人弄了一桌你愛吃的,而且我還特地弄了糖蒸酥酪,你愛吃多少就吃多少。」

林黛玉直瞅著他半晌,抿了抿唇,勾起唇角。「不了,我不打算再回賈府了。」

賈寶玉呆住。「……什麼意思?」

「這麼說吧,大人提問我時說了許多,所以我知道我和紀叔之所以會入獄,是因為薛家人搞鬼,換句話說是薛寶釵想整我,所以之前才會讓王熙鳳來探我口風,她拿不到碧梗米當證據,卻知曉了紀叔的莊子在哪,一路查過去,才舉發了這事。」她神色平淡,似是沒把事擱在心上。

「都是我不好,我應該注意碧梗米已經被列管制,都是我……」

「不對,這事沒有誰不好,只要有人在作祟,沒有碧梗米,也可以有其它事可以嫁禍栽贓,只要薛寶釵的心思不變,我就得永遠處在這種恐嚇之中。」

「顰顰……」

「傷了我欺了我都無妨,但不能欺了我的家人,不能因為我的自私害紀叔入獄,所以我在牢里想了許久,我覺得……你寫休書吧。」

賈寶玉瞠圓了桃花眼,不敢相信自己听見什麼。

「我呢,不敢說是個好人,但我向來磊落,那種勾心斗角的事我不會玩也玩不起,我有我必須保護的人。」她水眸潤亮地瞅著他,突地掀唇笑得嬌媚。「你長大了,你的心眼比我還多,不需要我保護……我的家人,才需要我的保護。」

賈寶玉直直瞅著她,豆大淚水滑落。

林黛玉眉眼不動,心卻猛地被揪緊,怎會有人就連落淚也這般美麗妖治?淚水在泛紅的眸底打轉,滾滾滑落,像是碎了一地的琉璃,扎得她心口發痛,她卻沒有落淚的權利。

她猜想,他能夠化解這事,必定是答應了薛寶釵什麼,至于是什麼,真的不難猜,畢竟薛寶釵早就登堂入室跟她宣告過了。

為了她,他會屈服,她為他感到委屈,但她卻無力為他做什麼,她能做的只有保住他……今天這事可以化解,但畢竟已經登堂有案,要是不順了薛寶釵,誰知道是否改天又玩一回?

一旦她獲罪,賈府就必須跟著遭殃,也許薛寶釵會保住他,但不會保住他在意的祖母和母親……而她不願讓他傷神到那種地步。

她也不願紀叔為她入獄,甚至傻得為她一肩擔罪。

只要她離開賈府,薛寶釵總沒有再對付他的機會了,對不?況且,依她對祖母的認識,她是斷不可能再允她回賈府的,又何必讓他為了她而傷了親人間的和氣,沒必要的,只要她退讓,風平浪靜。

「放過我吧,賈寶玉。」她如氣音般地輕聲說著,就怕說得太重,淚水跟著掉落。

賈寶玉別開臉,依稀可見他微顫的唇倔強地抿得死緊。

「不,我不會放過你,顰顰,你已經上了我這條賊船了,他日翻覆時,你哪兒也別想去。」

他知道她在想什麼,聰明如她,必然猜到如今翻案是因為他答應了薛寶釵的要求。她話說得無情,可事實上她是為了保住他,她不願意看到賈府被危及,為了保著他,保著他的家人,所以她選擇離開他。

可他才不管,如果他的家人都不為她著想了,她也沒必要為他們牲。

「我可不要,你沒听過大難來時各自飛嗎?你翻船我還得跟著沉嗎?你別忘了我還有林府一大家子得照顧,而你只要想著怎麼做能不翻船、想著如何處理貴慶親王的冤案,其余的,不需要你操心。」

「我不要!」

「你不要也不成,難不成你是要看我死在賈府你才甘心?你以為你真能時時刻刻守著我,你以為她們真的會放過我?放過我……我不想死在賈府,你知道我受過多少苦,你怎麼忍心還要我繼續受苦?」話落,她拔下他贈送的墨玉簪還他。

賈寶玉緊握著墨玉簪,喉頭緊縮著,竟說不出反駁的話。多可悲,他確實是有可能保不住她的,不是因為外人,而是因為家人……他為自己的無能感到可悲,無助得只能一再落下不甘的淚。

林黛玉貼著他的頰。「寶玉,我答應你,當有一天你要離開這個世間時,我帶你走。」

她會帶著他回仙境,成為她的隊友,永不分離。

她還有很長的時間可以擁有他,沒必要在這當頭強佔他,對不。

來日方長,不急在朝朝暮暮。

他緊抱著她不語,直到紀奉八在外頭敲了門,他才起身讓她下馬車,在紀奉八意外的目光下,將她送上另一輛馬車。

「顰顰,等我……我接你回家。」他啞聲說著。

林黛玉無奈笑了笑。「給我休書吧。」

「等我死後再說。」扔下這句話,他關上了車門。

「……寶二叔,二嬸子怎會……」賈芸不解地問著。

賈寶玉沒吭聲,靜默地坐回馬車里,抹去臉上的淚痕,望著離去的馬車,告訴自己,他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帶她回家。

而另一輛馬車上——

「小姐,你怎會要姑爺休了你?」雪雁在父親的示意下發問。

「因為我已經受夠了……你也知道賈府是牛鬼蛇神雜處之地,我何必去蹚那渾水?我又不是傻子。」

「……如果小姐真的受夠了,為何哭了?」

「那是賈寶玉的眼淚。」她啞聲說著。

「姑爺的眼淚怎會從你的眼里流下?」

「因為他痛我就痛……雪雁,他有多痛,我就有多痛……」她抽抽噎噎地泣不成聲。

他們是不得不這麼做,不想為難他人,只好委屈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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