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品芝麻官(下) 第二十六章 誤中陷阱 作者 ︰ 千尋

香囊是小梨親手幫她們給上的,關關還想給她一個機會,假裝忘記這件事兒,可是小梨在出門前,硬是將香囊給尋出來。

關關笑而不語,順著她的心意,和蕥兒、小隻、小梨一路說說笑笑往大門前走去,就當什麼事都沒發生。

走出大門,小隻、小梨和蕥兒都陸續上車,關關卻在上車前發現吳衛喬裝成馬夫,一顆心才算安定下來。

經過他身旁時,吳衛在她耳邊輕道︰「方大人已經安排妥當,小姐毋擔心。」

關關點頭道︰「今兒個就麻煩吳大哥了。」

他沒應話,待關關上車後,便駕起馬車往前行。

他們沒有花太多時間便來到財神廟。下車時,吳衛靠近關關,用兩人能听見的聲音說道︰「我們被人盯上了。」

早料到了,關關微笑,勾起蕥兒手肘,一起走進廟里。

拜佛、求發財金,把該進行的儀式全走過一遍後,蕥兒便緊趕慢趕,急著去看看傳聞中的竹林、竹屋。

院里派了個年輕和尚領她們過去,兩人一路慢行,蕥兒難得清閑,興致極高,一張嘴巴吱吱喳喳說個不停,一下子想畫下竹子的神韻、一下子想挖些竹筍回去煮湯,講得小梨、小隻兩個丫頭也樂起來,關關卻是心不在焉,琢磨著谷小花會在哪里使手段。

兩人慢慢朝前走,越近後院、稀稀落落的幾竿修竹漸漸成林,鋪著碎石子的小徑上掉滿枯黃的竹葉,仰頭,竹香沁入鼻息,令人心曠神恰,忍不住想多吸幾口氣,要是夏天,此處必定是避暑的好去處,不過現在絲絲涼意滲進骨頭里,有些冷,蕥兒搓著手掌心,想讓自己身子暖和些,關關則是攏了攏披風,順勢從懷里取出一物,她不落痕跡地走到小梨身邊。

「早知道就帶個手爐來了。」蕥兒低聲道。

「蕥兒妹妹冷嗎?我這里有手爐,可借妹妹一用。」

關關和蕥兒同時抬頭,怎麼都沒料到迎面而來的竟是谷小花。

關關詫異,她這是傻了嗎?分明可以把自己給撇清的,怎麼還摻和進來?是想確定計劃有沒有疏漏,還是覺得少了自己的參與,她和蕥兒就不會輕易上勾?這人,真愛折騰。

關關目光與谷嘉華相對,她的臉上在笑,視線卻悄悄地掃了關關和蕥兒的腰間一眼,確定香囊在兩人腰際,嘴角不自覺往上揚,又做出一副要偷腥的表情。

所以確定要在這里動手了嗎?既然如此,關關在心里嘆一聲︰小梨,你真是好福氣。

蕥兒別開臉,拉著關關企圖從對方面前快步離開,但谷嘉華搶在前頭,親親熱熱迎上前來,她把手爐遞到關關手里,說道︰「真是湊巧,居然會在這里遇上。」

睜眼說瞎話,蕥兒皮笑肉不笑道︰「你不是知道我們要來的嗎?」

踫上咄咄逼人的蕥兒,谷嘉華立刻變成一朵可憐無助的小白花,她垂下眉睫,再抬眼時,眼底染上一層薄霧,幽怨道︰「我到底是做了什麼事,讓妹妹如此不待見?」

「你做過什麼,需要人家提醒?」蕥兒冷笑,怎會有人天生喜歡演戲,當所有人都是看戲的傻子嗎?

「我不是已經與蕥兒妹妹解釋過,那回真的是失手,不是故意要害妹妹挨訓的,妹妹不相信我嗎?」說到後來,她的聲音帶上哽咽,楚楚可憐到讓人很想朝咄咄逼人的藉兒頭上巴下去。

關關嘆氣,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啊,讓她把臉皮上下翻一次,她也憋不出這樣一副小白花神情。

「我不過是孤苦無依的棄婦,幸得宋公子收留,寄人籬下,我自然願意同妹妹好好相處,只是前些個日子我太傷心,沒法子顧慮妹妹的感受,害得妹妹在宋公子面前挨訓、心里頭難過……總歸一句、全是我的錯,還望妹妹大人大量,接受我的歉意,往後別再同我生分才好。」

關關再次驚嘆,這等說話技巧,拍馬都及不上!

她的害人小動作,不是裝弱,不是想依靠男人的同情、排除異己,只是因為棄婦悲情難平定,她也是千百個無可奈何啊……

這等情有可原的事,有良知的都該本著同理心,多給她一些體諒與溫情,她話已經說到這分上,蕥兒還容不下谷小花,說明不是蕥兒的心胸太狹窄,便是谷小花的情操太偉大。

果然啊,嘴皮長在人家臉上,愛怎麼張就怎麼張。

說到底,真正同谷嘉華結梁子的是關關,背後說小話、正面對上,種種她都做過,只不過,關關成天笑盈盈的,像是沒心少肺、什麼恩恩怨怨都記不住,谷嘉華無從拿關關的態度來說嘴,只好把矛頭對向蕥兒。

關關仰天長嘆,蕥兒怎麼會是谷小花的對手?人家一開口唱起selweissEdelweissEverymorningyougreetme……男人的骨頭就要穌掉一半。

「行了,就你愛計較。」關關把手爐遞給蕥兒,勾起谷嘉華的手臂與她親近起來,趁勢把原該貼到小梨身上的東西貼到她的披風里頭。

「關關,你怎麼……」蕥兒氣惱,她那根神經不對勁,明明說好要防谷嘉華的,現在這是在做什麼?

見蕥兒這模樣,關關只好松開谷嘉華的手,對蕥兒苦口婆心勸道︰「你干麼老惦記著過去的事,好歹在同一個屋檐下,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再鬧脾氣也沒意思,還讓你大哥、二哥夾在中間,左右為難,不如你與谷娘子前嫌盡棄,試著好好相處。」

語畢,她朝蕥兒飛快眨了下眼,蕥兒會意,不再多說。

走著走著,林子越來越密,踩在腳底下的干竹葉也厚厚地鋪上一層,突然間,一陣窸窣聲傳出,關關停下腳步,「你們有听見什麼聲音嗎?」

「沒有啊,關關姑娘听見什麼?」谷嘉華佯裝不解,偏偏關關看見她嘴邊狡黠笑顏,心里暗道一聲︰來了!

此時,就听見前頭領路的和尚大叫一聲︰「蛇!有蛇!」

關關二話不說,拉著蕥兒、小隻飛快往後跑,谷嘉華下意識也想跑,但略略一想,這時候要離她們越遠才越安全啊,于是定下腳步,和小梨、花隱、玉珂定在原地,做出一副受驚太甚、動彈不得的模樣。

關關拉著兩人跑開一段,確定安全後,轉身大叫︰「谷娘子快跑啊,蛇就要來了。」

玉珂心底明白,對著關關喊︰「我們家小姐腿軟跑不……」

可話還沒說完,她發現情勢不對,四面八方的蛇居然沒去追關關、蕥兒,反而將她們團團包圍?

腦子轟地一聲,怎麼回事?那香囊不是在關關她們身上嗎?

小梨尖叫一聲,這時候才想要跑到自家小姐身邊,但才跨兩步,就差點兒踩到蛇,方才是假腿軟、現在成了真腿軟。

大大小小的蛇十幾條,也不知道有毒沒毒,像是受到什麼吸引似地,齊齊往谷嘉華聚集,陰駑的蛇眼、紅紅的蛇信不斷朝她們靠近,她們身子冰冷,恐懼襲入眾人心底,花隱忍耐不住,淚水翻下,玉珂也沒想到狀況會這樣嚇人,她全身哆嗦著,緊抱住主子。

谷嘉華是真的嚇壞了,她想象過這個場面,只不過無數條毒蛇爬上的是邵關關的身子,它們咬斷她的喉嚨,滑溜的身子捆纏住她,可是現在……

好冷,像是融了的雪水一滴一滴從她的領扣滑進身子里,她凍得站立不穩,卻不敢站不穩,就怕一倒下,瞬間被毒蛇吞噬,黃黃的湯液從她下|身流出……

「救命啊!」

小梨再也忍耐不住了,她的腳被蛇壓著,一聲尖叫後,她癱軟在石頭小徑上,但是……詭異的事發生了,蛇沒有攻擊她,它們從她身邊爬過,她眼一閉、牙一咬,橫了心,連滾帶爬地從蛇堆里奔出來,跑到主子身邊後,像是泄了氣的球,她趴在冰冷的地上,再也動不了。

「怎麼回事?」蕥兒也發覺不對,低聲問關關。

勾起腰間的新香囊,她解釋︰「那吸引毒蛇的藥原是放在這里的。」

「那為什麼會……」她指指谷嘉華,下一瞬明白了。「你動的手腳?」

「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只不過里頭成分不同,吳衛給換上了新藥粉,這叫作惡有惡報,你得比惡人更壞,才可以替天行道。

就在第一條蛇纏上谷嘉華的腳時,突然出現四個僧人,他們舉刀刷過,每一刀都利落得讓人贊佩,不過一眨眼的工夫,十幾條蛇變成幾十段,飛散在林子里。

關關和蕥兒走近,小隻扶起小梨跟上。

四個僧人雙手合掌,對谷嘉華致歉,「阿彌陀佛,還望施主原諒,林子密,不免有蟲蛇雜居其中,住持命爾等四人掃除免得驚擾施主,卻還是教施主受驚。」

玉珂第一個回過神,道︰「師父先別說這個,尋個地方讓我們家小姐更衣、壓驚才是要事。」

「是,施主請跟我來。」像是怕關關、蕥兒不肯跟上似的,他又補上一句︰「後面那位小施主受驚頗深,得喝碗安神湯。」

跟不跟,當然跟!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那四個和尚都是有武功的,她就算說不要,人家壓都能把她們給壓到目的地。

蕥兒也看出那四人凶眉怒目、滿臉橫肉,吃素能吃出這副殘戾長相可不容易。蕥兒給關關咬耳朵,「如果毒蛇圍攻咱們,他們會跳出來救嗎?」

關關用眼神回她一個︰「你說呢?」不過她不擔心,幫手現身,吳衛很快就會搞定他們。

繼續往前,又走上一段路,她們來到財神廟最有名的竹屋。

竹屋蓋在茂密的竹林里,每隔一段路就有一間屋子,遠遠望去很有些意境。

門打開,屋子里頭有些陰暗,若是陽光透亮還好,偏偏今兒個是陰沉的天候,屋子里雖說不上伸手不見五指,卻也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屋子分前後間,前面是小廳,後是臥寢,可以讓香客在此暫居。

小隻先進門,拉開竹簾點上桌邊燭火,屋里方出現些許光亮。

走上這一段路,谷嘉華幾個稍稍恢復精神,玉珂扶著谷嘉華進去更衣,一名和尚走上前,微微弓身道︰「姑娘們休息一下,小僧立刻去為姑娘們準備安神湯和素齋。」

「麻煩師父了。」花隱道,她上前遞過兩只十兩的銀錠子。

這麼昂貴的素齋,看來里頭加了不少好料。趁著玉珂、花隱和小梨到里頭換衣裳,關關匆匆在蕥兒耳邊道︰「待會兒,我夾谷娘子吃過的菜,你夾她沒吃過的。」

听見關關的吩咐,蕥兒明白了其中道理,只是……谷娘子吃的應該不會有毒吧?

「為什麼不都夾她吃的?」蕥兒問。

「誰曉得她會不會拿自己當誘餌?她只要事先吞過解藥不就沒事了。」關關說道,蕥兒覺得有理,便就此訂下。

和尚走後不久,送來安神湯,眾人都喝過,惟獨關關、蕥兒打死不喝。

一碗藥湯下肚,谷嘉華神色恢復正常,能夠扯東扯西和關關說上幾句話了,但說沒幾句話,玉珂和花隱起身,出門催菜,她們把谷嘉華安置在桌邊,還細心地讓關關、蕥兒照看一下她們家小姐。

關關道︰「小梨,你也去幫個手吧,這里有小隻伺候茶水就夠了。」

一盞茶工夫,花隱和小梨捧著托盤,將菜肴送上來,滿桌豐盛,有素湯、素面、素菜,沒半點肉末,卻硬是教人聞著就覺得香。

谷嘉華讓丫頭在外頭候著,舉箸招呼關關、蕥兒吃飯。

關關刻意熱絡氣氛、表達親近,把嘴巴用來大量說話、少量吃菜。她發現谷小花只踫自己跟前的幾道菜,關關便也伸長手,去夾她面前那幾道。

關關問道︰「昨兒個谷娘子送來的衣料,是自家鋪子賣的嗎?」

「是啊,關關姑娘喜歡嗎?」

「喜歡,那樣的布料在泉州還沒見過有人買賣呢。是谷娘子自家的織坊織出來的嗎?」

「我手下沒有織坊,那是管事在江南織錦廠采購的,因為每年出產的數量不多,所以除了送進宮里的貢品之外,其余的全送到我的鋪子里來了。」為消除關關的疑慮,谷嘉華也不吝惜多話。

「出產數量不多,人家還肯把東西賣給谷娘子,想來是多年合作愉快,谷娘子會做人。」

「不是這樣的,那織坊的老板姓鍾,是當地有名的大善人,年輕時曾遭受小人陷害入獄,差點把整個家族的性命都給賠進去,幸而當時我爹爹在當地為官,辦案明察秋毫,翻出這樁冤案,拯救了鍾家上上下下幾十口人性命,為報此恩德,他們才會將雪綢交給谷家買賣。」

原來是祖上積德、子孫享福。再度佩服,谷小花很會挑爸爸,父親對懷青兄弟施恩,他們便出面收留被棄女兒,對鍾家施恩,人家便將白花花的銀子留給谷家賺。

所以,決定人能不能過成功人生的第一步不是努力、勤奮或智商指數,而是有沒有投對胎。

「說起這雪綢,與宋公子還有些故事呢。」谷嘉華拭淨嘴角輕笑。

「什麼故事?說來听听。」關關湊趣問道。

「我不知道蕥兒妹妹還有沒有印象,那年宋公子要參加殿試,爹爹特地命府里的裁縫嬤嬤用雪綢做了件衣衫送過去,那裁縫嬤嬤女紅很厲害,做事卻糊涂,進了大雜院,沖著二公子問︰『你可是宋公子?』

「二公子也姓宋,自然要點頭。沒想到最後衣服送上門,宋公子穿上,衣袖、衣擺硬少了一截,看起來怪模怪樣的,但宋公子為顧念爹爹的好意,硬是穿著新衣去應試。

「殿試過後,皇上還對爹爹說︰你這個學生真是可愛,就算想撐面子同人家借衣衫,也該挑個身量差不多的。

「我爹听得老臉通紅,又不敢欺瞞皇上,只好道出原委,惹得皇上捧月復大笑。」

谷嘉華把故事說得有趣動听,說笑間三人用過餐,她替眾人的杯子斟上普洱茶,那是關關、蕥兒不愛的茶類。

但谷嘉華拿起杯子向關關和蕥兒說道︰「今兒個,我借這杯茶湯向關關姑娘和蕥兒妹妹道歉,過去若有做得不周到的地方,還望你們諒解,以後大家和和美美、相親相愛過日子吧。」

關關不喜歡喝普洱,但是想知道她還有什麼招數沒使出來,眼看谷嘉華毫不猶豫舉杯,于是強忍不喜,硬將茶水給喝下。

至于蕥兒,她沒那麼渴,但就算渴也不肯喝,誰要與她和和美美、相親相愛?想都別想

只是溫茶下肚,照理說,應該感覺舒服的,關關卻覺得頭上一陣暈眩,還來不及喚蕥兒,眼前黑霧漫開,她墜入黑暗世界……

黑暗中關關不斷在奔跑,連滾帶爬地拚命逃竄,仿佛背後有無數只挖掘機在追逐,它們從四面八方不斷地扭曲著朝她撲殺而來,她尖叫狂奔,可用罄力氣都無法甩掉那些猙獰的附骨之蛆。

她滿頭大汗,全身不斷顫栗抽搐,冷熱交迫,胸口像被人灌進沸騰的辣椒水,從喉嚨到肺髒、到胃腸,一路燒灼,她驚慌失措、哀號呼救,她不停舉目四望,企圖尋得一寸光明……

倏地一腳踩空,她整個人墜進無底深淵,一張血盆大口吞噬了她的靈魂,空氣瞬間沸騰,周身萌發出千針萬針扎身的灼痛,仿佛被巨獸的胃酸溶解……她在痛苦中翻滾沉淪……

突然間,遠遠地,她听見懷青的焦慮,听見懷豐的急切,也听見蕥兒的低抑哭泣,如果還有力氣說笑,她想跳起來安慰他們︰「禍害遺千年,還沒禍害夠你們,我怎舍得死去?」

是啊,她是被困在太上老君煉丹爐里的孫猴子,經過三昧真火錘煉切割後,將要月兌去凡身位列仙班。

她不會死的,關關這樣對自己說著,就算死了她還要再重生一回,因為這里有她的親人,還有……她割舍不下的愛人……

意識在這里成為一片空白……醒醒、睡睡……醒醒、睡睡……

她像在黑暗中掙扎了一輩子,這一瞬,寒冷的感覺從腳底往上竄,凍得她牙齒打顫,然下一刻,便覺得陣陣溫暖圍繞住自己,讓她從南極回到台北地區;下一秒,令人厭煩的喧嚷在耳膜里轟轟作響,她仿佛听見谷小花得勝的張揚囂張,然後下一刻,懷青的聲出現,關關、關關……一句句輕喚她的名,于是,害怕離她越來越遠。

他的聲音似乎能夠安撫人心,奇異地抹平了她的恐懼,于是心更堅定,她知道,自己終將清醒,因為承諾愛情的那個男人就在身邊,等待她張開眼楮、重啟笑顏。

然後她又睡了,但這回的黑暗不再令她恐懼,關關縱容自己墜入夢境。

夢里,不再是一片無邊際的黑,不再有附骨之蛆追逐的驚駭,夢里的她坐在柔軟的沙發里,懷青把芥末沾醬涂在德國豬腳上,送到她嘴邊,天……她懷念死了義式料理的好滋味。

「大哥你看,關關餓了!我馬上去煮飯!」看見關關在舌忝嘴唇,蕥兒高興得大喊。

關關在作夢,但還是忍不住回應︰「不要,蕥兒煮飯很難吃。」

蕥兒翻白眼,瞧,這女的有多氣人,都昏迷不醒了還能糟蹋人。

懷豐趕緊湊上前,問︰「你想吃什麼?」

然後關關笑了,不自覺地再舌忝舌忝嘴角,芥末醬和烤得酥脆的豬皮瞬間俘虜了她的味蕾。「德國豬腳。」

什麼?帝國豬腳?敵國豬腳?的國豬腳?是指皇帝吃的豬腳,還是要到西番敵國買豬腳?無數問號在他腦袋里面飛來飛去。

不過大夫說過︰等關關吐夠、拉夠,肚子里的毒就會清得差不多。

吐得這麼厲害,她肯定是餓慘了,想吃油膩膩、肥滋滋的豬腳理所當然。至于帝國豬腳……不管是大豬腳、小豬腳、黑豬腳、白豬腳……能填飽肚子的就是好豬腳!

以前貧窮,要吃豬腳還得考慮幾下,現在別說帝國豬腳,就是帝國牛腳、帝國羊腳、帝國熊腳,他都能去弄來!

懷豐喜孜孜地拉著蕥兒到外頭弄豬腳,他滿臉喜悅,今兒個晚上,終于能夠好好睡上一覺。

懷青沒離開,坐在關關床邊,輕撫著她的臉,低聲問︰「你沒事了,對吧?」

關關當然沒時間回答,因為在德國豬腳後,她又點了一份卡布奇諾牛肝菌菇湯和紅酒慢炖特制牛肩排。

關關沒回答,他卻像听到回答似地回話道︰「沒事就好,這次你真的把我嚇壞了,你這麼不乖、這麼不听話,我要怎樣才能將你護得周全?你說,是打個籠子把你關在里面好呢?還是打條鏈子把你拴在身邊?」

懷青自言自語說個不停,那個還在夢里大吃大喝的女孩,一面听著他的甜言蜜語、一面品嘗異國料理。

什麼叫作幸福啊?她對自己說︰「就是眼楮看著帥哥、耳朵听著帥哥醇厚的嗓音、嘴巴吃著頂極藍鑽蝦,而鼻息里,滿滿地、充斥著他的氣息。」

下意識地,她深吸氣,那口帶著懷青氣息的空氣,像是從純氧機里送出來似的,一下子就把她的肺給充盈,讓她的血液含氧量瞬間達到九十九,然後……清醒!

沉重的眼皮得到支撐力氣,里頭的黑白瞳眸發揮作用,她看見那個教她別不開視線的心安男子。

「嗨,我回來了。」她朝他揮揮手。

听見她的聲音,對上她的眼楮,緊緊望著她那張活潑生動的小臉,懷青露出笑意,直覺順著她的話問︰「你去了哪里?」

他直覺、她也直覺,仿佛一千年都沒見面,兩個人都靠下意識在溝通心情。

「bistro88。」她說。

「那里好玩嗎?」

「好玩。」

「為什麼好玩?」

「因為你也在。」

因為他在,所以好玩;因為他在,所以平安︰因為他在,所有讓人害怕的、恐懼的、惶惑的、痛苦的……通通會被他一腳踢開。

懷青是個聰明人,所以听得懂關關話中重點——好玩,因為他在,而不是因為那里。

緩緩舒口氣,他感謝起天、感謝起冥冥之中護佑關關的神明,謝謝祂們將關關還給自己,不讓他好夢成虛。

狂亂的心終于平息,他二話不說,坐起身一把將她攬進懷里。

這個擁抱很真實,真實到踢掉她的直覺,真實到讓她確定,自己已經重返這個世界。「你怎麼了?」抬起手,她觸上他下巴處爭先恐後冒出來的青髭,這樣的宋懷青看起來有點狼狽、有點不修邊幅,卻也……男人味十足。

她不問還好,一問,他那些個驚惶焦灼一股腦兒沖了上來。

他瞬地板起臉、沉著聲,感激的笑臉轉換成怒顏,他滿嘴巴都是質問︰「我怎麼交代你的?你為什麼沒有把我的話听進去?」

「我有啊!」她哪句話沒听了?

「你敢說你有?」

「我有,真的有……」講到後來,她學蕥兒癟嘴,滿臉無辜。

「我問你信不信任我?你說信。我說︰有陷阱就去跳,我會接住你的,我不會讓你一根頭發受傷。你說︰行!結果呢,你根本沒做到!」

越說懷青越生氣,她分明就是不信任自己,她分明就是不認為他有接住自己的能力,這、這……對他的自尊心有多傷?

「跳了啊,我乖乖去財神廟,乖乖和谷嘉華一道走,乖乖和她同桌吃飯,明知道她想喂我吃毒藥,我也沒拒絕她的好意……」

她說得既無奈又委屈,對于一個病人而言,懷青的臉色實在教人很傷心。

他咬牙,她那副表情怎麼能教人硬下心!可是不行,這次一定要讓她知道自己有足夠的能力保護她,一定要讓她信任自己,就算是用恐嚇的、用逼迫的,他也要達成目的。

「如果你乖乖跳陷阱,就會像蕥兒一樣,不會中毒、不會生病、不會整整昏迷那麼多個時辰都不清醒。」他指控得很無理。

沒辦法,那口氣堵在心里憋得慌。

她不知道他有多害怕,不知道他推開門那刻,發現蕥兒傻傻地看著突然昏倒的谷嘉華和關關時,他手腳發冷、腦子渾沌,怎麼都想不通,算計好的事怎麼會臨時變調?她不知道他痛罵自己千百遍,沒將她保護好,不知道看著她又吐又瀉,他那顆心……像被人用錘子狠狠敲碎……

靜靜望著他的臉,關關也是個聰明女人,所以她看出來,他不是生氣而是自責。傻瓜,又不是他的錯!

「我不懂,你給我說分明,不要冤枉我。」她把自己的頭埋進他懷里,她不能任由他生氣,不能任由錯誤的情緒表現離間兩人的感情。「你告訴我,我哪里做錯,我改。」

果然,她一服軟,他所有的氣全化成一縷輕煙,消失不見……

因為你會對一只發狂的野貓發脾氣,卻無法對著朝自己撒嬌的波斯貓撒氣,也因為她的聲音甜糯得像藕香糖水,這一劑安神湯灌下去,心里有再大的不安驚悸也會在瞬間消弭。

他低下頭,輕輕拍起自己那根軟肋,低聲說話︰「我讓人動了手腳,那些菜都沒有毒,有毒的只有一樣。」

「哪一樣?」

「你和蕥兒都不喜歡的普洱茶。」

「怎麼可能?谷嘉華怎麼會想害自己,難道是想當受害人,反過來誣告我們害她?」關關腦子動得飛快。

「不是,她的確想在菜里下毒,只不過我買通花隱,破壞了她的計劃。

「她想在特定的幾樣菜里下玉明散,讓你們服下,中毒之後,你們會全身酸軟無力,雖然神智清醒卻也只能任人擺布,配制此藥之人名為葉玉明,故以此為名,這種藥很常見,在青樓里就可以找得到,老鴇多用它來降服不肯乖乖就範的雛兒。」他緩緩道來。

「雛兒?你的意思是……」

「沒錯,汪文同就在附近,他喜歡蕥兒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他出現在谷嘉華來到泉州之前,因此如果你們被他所欺,誰也想不到谷嘉華頭上。」

「我們可以指控啊,是她請我們吃的齋飯。」

「她也吃了,同桌吃飯她沒事,還能到前頭與住持手談一局,怎麼你們反倒有事?自然是汪文同使的黑手。你反應很快,不管是蛇藥的事,還是和蕥兒分食不同素菜,你都做了正確的處理,獨獨那杯茶,為什麼蕥兒沒喝你卻乖乖喝下?因為你覺得谷嘉華敢喝,代表那茶水沒問題對不對?」

「對。」懊惱,她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了,他連她的習性都算進去了,卻沒想到她還是不夠相信他。

「下次,多信任我一點吧,好嗎?」

他下的毒叫做錢月復子,會令人惡心昏迷、盜汗。沒有解藥,唯一的辦法是把吃下去的東西吐出來,所以大夫開藥,讓她吐個不停,吐完灌水、灌完水再繼續吐,這樣一番折騰,毒解了,人也耗弱了。

「宋大人。」望著他緊繃的表情,她心頭不舍,沖著他笑得春花燦爛,聲音卻軟得像棉花。

「何事?」

「給我買一面鼓吧。」

「做啥?」

「申冤啊,小女子心頭冤吶。自以為聰明睿智、才高八斗,卻沒想到宋大人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一不小心就把我這魔給打趴了,中毒昏迷、惡心嘔吐,還差點變成人渣身子底下小床板,冤冤冤、冤極了。」關關鼓起腮幫子裝萌,讓她裝小白花是難一點,但尾牙時表演過AKB48,這個還成。

他終于被逗笑,揉揉她的頭發,不苟同的道︰「這樣還敢喊冤?明明就是自己不對。」

「沒听大人的話是不對,可心里還是冤得緊,給點銀子買面鼓吧。」她朝他伸出掌心。

「行,就買面波浪鼓吧,再大的可不成。」他輕輕掐了掐她的臉,才一天呢,就凹下去兩個洞,整張粉女敕小臉慘白慘白的,得用多少好料才能補回去?心扯痛了,這筆帳,他全往谷嘉華頭上算去。

雙雙並躺,關關在他胸口處里找到自己窩巢,有了他的體溫,心好踏實。

她把頭往他懷里鑽兩下,低聲說︰「藥是你自己下的,自然傷不了命,你干麼那麼擔心。」

是啊,是他自己下的,吳衛保證千百遍,說絕對不會出大問題,但看著她又吐又瀉,好像心肝腸肺都要倒出來似地……她在昏迷中受一分苦,他在清醒中便承受十分。

長嘆,他道︰「因為關心則亂,因為害怕失去,因為恐懼你不在我身邊,因為邵關關……不管你有沒有愛上宋懷青,不管你有沒有足夠的信心嫁給他,他都離不開你了,他無法一日不見你的身影,無法一天听不見你的言語,無法一日觸不到你的身形,就算你害怕、你不願意承認,你都已經是他的水、他的空氣,是他賴以為生的東西。」

他緩慢地一個字、一個字說著,出口的每句全是真心,誰的真心缺貨,快到他這里來領,一出手就是一大堆。

他的真心教人感動,關關的心像泡過醋的蛋殼,軟了、化了,這男人談情說愛的功力又見增長,再配合那張令人迷醉的笑臉,你說你說,誰有本事將女人從他身邊拉開,只要他願意娶某大姊,皇後娘娘也逃不了他的魅力。

所以,她逃不了也不想逃了,再不管什麼信心不信心的問題,不理會未來是否會踫到困境,不去想有沒有一堆女人想和自己當情敵……這個宋懷青,她嫁定了!

她抬起下巴,挺直背脊,翻過身,明明餓到很虛弱,她還是要攀到他身上。

無力的手臂使出堅強的意志,她勾上他的脖子,讓自己的雙唇貼上他的臉頰,一個濕濕的、狠狠的、想證明自己心意的印痕烙上,他的心抨枰枰跳個不停,喘不過氣,他展開雙臂把她緊密擁起。

他是個貪心男人,這樣程度的親吻安慰不了他的心,因此他偏開臉頰,讓她的唇滑到自己唇上。很奸詐,但女人都喜歡壞壞的男人,于是她允許並且接受他的奸詐。

她沒有推開他,而懷青順理成章回吻她,輕輕柔柔的吻,像是怕她又昏倒似的在她唇間輾轉,不慍不火,一點一點、一下一下,他的唇為她的心加點油、添點熱情,再補幾分信任……

她收到了,收到他的關懷、他的小心翼翼以及他的寵溺,沒有女人不愛自己被人這樣呵護疼惜,所以她主動加深這個親吻。

她予他熱情,他給她溫馨,兩個人、兩份感情,在唇舌交纏間,融進對方心底,從此,他與她,成了再也無法分割的個體。

她吻得氣喘吁吁,他不得不停下熱情,擔心身子虛弱的關關又暈過去。

他看著她,一雙眼楮燦亮燦亮的,這麼好看的男人啊……再不把他收進羽翼里,難不成讓他去替別人遮風擋雨?

捧起他的臉,她很認真、很認真地對他說道︰「宋懷青,對不起,我不該對你缺乏信心,不是你的問題,是我太猶豫。但我是個知過能改的好女人,請你再給我一次機會,讓我表達對你的信任。」

他也認真,望著她紅撲撲的小臉、盯著她帶著蜜糖的雙唇,低聲問︰「你打算怎麼表達對我的信任。」

「你覺得嫁給你的話,你能不能充分感受到我的信任。」

懷青沒想到她會月兌口說出這句話,他又被嚇到了,十二個時辰內接連被嚇上幾次,要是身子不夠堅強,她就要到地藏王菩薩那邊討男人了。

他死命望著她,試圖在嚴重驚嚇後理解她的話。

他想一遍、想兩遍……想過很多遍,他努力把她的話消化、理解,確定不是自己的判斷錯誤之後,一個大大的笑容在他嘴邊綻開。

這個笑和那種教人別不開眼的笑不一樣,有點蒙、有點傻,還有很重的呆氣,突然間他不會說話了,只會盯著她,傻得讓她想多親幾下。

不過她沒順從自己的心意走,而是滿臉狡猾的說道︰「看來你並不喜歡這樣的表達方式呢,算了,這個提議無效……」

這次懷青理解的速度加快,收拾起傻笑,急忙捧住她的臉,語無倫次、態度嚴肅、口氣凝重說︰「我喜歡、我愛、我要,這個提議有效,你不能收回去,我明天就找人籌辦婚禮,我要你當我的妻子。」

瞧,明明是甜言蜜語,他卻用那種簽約儀式的口氣說出來,氣不氣?!

不過,關關很開心,她笑得闔不攏嘴,再次提頸,再次地,她又封上他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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