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一刃提筆練字,而俞雨牧則在一旁為他磨墨遞紙。
突然,一陣燻風入戶,揚起了她的衣袖,露出一截白細縴瘦的手臂。
看著她那猶如凝脂般的手,他的心湖一陣激蕩,漾出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自去過花樓,抱過嬉雲……如果那樣也算是抱的話,他的心越來越迷亂,也越來越透澈。
他迷亂,因為他無法接受自己愛上男人的事實。他透澈,因為他清楚察覺到自己想擁抱小牧。
如果小牧知道他對他有著那樣的情愫,心里該是什麼想法?
視線往上一移,見他那沉靜而秀逸的臉龐,令他心如擂鼓,無法平靜。
俞雨牧專心的磨墨,一點都沒發現他正目不轉楮的看著她。
忽地,她驚呼一聲,「哎呀。」
樓一刃猛地回神,面露幾分心虛尷尬。他故作鎮定地問︰「何事大叫?」
她指著他案上的宣紙,「少將軍,你的字……」
他將視線移回紙上,這才發現他看她看得出神,筆鋒不覺停滯,那墨已暈成一片。
他趕忙將手一提,只覺懊惱。
「少將軍,你在想什麼?」俞雨牧接過他手中的筆往筆山上擱好,然後趕緊將那紙抽起,免得沾到了他的衣袖。
樓一刃濃眉一蹙,莫名的生起氣來。
「不寫了。」他站起,頭也不回的走出書齋。
俞雨牧從沒見他如此煩躁不安,有點憂心,將案上四寶收妥歸位,她趕緊走出書齋,來到他身後。
「少將軍,」她怯怯的問︰「你是不是有什麼不順心的?」
「沒有。」
「那麼有人惹你生氣嗎?」
樓一刃轉過頭,兩只彷佛著火般的眼楮直勾勾的看著她。
可惡!你明明是個男人,為何卻如此勾人?他幾乎想這麼對她吼,可他忍住了。
但真的要繼續這麼下去嗎?他每天對著小牧,不把事情弄清楚,對他來說實在是天大的折磨。
他無法抱女人嗎?他喜歡的是男人嗎?他……對小牧真的生了不容于世的情愫,甚至是妄念嗎?
迎上他異常熾熱的眸光,俞雨牧心頭一撼,莫名的感到害怕,以及……期待。
她喜歡他這樣看著她,好像她是個女人。
可是不行,她已決定,也已答應段世渝,會永遠以男人的身分待在他身邊。
不自覺地,她倒退了一步。
「少將軍練了那麼久的字,應該渴了吧?我、我去倒茶。」說罷,她轉身,準備暫時躲開他熾熱的目光。
但才一轉身,身子便被兩只強而有力的臂膀攫住、鎖住,她的心跳頓時漏跳了一拍,驚訝到連叫都叫不出來。
她的身子僵住了,動不了,也沒法動,因為樓一刃正自她身後緊緊的抱住她。
盡管隔著層層衣服,他的溫度還是自接觸的地方傳導到她的身上,迅速竄至她的四肢百骸。
她的背緊貼著他的胸膛,灼熱得猶如火燒。
回過神,她掙了一下,「少將軍,你這是做什麼?」
「別動。」他沉聲道。
「別開這種玩笑,要是……」
「我說不要動。」他打斷了她,將她箍得更緊。
俞雨牧下意識的將雙手環抱在胸前,就算她纏著層層的裹胸布,還是擔心被他發現她衣下有男人不該有的異物。
樓一刃沒想到自己竟有這種比起要他去死還困難的勇氣—— 擁抱男人。
他想知道,抱著他跟抱著嬉雲那樣的真女人有什麼不同;他想知道,比起擁抱女人,他是不是更渴望小牧的身驅。
當他抱著小牧時若覺得別扭或厭惡,那麼便可證明他對小牧並無妄念。反之,若感受到的是從未有過的踏實及喜悅,那麼……
「小牧,你怕嗎?」看著她那紅通通的耳垂,他情難自禁的貼近了它。
感覺到那熾熱的氣息在自己耳邊吹拂,俞雨牧幾乎快喘不過氣來。
她的胸口一陣抽緊,痛得她快死掉。可那痛里卻有著無以名狀,難以言喻的喜悅。
「厭惡嗎?覺得羞憤嗎?」樓一刃試著問她此刻的感受,而那也是他要問自己的問題。
當他抱著俞雨牧時,厭惡嗎?答案是—— 一點也不。
可小牧呢?被他這麼抱著,他是否感到厭惡及氣憤?
在他臂彎里,樓一刃感覺到他的身子顫抖得厲害,他想小牧是不願意的。
也是,他喜歡的是女人,而他,是個貨真價實的男人。
今天之後,小牧會落荒而逃吧?就算不找借口離開他,也會從此小心翼翼的提防著他。
不成,他不能讓他們的關系變得那麼緊張且危險,他得讓小牧繼續安心的待在他身邊。
「如果……」他在她耳邊低語,聲線低啞而壓抑,「你是個女人,那就太好了,只可惜你不是。」話罷,他松開了手。
恍如逃出虎口的羔羊般,俞雨牧連步逃開,與他保持距離。
她驚慌又害羞的看著他,唇片開合卻說不出話來。
是啊,她是個女人,是個真真正正的女人。可她不能對他說。
為了盡快緩和這尷尬的氣氛,消除她心中的疑慮及惶惑,樓一刃硬是擠出了笑容。
他哈哈哈的干笑幾聲,以開玩笑的口吻說著,「你受驚了,對吧?」
「少將軍?」
「瞧你臉都青了。」他挑眉一笑,語氣調侃。
俞雨牧怔住。原來他剛才的行為以及那些話語,都只是在逗她、嚇她、開她玩笑嗎?
有那麼一瞬,她以為是真的,而且還因此感到喜悅。
「我有點餓,去幫我拿些吃的來吧!」樓一刃說著,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逕自轉身走開。
對小牧的這份悸動,他必須藏在心里,不被任何人知道。
他不想小牧從此提心吊膽的待在他身邊,更不想他因此離他而去。
看著霞姨塞到自己手里的信,俞雨牧愣住。
「霞姨,這、這是……」她疑惑的看著她。
阮玉霞低聲道︰「是我偷偷請人寫的。」
「我知道,但這是……」這信擺明是她以姨娘的身分寫的,內容則是要她回老家去履行婚約,而她的成親對象是鄰居家的「女兒」。
「霞姨想了很久,總算是想到了這個辦法讓你離開將軍府。」阮玉霞有點得意地說︰「就說對方是與你指月復為婚,說好十八歲成婚,我相信少將軍會讓你回老家成親的。」
俞雨牧听完,想都不想的將信塞回她手里。
「霞姨,我不是說了嗎?我要一輩子服侍少將軍。」
聞言,阮玉霞眉頭一皺,懊惱又無奈,「你這孩子怎麼如此死心眼?都跟你說過,你不能再繼續待在將軍府了。」
「霞姨,我不會露餡的。」
聞言,她目光一凝,語氣嚴厲地問︰「你真那麼肯定?」
俞雨牧心頭一緊。不,她再也不能如此肯定,因為段世渝已經知道她是女人了。
不過這件事絕不能讓霞姨知道,否則就算得把她敲昏了再五花大綁,她都一定會把她押回樺縣去。
「小牧,這幾年來都沒人發現你是女孩,那是咱們運氣好,可你得想想,你能瞞天過海一輩子嗎?」阮玉霞聲線一沉,「那是不可能的。」
「霞姨……」
「別再說了。」她這次是吃了秤砣鐵了心,「我會把這封信交給少將軍,他是個講理的人,一定會讓你離開。」
「不,霞姨,我不想……」
「小牧。」阮玉霞打斷了她,神情冷肅,語帶訓誡,「雖然你不承認,但霞姨知道你是愛上少將軍了。可你知道嗎?那是萬萬不行的事。」
俞雨牧無話可說,一臉心虛的低下了頭。
是的,即使知道不行,她還是在不知不覺中戀上了樓一刃。她跟他太接近了,他的好,她看得比誰都清楚。
可她知道自己是個「男人」,就算她是女人,也與他身分懸殊。她不敢對他存有妄念及期待,縱使他那天突然的抱住了她,對她說了那些話……
再說就算她向他坦誠自己是個女人,就算他也要她,但她終究只能是個侍妾。
「霞姨,我知道不行,我從沒想過這個可能。」她眼里泛著無奈又憂愁的淚光,哀求著說︰「我不會妄想不該要的,我只是想待在他身邊而已。」
阮玉霞看得出來她對樓一刃已放了太多的感情。她憐惜她,也能明白她戀慕著樓一刃的心,但假扮男人不是長遠之計。
為了她好,她絕不能心軟。
「不行,這信我是一定會拿給少將軍的,放人或不放人,便由咱們的主子決定。」說罷,她將信擺回懷里,轉身走開。
放人或不放人,由主子決定?樓一刃會讓她回家成親去嗎?他曾說過若她不在身邊服侍,他會很困擾,他會因為這樣而將她留下嗎?
看來,這事不由主子決定,而是由老天決定。
她輕嘆一聲,仰望天空,喃喃地道︰「老天爺,請禰幫幫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