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就在他說完不久,房門開了——
為救俞雨牧,樓一刃的雙臂及背部有一點燙傷,但算不上嚴重。
他在樓下讓前來為他治療的大夫上了藥後,便立刻上來察看她的情形。
一進門,看見她已經醒來,他繃得死緊的臉上有了柔和的線條。
「小牧,你醒了?」像是看不見段世渝跟浣月,他大步邁向坐在床上的俞雨牧,「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小牧一直昏睡不醒,讓他著實不知道他只是因為酒醉,還是被煙給嗆昏了。
他原打算他若再不醒,便要請大夫上來為他診察。如今見他醒來,看似無恙,他安心不少。
「一刃,怎麼你不問問我有沒有事?」一旁,段世渝酸溜溜的問著。
樓一刃瞥了他一眼,「你不是好好的嗎?」
段世渝跟浣月相視一笑,兩人想著同一件事情。
「小牧,看你多好運啊,」段世渝語帶深意的笑視著她,「一刃眼里只有你呢。」
听他這麼一說,俞雨牧臉紅了。
听出他話中帶著謔意,樓一刃濃眉一皺,「世渝,你在胡說什麼?」
他的心已經夠亂了,段世渝還老是說這種教他更心煩意亂、六神無主的話來擾亂他、迷惑他。
友直、友諒、友多聞,可沒有「友多嘴」。看來,段世渝活月兌月兌是個損友才對。
听段世渝說樓一刃身上著了火,俞雨牧原以為他此刻應是全身包著紗巾躺在床上,此刻見他好好的站在眼前,那原本因擔心他的安危而揪得死緊的心頓時輕松了。
大概是因為心情放松,一直鎖在眼眶里的焦急淚水終于在此時無聲淌落。
見狀,樓一刃怔住,但段世渝跟浣月的唇角卻揚起一抹笑意。
「小牧,你這傻瓜,哭什麼?」他眉心一攏。
她抬起淚濕的臉,兩只眼楮水汪汪的注視著他,「小牧听說少將軍受了傷,所以……」
她梨花帶雨的臉龐,教他心頭一悸。
梨花帶雨?喔,老天!他怎會覺得一個男人哭得猶如梨花帶雨?所有該用在女人身上的形容詞,他全放在小牧身上了。
可小牧就算再怎麼像女人,終究是個男人。
「別哭了,男兒有淚不輕彈。」
這句話,他說給小牧听,要他知道自己是個男人。同時也說給自己听,要自己知道小牧是個男人。
「一刃,哭有什麼關系?小牧是擔心你啊。」段世渝笑說。
「我沒事,只是一點皮肉傷,有什麼好擔心的?」樓一刃說著,腦中忽地閃過一個念頭。
他眉心一擰,瞪視著唇角始終懸著一抹看戲笑意的段世渝,「一定是你騙小牧說我受了重傷,他才會這麼大驚小怪吧?」
「老弟,相信我。」段世渝搭住了他的肩,似笑非笑的睇著他,「就算你只是讓蚊子叮了一下,小牧都會為你哭的。」
他這一說,俞雨牧只覺得臉燙胸口熱,好似身上著火的是她。
她不明白段世渝為何要不斷說出這種意有所指,讓人產生無限聯想的話來,她已經向他保證自己對樓一刃絕無妄念了,難不成他還是不相信嗎?
她不由得望向段世渝,以一種討饒的眼神看著他。
段世渝則斜瞅著她,笑得高深。
他們兩人之間這微妙的互動及眼神交流,樓一刃看見了。在他不知道的時候,他們兩人都做些或說些什麼他不知道的事嗎?
小牧是他的近侍,跟他在一起的時間遠比誰都多、都長,怎麼還有多余的時間跟世渝眉來眼去?
忖著,他突然想起世渝之前在茶樓說的那些話。
難道世渝真的戀著小牧?在他不知道的時候,他們已經走得很近?
他胸口莫名的發熱,那一股熱流直往他頭頂竄,讓他的腦袋像是要著火了般難受。
難掩高漲的、激動的情緒,他一把拉起俞雨牧。「回府吧!」說著,拖著她就要走。
「少將軍,慢……我沒穿鞋。」俞雨牧踮著那露在外頭,如羊脂般柔女敕的腳丫子,動作有點狼狽。
她的鞋留在芙蓉的房里,恐怕已燒成灰燼了。
樓一刃轉頭往她果足上一看,想也不想便將她攔腰抱起。
「少將軍?」她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動作給嚇了一大跳。
「一刃,不等我一起走嗎?」段世渝問得有幾分故意。
樓一刃一臉不悅的瞥了他一眼,「你不認識回侯府的路嗎?」語罷,他邁開大步,走出房間。
段世渝跟浣月沉默了一下,互視一記,後者忍俊不住笑了出來。
「笑什麼?」段世渝目光一勾,斜睇著她。
「我听嬉雲說……」她忽地將聲音壓低,「少將軍對她說,他沒辦法抱她。」
段世渝幾乎快笑出來,「他可不是沒辦法抱女人,只是他想抱在懷里的女人只有一個。」
浣月笑嘆,「少將軍現在心里一定很苦吧?」
「那是當然。」他挑眉一笑,「以為自己愛上了一個男人,以我對他的了解,他現下一定痛苦萬分。」
她秀眉微蹙,「不告訴他嗎?他太可憐了。」
「把事說破,那多掃興?」他摩挲著下巴,自顧自的笑著,「我想看看那呆頭鵝什麼時候才會發現……」
「少爺真是壞心眼。」浣月對樓一刃真有幾分同情了。
他對她一眨眼,目光狡黠地道︰「我只是在找樂子。」
百花樓失火,雖然梁柱及房屋未受太大破壞,但內部陳設及隔間已損害嚴重,無法使用,就算請來工匠日夜兼程趕工,也得半年才能重新營業。
得知此事,跟金鳳仙是舊識的段國桓立刻前往關心,並提供他能給的幫助。
「有什麼要我幫忙的,你盡管開口。」
「侯爺此番心意,鳳仙萬分感激。」她環顧眼前一片狼藉,臉上卻不見一絲愁色。
當家的她,在此刻可比好多男人還像條漢子。
「我已找到一班工匠,他們願意日夜趕工,我想不出半年,百花樓便能重新開張。」她說。
段國桓眼中滿是對她的欽佩,「不管如何,只要你有需要,隨時來找我吧。」
金鳳仙掩唇一笑,「果然是父子呢,段少爺也是那麼對我說的。」
段國桓知道世渝是百花樓的常客,而且有一個名叫浣月的紅粉知己。但他從不阻止兒子在此出入,畢竟他已是個大人,再也不是他管得動的孩子了。
再說,世渝未有妻小,更無婚配,為人父的他也只能任由有著自由之身的他繼續過著這般逍遙灑月兌的日子。
看著他,金鳳仙忽而想起一事,「哎呀,我想起來了。」
「怎麼?」段國桓疑惑的看著她。
「是這樣的,」她說著,「前天段少爺帶了樓少將軍來喝酒。」
聞言,段國桓十分訝異,他沒想到樓一刃會隨兒子到長樂巷來。
不過,這或許不是壞事。關于刃兒喜好男色的傳聞滿天飛,他光顧長樂巷之事,或許能教這損及聲譽的沸騰謠傳稍稍冷卻。
「少將軍身邊有個近侍,長得十分清秀俊逸。」
「那是雨牧。他自九歲便跟在刃兒身邊,是個非常可靠又勤快的好孩子。」他微頓,疑惑的看著她,「他怎麼了嗎?」
「沒怎麼,只是一見到他的時候,我對他有種無以名狀的熟悉感,總覺得在哪里見過他,」金鳳仙目光一凝的直視著他,「現在看見侯爺你,我總算想起他為何那麼眼熟了。」
他微愣,「喔?」
「侯爺,他那雙眼楮……像極了靜兒。」
听見這個名字,段國桓陡地一震,思緒跌回好多好多年前——
他不是個耽溺聲色,流連花叢的人,但偶爾還是會與宮中相熟的大臣到百花樓來喝杯小酒。
也就在那時,他認識了剛執掌百花樓的金鳳仙,還有她非常照顧的一名姑娘—— 靜兒。
靜兒的性情溫文嫻靜,雖沉默寡言,但善解人意。
她知書識墨,而且彈了一手好琴。據金鳳仙說,她出身書香門第,家門雖不顯赫,但也是清白人家。
為了家中生計,她只能來到長樂巷掙錢。可她潔身自愛,一直以來都只肯侍宴,不肯賣身,無論客人喊出如何吸引人的價碼。
他喜歡跟她說話,他們聊天的話題總是上天下地,貫穿古今。當然,他也會將心事告訴她,例如他是多麼心疼他未能再懷上孩子的妻子。
一開始,他們只在一群人同歡的宴席上見面,後來,他會單獨到百花樓來點她的牌。他發現自己對她的感情越來越無法自拔,但同時也因為不想背叛妻子而感到兩難。
他們互訴情衷,卻始終保持著合適的距離,直到他的妻子失去好不容易懷上的孩子。
因為失去萬千期盼的孩子,郭如雪傷透了心,鎮日以淚洗面,猶如行尸走肉,總是安慰著妻子不要傷心的他,其實也痛苦極了。
他的苦無處可說,只能向靜兒傾訴。
那一夜,靜兒伴著借酒澆愁的他,她吻去了他的男兒淚,也以她溫暖而純潔的身子撫慰了他。
他是她的第一個男人,而他想給她一個交代,一個名分。
三個月後,幾經思考及掙扎的他,決定向妻子坦誠自己與靜兒的情事。
他對靜兒說︰「我會將你的事告訴我妻子,求她、請她接受你這個妹妹。」
可他還沒來得及對郭如雪開口,靜兒已一聲不響,連對金鳳仙說聲「珍重再見」都不曾,便消失在他的世界之中。
青樓的姑娘忌諱跟同姓的客人相好,從不提及她們的姓氏,名字也多是另起的花名。他不知道她姓啥名誰,也不知道她家住何處,因為她從來沒說。
他跟她唯一的聯系只有他送給她的訂情玉佩,可那塊玉也跟她一樣不知所蹤。將近二十年了,至今他仍不時想起她。
如今金鳳仙竟說雨牧的眼楮像她,怎麼他從沒發現?
「我打他小時便看著他,怎麼一點都不覺得?」他蹙眉一嘆。
「是嗎?」她忖了一下,不好意思的一笑,「許是我眼花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