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絕裂的話如一把利刃狠狠刺向他胸口,令他臉色倏地刷白,望著她不願正視他的漠然身影,苦澀地低問︰
「你當真那麼恨我?」
背對著他的阮香吟水眸中掠過一抹黯然。他飽含痛楚的問話令她嬌軀微晃,氣自己不該對他還有感覺。
「東方堂,早在你伸手先救劉姑娘時,就已斷了我們之間的情分。你或許是個人人欽敬的好大夫,卻非我要的良人;我要的是獨一無二、眼中只有我的感情,而你的胸襟太大,能容天下人,若是天下人皆有難時,你先舍棄的必是我;所以與其說我恨你,倒不如說我己看清了。既然我們之間不會有結果,那就請你別再糾纏我了。」
這一年來,她想得十分透徹,若是日後劉采蓮的事件再重演,她寧可死,也不願做被拋下的那一個。愛上這樣的男人很累,這種痛經歷之州立就足夠。想來平淡無憂的山野生活才適合她。
「不!」
東方堂大叫,身形一閃,來到她面前,雙手緊握住她的細肩,黑眸里有著深刻的痛苦,看著這張令他牽掛自責的清雅小臉,激動的傾訴︰
「你錯了!這一年來,你不會知道我有多後悔錯判情勢,害你落入大海里生死未卜。就算我是個受人景仰的大夫又如何,如果背負這個光環的代價,是要我失去我今生所愛的人,那我寧可丟棄,我最想要的人是你啊!」
說到最後,他激動地在她耳畔低吼。
對他而言,失去了她,縱使得到了皇上及所有百姓的愛戴,也沒有任何意義;她難道不知道,她對他有多麼重要?
阮香吟注視著面前這張激動痛楚的臉,印象中的他一向是溫文含笑的,他現在這模樣,是她從未見過的,猶如野獸喪失伴侶、痛苦的低咆,剎那間,心底有一陣遲疑,但她仍然是……
「我不相信。」
輕淡撥去他握住她雙肩的手,無視他震愕死灰的臉孔,清雅的小臉上是一片淡漠,不再多看他一眼,徑自推開房門離去;走了幾步,水眸復雜地回首瞥了眼獨留東方堂的廂房,唇角逸出一抹低嘆。
別了,東方堂。
「阮姑娘,請留步。」
才剛離開廂房,正欲找尋離開客棧的方向,一道叫喚由轉角處傳來。
阮香吟停下腳步,旋身面對眼前的黃杉姑娘,不,該說是東方堂的小妹,冰冷問︰
「有事嗎?」
東方海遙雙手負于身後,在她面前站定,清麗絕美的臉上有抹莫測的笑,打量著眼前這張清雅淡然的嬌顏。
與畫像一樣的面容,但多了抹真實,也多了一股不易親近的冰冷。她的畫像她看了一年,或者該說,他們四兄妹都懷著期待,找尋了她一年。
「還未正式向你介紹。我叫東方海遙,東方兄妹中排行最小。」
東方海遙的口氣稱不上熱絡,甚至隱含一股怒氣。
「我知道。」她冷淡回道。
「喔,是三哥說的吧。」東方海遙低笑。「在破廟里,若對你有得罪之處,還請見諒,因為我實在是太好奇了,所以才會忍不住想要試探你。」
阮香吟並未回話,僅只是靜靜地注視著她,知道她攔住她,絕不只是打招呼而已。
她的反應早在東方海遙意料之中;面對她,她已經很習慣自己一個人說個痛快了,當下也就不客氣接著說︰
「畢竟在傾盡眾人之力,找尋一年後,終于有了你的下落,我當然會想知道——是什麼樣的一位女子,能令我那眼中只有行醫濟世一事的三哥心心念念牽掛了一年,甚至宣告她是他今生唯一的妻子。相信不只是我,我其他兩位兄長若是有機會,也想親自見見你。」
回應她的是一片靜默。
「很抱歉,方才在房門口偷听到你與我三哥的談話,我不得不為我三哥說話。一年前所發生的事,雖然我不在現場,但是听三哥轉述,也知道當時情況有多驚險,相信三哥當時選擇先救劉姑娘,心里必是十分掙扎難受,若是能選擇的話,他寧可落海的人是他自己。」
停頓了下,注視著阮香吟斂眉垂首的模樣,那樣的無動于衷,真是令人泄氣。
「這一年來,三哥人前雖然仍是一貫的溫和淺笑,但是在他以為沒人注意時,那落寞悔恨自責的模樣,實在令人不忍。你說三哥心里只有天下人,以前我也這麼認為;但是這一年來,我卻看見了不一樣的三哥。他現在跟里心里只有你,相信若是你叫他與你一同歸隱山林,他也會舍棄濟世的宏願。不信,你大可一試。」
東方海遙望著她依然淡漠的模樣,話鋒一轉,緊接著道︰
「但是,話又說回來,若三哥真的選擇與你歸隱山林,放棄他生平最為看重的濟世宏願,不只是朝野的一大損失,那個令他選擇放棄的你,也配不上他。」
東方海遙最後的那句重話,終是令阮香吟抬起頭來,迎視她眸底的怒氣。
這個東方海遙的確有副好口才,但是還輪不到她來說教。
「話說完了嗎?那就換我來說吧。」淡然的水眸直視著她。「首先,我要說的是,我並非他的妻子,也請轉達你三哥,不要毀我清譽。還有,無論他選擇什麼都與我無關,只要他不要再來打擾我就好了。」
「你——」
聞言,東方海遙瞠目結舌,氣結地瞪著她。她說了這麼多話,她卻還是這副事不關己的模樣,三哥為什麼會喜歡上這種女人?!
「既然你話說完了,那我就告辭了。」
話音方落,淡瞥了眼她氣怒的模樣,衣袖微揚,旋身徑白離去。
直到她的身影走遠,身後傳來細微的腳步聲,東方海遙並未回頭,仍兀自生著悶氣,忍不住對身後的人抱怨︰
「三哥,你們不是早已有夫妻之實了嗎?說她是你的妻子,又怎麼會是毀她清譽?還有,我好話說盡,她仍是無動于衷,實在是令人生氣!拷問犯人都比說服她要來得容易。三哥,你真的只要她嗎?這個未來的三嫂實在是很難相處耶。」
想到貪玩熱心的大嫂,還有溫柔善良的二嫂,再看看這個冷傲難以親近的未來三嫂,她只覺得頭痛。
東方堂輕笑,疼愛地揉著她的頭,目光溫柔地望著阮香時離去的方向,柔聲道︰
「是的,今生我只要她。這個三嫂再怎麼難以相處,你也得接受;還有,香吟並不難相處的,不信你問張振兩兄弟,是你用錯了方法,才會惹她不悅。」
他的香吟,或許性子冷傲瞥扭,但心地卻是溫暖良善的。
否則又怎會令岡陵城的百姓喜歡她、龍鳳樓里的人對她牽掛?
他一直是懂她的。
所以明白,她心底的結,並不容易打開。
但是,不論要花上多久的時間,他都會努力的。
她別想擺月兌他。
明月當空,萬籟俱寂。仲夏的夜里,涼風輕拂,消褪了不少暑意。幽揚的笛音在夜里回蕩,不僅不會令人覺得受到干擾,反倒讓人心神松懈,好夢正酣。
一曲奏罷,坐在樹干上的嬌柔身影把玩著手中的碧玉笛,秀眉微蹙,微惱的水眸瞪了眼樹下負于仰望月空的修長身影。
「你到底打算跟我多久?」
在客棧時,她明明話己說盡,這男人卻厚著臉皮一路無視她的冷臉,緊跟在她身後,就這樣跟了她十工人。她投宿客棧,他尾隨而來,甚至在她一人獨自用膳時,也跟著她同桌用膳,完全無視她冰冷的態度,始終保持他一貫的溫和淺笑。這個男人幾時變得這般賴皮了?
「一輩子。」
東方堂俊臉含笑,黑眸溫柔地凝視著她氣惱的神情,暗自心喜隨著他日復一日的糾謹,她臉上冰冷的面其逐漸褪去,至少現在她會開始對他發怒,總勝過重逢時那令他心驚的漠然。
「你、你不去行醫濟世,跟著我做什麼?!」她咬牙怒瞪他。
她要返回樂山,歸隱山林,不問世事,這個東方堂卻老跟在她後頭,趕也趕不走,該不會也想跟她回樂山吧?
「我說過,失去你,那些對我而言都不重要了。」
她愈是想逃避他的感情,他愈是要逼她面對。既然他今生不能沒有她,那就只能跟著她了。
「別再說了,東方堂。事情既然發生了,就不可能改變,我們兩個已經不可能再回到從前了,至少我就做不到。相信只要你願意,還有許多好姑娘在等著你。」
清雅的小臉一沉,警告地道。
不管東方海遙再怎麼勸說,她仍是無法釋懷一年前落海時,內心失望、心碎的打擊,每當午夜夢回,總會在她夢中重演,那種痛太深刻鮮明了,她無法忘懷。
「你忘了我說過的話了嗎?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
東方堂神色淒然,含著歉疚,望著她瞬間沉下的小臉,決定不管要花上多久時間,他一定要親手替她抹去她心底的那道傷痕,只因那是他欠她的。
「夠了!我叫你別再說了!」阮香吟低吼。
當初就是這一句話令她的心淪陷得那麼快,也令如今的她,每每回想,更加痛苦。
東方堂憐惜地注視著她激動的神情,不發一語,僅只是靜靜地看著她;她的心有多痛,他的心也跟著有多痛。
阮香吟惱怒地不願迎視他的目光,那會令她心軟,再一次淪陷;即使她在心底一再否認這個男人,但事實上,她仍是會不由自主地受到他的吸引。
可惡!
「既然你愛跟,那就隨你了。若是你小妹再來,對我說些深明大義的話,看我饒不饒你!」
話音方落,身子從樹干上翩然落下,不再理會他,徑自走向不遠處的客棧。
「只要你願意接受你是我東方堂妻子這個身分,身為三嫂的你,小妹自是不敢再逾矩。」
東方堂知道她妥協了,溫和的臉上揚起一抹笑,繼續當個跟屁蟲,跟在她身後。
「我不是!我們並未拜堂成親,你別胡說!」
阮香吟腳步一頓,旋身面對他,氣惱地警告他。
這男人四處毀她清譽,她還沒找他算帳,現在竟敢當著她的面再提起這件事來。
東方堂輕笑,大掌愛憐地輕撫她細致的臉頰,溫柔地說︰
「但是我們早已有了夫妻之實,你忘了嗎?只要你願意,我們隨行都可以拜堂成親。」
他溫柔的話語、憐惜的眼神,令她胸口驀地一震,水眸復雜地瞪著他。
「東方堂,你太可惡了!」
怨他竟能輕易挑起她的情感。氣憤地拋下這一句話,旋身,腳步加快地走進客棧。
望著她的背影,東方堂嘴角揚起一抹苦澀的笑,尾隨在她身後走進客棧。
唉!看來他今晚是別想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