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翌日,曹照照捧着昏昏沉沉没睡够的脑袋瓜勉强翻身起床,生理时钟已经自动自发在卯时就逼迫她睁开眼睛了。
卯时初……清晨五点,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在医院上第一早班的日子,原来社畜不管到哪个朝代都注定是社畜。
好想哭。
但曹照照还是睡眼惺忪摇摇晃晃帮自己打了一盆清水,活生生把自己搓醒。
“唉。”她洗漱更衣后,人看着是清醒了点,但是熬过这两天高强度的步调还是让她有种残花败柳的憔悴虚月兑感。
曹照照深吸了一口清冽的清晨空气,把装钱的荷包往腰上一系,正跨出小院的门,忽然看见一个眼熟的婢女对她行礼——
“司直,阿郎(主人)有请。”
她恍惚,疑惑问:“大人这么早找我何事?”
“阿郎说,让您到主院用朝食。”
曹照照完全忘记这回事儿了,这才想起来,不过她打从昨晚痛定思痛(?)要好好振作起来,要跟李衡保持最严谨的上下司关系后,就觉得自己当真不能再一直白吃白住……
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而且她也害怕自己对着他越来越没有分寸,哪天又忘记大唐条条陈陈的规矩了。
“劳烦小姐儿跟大人说一声,谢大人不弃,召我共食,可我是大理寺的小吏,到上官主院用朝食,不符规矩呢!”她笑咪咪的道,神情却很认真。
大理寺官舍没空房住了,她会想办法在大理寺附近租个房,虽说这三五天内怕是找不着新的落脚地……但不在李府白吃这一点,她还是能办到的。
“司直不可。”婢女大惊失色。“况……奴也不敢这么跟阿郎回禀的。”
她看着婢女吓白了脸色,也觉得自己这是在为难可怜的小姐儿“同僚”,赶紧道:“不打紧不打紧,我自己去跟大人说。”
“多谢司直。”婢女险些喜极而泣。
曹照照虽知道李衡平素积威甚重,但……有这么吓人吗?
她咕哝着往主院方向走,可走着走着,自己也有点两腿发软,心下虚虚的。
坦白说,她也是有点怕……
李府实在太大,走了一刻钟才总算模到主院的边,看着抱臂冷着脸守在门口的炎海时,曹照照还是很有礼貌地笑嘻嘻打了声招呼。
炎海蹙眉,对她比了个“进”的手势。
她乖乖点头,小脚跨进一步,忽又回头。“那个……大人今天看着心情好吗?”
“……”炎海戒慎地看着她。“曹司直为何这么问?”
“没什么,哈哈,哈哈。”她更心虚了。
总有种待会儿肯定会惹毛上司的莫名预感。
曹照照还是硬着头皮进去了,也无心再度赞叹主院占地辽阔园林之美,而是一眼就看见了在明丽的朱红色亭桥内的俊美翩翩贵公子。
一瞬间,亭外流水潺潺,花树掩映,亭内玉人如璧,气质如刀锋如劲松如山风……
不能再盯着他看了,太养眼,对心脏不好。
她忍不住停下脚步,做了几次深呼吸,这才恢复从容镇静地来到了寺卿大人跟前。
“坐。”他端坐在精致矮阔的红木圈椅上,修长大手好整以暇地煮着茶,滚沸的绿色茶汤泡沫细致,最后用越窑所出的青瓷装盛起这一片沁人心脾的碧莹莹……
李衡自然知道她喝不惯加了盐巴和胡椒的茶,所以将茶香四溢的青瓷茶碗递给她。
“尝尝?”
她只得坐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接过这盏昂贵的青瓷茶碗——李府是世家传承的高门大户,府里随便一个茶盖菜碟子恐怕比她的退休金还多,呃,如果大理寺有退休金的话——
曹照照才啜饮了一口清香满盈的茶汤,就看见自己面前的碟子被一双玉箸夹取只精致小巧的寒具搁上。
这寒具口感类似现代的麻花卷,但做得巧夺天工,像是能够摆放在故宫博物馆参观的艺术品。
就连曹照照这种咸食胃的,都忍不住能嚼掉大半盆。
若唐朝有电影院或手机能追剧,她整盆都能嗑光光(骄傲挺胸)。
曹照照吃得欢快,直到最后一碟子蟹黄饆饠的最后一颗塞进嘴里,这才瞥见他嘴角微扬,黑眸微眯的神情……咦?他心情不错啊?
她见机马上把咸鲜酥香的蟹黄饆饠匆匆嚼吞下肚,喝了口茶,清清喉咙,坐正起来。“那个,大人,我打明儿起就不在府里用饭食了。”
李衡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曹照照心怦怦跳,这次学聪明了,改绕了个弯。“小人是真心思量过的,咱们大理寺案子堆积如山,小人打算往后认真办公,所以早上去衙署的时候再同大伙儿一起吃,晚上也吃完了再回——”
“你说的,甚有道理。”李衡已经恢复了神色如常,慢条斯理地为自己再添了些茶汤,可曹照照不知怎地,总有种心惊胆跳的感觉……
总觉得李衡这种月复黑的芝麻流心包……对于任何事都留有后手。
她语气更加谨慎了。“那……寺卿大人的意思是同意了?”
“朝廷岁计虽不致艰难,可各部所得支用是有数儿的。”他放下那只漂亮的茶勺,微微一笑。“包括伙食用度在内。”
曹照照小脸瞬间涨红了,想张口申辩,可终究止不住心底阵阵发虚。
……自己这无底洞似的胃哟,搁哪都是个不可抗力的弱点。
“那、那我跟其他同僚吃一样分量也就是了。”她咕哝。
顶多肚子饿了再溜出去外头小摊贩那儿买胡饼当点心,淀粉就是这好处,管饱。
“又何必多此一举呢?”他语气温和,眼底盛着一丝掩饰不住的笑意。
她嘴硬地道:“不是多此一举,我同大人本就该公归公私归私,好叫外头的人知道,我们大理寺是有职场伦理的。”
——等等,她怎么把自己兜兜绕绕得讲话都没逻辑了?
曹照照揉揉眉心,一脸愁苦。
“你想疏远我?”
她呛住。“咳。”
“为什么?是衡做错了什么?”他轻声地问,眼神蓦地黯然了一下。“——莫非你还恼着我昨日之事?”
西子捧心令人怜,但书上也没说,原来美男捧心有同等杀伤力啊……
曹照照小心肝卜通卜通狂跳,努力别开脸,不去看他怅然若失的俊美面庞。
不只香水有毒,帅哥更毒……
“我、我没这样说。”她有些结巴。
“那是为什么?”他低沉嗓音里透着一丝沙哑的失落。
“啊小人突然想起昨晚那红衣殭尸案卷宗才看到一半,小人得赶紧去衙署了,大人您慢吃不急,小人先走了!”她熊熊蹦了起来,火烧似地拔腿就往外跑。
怅然的古典美男子望着那娇小的身影抱头鼠窜而去,沉默了好半晌……缓缓收起了面上的惆怅之色,又回复平素的精明干练。
“没想到我李衡还有靠……”他顿了一顿,想起某个小女郎曾顺口而出的陌生词汇。“……卖惨,才能月兑身的一天。”
不过幸好这狡狯机敏警觉如野兔的曹照照有一大罩门,就是心软。
李衡情不自禁低笑了起来,眼底尽是春水般的温柔荡漾之意。
大雨倾盆,山风狂吹,村子里矮旧的老房舍屋脊彷佛再也承受不住这般风雨摧折,频频发出吱呀申吟声……
小男童抱着自己心爱的竹马,瑟缩地缩在落着土灰的床角。
轰隆隆雷声劈落,小男童差点哭了出来,死命咬住小拳头,泪眼花花地呜咽着,“阿爷……阿爷怎么还不回啊……犊儿怕……”
小男童是小汤村村尾马姓人家的独生子,自小阿娘生他的时候就难产撒手人寰了,是阿爷一把屎一把尿地将他拉拔长大的。
偏远小村子里的孩子本就天生地养,成天满山遍野地跑,不是上树掏鸟蛋,就是跳进溪里模鱼捉虾,挖土坑儿灌蟋蟀……
可自从出了那件事儿后,村子里的大人们都不准他们再四处疯玩了,尤其是下雨天……
下雨天,殭尸会出来的!
犊儿打了个寒颤,小身子发抖得更厉害,哆哆嗦嗦地望向房门一角,隐约可瞥见那上了栓的老木门,这才勉强稍稍安心了一分。
不、不怕,他栓好门了。
等阿爷回来拍门,他再去开……
就在此时,雨声哗啦中隐隐可听见门板被拍响,一下、两下、三下……砰砰!砰砰!砰砰!
犊儿吓了一跳,小脸发白,可下一瞬心中又油然升起了盼望——
定是阿爷回来啦!
犊儿不知哪儿鼓起的勇气,扑腾着下了床,迈着小短腿就冲到了门边。
砰砰!砰砰!
“……有人……在……吗……有……人……”
大风大雨中,门外的女声若远若近恍恍惚惚……断断续续,僵硬麻木……
犊儿登时吓哭了,跌跌撞撞往后退,尖叫道:“殭尸不要进来!不要进来!不要吃我!啊啊啊啊……救命啊……”
下一瞬间,粗大门栓拴住的大门刹那间砰地断裂拍飞了!
狂风暴雨随着敞开的门口张牙舞爪扑进了里间,小男孩哭喊惨叫凄厉声中,一个又好气又好笑的低沉好听男声响起——
“女圭女圭,莫怕,我们不是坏人。”
犊儿哪里听得进去,他拼命往屋角逃缩,呜呜求饶。“不要吃犊儿……不要吃犊儿……犊儿不好吃呜呜呜……”
“那吃谁比较好吃呀?”曹照照噗地笑了出来,咧嘴嘿嘿嘿。
“呜呜呜呜呜呜!”犊儿越发嚎啕。
“……”方才一脚踹开门的炎海。
——曹司直,你只有三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