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照照不愧是现代社会培养出来的小强,失落惆怅伤怀了十五分钟后,又是活跳跳的一只社畜曹照照了。
她为了提神,帮自己煮了一壶不加盐巴的热茶,就放在小泥炉上头热着,想到就斟出来喝两口。
这个时候分外想念咖啡啊!
尤其看手头上这件从关内道庆州顺化郡安化县报上来的案子,越看越是毛骨悚然,她这时需要的不仅仅是热咖啡,可能还得再来一杯伏特加压压惊。
……安化小汤村仅数十户,每逢夜雨,必有一红衣行殭出没,生食撕咬鸡犬,喋喋戾笑嚎哭而去,村户日夜颤颤难安……
……后里正之子日前死于山涧间,颈项咬痕,遭吸血干瘪而亡,报地方衙役,屡屡围捕无果……
有殭尸?!
她脑中顿时闪过了无数看过的中外殭尸片恐怖片,连“恶灵古堡”里的丧尸吃人场景都冒出来了……
曹照照猛地合上了卷宗,心脏怦怦狂跳。
等等,冷静!
“肯定是有人装神弄鬼啦,哈哈,哈哈。”她极力镇定,干巴巴笑着说服自己。
古时候的人不能说是民智未开,但有很多能以科学解释的现象,古人确实非常容易一下子就套入神鬼模式……虽说她本身也信奉神明,自己还经历了“穿越”这么玄幻的行为,但不表示每当遇到诡异的案件,头一个该想到的就是闹鬼吧?
她拿到的剧本明显是走CSI刑事监识路线的好吧?
曹照照做了几次深呼吸,惊恐的小脸恢复了严肃,鼓起勇气再度认真地打开卷宗。
一声幽幽叹息忽地在她耳后响起。
“——啊啊啊啊啊!”她尖叫跳了起来,吓得惊慌失措埋头一阵乱拳飞踢。
殭尸来了!打死你打死你打死你!!!!
倏地,她整个疯癫踢打的小身子被个温暖宽大的怀抱紧紧箍住了,一个低沉无奈又好笑的熟悉嗓音出现在她头顶——
“是我,是我……对不住,吓着你了。”
她惊魂未定地在李衡的胸膛前大喘气,一后背的冷汗,半晌后终于回过神来,咬牙切齿地隔着长衫掐住他的月复肌狠狠一转!
“嘶——”拥有精瘦完美八块肌的李寺卿大人也抵挡不住被小指尖拧皮的剧痛感,不由倒抽了一口气。
不过饶是如此,他的臂弯依旧将她搂得牢牢的,没有“逃出小爪爪”的打算。
掐拧过的刹那,曹照照的理智这才回笼,小脸浮现“糟了个大糕”的慌乱懊恼之色,可随即死鸭子嘴硬地仰头——
“是,大人先吓小人的!”
三更半夜的在人家耳边叹什么气啊?以为自己是在演鬼片吗?知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哪?
李衡深邃眸光里有着愧疚和宠溺,想笑,又庆幸她回复了一贯的精神抖擞、活蹦乱跳,不再是稍早前那个眼神里的星光都熄灭了的,让他心脏为以深深绞疼难抑的小女郎。
“对不住。”他低头轻轻道。
她僵住了,这才意识到他有力的双臂正环抱住自己……男人的胸膛又硬又热、气息阳刚醇厚,隐约有一丝性感诱人的汗味……
曹照照像被电到了似地,猛然推开了他。
“没、没事!”她耳朵发红,眼神微飘。
李衡怀中蓦然一空,没来由感觉有些冷……可他也没打算太过进逼她,惹得这小狸奴炸毛了,要再哄回来可不容易。
况且,他知道自己此刻必定已然上了她的黑名册。
但只要她人还在他跟前,便好。
在长公主府处理后续的李衡一直心神不定、惴惴难安,高高悬着的担忧直到此际回到大理寺,亲眼见到她人还在这儿,没有一怒之下拂袖远去,也没有跑回府中关上门嘤嘤哭泣……他很是大松了一口气的。
她向来懂事,可,这不表示她就不生气不难过了。
“你……”他有几分小心翼翼的问,“可饿了?”
曹照照一愣,想起刚刚在大理寺吃晚上工作餐的时候,愤而嗑掉了三人份的蒸饼、一只烧鹅、一大碗焖菜汤。
唉,人家女孩子心情郁闷都是食不下咽,弱不胜衣,她是大吃大喝来纾压……如果不是在大理寺当公务员,放在外头光是吃这一项,她就养不活自己了。
真惨,穿越前她食量是比一般的女性大了一点点,吃“争鲜寿司”最高纪录二十五盘,可穿越后体质却被改变了,她居然被迫变成了女大胃王!!(摀脸)
总之,她这“酒囊饭袋”的人物设定是甩月兑不掉了,可是现在连李寺卿大人都觉得用投喂她就能解决一切?
她哼哼冷笑。
——屁啦,想得美!
“小人不饿。”她面无表情,坐回位子,明显一副“我在加班我很忙我没空应酬”的模样。“小人还有很多卷宗待看,大人请自便。”
他又想笑了,叹气道:“你还恼着我。”
“小人没有,大人做得都对。”她已经很快改正好自己的情绪和立场,认真懂事识趣得都在心里帮自己颁发了一枚“大理寺情商管理优等员工”徽章了……他还想怎样?
李衡看着眼前油盐不进的曹照照,不禁一时有些头疼。
按理说,她不再追究内情,而是能快速恢复理智,公事公办,他该为此欣慰,可他心底深处总感觉有点不是滋味。
就好像她为自己而起的情绪波动……竟这么快就能平复了?
李衡揉揉眉心,他觉得脑子有点乱。
“我没有利用你。”他一咬牙,忐忑地再度碰触这个敏感的话题。
她静了几秒,抬头时强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您说过了。”
“你信我吗?”
曹照照被搞得有点烦躁——都三更半夜了有完没完还能不能让人好好加班了?
“我信啊!”她昂头看着他。
李衡幽深漂亮的黑眸闪过一丝释然之喜。
“但是您把我当傻子瞒着,就算是为了我好,难道还不准我心情不爽个一时半刻三五天吗?”她猫咪般的杏眼燃着火。
他呆怔住,难得哑口无言……“准。”
“多谢大人。”她哼了声,又自顾自低头看卷宗去了。“您慢走,请恕小人不送了。”
李衡高大修长的身躯伫立在原地,平时的深沉内敛精明在这一霎间竟显得有点……傻?
“你也累了,怎地还不回府休息?”良久后,他没察觉自己语气里有一丝战战兢兢的温柔讨好。
“小人是个认真的好员工,好员工就是要以加班为己任,视日常爆肝若等闲。”她腰杆子挺得直直的。
李衡抚额,又是哭笑不得。
这小狸奴又在说些字字拆开都清楚、句句连接起来却教人发懵的胡言谬语了。
不过纵然他在男女之情上再无历练,也不会蠢到当真按着她的话就迳自回府,把她丢这儿不管。
“我也有好些公务尚未处置完,”他低沉地道:“一起吧。”
她一顿,强忍住“谁要跟您一起啊喂?”冲口而出,只得假笑着婉转推却道:“大人是大唐英杰,国之栋梁,处置的都是大事,是机密,小人哪有资格和您并肩干活儿?还是请大人移贵步,回您衙署——”
“这儿很好,就不用再多费灯火了。”他忽然对外头一摆手。
曹照照一时反应不过来,就见一道白影子倏地而至,吓得她以为自己眼前一花又见鬼了呢!
定睛一看,原来是雪飞那个白无常……咳,冷着俊脸恭敬地将手中一叠卷宗和文房四宝捧了进来。
她越发不爽了,正想说自己这里地儿小,没第二张办公桌了,就见下一秒换黑无常……炎海轻轻松松拎了张眼熟的紫檀木书案和一只紫檀圈椅。
曹照照鬓边抽跳。
这是蓄谋已久呢?
他是大理寺卿,大理寺里面他最大,不说想跟她一个小司直挤同一间办公室了,就算是想把书案圈椅搬去厕所办公都没人挡得住他。
……她苦中作乐坏心地想。
可是这种暗中吐槽老板好自得其乐的快感,在跟老板对坐办公了一个时辰后,曹照照已经笑不出来了。
可恶她好想打呵欠好想睡觉啊啊啊啊啊!
不知第几十次强自吞下呵欠,偷捏自己大腿以保持清醒的曹照照,在用脑过度浑沌恍惚又低电量的当儿,不知怎地突然冒出了一句——
“李十二娘不会有事吧?”
话一出口,她把自己给吓醒了!
见面前满脸困意东倒西歪还勉强撑着的小女郎一脸惊慌,李衡不自觉心软得一塌胡涂,柔声道:“莫怕,你能问的。”
她顿了顿,可爱的杏眼霎时亮了起来,歪歪头。“真哒?”
他呼吸一窒。
——如果李衡熟知现代网路词汇,就会知道这一瞬间自己是被眼前这小女郎深深“萌”到了!
他脑中空白了好几瞬息,胸膛内心脏一阵怦通疾跳,俊美清隽的脸庞悄悄地泛红了……只觉双耳烫得厉害。
“咳。”他修长大手握紧了指间的狼毫,有一丝险些遮掩不住的局促,清清喉咙才极力维持沉着嗓音。“自然。”
“那十二娘不会有事吧?”曹照照没发现自己激动地身子往前倾。
——长公主挂了吗?魏驸马私下养的制毒之人和相关逆贼都被捉了吗?他们原本打算三日后怎么谋害圣人?跟港片“苏乞儿”一样放剧毒麒麟烟吗?长公主府的帐房是不是发现了他们的秘密,所以被毒烟弄死然后一石二鸟来引大理寺上门?
——他们又收拢了多少人?魏驸马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要抛弃、谋害原配,迎娶长公主,长公主又是为什么要帮自己的夫君造反?当年的渖阳王又是怎么回事?
其实回到大理寺后,曹照照也终于能冷静思考了,她在撇开受伤的自尊心和某种不可告人的隐晦心思不提之外,确实也能努力让自己站在圣人和李衡的立场去想事情。
江山是圣人的,他再是不世明君,心胸再宽大,如何会眼睁睁看着有人胆敢妄图他座下的龙椅皇权?
别说亲兄妹了,玄武门之变,死的不是自家手足兄弟吗?
再往大了的格局去看,现在的圣人治下,吏治大部分时候清明,百姓富庶,国力强盛……繁华太平的年代难得,要维持更是何其不易,可一旦战乱起,到时候天下被打成一锅乱粥,死的是千千万万无辜的百姓将士,就为了成全某些人的权力私欲,妈的!凭什么啊?
如果圣人真的昏庸无德暴虐自大,搞得民不聊生,反他还有理由,还叫天公地道,可是就她成为唐朝新移民两年多来,所见所闻所感受到的,这个“圣人”还是满OK的啦!
这么想着想着……曹照照也不知不觉对“鹰犬”李衡的怒气消散得七七八八了。
不然怎么办?再呕气,日子也得过下去,况且老板确实没有理由得对员工交代所有的事情,别说老板了,就算老公都会藏私……呃,扯远了。
总而言之,有时候身为小老百姓最简单也最容易满足的,就是能有一碗安安稳稳的太平饭可吃就好,唉。
“十二娘不会,也不能留在大唐了。”李衡沉吟了片刻,言简意赅地道。
“为什么?”她忍不住抱不平。“就算……不能为她伸张正义,讨回公道,至少也能让她回自己的家吧?”
李衡凝视着她,黑眸底有着一丝悲悯。
她恍神了一下,不知怎地也读懂了他眼中的深意。
——李十二娘还有家吗?
况且这样的故土,带给她的只有支离破碎和不堪回首……
曹照照沉默了,半晌才问。“那个……『上面』不会下手灭她口吧?”
“你放心。”
她听了这话,心里还是好过了一些,闷闷道:“那就好。”
“时辰不早了。”他轻声提醒。
“嗯?”她抬头,死鸭子嘴硬地道:“大人累了只管回,我这还有桩棘手的案子没理明白呢——”
就算她今晚已经为自己开释(?)过了,但是出自某种不可言说的反骨心思,就是不想回李府继续过寄人篱下的生活。
话说,大理寺衙署内本就有提供员工宿舍……给自其他州郡提调进大理寺的人员住宿,虽然不宽敞不漂亮,但胜在干净、整齐,一排排的“雅房”,就位于大理寺主建筑群后方,她曾经去参观过,员工宿舍入口处还有两株枝横影斜的梅树呢!
“我们回府休息。”李衡直接断然“命令”。
曹照照眨眨眼,心里那一小簇叛逆小火苗又斗胆轰地往上窜大了,“不了!”
这下换李衡愣住了,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我不回……”她豁出去了,正色道:“大人,属下仔细想清楚了,头两年是属下没脸没皮,仗着大人心软人好,就硬赖在大人家里不走,实在太不应该了,但是现在——”
李衡脸色沉了下来,一个字一个字彷佛自齿缝中迸出。“现在、如何?”
她心咯噔了一下,越讲越小声,但终究胆儿肥地说完了,“——属下理应搬回大理寺官舍住,这才合规矩。”
“是吗?”
“是……吧!”她吞了口口水,不想承认自己腿有点抖。
李衡缓缓伸手揉了揉眉心,宽阔精实的胸膛起伏剧烈,最后长长叹了一口气。
她小脸上充满防备和提心吊胆地看着他。
可迎来的却不是狂风暴雨,而是他大手宠溺而无奈地在她狗头上乱搓了一把。
曹照照一脸呆样地悄悄脸红了。
——啥?啥招式?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模头杀?
可她很快又回过神来,挺直腰杆子昂起下巴,“大人——”
“官舍满了。”
她差点被呛到。“啊?”
李衡慢条斯理地起身,动作优雅地弹了弹官袍衣袖。“走吧。”
这个发展实在太令人措手不及了,她傻愣愣地问,“去哪?我说了我要在官舍住下……”
“没空房了。”
曹照照终于反应过来。“怎么可能没空房?大人您唬我呢,明明前两天我还听管官舍的老王头儿说——”
“本官是大理寺卿,不会记错。”他施施然往外走,手负身后,在夜色下越发衬显得颀长矜贵轩昂……低沉嗓音淡淡落下。“再耽搁,扣薪饷。”
“凭、凭什么呀?”曹照照傻眼,顿时炸毛了,小身板急吼吼地追了上去。“大人,您怎么可以这么随便扣人薪饷?我都没找您讨加班费了您还要扣我薪饷?您良心都不会痛的吗?喂!喂!等等我——”
后头小女郎迈着小短腿气急败坏地追赶,走在前头的紫袍男人沉着肃然步履稳健,无人瞧见他嘴角隐约扬起的一抹得意愉悦微笑。
钓狸奴什么的,李大人还是很在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