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两辆自行车缓缓接近鬼屋时,沿途浓密的檬树遮蔽了傍晚的天色,不绝于耳的乌鸦啼叫声,如肝肠寸断的泣诉,凝重的空气,像挥不去的梦魇。
是梦魇?
吱——蔺舫所骑的自行车,传来一阵刺耳的煞车声。
“怎么了?”阿壁也在离她三步之夕卜停住了,回头望着雨舫。“你的脸色好苍白哦。”
“阿壁。”她的声音止不住颤抖。“这个地方我好像来过。”她的嘴唇也是一片发白,全身僵立不动,只剩两颗眼珠子左右游移,飘泊着那栋她不可能来过的“鬼屋”。
“怎么可能?这是你第一次来我家耶!”
阿壁把自行车骑回头,看着蔺舫怪异的神情。“你身体不舒服吗?要不咱们改天再来好了!”蔺舫的身子骨可不像她那般硬朗,会不会骑了这么远的车,耗尽体力了。
是周遭的景象和氛围夺走了她的魂魄吗?蔺舫两眼无神地牵著自行车前进,那屋里像有什么东西吸引着她过去。
是那个梦魇,那个经常出入她睡眠之中的梦魇,模糊不清的,却又时常跳月兑出现在她的梦境里,怕她忘记似地提醒着,可是却又什么也看不清楚,迷迷檬檬的,就像垂垂老矣的老者,坐在摇椅上回想著年少时光里一段灰色记忆。
不过,这一回,她看清楚了,不是在梦中,她是真真实实地出现在灰色记忆的场景里。
阿壁跟上去。“蔺航,你还好吧?!”
她没听见似地,自言自语着。“我每次都努力试着要看清楚它,可是亡就像海市蜃楼,被云雾层层包围住,任我再如何使劲去拨也拨不去。”
路树尽头耸立着那拣她极熟悉又不甚清晰的屋舍。
“原来就是这里。”一拣大门深锁的日式老舍矗立在她眼前,她像找到一件寻找许久的失物,脸上露出欣喜。
“你在说什么呀?我怎么都听不懂。”阿壁直觉得蔺舫整个人变得怪怪的。
蔺舫把自行车靠在围墙上,找到一棵离墙最近的老槐树,顺着树干爬上去,树上横生的枝条,荡过墙头,跳进屋内。
阿壁看得瞠目结舌。“哇,蔺舫,没想到你比我还会爬树呀!”
在墙内的蔺舫没有回音。“好吧,既来之则安之!”她也循着蔺舫的路数登入鬼屋。
蔺舫站在大门内侧那个爆满信件的老旧邮箱前,木制的老邮箱,禁不起岁月的摧残,己经斑驳欲裂了,露出信封的一角,还有几封挤掉在地,被雨淋糊了,字迹更是渲成了一幅泼墨画似地。
她轻轻一碰那个老邮箱,突地啪啦一声,木板一裂,全部的信件像雪片般落下,转过头去呼喊阿壁。
“阿壁,快来呀,里面真的都是信耶!”拿起一封瞧瞧,发黄的信封上,收件人处赫见“白素”两个字,而且是用毛笔写成的。
“这一定是老人家写的!”阿壁凑过来看,开始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现代人都用原子笔或是钢笔书写,只有老式的人才会不嫌麻烦地磨墨练书法嘛!对不对?”她咧着嘴笑,等着蔺舫称赞她的细心推理呢。
然而蔺舫却拥着信件出神,似乎要看穿那信封,直透入信纸,心之所至,手也随着舞动着,置于信封上端,正准备要撕拆时,被阿壁阻止了。
“喂喂,蔺舫,你不能看,那是我姨婆的信件呢!”阿壁突然挺身保护起那个素未谋面的姨婆的隐私权,连她自己都莫名其妙。
蔺舫这才回过神来。“对不起!”奇怪了,刚才信掉落地的一刹那,她竟觉得那些信是寄给自己的。
阿壁又贼贼地笑着。“其实,我也很好奇。”两人盯着地上那堆小山似的信件。“不如咱们先把这些信件收回屋里去,然后再慢慢地拆来看,反正姨婆可能再也不回来了,也许”她又故做神秘状地吓唬蔺舫。
“也许信里面藏有姨婆为何失踪多年的秘密呢!”
两人相视而笑,显然意见一致,捧起大堆的信件,往屋子跑,像做贼怕被主人撞见了似地,埋头直奔向日式的老房舍。
“哇,进不去,房子锁住了。”阿壁先发现大门被一支生锈的钥匙锁着。
抱着满怀书信的她,慌张地寻找另夕卜的入口。却在此时响起几声巨雷,轰然贯耳。
“糟了,是惊蛰的雷声,这附近不久就会下大雨了。”阿壁急得满地跳,一心想着得快点赶在雷雨来之前回家,又挂心着信件会被雨水淋湿,则所有的秘密也会被雨水洗掉了。
突地,呼!打破玻璃的声音,止断了阿壁的慌乱。
“蔺舫,你在干什么?”
蔺舫手里拿着一块石头,日式的玻璃门上敲了个大洞。
“先把书信放到屋里去,以免弄湿了,下次再来看。”她打算下回来时,可能连窗框架都得毁坏,人才钻得进去。
阿壁想想,也对,两人便将怀里的大堆信件掷进屋里去.
雷声越逼越近,越近就越大声。
“好了,咱们先回家吧!”蔺舫点头。
两人又循原路回去,到家时,己淋成了落汤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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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里一直有股不安的预感,似乎将会发生什么重大的事件,其影响力足以改变她的人生。
掐指一算,莫子仪已经回去两天了,母亲那方面居然尚未对她采取任何的处罚行动呢?诡异得很。
依母亲强悍独裁的报复性格,怎可能让她苟延残喘至今日呢。
母命是绝不容许违抗的。从小到大,自己的一切行为全都在她的箝制下,不得逾越,若稍一出轨,严厉的惩罚会立即加身,毫不懈怠。
也许是她长大了,母亲肯留给她一点小小的尊严了吧!
想写一封信给母亲,向母亲说明心境。
跟阿壁的父亲借来文房四宝,望着笔墨纸砚,她想到那位一直给白素写信的人,该是爱她的男人吧,才会有那样坚持的心,不断地书写,以一种老式的爱恋方式,联接单向的情感,尽管对方可能早已不存在了,他仍继续地写来关爱的字句,好让人羡慕啊!
她也学起老式的人们,磨砚沾墨,浓面黑的墨汁,被毛笔吃了透去,再吐出一句句请命的长长家书,希望母亲能懂得。
黏了信封口,阿壁才告诉她村子里没有邮筒可寄出信件。
蔺舫傻了眼。“我真不敢相信,号称邮政业务是举
世闻名的台湾,居然还有一个死角,忘了放置一枚邮筒。”
“是啊,我正想给邮政总局的局长写封信呢!”阿壁也觉得不方便,倒是村人生活得怡然自得,丝毫不觉有何困扰。
“那现在怎么办?”
蔺舫拿着信发愁,望着阿壁家屋顶上养的几只鸽子。“难不成用飞鸽传书!”
阿壁笑得前仆后仰,格格乱叫。
蔺舫瞪着她,阿壁要知道她心里对母亲的恐惧与反抗,就不会那样嘲弄她了。
“别担心,搭公车到镇上去寄就行了。”阿壁面露难色。“可是我今天得帮忙准备元宵的东西,我妈妈她说你难得到我家来,要让你尝尝她亲手做的元宵呢,哇!又是甜的,又是咸的,一大堆科理,真麻烦。”
好感激阿壁一家人对她的热情招待,让她感受到真正的家庭温暖。
“没关系,你去忙,我可以自己搭公车的!”可是她见阿壁的表情又有点为难似地。
“可可是因为咱们村子太小了,人口又少,所以没有公车经过耶。”阿壁吞吞吐吐地说出令她脸色为难的事来。
“什么呀?!连公车都没有哦!”
蔺舫拍拍额头,一副昏倒状。“我看你还得多写一封信给交通部长,顺便替村民申请一辆公车吧。”
“其实也还好啦,村人大都有摩托车可骑到镇上,很少搭公车,真要搭的话,就骑车到隔壁村庄去,那个庄头比较多户人家,就有公车经过了。”
阿壁开始一连串地说着他们附近村庄的历史和地理位置让她了解,还画了筒单的地图供她参考,因为等一会儿她打箕自己骑脚踏车到邻村去搭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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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公车招呼站,她才发现这个所谓住户较多的村庄,是每隔两个小时,才有一班公车经过。
挨等了一世纪之后,公车才摇摇晃晃地缓缓而来,客满的公车,像一艘载满沙丁鱼的船只。
蔺舫蹭呀蹭地,终于被后面的乘客挤上了公车,簇拥在人群里,找不到立足之地,看来这附近几个村庄,除了阿壁的村子人日较少夕卜,其余的可能挺多的,才会把公车都拥得快爆了。
司机拉大嗓门大叫。“挤不进来的人等一下班啦!”
车夕卜头起了一阵骚动,争先恐后得更厉害,就怕自己披公车司机抛弃了。
谁愿意等呀,下一班还得再等两个小时呢。天都黑了,就看到车下的人没命地往上挤,把每个人脸都挤得变形了。
终于全部的人都上来了,车门哐地拉闽起来,引擎发出哮喘般的嘶气声,像老牛拉车似地缓步前进。
突地公车夕卜传来一阵阵摩托车的引擎声,更——更更——
“蔺——舫——”
有人在叫她!
被夹在人群中的蔺舫动弹不得,只能伸长了个头颈,朝窗夕卜看去。
是太子!
他骑着摩托车紧跟在公车旁边,眼瞒向车内搜寻着,是在找她。
“喂,你找死呀!骑旁边一点。”公车司机也探出头去大声怒骂太子。
她犹豫着要不要出声回答?全身再度僵直,细胞再次昏死,喉嘴干紧,思绪陷入空前的混乱。
他,真如阿壁所言,是个杀人逃犯吗?是吗?为什么是呢?他应该还是个学生的年纪,不是吗?为何不和她一样找一所大学,躲个四年呢?为什么要去杀人?
她甚至不敢去想像他生活的那个世界,越去想,离他越远
闪着两只盈满泪水的眼珠子,不敢轻合,怕一眨眼,泪液就会滚落在前面乘客的背上,她只能静静地看着太子,那辆时快时慢的车身,既要适度地与公车保持安全距离,又要往意反向来车的交会闪躲,还得忙着寻找她是否在车内,虽是极度危险,但他仍不放弃,尤其那双惶急寻人的眼神,印入了她的心坎。
但是,她终究低头元语,紧绷的肌肉,不敢稍动,怕被太子认了出来,更加的静默,就像车内其他的乘客一般。
她在心里失望地呐喊着。“太子,你走吧!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不会有交集的!”
突然,太子与他的车,消失在公车夕卜了。
是听到她的心声吗?两人真这么心有灵犀?别再胡思乱想了,他走了也好。
瞬间,太子的车又出现在公车的另一侧,他仍是拼了命地叫唤。“蔺舫——你在不在车上?”
她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
他永远不会放弃寻她的吗?
“这小子真不死心!”公车司机也被他打败了。回头帮太子说话。“谁是蔺舫呀?求求你快出声吧,那小子这样很危险的。”
公车司机才说完,蔺舫看到前面有辆抛锚的汽车停靠在看边的车道上,而太子的眼睛正忙着找她,她惊惧地朝窗外大叫。
“太子,危险!”
他终于看到她了,脸上露出天真的笑容。
他还有心情笑,她急得再警告他一次。“危险,前面有停车!”
当太子拉回视线,发现那辆汽车时已来不及煞车了.
公车司机也吓得左转,想瞬出空间让太子闪避。
然而他并未往左转,怕撞上公车,反而右手车头一转,大力地朝右边的田野奔去。
吓得脸色仓皇的蔺舫透过车窗,见太子平安地狂奔在田野上,像个牛仔似地继续追踪着公车跑,加速下的车轮不断地卷起千堆泥,喷得他满头满脸,他却还有兴致举起手向她这边挥手呢!这个野人,真被他吓死了!
当太子又骑回马路时,再度呼喊道:“蔺航,你下来,我载你去镇上寄信!”
她想,许是阿壁告诉他的吧!
但是,挤在水泄不通的公车里,她根本就动弹不得,无法下车,除非在她前面的人也下车,她才有路有退呀。
“我下不去!”叫完,突然觉得不好意思,发现周遭的乘客全盯着她瞧,挺难堪的。
“那你就不要下来!”
太子回她话后,加紧油门,超越公车而去了。
他怎么放下她不管啦?她慌张地左右棱巡,都看不到太子的人了,真没诚意,亏他刚才还演出那场惊险的画面,让她感动得要命,没想到,才一会儿工夫,就丢下她,自己走了!
哼!什么意思嘛!
她生着气,撅著嘴,也不再张望着夕卜面了。
到了另一个公车站牌,车子减速欲停,预备载客,有人出言指责司机。“没法载人了,你还停干么?”
司机也不爽地回答。“他整个人挡在马路上,我能不停车吗?”
蔺舫生太子的气都来不及了,根本无暇去管别人的对话,反正车内已经够挤了,她不在乎多一个上来挤热闹。
一直低头生闷气的她,丝毫未察觉身旁一阵骚动,她只顾着紧抱住装着信封的包包,偶尔咬咬下唇,气让她的脸胀红。
“刚才为何不回答我?”低沉而熟悉的声音,来自她的身后。
一回眸,她整个人几乎埋进了太子宽阔的胸膛。
“我以为你”那些不争气的眼泪又来了。
原来他没有弃她不顾,他只是先骑摩托车到下一站,再挤上公车来找她,她的情绪复杂得像翻倒了五味罐子,又怒又喜又好气的。
“你上来做什么?”她故意噘着嘴问太子,刚才还害她气死了好几个细胞呢!
太子用整个身躯当她的依靠,攀住车顶横栏的双手像个支点,供她前摇左晃的依附,就是不让别人碰了她的身体,很霸遵地占有着。
“你不能下来,那我只好上来喽!”
他说得那么简单,却又让多愁善感的她,听得想哭。
太子那一身装扮,很快地引来侧目,尤其是他那头长发,在民风保守的乡下,更是格外触目惊心。
蔺舫压低了声音,辛苦地踮起脚尖,她只想把话传到太子的耳朵内,不欲让外人听见。
“你可不可以把头发剪短一点?”
两人对看数秒,太子的脸色变得凝重。
她不懂,只是让他剪短头发而已,很难吗?
他以问代答她。“如果我剪短头发,你就愿意和我在一起吗?”他的眼神,好认真,逼视着她。
她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