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颢云气愤地站在车前,身上的皮裤紧贴住她修长的玉腿,棉质衬衫在山风吹拂下勾勒出胸前的。
盛怒的她,双颊气得通红,眼中怒火燃烧,粉润的樱唇不住抖动,整个人像株带刺的玫瑰般美得惊人。
黑马上的骑士那对深嵌在浓黑眉宇下的幽深眼瞳飞快闪过一道奇异的光芒,定定地凝视颢云,有着一种君临天下的威凛气势。
颢云在他沉默的注视下背脊窜过寒颤,但她太生气了,不愿向心底突生的畏怯屈服,仍无畏地走向对方。
她顺着往上移的视线评估眼前的男子,名家设计的骑马装,在他高大的骨架及结实的肌肉撑持下,展现出力与美。浓黑的长发整齐的束在脑后,衬得他既古典又粗犷的脸庞有着贵族的优雅。紧抿的薄唇扭曲成一抹似笑非笑的嘲讽,眼光据傲无礼地笼罩向她。
他那张大理石般坚硬无情的面容上看不出一丝歉意,反倒是蹙拢的浓眉显示出受人冒犯的不悦。
冒犯?
颢云气得咬牙切齿。
受到冒犯的人是她才对!
“你你你……”颢云凝脂般的玉手优雅地指向他,黑马上的骑士只微挑了挑眉,表情不变地对着她。
“你……太过分了!”颢云终于从仍处在震惊状态下的大脑里找出字眼来形容对方的行为。
骑士黑玉般的眼眸里闪出一丝兴芒,唇角微勾,看起来有几分邪恶的意味。
颢云努力不让自己被心中的畏怯击倒。她连尸体都敢解剖了,才不怕这个坏人哩!
“你知不知道你突然窜出来会出人命的?”
穿着雪白衬衫的骑士微眯着眼审视颢云眼里闪着怒火、翕张的鼻孔也仿佛要喷出火的表情,眼光落在她红艳噘起的粉唇上,心头原先烧着的怒火不知在什么时候消失殆尽,倒是下月复部的另一种火苗有开始燃烧的征兆。
“这是条产业公路,不是骑马的跑道,你到底明不明白?!”
颢云越说越顺,恼火的眼光充满谴责。虽然她一六五公分的身高还不及那头鼻孔喷着白烟的黑色畜生的身高,更遑论骑在它背上的男主人,可是有理走遍天下嘛,是对方理亏,他该当向她致歉,并虚心地认错才是。
见那张粉润的朱唇再度开启,骑士有些不耐烦地反驳道:“我每天都要打这儿经过。”
悦耳的男中音如天籁般奏响,颢云眨着美眸,呆了一秒钟才回过神来。她发什么痴啊?对方声音好听又怎么样?听听他说的是什么鬼话!
她努力将体内残余的怒气重新聚拢。
“连小孩子都知道过马路要停看听,你这大人怎么连这点常识都不懂?”她鄙夷地瞪视他。“你当这条路是你家开的,还是骑马场的跑道?”
骑士闷不作声地绷紧脸,过了几秒钟才道:“这条路的确是我家出钱开的。”
颢云诧异地张着嘴。敢情她是遇到土霸王了。
他该不会等一下向她唱着“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的拦路强盗口诀吧?
“就算是你家开的,也不可以这样。”颢云的语气软弱下来。“毕竟这公路仍是国家的……”
“产权是属于我家族。”骑士好心地点醒她。
颢云再度张圆嘴,真有这种事?她狐疑的眼光像探照灯般照在他高深莫测的脸庞上,从那双黑玉般的眼瞳里捕捉到一抹促狭的笑意。
颢云涨红脸,羞恼之外,还有着一丝困惑的情绪。
咦?她怎会突然对这人产生一种熟悉感?记忆中好像曾有一个人像他这样逗过她。她摇摇头,甩开这个想法,她怎么可能会识得这个粗鲁无礼又高傲自大的陌生人?
“从镇上一路上来的产业道路都是你家的?"
虽然这里的地价比不上大都会,不过这么一大片也不便宜啊。竟有人开来当公路而不向政府求偿金钱补贴,实在太奇怪了点。
“连接县道的最前面五百公尺是属于县政府。”他实事求是地道。“他们只开路到那里,家父为了方便山中居民出人,便出钱将路开到山上。”
“就算是这样……也不该在车来车往的路上骑马乱跑……”
“这条路上的车辆不多,而且速限是四十公里。以闪电的速度可以十分安全地通过。”
颢云蹙拢秀眉,感到有些词穷。踩在人家的地盘上,有再大的气焰也弱了下来。可是……等等,他刚才说的什么话?他的马可以安全通过,这倒变成了她杞人忧天,没事找麻烦了?!
她恼怒地抬高视线。
最先注意到的是黑马的额头上有道类似闪电记号的白色区域,怪不得它会叫闪电。眼光移高,和骑士如黑夜般危险的眼眸对个正着。
一阵酥麻的电流贯穿她全身,令颢云惊得张口结舌。
“倒是你紧急煞车的刺耳声音吓坏了闪电。”他板着黝黑的酷脸指责。
他居然有脸怪她?!颢云再度生起气来。
“我又不是你和闪电肚里的蛔虫,怎么知道你的爱马有千里马的腿力?就算这条路是你家的,就算车辆少、速限低,就算你每天都骑马在这里跑来跑去,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今天出现的是辆时速两百公里的跑车,你和你的爱马岂不是要莫名其妙地被撞死?我这话可不夸张,我这辆BMW极速是两百五十公里,只是我是守规矩的驾驶人,只开到四十而已,要不然……”
“我早就目测出你的速度。”骑士冷冷地打断她慷慨激昂的责备。
“……就……算是这样……”颢云努力在气成一团浆糊的脑子里搜寻可用的字句。“就算你有把握全身而退,但你有没有考虑到身为驾驶的我会不会被你和你的宝贝爱马吓得魂飞魄散?这条路我又不熟,万一我紧急煞车时前后方有来车,有可能会造成车祸,到时候若有人受伤或致死怎么办?你和你的千里马难道一点责任都没有吗?”
听到这里,骑士终于明白颢云在气个什么劲。他蹙紧怒眉,不得不承认对方有几分道理。所谓好男不跟女斗,他实在不该再跟她计较下去。
“好吧。”他勉强道。“既然你也受到惊吓,我就不追究你吓坏了闪电。”
“什么?”颢云哭笑不得。她活这么大,还没见过这样妄自尊大的男人!他不但不为他的行为道歉,还用纡尊降贵的口气显示他的宽宠大量!
“我说我不怪你了。”骑士仍是那副不耐烦的口气。
“你不怪我?”颢云干涩地笑了起来。“那我是不是该叩头谢恩?”
骑士再迟钝也听出她语气中的嘲讽,他蹙紧眉。
“算了!有些人真是有理讲不清。”颢云耸耸肩,沮丧地走回座车。在重新启动引擎时,从后照镜窥见骑士仍站在旁岔的小路口蹙眉瞪她。
颢云朝镜子做了个鬼脸,随即将车驶到路面,继续她的旅程。
木屋的环境远比颢云想象的好。
所处的半山腰附近约有一百多户住家,听说光是在宋家牧场工作的就将近一百人。这些人大部分是山林中土生土长的原着民,极小部分是后来迁居此地的农户和少部分山下小镇的著民。
在这一百多户住家的山区里居然连个医生都没有,居民要是生病了,只能到山下小镇的诊所看病,或是往乡卫生所或县立医院送。
评估到这点,颢云认为在这里开设内儿科是利人利己的作为。
回到台北后,颢云一面着手进行开诊所的事宜,一面思索该如何说服兄长。请会计师代为申请执照及聘请室内设计师装潢,都要比说服哥哥容易。颢云也不知道费了多少唇舌,最后在她的坚持之下,颢天终于屈服。
“颢云,哥哥实在不放心。你每天至少要打一通电话给我,星期假日……”
“哥,每星期回来,你要累死我啊?”颢云拉着兄长的手撒娇。“再说我好久没一一游览花东一带的名胜了,我想假日时去……”
“颢云,可是我会想你啊。”
颢天使出哀兵之计,颢云被哥哥眼中的哀求逗笑。
“对不起啦。”颢云忍笑回答。“我两星期回来一次好了。你若是想我,可以到台东看我嘛。不过我知道你很忙的。”
颢天能怎么回答?妹妹说的是事实。
他眯眼审视已出落得亭亭玉立的颢云,那两泓澄澈的眸里不再有童年时对他的事事依赖,闪现的是独立自主的坚强光芒。
他感到有些怅然,就像是舍不得孩子离巢的母鸟一样,千般挂怀藏在心底,只想将颢云紧紧护卫在自己的羽翼下,不受外界的伤害。
但颢云终究会长大,她已经是个二十六岁的女人,她有自己的梦想要追寻,除了兄长的关爱以外,她会想要其他男人的柔情。想到这里,颢天脸色一变。
“你最好小心宋奕麟这个人。”
看到大哥脸部肌肉绷紧,颢云不禁好奇起来。“宋奕麟是谁?不会是十大枪击要犯吧?”
她开玩笑的话,令颢天啼笑皆非。
奕麟要是知道自己被形容成枪击要犯,想必脸色会很精彩。
“他若是还不打紧。”颢天摇头苦笑,眼中却泛起一抹温暖的笑意。“他是‘山顶黑狗兄’。”
“什么?”颢云被喉中的茶水呛到,痛苦地咳着,颢天友爱地轻拍她的背。
“哎,这么大的人,喝口水还会呛到。”
不理会兄长的咕哝,颢云鼓着涨红的颊,娇嗔道:“谁教你突然冒出那句话。”
“‘山顶黑狗兄’有什么不对?”颢天讶异道,浑然不知这话有什么错。“你不是挺爱听哈林的歌吗?他就唱过这首台语老歌嘛。“山顶一个黑狗儿,伊是牧场的少爷……”他有模有样地哼着。
“那是歌,跟宋奕麟有什么关系?”
“原来你不记得他了。”颢天眼中有着恍然。
“什么意思?”她孩子气地偏头间。
“小时候爸妈带我们到山上度假,曾受邀到宋家牧场作客。你不跟比你小一岁的宋伊人玩,反而缠着宋家老二奕麟到处跑。”
“我哪有?”颢云嘟嘴否认,她不记得有这回事。
“没有就没有,不用老羞成怒。”颢天玩味着她颊上的绯红。“近几年宋家牧场都是由奕麟管理,加上他风采迷人,故而山里的居民帮他取了这个外号,说他是‘山顶黑狗兄’。”
“那又如何?干嘛叫我小心他?”
“他对女人具有强大的杀伤力。”颢天暗示着,但颢云仍不解地眨眼,他备感挫折地叹了口气。
该怎么说呢?他上回带上山的一个尤物见到宋奕麟后,立刻像蜜蜂见到糖蜜般紧黏着不放,把他冷落在一旁。这太丢脸了,也从那次事件后,颢天再也没上山,将幽会地点放在别处。
“山上的未婚少女都‘煞’到他。论起宋奕麟的身价,说是花东一带头号黄金单身汉也不为过。就算论起全国排名来,也可以挤进五十名之内。尤其现在的女孩子就喜欢这种看起来坏坏、身材健美的男人,那双会放电的眼睛简直是勾魂摄魄……”
兄长喋喋不休的一番话,颢云听得一头雾水。大哥一向言简意赅,怎么这回说了半天,她却越来越迷糊?
“哥,你到底在说什么?”她忍不住打断他的话。
“我……”颢天张了张嘴,又抓了抓头,心里有些沮丧。刚才他竟然像个三姑六婆般唠叨个没完。
“简言之,宋奕麟俊美出众,又冷又酷,非常吸引女孩子。你给我小心点,不要爱上他了。”
“哥!”颢云好气又好笑地翻白眼。“你当我是花痴,见了俊男便会投怀送抱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颢云爬梳头发,努力寻找婉转的字眼。“我只是担心嘛。所谓防范未然……”
“不必了!”颢云没好气地怒哼。“放心,我绝不会见到那位黑狗兄就扑过去把他啃得一根骨头不剩!”
“我是怕他把你啃得一根骨头不剩!”
“那更不会发生了。”颢云叉腰怒视兄长。“我是去那里当医生,不是找男友。如果我想交男朋友的话,台北这里就有一大票排队让我选择了,不用跑到台东去。”
“好啦,算我多虑了。”颢天耸耸肩。宋奕麟身体健壮,不像个容易生病的人,或许他根本不会注意到山里来了个女医生。
但颢天唠叨完了,柳姨却有话说。她坚持要跟颢云上山,至少得帮她把木屋仔细打扫一遍才行。月眉本来也要跟,颢云却不准她荒废学业,嘱咐她护专毕业后再来帮忙,并托她在家里好好照顾兄长。
颢云先带室内装潢设计师上山,在研究好装潢细节后,便先返回台北。
半个月后,诊所的执照发了下来,产业管理人吴伯热心地告诉她,邻近农场的一位少妇是个药剂师,因为怀孕离开了县立医院,专心在家待产,听说颢云要在这里开诊所,想跟她谈谈。
颢云正为现在医药分业的事伤脑筋,总不能她开好处方笺后,叫病人下山到镇上的药房拿药吧?这不是有些本末倒置吗?听到有现成的人可帮她,连忙约定对方见面。
温暖的阳光洒在午后的庭院,颢云坐在木屋前廊的露台处等待贵客来访。
一条碎花桌巾自圆桌桌面往下方垂落,颢云喝着柳姨沏的伯爵茶,拈了一块蓝花瓷盘上的小饼干放到口中。
多美好的夏日午后,她忍不住深深呼吸充满植物芳香的温暖空气。住在这里的人们知道他们有多么幸福吗?不但有新鲜的空气可呼吸,还有满眼的山色可欣赏,怪不得陶渊明会想归隐南山、采菊东篱,这种生活实在太惬意了。
“这几日和附近的邻居接触,更觉得山上居民淳朴可爱,吴伯送了好些蔬菜和水果过来,骄傲地说是姜家的田园栽种出来的。颢云这才知道,姜家在这里的产业不只这栋三层楼木屋周围的土地,还包括后方一大片山林。
奇怪,她过世的爸妈怎会想到在这里置产?多年来他们都放任不管,委托给吴伯照顾,昔年的荒野都在吴伯悉心照管下变成生意盎然的田园了。
她若有所思地凝视满园飞舞的蝴蝶,直到一声轻咳从大门处传来。
一位撑了把阳伞的少妇从敞开的大门口走进来,眼光很快扫了整栋建筑一遍,眼中充满欣赏,施施然地走向她。
颢云礼貌地站起身欢迎,注意到少妇月复部微隆,猜想她便是和她约定好见面的李贞华。
“李女士吗?”她试探地问。
贞华噗哧一声笑出来,萍果般的圆脸上那对乌溜溜的眸子充满温暖的笑意。她登上五级木阶梯,大方地道:“我这还是头一回听人这么喊我。结婚前人家叫我李小姐,婚后便被人喊作林太太,没想到今天会听见人家喊我李女士。”
颢云被她调侃得双颊泛上晕红。“我该怎么称呼你?”
“叫我贞华。”她主动向颢云伸手。
颢云被她眼中的热情感染,握住她的手。“姜颢云。”
“那我喊你颢云好了。”贞华坐进椅内。
颢云拿起蓝花瓷壶,向她点了个头。
“坐会儿,我去加些热水。”
颢云离开后,贞华慎重地打量起房子来。刚才从大门往里看,注意到花木扶疏的庭院里散置了些造形卡通化的儿童游乐设施,古雅的木屋占地约五十坪,共有三层。最上一层是阁楼,倾斜的观星窗令贞华一双眼差些要嫉妒地瞪出来,以前看卡通影片,她就好想要一间躺在床上可以仰观星子的卧室,一大把年纪了,这个梦还未能实现。
她轻轻叹气,从格子状窗户往里窥视,发现诊所的硬体设施都已齐全,姜颢云真的有心。
“久等了。”颢云托着茶壶从玄关走出来,后面跟了个四十岁左右的慈祥妇人。
颢云替两人做介绍,柳姨将数个堆放不同茶点的碟子放下,便告退进屋。
贞华挑挑眉,她早知道颢云出身不平凡,据她老公林清和提供的消息,吴伯所照管的这片产业地主住在台北,每隔一段时间便有位年轻的公子哥儿开着跑车载美女来度假。跟吴伯混熟后,贞华从老人家那儿得知,来开诊所的女医生便是这片产业的主人,她那时便纳闷,是什么样的女人会想把诊所开在这种地方?捞钱没有,求名没有,姜颢云这般气质出众、面貌姣好的年轻美女来这里做什么?
“贞华,喝口茶,尝尝柳姨做的点心。”
在颢云招呼下,贞华不再客气。怀孕后的她食量变大,嘴却变刁了。刚才闻到热腾腾的点心散发的香气时,她早就口水直流了。
她咬了一口香酥的萍果派,舌头被派里的萍果馅烫着,仍忍不住一边喊烫,一边大呼好吃。
配着颢云送上前的热茶,贞华只觉得眼前的点心道道都是珍馐。
“从上回我到日本度蜜月,再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点心了。”
“柳姨的手艺的确不凡。”颢云莞尔,对贞华的真性情感到十分欣赏。
“唉,你一定觉得我是饿死鬼投胎。可是没办法啊,在这里穷乡僻壤,想吃到这种道地的西点,不知有多困难呢。”贞华埋怨。
“你若喜欢,可以常到这里喝下午茶。”
“不会太打扰了吗?”贞华开心地睁圆眼。
颢云微笑地摇摇头。
“对了,”贞华慢吞吞地看了周围一遍,“你怎会想到这里开业?”
她的问题令颢云一怔,随即苦涩地一笑。
“我对都市生活厌倦了,想到我家在这里有产业,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过来看看,发现自己挺喜欢这地方的。
吴伯说这里有一百多户居民,大多以农业为生,只有宋家牧场是以畜牧业为主,有近百名员工,却连个医生都没有。所以……”
“便决定在这里开业。”贞华替她说完。“可是你晓不晓得山上的居民很少生病?当然,小孩子的毛病会多一点,再来就是碰撞跌倒那些外伤,还有生小孩……对了,你对妇产科了解多少?”
“以前实习过。”
“外科呢?”
“在急诊室待过。”
“嗯,那或许可行。”贞华犹豫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你的立意很好,但就怕你会发现病人没想像的多,到时候会人不敷出。”
“这点我倒不在意。”颢云啜着香茗道。“可是我不明白,我开的是内儿科,你跟我提妇产科和外科是……”
“这会是你在这里较常遇到的状况。”贞华嚼着杏仁酥,口齿不清地道。“小孩子顶多感感冒、出出水痘、打打预防针,倒是宋家牧场的员工不是成天跟畜生在一块,就是在制茶厂工作,比较容易有些小意外。对了,你对附近的环境还不太熟吧?有空的话,我会一一说给你听。”
“谢谢你,贞华。呃,我今天请你过来,最主要还是商议……”
“合作问题对吧?”她大刺刺地挥着手.又朝自己嘴里塞了块饼干。“因为病人这么少,如果要你花钱请我,我会良心不安的。我觉得这是用合作方式比较好。我负责药品,就当你挪个地方供我经营药局好了,没事咱们两个女人还可以闲磕牙。你不知道,从我被老公拎回山上后,整天对着三姑六婆,我都快烦死了。我那个小姑虽然是山上唯一一间小学的老师,可她那个人素养实在是……唉,我也不晓得怎么形容啦。她除了对‘山顶黑狗兄’有兴趣外……”
颢云挑了挑眉.这是她第二次听到这名词了。她没有开口向贞华进一步询问,只是听她喋喋不休地抱怨一阵,最后才将话导入正题。
两人经过一番商议,敲定合作事宜,贞华还煞有介事地说要回家翻翻黄历,帮她看看哪天是吉日好开张。
诊所开幕前一日黄昏,颢天开车载已从学校毕业的月眉上山。月眉见了她,立刻红了眼睛紧抱住她。
“怎么了,月眉?我们才两星期没见面呢。”她带笑地模了模月眉的短发。
“不是啦,小姐,我……”
“大哥欺负你?”她挑眉询问。
“不,没有。”月眉慌乱地摇着头。“只是我想小姐而已,你别胡乱猜。”
“跟你开玩笑,瞧你紧张成这样。”颢云用力搂了她一下,拉着她进屋,没注意到兄长古怪的表情。
隔天在鞭炮声中,姜颢云内儿科诊所正式开业,贞华找了些乡亲过来热闹,第一天便有个被蜜蜂螫到的小孩来治疗。
虽然只有一个病人,但在治疗过程中,颢云重拾了学医的热情,那天下午目送兄长和依依不舍的柳姨下山时,心情仍是十分愉快。
月眉留在诊所帮忙,她已经是个合格的护士了,可惜接连一星期诊所连个病人都没有。颢云还好,她在写字台上涂涂抹抹,正在进行的这本儿童故事进度已超前了。
说实在的,她也没想到诊所开幕后会清闲到整日得以副业来打发时间。
“我好无聊。”贞华踱到她身边,将茶盘里的茶壶、茶水和盛着饼干的碟子放到原木茶几上,这些人太健康了,让我们无用武之地。我到这里哪是当药剂师啊,根本就是成天缠着月眉做西点。没想到她的手艺不输柳姨。”
“她可是柳姨亲手教出来的徒弟。”颢云放下笔,用湿纸巾擦了擦手,陪贞华喝茶。
音响里放送着轻快的歌曲,贞华喝了口茶后,圆圆的大眼转了一圈。
“老是听你播哈林的歌,每次只要听到‘山顶黑狗兄’,我就想到宋家牧场的少爷,那位黑狗兄啊,真是酷毙、正点极了。每回见了他,我便有种‘恨不相逢未嫁时’的憾恨。”
颢云卟哧一声笑了出来。
“颢云,你是没见过黑狗兄,所以才会这副表情。”贞华忿忿不平道。
“清和已经很不错了,你不要得陇望蜀。”
“不是我吃在碗里.看在锅里,实在是黑狗兄无论是容貌、钱财,都是那么令人心醉神迷。”
瞧贞华那副陶醉样,颢云连忙做出呕吐状。
“颢云,你好过分。”贞华不依地娇嗔。“他真的很帅哩。连镇上的女人都为他着迷,我家的清美更是为之神魂颠倒。只要黑狗兄骑着他的黑马出巡,山上有一半的女人都会守在沿路上,以求能瞻仰他的风采……”
颢云止住打呵欠的动作,专注在黑马上。
不会那么巧吧?
不过,两个月前见过的那个家伙,跟贞华形容的还真有点像。至少那匹黑马是像的。
“你干嘛一直把宋奕麟叫作黑狗兄?”
“大伙都这么叫嘛,他的名字早就……咦?你认识他呀,不然怎会知道他叫宋奕麟?”贞华立刻眯眼审视。
颢云被她的眼光看得受不了,摊摊手回答:“我哥认识他。我小时候好像也见过他,可是我不记得了。”
“哇,你们还是青梅竹马哩!”贞华大呼小叫,随即不满地嘟起唇。“你怎么可以把他忘记?他可是个酷得无人能比的黑狗兄呢!”
“他现在帅酷,不表示他以前也帅酷啊。”颢云无所谓地说。
“胡说!帅哥就是帅哥,不分以前或现在。”贞华信誓旦旦地道,贼溜溜的瞳眸往颢云身上探照,以腻得让人起鸡皮疙瘩的甜美声调说:“颢云啊,我瞧你跟黑狗兄倒是一对。”
“你别扯了。”颢云直觉地摇头。
“嘿,我说的可是真心话。”贞华拍胸言道。“这么多年来黑狗兄始终孤家寡人,连个相好的女友都没有……”
“咦?你不是说他有许多爱慕者吗?”
“哟,你当他那么随便啊!”贞华凶巴巴地说。“人家可是有品味的,那些乡姑……”
“香菇?”颢云疑惑地挑了挑眉。
“我是说乡下姑娘!”她白了好友一眼。“她们里面是有几个平头整脸,称得上清秀,像清美就是。但也只是小家碧玉,登不上大雅之堂。你就不一样了。不但气质高雅,雍容华贵,还长了一张花容月貌,生了一副婀娜身材,让人看了喔……那个‘水翦双眸点绛唇’、‘任是无情也动人’,还有……”
“够了啦。”颢云啼笑皆非,听得都想吐了。“你是作诗还是做媒?那可是你的黑狗兄,你舍得吗?"
“与其见他将来娶了乌鸦,倒不如先将你们这两只凤凰送作堆。”
“不跟你开玩笑了。”颢云听到挂在玄关门上的铃当响了起来,走出书房往外瞧,见到是清和来接贞华回去。
目送两夫妻依偎着散步回家,颢云抬头看向天空,西斜的夕阳洒下点点柔和光影,在深深浅浅的山色里映出绛红色彩。
她突然想起一首唐诗——
纱窗日落渐黄昏,金屋无人见泪痕。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
虽然现在不是春天,虽然她不是金屋里的怨妇,可是她这家小小的诊所的确同寂寞空庭一样乏人问津。
一阵风拂来,沙沙沙地摇响颢云头上的槭树枝叶,一、两片树叶飘向她,颢云抖了抖肩,抖掉树叶,抖落光影,也抖下一地的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