蠻橫刺鳥 第七章 作者 ︰ 陽光晴子

雨停了,童丹也已經梳洗好換上一套干淨的衣服,佇立在屋外的庭園,望著那片黝黑平靜的大海,此時,她身後響起腳步聲,但她沒回頭。

「朱怡睡了。」崔英達走到她身邊,與她並肩站著。

她抬頭看著繁星點點,「好漂亮的夜空,誰看得出來在一、兩個小時前才下了一場滂沱大雨,但大雨過後,一切都變得很清朗不是?」

他听出她的弦外之音,「丹?」

她語氣幽幽,「愛情有死角,應該也有轉角,不然走入死角的人多可憐?我想我已經找到那個轉角,或許我能看見不一樣的風景,遇見不一樣的人。」

他無話可說,他既做了選擇,就不能再搖擺,雖然,他的心從來沒有如此痛過。

「我一個人在雨中走回別墅的路上,我仍然怨、仍然恨,如果朱怡是真心愛著你,那麼我的心再痛也會關上祝福,」說到這里,她才轉過身來看著他,「可她偏偏是個把你的真心真情視為垃圾的女人,我為你感到不值,但又覺得你活該!」說得直率,她的眼眶卻泛紅。

他仍然無語,心中的苦卻不能跟她說。

她深吸口氣,努力的馬眼淚眨回眼底,「但在罵你的同時,心里也有另一個聲音嘲笑我——你自己呢?你的愛情就值得了?你不也活該?」

見她愛自己愛得如此委屈,他無法沉默,「不要責備你自己,錯全在我。」

她搖頭,「愛情沒有對錯,如果能照著每個人的意願走,它就不叫愛情了!而且幸福沒有捷徑,你的愛給了朱怡,我從中間插隊也進不走。」她咬著下唇,努力抑制那不斷冒出喉間的酸澀,「或許在我沒有注意的身後,也有一個人痴痴的等著我,可我去把視一直放在你身上。」

他的心猛地刺痛了一下,但她這麼想是對的!是對的!

「記得我回台灣參加小瑀婚禮的那兩天,獨自待在飯店時,電視台一直在強打一首歌叫‘最幸福的事’,其中一段好像是這麼唱的,」她抬壯舉看向星空,「我想女孩子——最貼心的是,讓愛的人,選擇結束的方式……」

她輕聲享起那一小段旋律,淡淡的、酸酸的,在夜風吹送下,更添加一股深深的寂寥。

「全世界我最不想虧欠的人就是你!」她心痛低語。

「卻把我傷得最深,感謝你。」她半開玩笑的嘲諷。

「丹……」

「祝你幸福!真的,雖然我已經可以預見你的未來,」她想到的是他手腕上跟脖間的咬痕,他不會幸福的「但我還是會向上天祈求朱怡能懂得珍惜你,像你這樣的好男人已經算是瀕臨絕種的保育動物,她何其有幸可以擁有你。」她咬下唇,努力的忍住盈眶的熱淚,「我不想哭著說再見,但Kissgoodbye我接受。」她試著擠出微笑,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他的胸口又悶又痛,但他仍俯身輕輕吻上她的唇,一個蜻蜓點水似的吻,卻沉重無比,壓得他幾乎快喘不過氣。

「以後真的只是朋友了。」她笑中帶淚的伸出手。

他也伸出手握住她略微冰涼的小手,「嗯。」

崔英達載她去酒吧開回車子後,童丹回到房間便開始收拾行李,就在天微微亮時,她開車前往機場,在二樓的窗口,同樣一夜未眠的崔英達目送她離開。

即使,拉扯的心還想將她追回,但理智也提醒他,追回了又如何?他選擇了朱怡……

童丹,這個從此將被烙印在他心中最深處的女孩。

他想起他們第一次見面,那時他返回台灣想告知父母跟朱怡的婚事,但父母卻先一步安排把童丹介紹給他。

「這是童世伯的寶貝女兒,童丹,別看她才十八歲,資優生的她已經是你的同校學妹,而且還是大三生了!」

僅僅第一眼,她混合著古典純真率性的笑容就今他短暫恍神,他頭一次看一個女孩看到目不轉楮,而她的眼楮也定在他身上,四目交接,空氣中竄過一道難以形容的電流,像是兩顆心在瞬間撞擊後,彼此的靈魂就此交會。

兩人不過對視幾秒卻像是過了一輩子,直到他母親開心的笑聲響起,他才困窘回神,而這可以說是他二十幾來唯一一次對異性有這麼微妙而心悸的感覺,即便是已論及婚嫁的朱怡都不曾有過,是他的心第一次莫名的迷失。

後來那晚的家庭聚會,他收斂心神,對她禮貌但保持疏遠,一直到她離開,他才跟他母親說他已有心有所屬的事。

沒想到母親早已知道朱怡的存在,而且還請在德國的朋友私下打听她的為人,沒想到問出來的是她男女關系復雜花心。他知道朱怪曾經荒唐過,但她跟他在一起的真心誠意,他也能感受到,每個人都有過去,他只在乎當下。

然而母親直言童丹才是她中意的媳婦,所以在他留在台灣的一個月的時間,他被迫與童丹出游,雖說被迫,他也不得不承認她是個容易讓人動心的女孩。

雖然才十入歲,但她有主見、早熟又直率,跟她出去的時間並不難熬,甚至是愉快的,所以他把她的角色定位為「妹妹」,如今回想,當時如此界定,已是自欺欺人。

接著,他回紐約接管崔氏集團,三個月後,一場訂婚宴卻宣布在台灣舉行,母親坦言他不回來也無所謂,因為她已誑了童家說他臨時有事無法趕回來,但婚宴仍正常舉行,她這個婆婆會代替兒子幫媳婦戴上訂婚戒指!

當時的朱怡已懷了三個月的身孕,在他趕去台灣欲制止這場鬧劇時,悲劇發生了——

「我不相信你是回去阻止的,你根本是要拋棄我跟孩子!」

「我恨你,我跟在你身邊這麼多年是為了什麼?你竟然要跟別人訂婚,那我算什麼?我要你後悔莫及,所以我去撞車,可是為什麼只有我們的孩子離開……嗚嗚嗚……是你!都是你的錯!」

「醫生說我這輩子很難當媽媽了,我在孤兒院長大的,我有多渴望家庭,你是知道的,可是你卻剝奪了我當媽媽的權利……我不要活了……我不要……嗚嗚……是你!都是你的錯……」

朱怡的聲聲哭訴令他雲魂俱失。

回想到這時,崔英達神情黯然的望著前方早已讓陽光點亮的海天一色。

朱怡從醫院因家後,就煙酒不離身,她哭鬧、埋怨,他只能給她無目盡的包容……

只是回想兩人這幾年的相處,他跟朱怡之間還有愛嗎?!

黑眸里浮現無能為力的痛楚,「踫」地一聲,他突然握拳用力的去搥玻璃,一拳又一拳,直到刺目的鮮血從手上一點一滴滑落。

騙子!崔英達!你如何愛朱怡?如何一直一直的愛著她?!

「「踫」地一聲,他再用力搥打,對自己的控訴讓他痛得只能用這種方式來宣泄。

他無法愛朱怡,他的心早就遺落在生來就與他相屬、在一眼瞬間就吸引他的心魂的童丹身上!

童丹帶著受傷的心飛回紐約,一下飛機就約曾艾芸見面。

不到半小時,曾艾芸便開車前來兒子的住處,只是在看到屋內只有童丹一人,她的神情又份外凝重後,曾艾芸就有不好的預感。

童丹將崔英過跟朱怡之間發生的事大略提及,她說了她曾努力的想介入兩人的事,但是她失敗了,最後崔英達還是選擇了朱怡。不過她保留了崔英達曾經為她小小動了心的事,那不過是一個小插曲。

「所以,你們達成協議了?」曾艾芸靜默好一會兒才開口。

她只能凝重點頭。

曾艾芸嘆了口氣,她不知道兒子跟朱怡之間曾有孩子,但是——

她靜靜的看著眉頭深鎖的童丹,一人只有一顆心,這孩子卻因為兒子受傷兩次,她怎能再當第三次的幫凶?!

她不忍心!她不該再綁住她,這對她太不公平了。

曾艾芸心疼的伸手握住她的手,「你是個好女孩,是我們家英達沒福氣,但你也知道我有多愛你,不管是你或是小瑀娶到手,英達我看是沒救了。」知子莫若母,曾艾芸明白兒子的性格,只是感情是一回事,愧疚是另一回事,要用一生的幸福來賠,太傻了。

「伯母,你何不祝福他跟朱怡?」童丹一直都知道這是崔英達遲遲無法跟朱怡結婚的主因,他希望能得到爸媽的祝福。

「那干脆要我在他出生時就直接掐死他算了!」曾艾芸火氣沸騰,「你放心,我認識好幾個優秀的年輕人,他們不會比英達遜色,我安排你們見面!」

「呃,伯母我不想……」她沒想到她會這麼積極。

「別浪費你的青春跟愛情,听伯母的,我會把資料先送給你看,再約時間見面,就這樣了。」

她要馬上回去「喬」人選,讓她大兒子後悔,就算他沒後悔,她也要讓他知道童丹不是沒人要,這一點,也是她虧欠她的!

在曾艾芸離開後,童丹就動手打包自己的東西,然後入住在市一家飯店。她開始畫設計圖,她的腦海里已有雛形,打算用平面玻璃跟凸透鏡來運用,她想把她跟崔英達在白山看到的滿天星得,借由上萬片的玻璃打造出一道留在現代鋼筋叢林里的玻璃星河。

于是她閉關工作好幾天,曾艾芸知道她搬進崔英的豪憲很生氣,但因為她很堅持,她也沒轍。‘

兩個星期後,崔英達跟朱怡才回到紐約。

曾艾芸似乎已聯絡上崔英達,所以他們是直接到飯店來找她。

朱怡像只無尾熊粘著他不放,眸中透著忐忑,只有她知道這兩個星期以來,他們之間甚至連一句話都沒說,留下也並非是因為她。

他的手受傷了,那片強化玻璃血跡斑斑,但他不說原因,她所認識的崔英達從不是一個會以傷害自己來發泄自己的人,後來她才明白了原因。

原來是童丹先行離開夏威夷。

但她不願意放開他,她甚至為此跟他大吵大鬧,但他只是默然以對。

接下來的日子,他對她一樣溫柔包容,但她主動抱著他時,他是僵硬的,她想吻他時,他會不自覺的別開臉,在她強要跟他上床時,他不發一語出去了,他不愛他了……不,也許在更早之前,她就察覺到這一點了,只是她不願意接受,怎麼辦?!她要怎麼辦?

在朱怡思緒百轉時,崔英達的目光去無法克制的一直放在童丹身上。

她像是真正釋懷了,態度從容自在,對他們出現在這里也不訝異,只是向他談及她未完成的設計圖及想表達的設計理念。

在這段時間里,朱怡的手機連響好幾次,但她似乎都沒有听到,只是直勾勾的看著兩人的互動。

最後受不了的是童丹,「學姐,你不想接電話就關機好嗎?」

她一愣,這才從皮包里拿起手機,一看到上面的來電顯示,臉色一變,「我出去——不,我不吵你們了,我會回杜媽那里,英達,你一定要來找我。」

他點頭,微訝的看著她飛快離去,連門都顧不得關。

他起身,走過去將門關上,再回身時,對上童丹一眨也不眨的看著他的目光,他也凝視著她,一切都靜寂下來。

半晌。

「你——怎麼才兩個星期沒見,整個人就瘦了好多?」童丹終于開口了,問了再見面時她想說的第一句話。

「你不也是?是太專注在設計上,沒有好好吃,好好睡?」他的聲音里有著不該有的憐惜與不舍。

她咬著下唇,壓抑住突然想哭的感覺,他們已經劃清界線,她的情緒就不該因他幾句話而翻涌,「你不用擔心,很快的,就會有男人來照顧我了。」

他臉色一變,「什麼意思?」

「我很快就會交男朋友了,所以你也可以跟你親愛的說,她可以放心了。」

「你很快會交男朋友?」他只听見這句話,根本沒注意到她後面說了什麼。

「是啊,有人要替我安排相親呢,祝福我吧。」她擠出笑容,眼眶卻不爭氣的泛紅。

他直覺的伸出手想將她擁入懷中,但手停在半空中卻不敢踫觸到她。

再一次擁抱之後呢?他無法呵護她、也無法愛她到生命終點啊。

她撲克著他緩慢而僵硬的收回手,是啊,他們都要學會自制,不可以讓強壓在心湖的感情潰決,那會一發不可收拾的。

「我想,明天再到你公司談吧,你剛回來,休息一下,對今天你看到的設計圖有什麼想法再跟我說。」她想送客了。

他們適合在大庭廣眾下相處,獨處的空氣太感傷,處處嗅得到好多的莫可奈何。

崔英達點頭,但在走出房間後,他轉過身來,靜靜的看著她,欲言又止。

而在跟他點個頭後,便當著他的面關上房門。希望在不久的未來,自己也能這麼勇敢的對他關上心門。

紐約時報廣場轉角隱密無人的一隅,何霖齊正咬牙切齒的瞪著將皮夾里的美金全數交給他的朱怡,「我警告你,快想辦法籌五百萬美金,你看到我的臉了,如果你沒辦法在五天後給我錢,我會直接去找崔英達,我相信他對我們之間的事一定很感興趣!」

「不要!」她害怕的看著一張臉被打得幾乎扭曲變形的男人,「可是五天太短了!」

「那至少要給我一些錢好應付那些討債的人,我會再幫你多爭取一些時間。」丟下這話,他轉身就走,但突然想到什麼,又回頭黑眸半眯地威脅她,「我再警告你,你要是敢再給我出國就不跟我聯絡,我也一樣會毀了你!」這幾年來,他全是靠她供養,崔英達根本不知道有他這一號寄生人物。

「可是,是你要我跟崔英達去夏威夷的。」她囁囁的反駁。

「你還敢說!你提前出門沒跟我說,老子口袋里一毛錢都沒有,而且你是在搞什麼?!多待了那麼長的時間,他連一次也沒踫你,這代表什麼?你再不好好利用機會挖些錢,你很快就會被拋棄!別說我沒提醒你。」他惡狠狠的再瞪她一眼,這才離開。

他走了約五分鐘,朱怡才垂頭喪氣的準備離開。

五百萬?這筆錢對崔英達是九牛一毛,可是她要怎麼開口?

她煩悶的低頭走在街上,一輛黑色轎車正在塞在車陣中,緩慢的駛過她身邊。

咦?那不是朱怡!車上的駕駛曾艾芸瞥她一眼,她回來了?那英達呢?她立即撥電話給他,「英達,你在哪里?」

「我回紐約了,現在正在前往公司的路上。」

「那好,我過去找你。」

曾艾芸看著她擺放在一旁的牛皮紙袋一眼,她原本要直接到童丹的下榻飯店,但她改變主意了,她要讓她那個笨兒子看看她替童丹找的準男友有多麼優秀!

她來個大回轉,開車直奔崔氏的辦公大樓,一到兒子的辦公室,他已經在等著她。

她也不嗦,把手上的牛皮紙袋放到他的辦公桌上,「看看。」

他一愣,有些不解,但仍將紙袋里的資料拿出,這一看,濃眉頓時一蹙,立即抬頭看他母親,「是你安排丹相親的?「

「你知道?你跟丹見過面了?」她好奇的看著他,「動作怎麼這麼快?「

這一反問,他反而尷尬起來,說來,他的確是在下機後就直奔童丹住宿的飯店,」呃,她告訴我她搬出去住了,所以我想一回來就應該先過去看看。「

算這小子有些良心!她沒好氣的想著,「那你看看我挑的這個人選如何?不會輸你吧!」想到他舍棄童丹,她的火氣就冒上來。

厚厚的資料是男主角的身世背景和照片。

凱恩斯•中美混血兒,精通中、英、法文,是羅斯福創意基金的執行長,三十一歲,除了是當代藝術品的收藏家,本身更是櫥窗設計的佼佼者,在國際知名品牌的裝飾藝術上已佔有一席之地,外表俊美、才華洋溢,的確是人中之龍。

崔英達在翻看完所有資料後,悶悶地問︰「媽為什麼要替丹安排相親?」

他還好意思問!「啊不然咧?先說三年前,我兒子在訂婚喜宴上發了一頓脾氣後留下新娘子落跑,我這個做娘的已經夠愧疚了,想說再給你們小倆口一個機會,頻頻使力幫忙,可偏偏我兒子寧願要一雙破鞋,我不必代你補償嗎?」

「可是會不會太快了?」他總覺得不妥當。

她受不了的睨他一眼,火氣瞬間高漲,「快?!我還嫌太慢呢!我是幫凶,白白浪費了丹的青春等你這個死小孩去愛她!」

「媽,請你不要意氣用事好嗎?」他直視著氣呼呼的母親,「當然她有交男朋友的權利,事實上,我也應該送上祝福才是。」說到這里,他的喉頭泛酸,「可是現在這個時機妥當嗎?我是指她才結束對我的……」

「那又怎樣?你們發生的事她全跟我說了!」

他一怔,但隨即點頭,「也好,那媽就該明白要她這麼快就進入另一段新感情,極可能會不夠理智,會太快付出感情,也許還會因此錯過真愛!」他越說心越痛,口氣也不由得激昂起來。

怪了!曾艾芸挑眉看著難得激動的兒子,「你怎麼了?你想這麼多?」

「我、我只是以一個哥哥的身份在關心她,如此而已。」

他知道自己不誠實,他根本是在生氣,氣自己矛盾又無法克制的佔有欲,他不該干涉童丹的事,可是他控制不了自己的心。

曾艾芸一臉懷疑的上上下下打量著兒子,還真是不對勁!

這個看來聰明過人,但在愛情上就像白痴的兒了,何時有過眼前這種緊崩又沉重的神態?難道,他的心根本就不在朱怡的身上?!

她看著臉色不變的兒子,哇咧!賓果耶!天啊,難道丹對她隱瞞了什麼精彩片段嗎?

她一雙眼眸骨碌碌的轉了又轉,呵呵呵……那這個相親可得安排得更快點了,打鐵趁熱嘛,這個死小孩要是不肯面對自己的心,早晚會被干醋淹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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