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愛 第二章 作者 ︰ 溫芯

「寶兒你說,這是怎麼回事?一定是哪里搞錯了!」

送走母親後,映苓心情久久不能平復,好不容易等到秦寶兒歸家,她立刻抓住好友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傾訴心中迷惑。

她眼眶是紅的,臉卻是雪白,沙啞的聲音像一半梗在喉嚨里,在寂靜深夜里听起來,格外惹人心疼。

她是太過驚駭了,一個她深深愛著的男人,一個她曾與他山盟海誓、盼望能攜手共度一生的男人,一個她以為早已死去多年的男人,原來,還好端端地活著。

這怎麼可能?太不可思議了。她,是在作夢吧?

「我一定是在作夢,寶兒,一定是的。」映苓呢喃,眼淚模糊了她的視線。「他不可能還活著——如果他還活著,為什麼瞞著我呢?為什麼這十年來,丟下我一個人獨自受苦?為什麼?為什麼!」

「映苓,你冷靜一點。」秦寶兒見她情緒逐漸失去控制,擔憂地抿著唇,臂膀摟過她,溫聲勸慰。「這其中一定有什麼緣故,你先別胡思亂想,去見他,把事情問清楚。」

「你的意思是,要我去跟他相親?」映苓抬起頭,眼神無助。

「嗯,至少要把事情原委弄清楚。」

「我也很想去,可是……我不敢。」

「為什麼?」

「因為我怕去了,就會發現我真的是在作夢。」映苓小小聲地道出內心的恐懼。「我怕到時來的,根本不是他,是另外一個人。」

「如果你不去,又怎會知道呢?萬一真的是他呢?你不想再見到他嗎?」

「我當然想!我當然——想。」映苓啞聲說,垂下眸,淚水偷偷墜落。怎麼可能不想見他呢?她當然想,只是——

「寶兒,你知道嗎?這些年來,我沒有一天不後悔。」

「我知道。」秦寶兒拍她背脊,心疼地撫慰。「我知道。」

她听說過好友跟那個男孩的故事。映苓是在高中時認識那男孩的,那男孩家境不好,半工半讀念大學,工作讀書兩頭燒,過得極辛苦,可惜出身富家的她,不懂得那男孩的苦。

她抱怨那男孩沒時間陪她玩,說別人的男朋友都會騎機車載女朋友去兜風。為了討她歡心,那男孩跟同學借了機車,載她出去,她卻嫌機車小,坐起來不舒服,在車上和他吵架,導致那男孩一時分心,與計程車相撞——

「我一直覺得,是我害死他的,如果我不是吵著要他騎車載我去玩,如果我沒在車上跟他吵架,那他也不會——」映苓哽咽,心海翻涌,悔恨成災。

是她害死他的,她一直這麼想。

她好希望一切能夠重來。如果時間可以倒轉,她不會再那麼任性,不會再跟他鬧脾氣,她會好好地愛他,珍惜他,她每天都會告訴他,她愛他,好愛好愛他。

一念及此,映苓驀地痛哭失聲。「我真的……好愛他。」

「那就去告訴他吧!」秦寶兒傷感地擁緊她,柔聲鼓勵。「映苓,提起勇氣,去跟他見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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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好姊妹不停地加油打氣下,映苓總算下定決心,答應去相親。

聚會地點安排在一家五星級飯店,為了讓年輕人感覺自在,盧家父母決定不出席,林四海也只是以老主顧的身分,吩咐飯店安排最好的包廂,最棒的餐點。

相親時間約定下午三點半,午茶時間。

可是映苓卻提早到了,還不到三點,她便在服務生帶領下,踏進林四海的專用包廂。

這間包廂布置得很舒服,不但有成套的義大利沙發、家庭劇院音響、超大尺寸的LCD螢幕,落地窗外,台北街景更是盡收眼底。

映苓來到落地窗前,卻無心欣賞美景,她呆站著,心跳狂野,滿心只是想著,等會兒跟鐘晏銘見面後,第一句話該說什麼。

嗨,好久不見。

太平淡。

沒想到你能當上冠洋的總經理,恭喜你了。

太生疏。

為什麼你還活著,卻不來找我?

太咄咄逼人。

老天爺!她到底該怎麼辦好?

玻璃窗上,反照出一張眉宇憂郁的秀顏,櫻唇顫抖著。

久別重逢,照理說她該有千言萬語想說,卻找不出一句合適的開場白。

而且那人,真的會是她一心期待的人嗎?會不會,只是一場誤會?

她額頭抵著窗,焦躁的氣息在窗上染出一圈圈白霧。

時間,依照一貫的速度,一分一秒過去,她卻一下子感覺過得慢,一下又懊惱太快了。

終于,三點半到了。

映苓驚顫地望著表面,心跳停止。

三十秒後,門扉傳來剝響,很禮貌地輕敲兩下。

「盧小姐,鐘先生到了。」女服務生的嗓音,好明亮。

她的心情,卻無法如此明亮,有些晦澀,有些酸,還有說不出的慌張。她僵著身子,直到女服務生離開後,都還無法言語。

反倒是鐘晏銘先開口。「盧小姐,我們又見面了。」聲音很冷淡,听不出什麼特別的情緒。

映苓喉頭忽地劇烈一縮,她忙搗住唇,不許軟弱的嗚咽沖出口。

她慢慢地、小心翼翼地轉過身,目光先是定在那人胸口,然後,像耗費全身所有力氣似的,往上揚!

斜飛的濃眉,狹邃的眼眸,曾經因傷斷過、略微歪斜的鼻梁,以及一張緊抿著、毫無笑意的唇。

是她熟悉的五官,是她一心牽掛的那個人!

「晏銘,真的是你……」淚水,在她蒼白的臉上放肆地交錯,她無聲地啜泣著,滿腔喜悅,卻也神傷。

「真的是你——」她抓住沙發椅背,撐住自己虛軟無力的雙腿。

相較于她的激動不已,鐘晏銘對于與初戀情人重逢卻顯得冷漠,身軀昂然挺立,臉上毫無表情。

「你為什麼……不說話?」她沙啞地問︰「你沒想到會見到我嗎?」

「我知道會見到你。」鐘晏銘撇撇嘴,想起前兩天從老董事長手中接過她的相片時,他也曾經震驚失措,幸虧現在他已經調整好心情了。「我只是沒想到,你居然會同意跟我相親。」

「為什麼不同意?我一直想再見到你。」她伸手抹去眼淚,微笑了,笑容在淚光閃爍下,格外清甜。

他一震,不悅地咬住牙。

「你不知道林董跟你父母打什麼主意嗎?他們是希望我們能為了雙方的利益而結婚。」

「我知道啊。」

「那你還同意?」他瞪她。

「如果那人是你,我一點也不介意。」她笑著流淚。「我愛你,我想跟你結婚。」

「你怎麼能說出這種話?」他厲聲打斷她,本來沒表情的臉,瞬間染上怒氣。「你沒一點骨氣嗎?為了錢,你什麼都敢說嗎?」

「我……」她不明白他為何那麼生氣。「我說的是真話啊。」

「你以為我還會相信你?」他冷哼。

她愣住。

為什麼不相信?他什麼意思?

映苓困惑,認真打量起面前的男人,這才驚覺他並不像她那麼喜悅激動,對兩人的重逢,他似乎一點也不高興。

她一陣心悸。「為什麼——你會這樣?晏銘,你——不想見到我嗎?」

「這輩子,我最不想見到的人,就是你!」

冷然的宣告如炸彈,劈中了映苓,她眼前蒙-,不敢相信。「你、你……為什麼?你那麼恨我嗎?」

鐘晏銘冷笑,冷冷掃她一眼。「我今天來,只是想跟你說清楚,我不會同意這樁婚事的,我們兩個,早就毫無瓜葛!」

撂下狠話後,鐘晏銘絕情地轉身離開包廂,頭也不回。

映苓茫然凝望他背影,那高大的、無情的、冷漠的背影。

這不是她想像的,這跟她一心期盼的重逢場面實在相去太遠,這不可能是真的,她最愛的男人不該如此恨她——

「晏銘、晏銘,你等等我,你听我說!」她急促地追上去,不顧飯店的員工跟客人都好奇地睜著眼看,她眼里心里,都只有那個男人。

「我知道那時是我不對,是我太任性,跟你吵架,才害你出車禍,我知道自己做錯了,我好後悔,這些年來,我沒有一天不想起你。晏銘,對不起,是我錯了,你原諒我好嗎?」

她一路追,一路喊。

他驀地停住步履,轉過鐵青的臉。「你做錯的,只有這件事嗎?」

她一怔。「還有什麼?」

他瞪她,眼神從憤怒、到不屑、到失望,終至全然的冰冷。「你還是那個千金大小姐,永遠都是。」

「為什麼?我不懂啊,你說清楚一點。」他又拋下她走了,映苓慌亂地追在他身後,如同這十年來在夢里,她一次又一次地追逐他身影。「你等等我,晏銘,我求你——」

為什麼不等她?為什麼要如此冷酷地對待她?她究竟犯了什麼不可原諒的大錯?

「晏銘!」她沉痛地呼喚著,呼喚著不願回頭看她一眼的男人。在追逐的途中,她不小心絆倒了,卻顧不得痛,立刻爬起來,跌跌撞撞地繼續跑。

因為她怕,只要晚一步,就再也見不到他了。

她追下樓,在眾目睽睽下,一路追進飯店大廳。一個打扮時髦的美麗女子剛好從電梯內走出來,見到鐘晏銘,嚶嚀一聲,翩然投入他懷里。

「晏銘!沒想到會在這里見到你,人家好想你呢!」美女巴著他撒嬌,整個人在他懷里磨蹭,他卻絲毫不抗拒,手臂還順勢摟住她。

映苓凍住,木然望著這一幕。

那女人喚他晏銘,那女人貼在他懷里,那女人跟他的關系,似乎很親密。

他已經有女朋友了嗎?分別十年,他之所以不肯來找她,原來是因為他移情別戀,愛上別的女人了嗎?

他另有所愛,她卻一直痴痴地思念著他,無數個夜晚從惡夢中驚醒。

怪不得他不想見到她,怪不得他見到她時,臉上毫無喜色。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晏銘。」她啞聲低喊,懷疑他是否听得到。就算他听見了,也不在乎吧。她在他心中,早已是過去。

她探出手臂,想抓住那個離她好遠的男人,卻抓不到。

她听見一聲尖叫,是他懷中那個美女發出的,驚駭地朝她望來。

她苦笑,迷蒙地看著他也轉過頭來。

失去意識以前,最後映入她眼底的,是一張寫滿焦急的臉孔!!

他的臉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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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來時,映苓發現自己躺在醫院里。

雖是醫院,病房布置得卻不像一般醫院那般雪白無人性,整個房間都是木質家具、木質地板,很溫暖。

但病房裝潢再怎麼溫暖,映苓還是發冷,身子冷,心也冷。

她睜著一雙紅腫的眼,神智還沒完全清醒,淚水已止不住,一滴滴滑出眼眶。

「映苓,別哭了。」趕來照顧她的盧媽見她醒了,先是高興,一見她流淚,卻又悵然。

「媽咪,你怎麼會在這里?」

「是你林伯伯通知我的,他說你在飯店里暈倒了,鐘晏銘送你來醫院。」

「是晏銘——送我來的?」映苓茫然。「那他人呢?」

「我來的時候,他就已經不在了。」

「他連留下來陪陪我都不肯?」映苓難受地喘氣,伸出手,趴在母親懷里,心痛地哭泣。「他不要我了!晏銘恨我,他有了別的女人了,他不愛我了。」

她哽咽著,傾訴心中的委屈。

「映苓你先別哭,先听媽咪說。」盧媽拍撫女兒的背,很心疼。「你是不是誤會了?鐘晏銘沒有女朋友啊!你林伯伯說,他這幾年從來沒交過女朋友,對他有興趣的女人是不少,可是他一個也不要——」

「林伯伯騙人的!晏銘有女朋友了,是個很漂亮的女人,比我——漂亮多了。」

「胡說!哪個女人能比我女兒漂亮?你才是這世上最美的女孩。」

「你也騙我,媽咪,你們都說謊。」映苓眼淚直掉。「其實就算我比那女人漂亮也沒用,晏銘恨我,他不會再理我了。」

「唉,不會的,傻女兒,他不會不理你的。」

「他會的,媽咪,他好恨我。」映苓心驚地低語,心驚地想起在飯店時,鐘晏銘是如何冷漠以對。「我知道自己錯了,那時候不該跟他吵架,害他出車禍。我一直跟他道歉,他卻不肯听,還說我永遠是千金大小姐——媽咪!」她忽地抬起痛楚的眸,凝望母親。「你說,我真的那麼任性嗎?這麼多年來,難道我都沒長大嗎?我還跟以前一樣那麼愛耍脾氣嗎?」

「你不是的,映苓,你很乖,你很努力地工作。」盧媽著急地哄她。「你讓媽咪好心疼,你知道嗎?想到我的寶貝女兒在餐廳幫人煮飯,我就好難受!」

「我學料理,最想做給他吃,我總是幻想他有一天能吃到我做的東西——可是他不希罕了,他不會想吃的。」

「他當然想吃!你的手藝那麼好,能吃到你煮的飯是他的福氣。」

「他不會吃的,他說永遠不想再見到我了!」映苓哭喊,心碎成片片。「他討厭我,他恨我,都是我的錯,他一定怪我害了他。」

「不是你的錯,映苓,是媽咪的錯,是媽咪跟你爸的錯,跟你沒關系!」盧媽情急地喊,見女兒如此傷痛,她幾乎也要跟著心碎。

「怎麼會是媽咪跟爸的錯呢?」映苓搖頭。「是我——」

「不是的,你听媽咪說。」盧媽握住女兒的手,表情很掙扎,片刻,她總算下定決心,深吸口氣。「其實那時候,我們知道鐘晏銘並沒死。」

「什麼?」映苓愕然抬首。

盧媽淒然望她。「我們是故意騙你的。」

映苓一震,猛然甩開母親的手,尖喊︰「為什麼你們要騙我?」

「因為我們不希望你再跟他來往。」盧媽黯然解釋。「那孩子家里窮,我們一直很反對你們在一起,偏偏你不肯听,愛他愛到昏了頭。後來我們知道他讓你出車禍,更生氣——」

「不是他的錯!是我害他分心的!」映苓打斷母親,為心愛的人辯解。

「不管是誰的錯,總之他讓我們寶貝女兒受傷,就是不對。」盧媽啞聲繼續。「所以我跟你爸商量了,趁那時候讓你們分開,告訴你他死了,好讓你對他完全死心。」她頓了頓,眼神愈發愧疚。「其實他根本沒死,只是受了重傷,躺在另一家醫院,他的雙腿還斷了,就算做復健也未必能康復。」

「原來他傷得那麼重——」映苓慘白著臉,听母親敘述當時情形,想像鐘晏銘獨自躺在醫院里,面對雙腿可能再也站不起來的打擊,該有多麼痛苦。

「我們告訴他,你再也不想見他了,還跟他說,你是千金小姐,生下來就是要享福的,不能一輩子跟著一個殘廢的人吃苦——」

「你們——你們怎能那樣說!」映苓不敢置信地狂呼。心口絞痛。太殘忍了,真的太殘忍!

「他本來不信,一直堅持要見你,親自問清楚。我們怕他真的找上門來,借口讓你出國散散心,將你送到加拿大你女乃女乃那邊住了一年,你還記得嗎?」

她記得,當然記得。

映苓垂下眼,直覺地朝左手腕上一道淡淡的痕跡瞧去。

住在加拿大那段日子,是她人生最黑暗的時期,好幾次想自殺,隨愛人殉情,卻怕留下父母傷心,只得作罷。

那段日子,她生不如死,恨不得早死早超生。

「你們——太過分了。」她迷蒙地瞪著母親,生平第一次,懂得恨的滋味。「怪不得晏銘會那麼恨我,他以為我因為怕他殘廢,所以不要他了。在最痛苦的時候被最愛的人拋棄,他怎麼可能不恨我?」明眸噴出烈火。起,是媽咪的錯,媽咪跟你道歉,好不好?你原諒我們吧。」

「我原不原諒,又怎樣?你們傷害的人是晏銘!最痛苦的人是他!」

「是,是,我知道,這樣吧?媽咪去跟他道歉,好不好?」盧媽含淚。「我去跟他說明白,十年前不是你的錯,是我跟你爸不對,我會叫他不要怪你——」

「不用了,你們別去。」映苓細聲阻止母親。

「為什麼?」

「你們去講,他也不會相信的,只會以為我是在找借口為自己月兌罪。」映苓苦澀地吸了吸鼻子。「而且歸根究柢,會發生車禍本來就是我的錯,如果沒發生車禍,後來那些事也都不會發生了。」

「可是映苓——」

「我自己去跟他道歉。」映苓擦干眼淚。「我自己去請求他的原諒,這次你們絕對不許插手。」

「你一個人,真的可以嗎?」盧媽好猶豫。

「我闖下的禍,我會自己收拾。」映苓低聲回應,毅然的神情中流露出的那股堅強,教盧媽不由自主地心疼。

她的女兒,真的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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