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我怕了你 第三章 作者 ︰ 溫芯

每天听黎明淳彈琴,成了汪藍的習慣。

不知怎地,她像著了魔一樣,入夜以後,總會悄悄坐在院落邊,一面讀書,一面聆听著隔壁傳來的琴聲。

他似乎很愛彈琴,每天都彈,假日若是在家,也常斷斷續續听見他彈琴。

有時是古典名曲,有時是流行爵士,更多的時候,是即興來上一段旋律,或活潑,或感傷,變化多端。

這些仿佛天外飛來一筆的即興創作,總能惹得她會心一笑。

還有啊,他天天都彈那首「Flymetothemoon」,用各種方式,有時節奏輕快些,有時悠慢些,有時是慵懶的爵士,有時搭上電子鼓聲,成了狂野的舞曲。有一回他甚至還別出心裁,將旋律混在一首古典鋼琴曲里,教她赫然發現時不覺咋舌。

於是,在那悠揚的琴聲里找「Flymetothemoon」的旋律成了她生活中最大的樂趣。

每天他開始彈琴時,她總會想,這次他會用哪種變調的方式來彈這首曲子?又或者,將那旋律藏在哪首名曲里?

好似尋寶一樣的感覺。

他將炫目的珍寶,藏在一串串美妙的音符里,而她,以心靈為地圖,以雙耳走路線,一步一步,接近即將奪去她魂魄的秘密。

到底,是什麼樣的秘密?

每一天,她的心都比前一天提得更高,每一天,她都覺得自己更靠近一些、更沈醉一些。

每一天,她都像歌詞中的女人一般,感覺自己飛上了月球,翱翔在星星銀河間,撒嬌地期盼著能和最愛的男人攜手共舞……

老天,她瘋了!

恐慌,在汪藍四肢百骸間緩緩蔓延,一日一日,慢慢濃得化不開。

她怕,真的好怕。從小到大,不曾有過這樣心慌意亂、六神無主的感覺,她愈來愈覺得把握不住自己,控制不住自己。

這些天來,她在清晨慢跑時常會遇見他,雖然總是憋著一口倔氣,告誡自己不可與他多交談,但就算不理會,一顆心仍是強烈意識到他,然後偷偷懊惱著他對她的毫不介意。

他對她沒興趣,她卻總是掛念著他,這景況,令她不得不感到些許的難堪與郁悶——

正當汪藍心神不定的時候,屋內的燈光驀地滅了,隔壁的琴聲也乍然止歇。

怎麼回事?她眨眨眼,一時間搞不清楚狀況,好片刻,才恍然大悟原來停電了。

她站起身,就著屋外黯淡的月光小心翼翼地走進客廳,在櫥櫃里翻找著手電筒。

好不容易,在一片漆黑中她翻到了手電筒,取出來,推開開關。

沒動靜。

她蹙了蹙眉,再重開一次,手電筒依然不肯發亮。

該不會電池沒電了吧?她嘆息,屋內莫名其妙停電,手電筒又罷工,真可謂屋漏又逢連夜雨。

「嘿唷∼∼隔壁的小姐,汪藍唷!」屋外忽然傳來一陣亂七八糟的叫喚。「哈羅∼∼我親愛的藍藍∼∼你在家嗎?」

是黎明淳。

汪藍心一跳。他在亂喊些什麼?誰是他親愛的了,竟喊得如此親密!

她又氣又惱,臉頰偏偏不爭氣地發熱。

「有什麼事嗎?黎先生。」她探出落地窗,端出一張霜凝冷顏,望向站在自家院里的男人。

「借問一下,你家也停電了嗎?」

「嗯哼。」

「又沒打雷沒台風的,為什麼停電?」

「你問我,我問誰啊!」

「你也不知道?也罷,可能是哪里挖路不小心挖到電纜了吧?只好忍耐嘍!」他半無奈地聳聳肩,轉身就要進屋。

就這樣?她微嘟唇,不是滋味地看著他說走就走的身影,終於,在那挺拔的身軀進屋的前一秒,她忍不住開口。

「喂!」

「咦?你叫我嗎?」黎明淳回過頭。

夜這麼深,四周一片漆黑,杳無人影,她不叫他難道叫鬼?「對啦!」

「真的叫我?」他好驚奇,旋過身,雙手交握胸前,月光掩映下一張俊臉閃爍詭譎的笑意。「總是高高在上、對我愛理不理的女王陛下竟然也有主動與在下攀談的時候?怪不得今晚好端端的會停電了,原來早有異象啊。」

他諷刺她?

櫻唇憤慨地縮回,從微噘改為緊抿。

是誰對誰愛理不理啊?她不主動跟他說話,他就不會自己找藉口來敦親睦鄰嗎?男人本來就該扮演主動的一方啊!除非他對她沒興趣。

不過話說回來,他好像本來就對進一步認識她沒多大興致。

可惡啊!她繃緊身子。

「女王陛下有何吩咐?請說。」他絲毫沒察覺她的怒氣,沒神經地謔問。

「我家停電了。」她一字一字強調。

他揚眉。「我知道啊!」

「我的手電筒也沒電了。」

「哇!屋漏偏逢連夜雨。」他說出她的心聲。

她橫他一眼。

「然後呢?」他笑容可掬地問。

然後?居然還問她然後?「我在想,你家可能有多余的手電筒……」

「只有一支。」他乾脆地拒絕。

眼角一怞。「或者有備用的電池……」

「只夠我自己用。」

她瞪他。

「抱歉,幫不上忙。」他攤攤手,一副好遺憾的樣子。

「蠟燭呢?打火機呢?」她不甘心地追問。

「這些你家沒有嗎?」他眨眨眼,吹了個長長的口哨。「真不敢相信居然有人家里沒準備蠟燭。」

當然有。只是她不想找出來用。

這笨蛋!難道他就不會說一句——一個女孩子家待在黑漆漆的房子里實在太可憐了,來吧,歡迎到我家坐坐。

她敢打賭,憑他公子的本性,如果今天住他隔壁的是他有興趣的女人,他早就趁此機會打蛇隨棍上了。

只是對她,他不但毫不同情,還冷淡地嘲笑她。

實在太氣人了!

「現在離睡覺時間還早,我不想一個人待在屋里沒事做。」雖然實在非常不情願,她還是主動從兩排密合的齒縫間硬生生吐落話語。「可以到你家借光線一用嗎?」

「到我家?嘿,我沒听錯吧?汪藍小姐想到我家?當然可以啊,這可是在下的榮幸呢!」都到這地步了,他還不放過戲謔她的機會。「請進請進,歡迎歡迎!」

總算能正大光明地登堂入室了。

為了那再也壓不下的好奇心,汪藍決定自己可以稍稍忘記身為女性的尊嚴,隨手抓起一本科學期刊,趿上拖鞋,便往隔壁走去。

他打開門籬迎接她,還故意紳士地彎了彎腰。「女王陛下請。」

「不要這樣叫我!」她沒好氣地。

他輕聲一笑,沙啞性感的笑聲像羽毛,輕輕搔弄她心窩。

她心跳頓時加速,蜜頰發燙。

踏上玄關地板,迎面映入汪藍眼底的是一片朦朧溫暖的燭光,屋內的每個角落擱滿了各式各樣的燭台,每一盞,都在靜夜里搖曳火花。

哇哦!她無聲地以唇形贊嘆著。

沒想到這男人挺浪漫的嘛,她從不曉得一個單身漢家里能擺上這麼多五彩繽紛的蠟燭……

等等!汪藍忽地警覺不對勁。

他家有這麼多蠟燭,燭光嫵媚,而他居然吝惜借她一支手電筒?

她這鄰居就這麼不值得他守望相助嗎?

可惡啊!

「屋里很亂,讓汪小姐見笑了。來來,請這邊坐。」他像完全沒看出她的哀怨,熱情地招呼她在沙發上坐下。「要喝點什麼嗎?紅茶、咖啡、果汁?其實我是很想請你喝酒啦,不過這麼晚了似乎不太好。」

為什麼?她新奇地望他。莫非他怕自己酒後亂性?這麼說她對他勉強還是有一點點吸引力嘍?

只可惜他下一句話立刻澆熄了她一線希望。

「你也知道,在下女難太多了,實在不希望明天醒來床邊又躺一個,徒增麻煩。」

女難?這就是他對她的定義?只是個避之唯恐不及的「難」?

汪藍咬牙,抓來一方抱枕,十指惡狠狠地捏弄。「請不用擔心,黎先生,我酒量好得很,就算喝上一千杯也不會不認得自己的床怎麼走。」

「是嗎?那真是太好了。」他居然一副松了一口氣的表情。「那我給你倒杯紅酒吧。是一個美國朋友特地帶來送我的加州紅酒,很好喝哦!」

「謝謝。」

趁他興致勃勃地準備待客飲料時,汪藍雙手高舉、腳尖踮起,藉著拉直身子每一條經絡來平復凌亂的情緒。

然後她視線一轉,凝定安穩靠在客廳角落的一架黑色電子鋼琴。

他平常彈的,就是這台鋼琴吧。

她左彎腰、右彎腰,一面做運動一面緊盯著鋼琴。

「藍藍?」

突如其來的呼喚嚇了她一跳,連忙坐回沙發。

「你在做什麼?」黎明淳詭異地望她。

「沒什麼,我在看你的鋼琴。」

「用這種姿勢?」他在茶幾上放下托盤,托盤上擺著一瓶紅酒、兩只紅酒杯,以及一碟起司。

「只是順便運動一下。」她盡量冷靜地回應。

她知道自己這種習慣很奇怪,也曾經歷過太多異樣眼光,可是她從不在意,唯有他,能讓她感覺一絲尷尬。

「你總是這麼我行我素嗎?怪不得有人說天才基本上都是些怪胎。」他毫不客氣地開玩笑。

她眼神一黯,一點也不覺得好笑。

「我說錯話了嗎?」

「我行我素又怎樣?不行嗎?」她忿忿然端起一杯紅酒,飲了一口。

他笑睨她。「我敢打賭,我不是第一個這麼對你說的人。」

「那又怎樣?」

「你完全不在乎別人怎麼想,對嗎?」

「你在乎嗎?」她反問。

俊眸閃過一絲異光。「一般人都會在乎的。」

「我怎麼看不出來。」她不情願地呢喃。

如果他真懂得察言觀色,在乎別人的想法,怎麼常會沒神經地氣得她牙癢癢?她若是人際關系白痴,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們就別五十步笑百步了吧。」

「五十步笑百步?」他听得好訝異,一骨碌在她身邊坐下。「你的意思是我跟你一樣沒神經?」

「這是我要說的話,好嗎?」她狠瞪他一眼。

劍眉斜挑,嘴角半揚,似笑非笑。

「干麼?」她被他說不出怪異的眼神看得心慌慌。

「我只是在想一件事。」他偏過頭,食指沈吟似的敲著下頷。

「什麼事?」她正襟危坐,忽然覺得他靠她好近。

「我發現你好像對我印象很不好。」星眸閃亮,調皮地眨呀眨。

現在才發現?他真是夠遲鈍了!

汪藍為自己默哀。通常「遲鈍」這種詞都是別人套在她身上,她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也會以此評斷他人。

「為什麼呢?」他挪近一寸。

他做什麼?她氣息一促。「什麼、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你討厭我?」又挪近一寸。

糟糕!近得都能感覺到他呼吸了。

她急急往旁邊挪了挪。「你、你干麼?」

「什麼干麼?」他無辜地問。

「你不用坐得這麼擠吧?那邊還有一大片空位!」她指向沙發另一邊。

「太暗了,坐近點才能看清楚你的表情。」他閑閑解釋,絲毫不覺得自己此舉有何不妥。「告訴我嘛,藍藍,你到底討厭我哪一點?」小男孩似的撒嬌問。

她瞠目,喉間乾澀。

「別、別叫我藍藍。」該死!聲音居然發顫。

「不能叫藍藍?那要叫你汪汪嘍?」他惡作劇地微笑。「真的可以這麼叫你?我不客氣嘍!汪汪,汪汪!」甜甜地喚。

「不許亂叫!」她氣悶。「誰是『汪汪』了?你才是『汪汪』呢!」

「不對,我是淳淳。」他握住她的手。「叫我淳淳吧,親愛的。」語氣黏膩到極點。

淳淳?她渾身起雞皮疙瘩,又是噁心,又是臉紅。

這是什麼荒唐的對話?簡直毫無邏輯!

「不然叫我黎明也可以,我的朋友都這麼叫的。雖然我不太喜歡他們這麼叫啦。」

「為什麼不喜歡?」她還地問。

「你瞧瞧,我又高又帥,比香港那個黎明不知道瀟灑幾倍,這樣叫我不是侮辱我嗎?」

「侮辱你?」

「對啊。難道你不覺得我比他帥嗎?藍藍。」

她的確不覺得。

正確地說,她根本想不起那個黎明長得究竟什麼樣,她只覺得這樣的對談簡直荒謬。

「太丟人了。」她以雙手掩臉,不敢相信自己竟主動跑來一個半生不熟的男人家,與他進行毫無營養的交談。

她身為研究人員的理性與尊嚴呢?哪里去了?

「噗哈哈哈——」清朗的笑聲豪邁地響徹室內。

她放下手,茫然看他捧月復大笑。他笑得好開心,整個人彎下腰,像恨不得在地上打滾。

「你、你、你瘋了嗎?」

「我……很正常。」他勉力克制自己,板出正經臉孔。「我只是……覺得你的反應很有趣……噗哈哈哈——」又是一陣非理性狂笑。

她凝著臉站起身。

「你……你去哪兒?」

「打電話叫救護車。」

「救護車?哈哈哈——」

她命令自己別理會,逕自舉步。

「別、別!」身後忽然探來一雙八爪章魚似的手,緊緊箝住她的腰。

「你干麼?放開我!」她驚喊。

他卻不肯松手,抱著她,相撲似的將她嬌柔玉體壓倒在沙發。

「你——你想做什麼?!」她慌了,沒頭沒腦地掙扎。「快放開我!否則我告得你一輩子坐牢!」

「你要告我?」他古怪地揚眉,一手撩起遮落她眼前的發綹,一手還霸氣地繼續壓著她。「為什麼?難不成你以為我要強暴你?」

「不……不是嗎?」她聲嗓抖顫。

他又笑了,輕快爽朗又不掩嘲弄之意的笑聲逼得她臉色一陣紅一陣白。

好不容易,他終於停住了笑聲,低下頭,擒住她的眼深亮有神。「很遺憾,藍藍,雖然你長得挺可愛,可惜不是我的型。」

她眯起眼。

「我承認自己是凡夫俗子,喜歡有胸無腦的女人,偏偏你腦子太聰明,胸部又……咳咳。」視線含笑一落。

意思是她光有天才,卻沒身材,不足以挑起他身為男性的生理就是了!

哼哼,男人,果真全是只重外表的一丘之貉。汪藍氣惱地磨牙。「既然如此,你還壓著我干麼?」

「我只是想跟你道歉而已。」

「用這種方式?」她以他之前的問話回敬他。

他毫不愧疚地呵呵一笑。「我怕萬一攔不住你嘛。」

「好啦,你已經成功攔住我了,可以放我起來了吧?」

他低俯下臉。「可是我現在忽然不想讓你起來了。」

「嗄?」

他不說話,淺淺勾唇,若有深意地盯著她……正確地說,盯著她的唇。

他該不會想吻她吧?

汪藍身子一熱,幾乎可以听見血流在體內慷慨高歌,她忽地喉嚨焦渴,舌尖不自覺地沿著唇緣一恬。

他眼神一亮,方唇微啟,她頓時發暈,正以為他準備要攻城掠地時,輕快的和弦音樂忽地響起。

「啊,我的電話。」他松開她,毫不猶豫地接受鈴聲召喚。

魔魅的氛圍如風,轉瞬間飛逸無蹤,徒然在她身上留下一股淡淡涼意。

她怔然起身,地看著黎明淳興沖沖地接起手機。

「喂,是Lulu啊。親愛的,你最近好嗎?」他柔聲問候打電話來的人,笑容燦爛得足以比擬太陽神。「什麼?你現在想過來?這麼晚了……不,也不是不方便……好吧,是有點不方便,我現在有客人。」說著,一雙星眸淘氣地朝汪藍一眨。

她驀地回神,驚愕地領悟他正在和他眾多女友之一講電話。

「呵呵,你猜得沒錯,就是個女人,我們現在就是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嘍。」他竟然還膽大地對女友開玩笑。

顯然他那個親親女友狠狠把他痛罵了一頓,他又是縮頭,又是掏耳朵,擺出無可奈何的姿態。

她白他一眼。

對方又看不見,他裝什麼可憐?白痴!神經病!她沒好氣地在心底咒罵。

過了好一會兒,約莫是對方罵得累了,停下來喘口氣,他這才好整以暇地開口︰「唉,你別生氣嘛,親愛的,只不過是隔壁鄰居,我們這一區停電了,所以她才到我家來借光。放心吧,我跟你保證她不是我的型,我不會亂來的……好好,不生氣了哦?來,親一個。」啵地一聲。「拜拜!」

安撫完畢,結束通話。

她鄙夷地瞪著他志得意滿的神情,胃部翻攪,想吐。

「講完電話了?」她冷聲問。

「講完了。」他笑著回答。

「她是你另一個女朋友?」

「嗯哼。」

「人家要來看你,你干麼不讓她來?」

「小姐,現在十點多了,我明天一早還要開會,你還要我去應付一個欲求不滿的女人?你有沒有同情心啊?」

同情心?對他這種腳踏N條船的男人?

「我不替天行道已經算是客氣了。」她喃喃。

「你說什麼?」他沒听清。

「我說打擾你了真不好意思,我要回家了!」一字一句自齒縫間逼落。

「嗄?你這就走了?」

「晚安!花花大少。」繼續用你那滿嘴甜言蜜語周旋於眾家美女之間吧!恕我不奉陪。

汪藍長發一甩,酷酷地轉身就走。

「哪,你要不要听我彈琴?」

好吧,她承認自己很沒用。

明明應該擺擺手,瀟灑地離開這男人屋里,讓他清楚明白地感覺到她對他的無限唾棄,結果他只是淡淡一句問話,便輕易讓她忘了何謂女性尊嚴。

只因為,他要彈琴給她听。

「你听听這一段。」他端坐在琴前,長長的十指優雅地滑過黑白鍵盤,一串略微感傷的旋律流泄。

她怔然站在一旁。這些日子來,她一直是躲在自家院落,偷听隔壁屋里傳來的琴聲,這還是第一次,她能當面看他彈琴,清清楚楚地听見每一個美妙音符。

這清澈的、哀傷的、意味深刻的琴音啊!她覺得……好感動。

「好听嗎?」半晌,他見她遲遲不表示意見,抬頭問。

她這才猛然回神。「啊,還不錯。」

「只是還不錯而已嗎?」他蹙眉,似乎不是很滿意她的評論。「那這樣如何?」他又彈了一次,這回,稍微更動了幾個音符與節拍。

她怔忡地听著。

「怎樣?」他又問。

「啊,也不錯。」

「還是不錯?」劍眉一揚。「究竟哪一個比較好?」

她偏頭,認真地想了想。「我覺得差不多。」都很好听,牽動她心弦。

「差不多?」黎明淳定定望她,湛眸深不見底。

她頓時心悸。「你……干麼這樣看我?」

「我在想,我是不是問錯人了。」

「嗄?」

「我該不會問到個音痴了吧?」他夸張地嘆息,眉宇揪攏,擺出無限苦惱的模樣。

音痴?她?

汪藍憤然。她承認自己不是個音樂天才,但也絕不到音痴的地步,事實上,她的藝術監賞力還曾受到中學時代老師的贊揚。

「我才不是音痴!」她反駁。「這兩段音樂都很好听,前面一個听起來比較感傷,後面那個稍微慵懶些,有點藍調風味,我覺得都不錯啊。」

「原來你听得懂?」他訝然,眼眸像找到知音一般閃閃發亮。「太好了!那我以後作曲不用千里迢迢跑去問別人意見了,先找你來試听就行了。」

「作曲?」她眨眼。「你是作曲家?」

「嗯哼。」

她不相信。「哪方面的曲子?」

「流行歌,廣告配樂,電玩、電視、電影配樂,只要有趣的工作我都接。」他燦然微笑。「我這人很隨和,不挑的。」

「……看得出來。」

「咦?看你的表情似乎很不以為然?你不認為我是個隨和又大方的男人嗎?」

「我沒異議。」她半諷刺地扯唇。隨和率性,處處留香,她完全贊成他就是這種人。

「看來我今天真的惹惱你了呢。」他似乎听見了她內心的OS。

她不作聲。

「好吧,為了表示我的歉意,我彈首我新寫的曲子給你听吧。」他拉她在一旁坐下。「好好听著,這首曲子呢,是描寫一個男人初次遇上一個女人。」

當男人遇上女人,他眼底看到了什麼?心里,又想著什麼?

他會對她一見鍾情,或是巴不得此後離她遠遠的?

他會最欣賞她哪一點?她那仿佛會說話的大眼楮?烏溜溜撩弄人心的秀發?還是一雙如玉瓷般冰透的美腿?

當男人遇上女人的時候,他究竟,想些什麼?

汪藍坐在他身畔,听著屬於拉丁爵士的慵懶曲風,看著那挺直修長,超級適合彈琴的十指在琴鍵上輕快地飛舞,嗅著從他身上傳來,純男性清新性感的味道,一顆心好似躺在搖籃里,幸福地搖晃。

雖然對男女情事笨拙無知的她,怎麼也不可能猜出當男人遇上女人時,腦子里到底轉些什麼念頭,但在听著這如水晶般清靈動听的琴音時,她仍是感受到一股強烈的悸動。

心跳和著琴音,慢慢地、折磨人地加速——

許久,當她錯覺一顆心即將蹦出胸口時,琴音終於淡逸去。

他轉過頭,笑意由端俊的唇角起始,逐漸飛上星眸。「好听嗎?」他低聲問,嗓音溫柔沙啞,像上等絲緞拂過她肌膚,她不禁輕輕發顫。

「怎麼不說話?」他含笑問。

因為說不出話,因為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她惘然看他,一種類似無助的感覺在體內蔓延。

「說話啊,藍藍。」他半調皮地逗她。「起碼發表一點意見,讓我知道你喜不喜歡這首曲子。」

「……你為什麼要當個公子?」她突如其來問道。

「嗄?」他一怔,沒料到她會突出此言。

「你彈琴的樣子……呃,不像個用情不專的男人。」她困難地說道。

「那你認為,一個公子應該怎樣彈琴呢?」他謔問。

她無語,驀地領悟自己這問題問得可笑了,不覺赧然。

他輕聲笑了,左手漫不經心地撫過琴鍵。「或許你不相信,我可不是從小志願成為公子的。」

這是在為自己辯解嗎?

她直視他。「那為什麼你要這麼花心?你不覺得自己這樣濫情很過分嗎?」

「嘿,請更正你的用訶,在下是『多情』,不是『濫情』。」他狀若嚴肅地糾正。

「哼。」她不情願地撇撇嘴。

他笑望她,片刻,輕輕嘆息。「讓我這麼說吧,每個公子心中,都有個女神。」

「女神?」

他點頭。「這女神是只能看,不能踫的,只能遠遠地、遠遠地膜拜與仰慕,絕不能褻瀆了她。」

他又在胡說八道了!

她不悅地想,可看他臉上的表情十足正經,眼神又難得嚴肅,不覺有些動搖。

「這女神,是真實存在的也好、是公子自行勾勒的完美典型也好,總之她就是我們心中最美最好最夢幻的一切,是讓我們想起來的時候,這里,」他指了指胸口。「會好酸好疼,嘴角偏偏還忍不住微笑。」

她怔望著他微揚的嘴角,不知怎地,她竟真的感覺那微笑就像他自己形容的,又酸又疼,又藏不住些許甜蜜。

她猶豫地開口︰「你說的,好像她是你們的天敵。」

「的確是天敵啊!」他似真似假地感嘆。「遇上她,我們只能投降,一顆心捧在手里珍重地獻給她,她卻視而不見。」

她緊盯他。「你的心里,也有這麼一個女神嗎?」

「當然。」

「她是真實存在的嗎?或者只是你的夢想?」

「她的確存在。」

「她嫁給別人了嗎?已經不是自由身?」

他搖頭。

「既然如此,為何不乾脆一點去追求她?」她一連串地追問,愈問愈覺得一顆心奇異地絞成一團。

他垂下眸,不讓她看見他的眼神。

「你以為我不想嗎?我追過她啊!追得跌跌撞撞,狼狽不堪,她卻一點也沒發現,從來也不心疼。」他啞聲道,苦笑。

「因為得不到她,所以才浪蕩情場嗎?」

他沒有回答。

是不想回答,還是答不出來?她復雜地凝視他。

「你听听這一段,好听嗎?」他忽然彈了一段旋律。

她點頭。「很好听。」

「是嗎?」黎明淳淡淡地笑,那微笑,以及他直直盯著前方的眼神,都帶點虛無縹緲的遙遠。「不知道她會不會也喜歡呢?」

她?

汪藍一凜。「這是為她作的曲子?」

「每一首情歌,都是為她做的,每一首曲子,都是想著她的時候寫出來的。」他低低地、宛如吟唱般地自白。

天啊!

汪藍全身一震,倉皇、無助、苦澀、酸疼,種種滋味在她胸臆交雜,啃噬她,折騰她。

她完了。看著黎明淳俊朗有型的側面,她隱隱約約地醒悟。

她嫉妒他心中那個女神,她討厭在他心底,有那麼一個完美無瑕、令他敬愛仰慕的女人存在。

她不喜歡他作曲時、彈琴時,想的都是那個女人。

一想到他如此深愛某個女人,她難受到不可言喻。

她完了。

她,恐怕是喜歡上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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