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南洋 第十五章 小試身手 作者 ︰ 南派三叔

第十五章小試身手

這一番話听得全叔額頭冒汗,連連點頭答應,一句也不敢狡辯。我正暗自叫好,又想把那天看見他們和宋宗德商量的事告訴蛟爺,沒想到蛟爺側過身子,厭惡地看著我,冷冷地道︰「下米藥當拍花子,米奸人家黃花閨女,賣家藥獨害人,既然你干了這麼多壞事,人家就算要打死你,也沒什麼不對吧?」

看來連蛟爺也誤會我了,我辯解道︰「我不是拍花的,我真的是郎中。」

但是蛟爺根本不听,反而斜睨著我道︰「你拍花也好,禍害人家的閨女也好,給人吃假藥也罷,都是你們自己的事情,老子不管,總之你不要在我的船上亂搞!」

看來自己這屎盆子是被扣定了,我受不得冤枉,直著嗓子道︰「我真的不是壞人!是全叔他們拍花不成反而誣陷我!」

「不可能!」蛟爺一口打斷我的話︰「你是好人?哈哈,這個年辰,好人早就死光死絕了,要不然怎麼會讓小日本欺負到家里來呢?你如果不是壞人,早他niang死蹺蹺了,怎麼可能還好好的活到現在?」

我被蛟爺的一番歪理邪說弄得做聲不得,只能再次辯解道︰「我真是一個郎中,我家是泉州城里出了名的泉涌堂,號稱程一針的就是我的親叔父,好多淘海客都找我叔父治過風濕腰痛癥的。」

蛟爺不屑地笑了笑,沖著旁邊的奎哥道︰「既然敢號稱程一針的高徒,那就讓他看看我這是什麼病癥。」說著挽起他那條只有船老大才能穿的,藍色底上繡著八仙過海圖的十字襠龍褲褲腳,「囝仔,你來瞧瞧我這條腿,幾十年老風濕,難倒了不知道多少大大小小的名醫,你說的這個敢叫程一針的人我確實沒有听說過,但名師肯定出高徒嘛!」

我被他說得臉一紅,倒像自己真是冒牌貨一樣,但這時候也不能退縮,只好走過去,仔細去模蛟爺那腫大的膝蓋,還有上下相關的經脈穴位,分別按住了問他這些穴位和經脈哪些地方痛以及痛的程度。了解清楚後,我心里已經有了比較準確的診斷,倒不是太慌,慢慢道︰「蛟爺,您這不是老風濕,而是黑寒癥,難怪總也治不好。」

蛟爺愣了一愣,看了看奎哥,奎哥哈哈大笑起來︰「丟你姥母,你也就只有睡人家婆娘的本事了,蛟爺明明就是多年的風濕病,你偏偏要冒充高明說什麼听都沒听過的黑寒病,囝仔,你懂就懂,不懂就不要當庸醫害人。」

「不對。」我搖搖頭堅持說︰「風濕雖然是南方跑海的淘海客們常患的疾病,但也因為海上的冬天濕冷透骨,有個別的人就容易患上黑寒病,看上去表面的癥狀和風濕病差不多,但是它們的病理卻是兩回事,如果診斷錯了,按風濕病來治黑寒病肯定是沒有療效的,所以蛟爺才會怎麼也治不好。」

奎哥看了看將信將疑的蛟爺︰「蛟爺,听他說得好像也有幾分道理,要不,讓他試試?」

蛟爺用手捶著膝蓋不動聲色,奎哥便對我道︰「听說你下午在艙里給人治過病?」

于是我原原本本把事情講了一遍,先簡單地從不小心撞破全叔他們的騙局開始,指了指身後的受害者阿惠,然後說他們不停地報復我,接著重點講了在船上發現雷嫂的兒子犯病,我扎針治好了他的羊癲瘋,別的乘客也來找我治病,結果全叔和黑皮蔡串通了陳水妹等人,誣陷我是假郎中。

「雷嫂?是不是就是以前咱們船上頭縴雷海寧的娘兒們?」蛟爺問道,見奎哥點頭,才點頭說︰「她那個獨苗兒子倒確實有抽羊角瘋的毛病,如果你真把他扎好了,那好,今天我就讓你個囝仔幫我看看這個所謂的黑寒病!」

剛才我講述的過程中,全叔一直面如豬肝,但應該是礙于蛟爺在場,沒敢造次,現在我馬上要給蛟爺看病了,他終于忍不住道︰「蛟爺,這個小白臉不可靠,小心著了他的道!」

蛟爺不耐煩地揮手︰「你們往常干的那些事我又不是不知道,以後不許在我的船上搞三搞四。你們都先回艙里去。」

全叔終于滿臉不情願地推著黑皮蔡離開,我通過剛才的講述理出了思路,猶疑了一下,說道︰「蛟爺,我忽然發現,好像全叔他們並不是想陷害我,或者說,他們並不是想害死我,而是想逼我到底艙去。」

蛟爺眉頭一跳,陰沉地看了我一眼,奎哥立刻在一旁道︰「拍花子,你不用想太多,蛟爺自有主意。」

說實話,我也不知道自己的猜測是不是正確,也不知道這麼做有什麼用意,那底艙似乎是怪聲的源頭,我早從好奇變成了敬而遠之。當即,我開始給蛟爺模脈,做起熟悉的事情,我漸漸平靜了下來,細心感受著手上的脈象,診斷蛟爺黑寒病的病情。

當我準確的說出蛟爺的腿總在午後發痛,以及風雨過後濕氣重的時候癥狀也加重時,被我示意坐下來伸直腿的蛟爺終于滿意地點了點頭。

我從隨身口袋里取出銀針盒,看準了蛟爺腿上的穴位,一手虛按著穴位周圍,另一手輕而快地旋轉著將針扎下。這樣行針,既不會讓患者覺得疼痛,也不會刺偏穴位,叔父曾經手把手教了我五年針灸,現在捏著叔父傳給我的溫潤的針盒,就總是想起叔父捉著我的手教我行針時的情景。

被他這麼大聲訓斥後,那個淘海客悻悻的閉上了嘴。另一個淘海客本來上前了一步,也準備說什麼,遲疑了一下,忽然猛地跪倒在蛟爺面前。

我上了福昌號後,對那些淘海客最深的印象就是都很粗魯、凶狠,而且渾身透出那種對生死毫不在乎的勁頭,但此時那個跪在地上的家伙,聲音發顫,顯然心里已經恐懼到了極點,他簡直是帶著哭腔道︰「蛟爺,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啊,蝦仔我跟著您出海十幾年,從沒遇到過像現在這麼急的風暴啊,這一次咱們可能扛不住了,蛟爺您得想想這船上有兩百多條人命啊!蛟爺!蛟爺!」

一時間淘海客們都跪在了船板上,就連鐘燦富也抱著蛟爺的腿道︰「蛟爺,這樣下去是壓不住的啊!風暴再這樣下去我們遲早要翻船,看在我們跟了您十多年的分上,給大家一條活路吧。」

隨著他乞求的話,其他淘海客也都眼巴巴望著蛟爺︰「是啊,蛟爺!」

站在角落里的我心里驚疑不定,看不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只是隱隱猜到他們在求蛟爺做一種什麼決定。而這個決定和這風浪似乎有著什麼聯系。

這種出乎意料的局面,讓我有些緊張,身子不由自主的靠向艙壁,警惕的注意著事態的發展,企圖讓自己的存在感越少越好。這些人雖然態度卑微,但態度看起來很堅決,上船之後的經歷讓我知道,越少開口,越少麻煩,

蛟爺看起來非常的生氣,我站在他的側後方,能明顯的看到他臉頰下的肌肉一陣滾動,看起來是咬著牙控制著怒火。他來回掃視著瞪著跪在面前的淘海客們,那些跪在地上的家伙頭深深的埋下去,我猜也許他們也很害怕看見蛟爺眼神中的怒火。

蛟爺重重地哼了兩聲,我正好奇他會怎麼處置,他突然轉頭看向我,沖我招招手。

我頭皮一麻,知道已經躲不過去,果然喊我跟下來就沒好事。也許真是我命格不好,已經盡量低調不惹事,麻煩事卻還是找上門來。

看樣子蛟爺早有打算,我硬著頭皮走了過去。蛟爺拍拍我的肩膀,然後用平靜的語氣對面前跪倒的淘海客們說道︰「行了,你們都起來吧。這個小伙子有套家傳的針灸絕學,剛才他幫我治腿效果很不錯。現在我就叫他看一下,如果不能治再說!」

他不由分說的拉著我,一直走到底艙中間,那些淘海客們趕緊起身,兩三下移開中間那塊貼著禁符的壓艙石,又向上提起翻開兩塊方正的艙板,露出下面的木梯。做完這一切以後,他們也不說話,很恭敬的就走出了貨艙。估計他們是在門口守住,其他人是不用想進來了。

到了這個時候,我基本上已經猜出下面可能是個病人了。雖然不明白是什麼原因讓他們要搞的這麼神秘,但從對話中,可以看出這個病人和風浪確實是有所聯系的。

我有些緊張。這艘詭異的福昌號,神秘的底艙里一定裝著什麼答案,而我馬上就能知道了。我暗暗下了決心,一定要問清到底是怎麼回事。這不僅僅是為了滿足好奇心,只是險惡的大海上,船上的人舉動都奇怪神秘,如果什麼都不知道,我又怎麼能夠保證自己能生存下去。

蛟爺率先順著木梯走了下去,我緊跟其後,馬上聞見一股刺鼻的藥味撲面而來,立即分辨出藥味中含有馬錢子、茯苓、三星草等藥草,心想既然是在用藥,肯定是個活人,至少不會是什麼鬼怪之類,心里稍稍放松一些,接著我就听到了現在已經微弱下去,但又熟悉得要命的申吟聲。

我心神一振,不知自己馬上要看見怎樣的人物,懷著忐忑緊張的心情爬下最後一格木梯,轉過身去甫一抬眼,就看到了一個躺在天藍色床(ˇ)單上的小女子。

僅僅是這一眼就已經勾魂奪魄,在我的心里掀起了濤天巨浪,就好比眼前這個小女子,有著通神的魔力一樣。我沒料到自己竟然會看見一個這樣的小女子,而且她連看都沒看我一下,偏偏就緊緊牢牢地抓住了我的心神,迫使我的注意力必須全部集中在她身上。

事先我的想象中,所有人提到底艙都是一副神秘莫測的樣子,這個病人一定是已經病入膏肓,形容枯槁,甚至有可能是滿身潰爛,流淌膿水的那種,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可眼前的這個病人卻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這是一個身材縴瘦的小女孩,乍一眼看去,不過是十六歲的模樣。她穿著一件月白色的過膝高領對襟ˇ衫,衣ˇ襟、領口和袖邊都瓖著天藍色的布花邊,黑長濃密的頭發可能和她的衣衫一樣長,一綹一綹地順著她的身體曲線流淌婉轉,就像是盛開在天藍色床ˇ單上的一朵黑色大花,緊緊地裹纏著她一身素衣的身體,在那張毫無血色幾近透明的臉上,有一對彎彎的黑色濃眉,和一雙大得驚人的眼楮。雖然看上去有些沒精神,但如果我是在其他地方看到她,一定不會覺得她有什麼大病在身,最多也就是下個體質柔弱的判斷。

還有一個稀奇的是,我有生以來,從未見過有誰有這麼大的眼楮,就像她的整張臉,被這雙眼楮佔據了一半。那望向我的目光飄忽不定,幽深得好似遙不可達,就像那雙眼楮里有一個秘密而美麗的大海。

我失神地望著她那雙似睡非睡的大眼楮,直到蛟爺悶哼一聲,一巴掌拍在我的肩膀上,才听見他道︰「拍花的,趕緊瞧瞧她的病。」

我這才醒悟過來,趕緊上前一步放下藤箱,對大眼楮女孩說︰「這位姑娘,麻煩你把手腕伸給我,我好幫你ˇ模脈診病。」

說話的同時我也注意到,這個女孩單手緊緊地抓著一只匣子,雖是匣子隱在衣袖之內看不清全貌,但單就我能見到的一角來看,那精致的雕工和光滑內斂的木紋卻已顯露出那一定是華麗非常。

大眼楮女孩好似沒看見我一樣,往我的方向看了一眼,很快眼神又轉向了別處。我這才發現,她的眼楮雖然很大,但卻沒有什麼神采,就像是兩顆沒有生命的寶石。甚至我再細看,陡然就升起一種奇怪的感覺——她的眼里根本就沒有看到船艙里的任何東西,她的心思,好像根本就不在這里,或者,根本不在這個世界里?

那麼,是這個女孩和風暴之間有什麼關系?這個問題讓我回過神來,重新打量起這個女孩和這間密室。

這間屋子的外面用古怪的壓艙石和道符壓住,但屋子里卻沒有什麼道符之類的東西,看上去就是一個普通女孩住的屋子,除了一張不大的窗外,就是一個櫃子還有一張小桌子,桌子上放著一盅藥水,旁邊還放著些藥丸。雖然簡單了些,在這樣的海船上有這麼一間安靜的小屋子算不錯了。整個屋子顯得非常干淨整潔,比我們住的魚艙顯然好太多了。

這個女孩呆在船上似乎已經很久了,我甚至懷疑她有沒有下過船。因為她看我的眼神,是帶著好奇和新鮮,給我一種感覺,那就是她很少見到生人。她的頭發很長,又黑又密,因為蜷在身上,給人的感覺好像是整個人都被裹在黑發里。

頭發從頭到腳纏得滿身都是,露出來的臉和手腕都白得接近透明,甚至能清楚的看見一股股青紅的血脈。她濃黑的眉毛如同彎月,一直彎到了兩邊的鬢角,嘴唇卻和蒼白的面色相反,顯出肝火旺盛的鮮紅樣子。

我又輕輕喊了兩聲,她依然好奇的看著我,卻還是沒有做聲。我猶豫再三,只好自己伸出手去,從纏裹她身體的頭發里,尋找到她的手腕並輕輕拉了過來。這一下輕輕接觸,入手就是一陣冰冷,我好似模到了一塊萬年不化的寒冰,好似冬天吃雪咽下冰水一樣,一股濃得化不開的寒意一直泌入到我的心里面。

我情不自禁打了個冷戰,強自壓下寒意,把食指搭在她的脈搏上。這時我听到她發出一聲嘆息似的輕微的申吟聲,頓時我的手一抖,我確信了那個和風暴相呼應、攪得整條船心神不寧的申吟聲,果然就是她發出來的!

這時她也有了反應,那對大眼楮里,閃過一絲詢問的神情。接著一抹紅潮慢慢在她的臉頰上泛濫起來,我感受到她的脈搏彈跳突然加快,她的體溫也開始迅速發熱升高,不出片刻,就燙的嚇人。

這突然之間產生的古怪變故,讓我差一點叫出聲,手下意識的自己縮了回來。大眼楮女孩似乎是覺得冒犯了我,對我笑了一笑,我忍住心里的驚疑,試探著又搭上她柔軟無力的手腕,繼續感覺脈象。這次雖然感覺她的體溫有些高,但是在可以忍耐的範圍內,剛剛應該是自己太過緊張的錯覺吧。

我閉上眼,靜下心感覺,發現這個女孩的脈象極度紊亂,但卻不是一般重病患者那種細若游絲的感覺,脈象時而有力,時而微弱,完全找不到任何規律。

我從未遇見過這種奇怪的脈象,正在苦思這到底是什麼病癥,女孩紅艷的嘴唇翕動了一下,像要說什麼卻沒說出來,只是又發出一聲听起來很不舒服的申吟聲,身體慢慢的扭動著換了一個姿勢。看著她緩緩翻身,我發現,這女孩的身體姿勢僵硬怪異,似乎控制自己的身體都有些費勁。

年來我在藥鋪里所見識過的種種病患,回憶著叔父講過的癥狀以及教給我的診斷醫訣,卻是越想越沒有頭緒,找不出完全對癥的先例。

這時候,身後傳來蛟爺的聲音︰「到底能不能治?」

蛟爺的聲音雖然不大,但我听出了他壓制著的疑惑和怒氣,看樣子如果我告訴他,自己對此束手無策的話,之前好容易得來的一點信任就會失去,在船上的日子恐怕就難過的緊了。

按照我能想出來的藥方子,無非不過是馬錢子、茯苓、三星草等清心寧神的常用藥,這樣的草藥,我已經看見密艙的角落里堆了滿滿一大竹籃,恐怕這個女孩是不止找過一兩個大夫看過病的。

估算起來,此前那些醫生開的藥方,無非都是按照形神合一的原理來抓的藥,照竹籃中的藥材來看,他們應該開的都是一些養神寧神靜心靜氣的藥。這說明,這些醫生也都看出這個女孩心緒不寧,氣郁火旺,失眠急躁,擾動心神,神不安寧,所以一般來說應該都是安神養心的結論,看上去好像是對的,但是為什麼會沒有療效呢?

這個女孩的病因,照現在的癥狀分析,可能是非常嚴重的焦慮引起的,為什麼這麼一個年紀輕輕的女孩,會產生這樣嚴重的焦慮感呢?

想到這里,我腦中閃過一個念頭,瞬間衡量了下後,有了一個想法。

轉過身來,我低聲向蛟爺問道︰「蛟爺,你之前也應該請過不少的醫生郎中了吧?估計他們說的也是需要安神養心之類的,對吧?」

蛟爺眼神一動,點頭道︰「確實如此。」緊接著面色一板︰「不要廢話,繼續說。」

我看他的反應,心知猜對了一半,我頓了頓,繼續說道︰「心病還得心藥醫。蛟爺,我不知道這個小姑娘為什麼小小年紀,卻有如此重的心思。她這是有很重的心病,雖然表面上的癥狀不明顯,但您應該看得出,這姑娘的身體已經有些僵硬,表面上的原因是氣血不暢,實際上還是因為過于焦慮。請恕我說句你老人家不愛听的,這麼柔弱的身體,像這樣內火焚心,燒不了多久,就會熬干她的心力。」

蛟爺听了我的分析,先是微微點了點頭,隨後像是想到了什麼,又板起了臉。我心中大定,看來他一定知道她的病因,只是不願意告訴我,于是繼續說道︰「我現在只知道她焦慮異常,神不守舍,唯有守神全形回歸自然才行。首先,病人需要清心寡欲以寧神,怡情益性以暢神,這就需要非常安靜和沒人打擾的環境,把她放在這個秘艙里看似對的,但蛟爺,這空間太過狹小,而且通風不太好,加上這里又只有她一個人。這樣的環境會更讓她心浮氣躁,加重病情的。她現在表現出來的癥狀是忽冷忽熱,失眠燥熱,如果還有別的癥狀就需要您告訴我了。」

這些話一口氣說完,忽然想到自己語言里對蛟爺的處置頗有指責,心里有些忐忑。還好蛟爺沒注意,而是嘆了口氣,想了想說︰「你說的那些我听不懂,她的病基本上也就是你說的那些,整天茶飯不思,三兩天才喝半碗粥,無神無力,躺著卻又睡不著,頭腦昏。」想了想,他又補充道︰「對了,還有白天總犯迷糊,晚上老是失眠,另外就是像你說的那樣,一會兒身體冰冷,一會又燙得嚇人,發病嚴重的時候,還痛得滿床打滾,可是問起來,也說不出來具體是哪里疼,只說渾身不舒服。等難受那陣過去之後,卻也沒有什麼異常的地方,就和現在一樣。沒犯病的時候,郎中來看,都說不像有病的樣子……」

我听著蛟爺努力邊回想邊講述的樣子,忽然有些恍惚,他這樣絮絮叨叨的講著話,樣子像極了原來藥堂里那些來給兒女看病的普通父親們,這時候,他身上沒有了那種不怒自威的氣勢,只是一個普通為女兒的病著急操心的老人。

但听到後面,我越來越覺得詭異,特別是關于關鍵發病時的敘述。

我最早跟叔父學醫時,他就告訴我,中醫的望、聞、問、切,都是為了先發現病灶,然後找到病根所在。而病根和病灶有時候聯系並不是很直接,比如有些患者視力會忽然變得越來越差,甚至很快就會瞎掉。但其實很可能並不是眼楮本身出了問題,而是得了消渴癥。

叔父嚴苛的教導下,我對自己的醫術是有信心的,這姑娘的病癥奇怪,和熟知的病例不符,如果說我是行醫經驗還不夠多,但眾多醫生都沒有看出個所以然,看來是有其他的原因了。

雖然現在還是不能完全肯定這個女孩的癥狀,但現在我已經能大概猜到問題的關鍵︰這不像是身體上有什麼問題,更像是精神上出了問題,我甚至懷疑她是邪風入體,被什麼不干淨的東西給沾上了。

我想,之前那些醫生的判斷應該都和我差不多,但不知道為什麼,看樣子他們都沒有把這個可能說出來,而只是開了一些治療氣血淤積、安心寧神的藥物,現在看來,療效實在是有限。

念頭轉到這,我忽然想起一個關鍵的問題,向問蛟爺︰「這姑娘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出現問題的?」

蛟爺臉色有些難看,半晌才答道︰「大概三年前。」

我大為吃驚︰「這樣的癥狀已經有三年了?」

蛟爺搖搖頭道︰「不是,她本來不嚴重,癥狀就像傷風感冒,但總是不能根除,好一陣病一陣,最近幾年病的越來越重,犯病的間隔越來越短。今年開春以來,就熬成了這樣。也許真是逃不掉的……」說道這里,蛟爺意識到了什麼,打住話頭︰「你到底能不能治?」話里重又透出海老大的那種威勢,語氣里明顯帶著不耐煩。

我越听越覺得疑惑,不知道他話里的「逃不掉了」是指什麼,直覺他在這女孩的病情上還有所隱瞞,不過既然他不想告訴我,我再多問只會觸怒他。

可是我既然已經到了最接近秘密的時候,總不能就此打住,還是希望利用這個機會知道福昌號和這女孩的古怪,于是我換了個話題,裝作不在意的問道︰「既然如此,那應該找個地方讓她靜養,海上風大浪大,又……」

蛟爺冷冷的打斷我︰「小白臉,不要在這和我耍心眼,問你的話沒有听見嗎?能不能治?」

我頓時啞巴了,暗想這老狐狸果然不好惹,忙道︰「藥到病除不敢包票,但緩解癥狀應該沒問題。我給她針灸一下。」

看著蛟爺疑惑的表情,我正色解釋道︰「我叔父曾經說針灸包治百病,雖然具體操作起來沒有那麼神,但是我想,應該能做到百病皆緩。她現在這種狀況,光靠吃藥是沒什麼效果的。我會運針刺激她的內關、勞宮、神門、合谷、足三里、三陰交這幾個穴位,這樣至少會讓她恢復幾分神氣,氣血充足了睡眠正常了,身體應該就不會那樣虛弱了。」

听我這麼說,蛟爺的神色緩和了一些,但還是將信將疑︰「我听人說,針灸不是誰都可以,我這丫頭的身子本來就弱,會不會扎出問題?」

見蛟爺還是不相信,我耐心解釋道︰「內關為手厥陰心包經絡穴,通于陰維脈,有良好的寧心安神、解郁除煩、寬胸降逆、和胃止嘔的作用;勞宮安神定志、有明顯的鎮痛、鎮靜作用。神門為心經原穴,可寧心安神、鎮靜除煩、清火涼營;合谷為大腸原穴,能疏風固表、鎮靜除煩、通調氣血、調理髒腑。足三里和三陰交為肝經、腎經與脾經的交會穴,具有健脾益氣、養陰安神、滋補肝腎、養肝平肝、行氣活血的作用……」

一說到醫術,我的信心就自然足了起來,也管不上蛟爺听不听得懂,越說越順,蛟爺听到後來干脆擺擺手打斷我︰「就按你說的辦,出了問題小心你的狗命。」

蛟爺出去讓手下把我的藥箱給拿進來,這段不長的時候里,我心情很復雜,腦中轉過了無數的念頭。我已經有把握能夠了解到這艘船背後的秘密,但前提是接下來的治療是否成功,這關系到我在這艘怪船上今後的生存。

而福昌號一切反常的根源——這個神秘的女孩,剛剛在我和蛟爺說話的時候,就這樣俯躺在床上,好像已經睡了過去。我看著她的側臉,這時候只是覺得清秀而已,沒有第一眼見到時的那種震驚。不由又想到她的那雙清澈的大眼楮,嘆了口氣,這真是一個奇怪的女孩,卻得了如此奇怪的病。

蛟爺很快把我的藥箱帶來,我取出針。輕輕的把女孩擺正,開始給她針灸。

這種程度的施針對我來說並不是什麼難事,但後頭站著個虎視眈眈的蛟爺,我听到他因為屏住呼吸而發出的沉悶呼吸聲,額頭不免有些冒汗。如果這時候出了問題,哪怕是那女孩因為疼痛大喊大叫起來,估計蛟爺都會毫不客氣的對付我。我深吸一口氣,把這些雜念暫時都強行摒除,回復到心如止水的心境,拿起女孩的一只手臂,穩定的扎下了第一針。

整個過程很順利,這個女孩在第一針時應該就已經醒了,但對此並不抗拒,不像往常我針灸時,有些病人會害怕的大喊大叫。

只有在針將要扎進去的時候,我才能感覺她全身的肌肉會緊繃著,扎進去的一瞬間,她的身體還會不由自主的輕微打顫。而且在我旋轉扎在她穴位上的那些針時,明明她已經酸麻得輕輕顫抖,也咬緊了牙關不吭一聲。

我有些佩服她的忍耐力,針刺進穴位里的酸麻感覺其實比一般的疼痛更難忍耐。不過這也許是她每次犯病時的痛苦可能都遠超于此。想到這里,我不由得對這個大眼楮的漂亮女孩產生了同情之心。

將最後一根針拔出來,我擦了擦頭上的汗,深深出了一口氣。蛟爺在身後,雖然沒有說話,可給我的壓力實在不小。

那女孩似乎也感覺到扎針結束了,扭動了兩體,猛地轉過身。只是這個簡單的動作,就能看出和比肢體僵硬的狀況好了許多。她睜開那雙大眼楮眨了幾下,眼神不再像之前那般無神,好像是猜測我們剛剛在玩了什麼游戲一樣,嘴角翹起,帶著一絲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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