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眼 第三部分 第19節︰一本書的名字 作者 ︰ 蔡駿

「一本書的名字?叫《貓眼》嗎?我從來沒听說過有這樣一本書。」

葉蕭看了看她的眼楮,緩緩地說︰「謝謝你的回答,也許我還會來找你的,還有,告訴童年,就說我來找過他了,並順便代我向他問好。」

說完,他走到了門口,臨出門前他又回過頭來說︰「羅姿,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什麼事?」羅姿狐疑地問。

「一年以前,成天賦自殺以後,你是不是對我隱瞞了什麼?我知道你遲早會告訴我的。」

葉蕭沉靜的眼楮。

羅姿立刻低下了頭,瞬間心亂如麻,當她抬起頭想要說話時,卻發現門口空無一人。她追出門外,走廊里也空空蕩蕩的,電梯的門正在徐徐關上,她撲到電梯門口,只從電梯門的縫隙間看到了葉蕭的一雙眼楮。

電梯門合上了,迅速地向下降去。羅姿呆呆地站在空空的走廊里,一陣風從走廊盡頭敞開的窗戶里吹進來,才讓她漸漸地冷靜了下來。

米若蘭的心理診所離黑房子並不遠,雨兒和童年步行了大約20分鐘趕到了那里。他們輕輕地推開了心理診所的門,看到靠外面的房間的牆上掛著許多畫,這些畫都很奇怪,充滿了抽象意味,其中有一幅被雨兒認了出來,那是許文明的畫。

接待的小姐主動招呼了他們,雨兒告訴小姐,她已經與米若蘭在電話里聯系過了,小姐回答︰「你是雨兒小姐吧?米醫生正等著你們呢。」

小姐帶著他們走進了米若蘭的房間,雨兒看到米若蘭正坐在一張寬大的椅子上,若有所思地看著窗外的花園。

「雨兒,你們來了。」米若蘭敏銳地回過頭來,看著他們。

「米醫生,麻煩你了。」

米若蘭看了看童年,他卻毫無表情地呆站著,好像雨兒說的是另外一個人似的。米若蘭對他微微笑笑,然後對雨兒說︰「雨兒,你先在外面等一下吧,我想單獨和童年談一談。」

雨兒當然能理解米若蘭的用意,她點了點頭,在童年的耳邊說︰「童年,你可一定要听米醫生的話。」她說話的樣子就像是個年輕的母親在關照孩子打針時不要害怕。

童年依舊沒有什麼表情,雨兒退出了房間,坐在了外面的長椅上,雖然她有些累,但還是從包里取出了一些從公司里帶出來的樣本,抽空畫起了草圖,她必須抓緊每一分鐘的時間來完成她的工作。

在米若蘭的房間里,光線異常地柔和,照射著她穿著白大褂的輪廓。她輕輕地啟動紅唇︰「童年,坐啊。」

童年乖乖地坐在了她面前,忽然顯得非常地溫順,就像他小時候的那只白貓。

「童年,今天我不想問你任何問題,因為現在對你而言,任何問題都是愚蠢的。我只想傾听,傾听你的心底的聲音,好嗎?」

童年沉默了一會兒,然後用略帶沙啞的嗓音緩緩地說︰「好的。」听聲音他似乎已經很長時間沒說過話了。

米若蘭點了點頭,似乎是在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童年覺得她的眼楮就好像是兩扇窗戶,向窗外眺望,可以發現另一個世界,現在,這個世界成為他的听眾,靜靜地等待著他的聲音。他的嘴唇有些干裂,于是他用舌頭舌忝了舌忝自己的嘴唇,然後緩緩地說︰「我只是在說我的一個夢。這個夢既是真實的,又是虛幻的;既是美麗的,又是殘忍的;既是昨天的,也是明天的。」

「好極了,我願意傾听你的夢。」米若蘭那極富誘惑力的聲音穿透了童年的耳膜。

夢,在她的房間里蕩漾。

一個小時以後,童年走出了房間,他的精神似乎好了一些,雨兒趕緊抓住他的手問︰「怎麼樣?」

「我們回家吧。」他平靜地回答。

雨兒撇開了他,走進了米若蘭的房間,發現米若蘭繼續注視著窗外,雨兒問她︰「米醫生,童年是不是真的有病?」她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病?你將其稱之為病嗎?」米若蘭搖了搖頭說,「如果這能算是病的話,那麼我們每一個人都有病,而且都已經病入膏肓了。雨兒,你說呢?」

「我不明白。」

「是的,你當然不明白童年。你會以為你非常了解他,其實,你錯了,你並不了解他,要想真正了解一個人,實在太難了。」

雨兒著急地說︰「米醫生,那麼童年剛才究竟說了些什麼?」

「童年並沒有說什麼,他只是說了一個夢,一個無比虛幻和荒誕的夢,就像博爾赫斯的圓形廢墟。」

「這麼說來,今天是毫無收獲了?」雨兒有些失望。

米若蘭忽然意味深長地笑了笑說︰「不,不,不,今天收獲很大,真的,不信你可以再去問問童年。」

雨兒搖搖頭︰「謝謝你,米醫生,我想我現在該走了,再見。」

她匆匆地走到了外面,卻發現童年不見了,雨兒心里一慌,跑到了接待台前問了問,可是接待的小姐卻回答剛才沒有見到有人出去。

他一定還在這里,雨兒可以肯定,她回過頭向四周張望。然後,她跑進了一條走廊,這里異常安靜,打掃得縴塵不染,她原本要呼喚童年的聲音剛到嘴邊又被咽了下去,她不想打攪這里的安寧。她一直向走廊的深處走去,在一個拐角里,她看到了一個男人的背影。

「童年。」她叫了一聲。

那個男人回過頭來,雨兒卻發現,那不是童年的臉,而是她的頂頭上司許文明。

雨兒的臉立刻嚇得慘白,她不知道許文明為什麼在這里,她也不想去追問緣由,只是緊張地說︰「許,許經理,對不起,我認錯人了。」她剛要往回跑,許文明卻叫住了她︰「雨兒,干什麼這麼緊張呢?你是在找你的童年吧?」

雨兒趕緊點點頭。

「我剛才見到他了,就在這里,他在看這幅畫。」許文明指了指牆上掛著的一幅畫。

牆上掛著一幅油畫,畫里是一只白色的貓,更確切地說,是貓的臉部特寫,貓的一對眼楮處于畫面的中央,閃爍著一股神秘的幽光。雨兒看著這幅畫,總有一股說不出的味道,她忽然覺得畫里的這只貓與黑房子里的那只白貓非常相象,特別是那雙貓眼。她不禁後退了一大步,後背抵著牆壁,嘴里卻什麼都說不出。

「雨兒,你怎麼了?」許文明問。

「不,沒什麼,我只是,只是覺得這幅畫非常地美,無論是構圖和顏色的筆法都非常嫻熟,特別是一些細節,比如,貓的胡須,嘴唇,耳朵——」

「還有貓眼。」許文明補充了一句。

雨兒身上一顫,她輕聲地說︰「是的。」眼前的這幅畫充滿了唯美氣息,然而,從貓的眼楮里,她又發現了一種神秘和邪惡。她不想再看了,對許文明說︰「許經理,你看到童年向哪里去了?」

「嗯,他剛才在這幅畫前看了很久,似乎對這幅畫非常感興趣,後來,就從後門出去了。」

「後門?」雨兒這才發現,在拐角處有一扇門,顏色與牆壁一模一樣,只有細看才能看出。

雨兒說了聲謝謝,然後立刻沖出了後門。她發現後門的外面原來是一片小花園,正是春夏之交,花園里既有暮春的淒涼,也有初夏的燦爛,似乎生與死都在一個園子里重疊著,于是就顯得特別妖嬈了。花園里沒有童年的蹤跡,就連泥地里的腳印都沒有。雨兒有些絕望地抬起頭,只看到側上方有一面與黑房子相類似的屋頂,她有一種被那屋頂壓垮的感覺。

難道童年在空氣中蒸發了?

葉蕭又見到了黑房子的屋頂和煙囪,暮色即將降臨。他悄無聲息地走下了他的桑普,穿過黑房子旁邊的小巷,他並沒有按響門鈴,而是繼續往小巷里邊走去。在黑房子後邊的那棟樓房前,他停下了腳步,然後,他回頭看了看身後,仰望著黑房子二樓和三樓寂靜的窗口。

他取出了一把鑰匙,這鑰匙是他從小區的物業管理處以辦案的名義要來的,他還特地關照過物業部門,要為這件事保密。他用鑰匙打開了面前那棟白色的房子。這也是一棟空關著的房子,不過看起來似乎空關的時間還不長,底樓被分割成了好幾塊,相當的凌亂,房間的布局也毫無章法,大概過去這里也曾是72房客的所在。

葉蕭走上了搖搖欲墜的樓梯,二樓和底樓一樣雜亂,他沒有詳看就走上了三樓。三樓的布局似乎符合原貌,他依次推開了三樓所有的房門,倚在窗口上,向對面黑房子的窗戶里面眺望,直到他找到了最佳的觀察位置。

這是一間空蕩蕩的房子,只有一張桌子和幾把椅子,牆上掛著幾個相框,他粗略地看了看牆上的照片,都是過去住在這房里的人家的生活照。

這房間的采光相當好,雖然已經是傍晚時分,但光線仍很充足。葉蕭走到窗前,倚著窗邊的木框,向對面黑房子里二樓和三樓的窗戶望去,毫無疑問,這里是監視黑房子里一舉一動最合適的地方。

從這個窗口,葉蕭能清楚地看清對面黑房子里雨兒的臥室,半張床顯露在他的視線里,還有那張古老的梳妝台。在臥室隔壁的窗戶里,還可以看到一張寫字台和書櫥的一部分,葉蕭注意到靠窗的寫字台上放著一本書,但畢竟隔著一段距離,實在看不清書的名字。在第三個窗戶里,似乎放著一個電視機和一套什麼設備,這個房間里空空的,葉蕭不明白在這里放上這些干什麼。至于其它房間,雖然窗戶都敞開著,但里面似乎沒什麼東西。

他又把目光移向了三樓的窗口。在位于雨兒的臥室正上方的房間里,也有一個布局相似的房間,有一張床靠在窗邊。葉蕭又向旁邊的一扇窗戶里望去,卻黑乎乎地什麼都看不清。他抬起頭望了望天空,夜色已經毫無保留地降臨了,對面的黑房子似乎也被黑暗佔據著,他再也無法在對面的窗戶里看清什麼了。

忽然,黑房子的一扇窗戶里的燈亮了。

童年打開了這扇房門,他感到自己的肚子里有些餓,但卻忍住了。這間空蕩蕩的屋子里放著一台電視機和一整套的監控設備,今天早上他把這些東西從底樓搬到了二樓,讓他流了一頭的大汗。

窗外的夜色已經彌漫了開來,他覺得此刻正是好時機,于是,他打開了設備,電視機里出現了監控探頭拍攝出來的鏡頭——

先是客廳,探頭拍攝出來的是黑白的影像,有些像貓眼的視角,整個客廳幾乎全都被拍到了。忽然,他看到客廳的門打開了,雨兒走了進來,她顯得非常疲憊,先是倒在沙發上喘著氣,然後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冷開水。

童年又把鏡頭切換到了底樓的走廊里,走廊里黑黑的,什麼都看不到。接下來,鏡頭又切了幾個房間,都沒有什麼異常。然後鏡頭切到了臥室,再到書房,接下來就是這個房間了,黑白的畫面里呈現出了童年自己的臉。他抬起頭,看著門角上的探頭,電視機里他的眼楮正在看著自己,雖然探頭拍攝的畫面不太清楚,但兩只眼楮卻特別地醒目。

童年掉換了錄像,他要把昨天晚上探頭拍攝到的內容再看一遍。他開始撳快進鍵,客廳里的漫漫長夜在10分鐘內就一閃而過了,接著是廚房、走廊、樓梯、衛生間。

在放衛生間快進鏡頭的時候,他看到了雨兒,童年立刻又恢復了播放的正常速度,清楚地看到了鏡頭里雨兒厭惡地看著探頭的神情,她拿了一塊毛巾,踩著抽水馬桶爬了上去,把毛巾蓋在了攝像鏡頭上。鏡頭里立刻一片黑暗,童年再按快進鍵,直到那塊毛巾被雨兒取下。鏡頭里,雨兒的頭發上冒著熱氣,她裹著一件睡衣,著肩膀,看上去很美。

就在此刻,童年身後的房門忽然打開了。雨兒闖了進來,她顯得異常疲憊,也有些怒氣。當她看到了電視機屏幕里的她的身體時,這憤怒就顯得更加強烈了。她搖了搖頭說︰「童年,你什麼時候有了這種嗜好?」

「對不起,我不是想監視你。」

「那你想拍什麼?拍攝黑房子里的鬼魂?」

童年居然點了點頭說︰「也許是吧。」

「你真是不可理喻了。我問你,下午我們去米醫生的診所,出來以後你跑到哪里去了?你知道嗎,我找了你整整半天。」

童年淡淡地說︰「對不起,我只是想出去透透空氣,後面那個小花園很美。」

「我不想听你解釋。」雨兒搖搖頭。

「雨兒,讓我單獨呆一會兒好嗎?」

雨兒看了看電視屏幕,黑白的監控影像在繼續著,她不想再和童年爭吵了,輕聲地說︰「晚餐我已經放在樓下的桌子上了,早點吃完早點睡吧。」

說完,她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間,重重地關上了房門。

童年有些無奈地看著雨兒離去,然後盯著電視機,繼續切換錄像帶和鏡頭。終于,他把鏡頭切換到了三樓的走廊,這里一片漆黑,鏡頭里看不到什麼,只能不斷地快進,直到他發現有一扇門被打開了。被打開的門里透進來一絲微弱的光線,一只手出現在監控鏡頭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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