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色貓正誤表 第八章 報導 作者 ︰ 赤川次郎

「休息啦。」黑島那把洪亮的聲音在大廳里回響。

團員們松一口氣,「吱吱喳喳」地走下舞台。

「惠利。昨晚有做發聲練習?」黑島喊住野上惠利。

惠利停下來。「有——大約十五分鐘左右。」

「我不是叫你做三十分鐘的嗎?」

「對不起。」

晴美听了嚇一跳。起碼外行人听不懂他們在談什麼。

「還未輪到福爾摩斯演出,好無聊哪。」丹羽刊笑說。

因為福爾摩斯是少有的「演出者」,也是團員們歡迎的對象,福爾摩斯似乎也很樂意來這里。

「喵。」它先站起來,悠閑地走開。

「肚餓啦。」惠利伸個大大的懶腰。

後台由幾個房間打通而成,做成臨時的食堂。

當然,總不能汗水淋灕越吃飯的緣故,他們只是隨便吃點小食而已。

有人在讀劇本,有人在翻雜志。也許彼此都有敵對意識,但表面上絕不顯露出來。

「惠利呀,動作愈來愈多啦。」丹羽刊說。

「對呀。」惠利在喝冰凍的烏龍菜。

惠利差點被襲擊的事件,晴美當然告訴她哥哥了。可是,片山為手頭上的案子忙得暈頭轉向。況且,惠利本身也無意報案。

「那種事也登新聞,好少有哇。」

「不常看報紙,快跟社會月兌節啦。」年輕女孩們走過來。

其中一名把放置在房間角落的合訂報紙拿來,開始在桌上翻閱。

「對呀。上次有人問我美國的總統是誰,我竟說是列根,好羞恥啊。」

「那樣是過分了點,不是嗎?」

揚起笑聲。

「喂,惠利。」經理人有田探臉進來。「跟你談談海報拍攝的事。休息過後你來一下。」

「好的。」惠利站起來,走開了。

丹羽刊一個人在喝著紙杯女乃茶,隨手翻看劇本。

周圍的團員們在窺探阿刊的樣子,以及阿刊本身也知道他們在看她的情形,晴美-一看在眼里。

可是,今天阿刊看起來相當沉靜。對野上惠利淡淡的應對,一點也沒有隱藏的嫉意。

她和黑島之間談了什麼?

至少她壓抑了在那間咖啡室時懷疑黑島和惠利有私情的激烈感情。

不久,大家也淡忘了阿刊的事,開始熱心地各自喧嘩。女孩較多,加上年輕的關系。

對……年輕。說起來,那個指證說是兒島姑媽推跌太川的女孩,據說也很年輕。

在片山詢問以前,她什麼也沒說,似乎有點古怪。假如姑媽是殺人犯的話,她應該更早說出來才是。

抑或「不想牽連麻煩的事「吧。那是現時年輕女孩們一般的想法——晴美本身也還年輕,卻因跟著兄長一起遭遇各種事件的關系,察覺到人不能永遠年輕不長大……

在看報紙的女孩,不知幾時也加入談話的圈圈,丹羽刊驀地伸手把合訂的報紙拉過自己那邊。

然後,她悄悄地翻著版面,仔細地讀著。

晴美發現福爾摩斯不知幾時跳到桌面。它干什麼?

福爾摩斯靜靜地(它本來做任何事都躡手躡腳的)走近阿刊,越過阿刊的肩膀看版面。

它在看什麼呢?

阿刊在桌面撐著肘看報。她的眼楮停留在某個版位-&#8212

她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拿起報紙,湊近臉去看。

對——一定是太川恭介的風波報導出來了。

阿刊突然回過神來的樣子,合起報紙。

她似乎沒發覺福爾摩斯就在身邊,有點慌張地站起來,從食堂走了出去。

晴美和福爾摩斯飛快地交換一瞥,立刻站起來,追在阿刊後面。

「江田美香?她是誰?」片山說。

「不太清楚,是女孩子。」鄰座的年輕刑警說。「她說非要見到片山兄不可,我說你外出了,她說等你。」

「她在哪兒?」片山嘆一口氣,在自己的椅子坐下。外面雖冷,但警視廳的建築物內有暖氣。從外面走回來時,幾乎熱得冒汗。

「在樓下的K咖啡屋。不過已經一小時了,不知還在不在?」

好不容易回來了,如果又跑下去下面的咖啡室,對方已經離開的話,豈非白跑一趟。

片山用桌上的電話打給接線生.幫他接去K咖啡室。

「——我是搜查一科的片山。那邊有沒有一位叫‘江田美香’的女孩?」

過了一會兒。

「有的。但她在五分鐘前離開了。不過有留言給片山先生。」

「她說什麼?」

「叫你給她電話。她說半夜一點過後會在家。」

對方念了一個號碼,片山把它記下來。

「——謝謝。是怎樣的女孩?」

「穿著學校制服的女孩。大概是是高校生吧。」

高校生?片山毫無頭緒。

他歪歪頭,把便條塞進口袋,然後拿起頭痛的問題——兒島光枝事件的文件。

片山為太川的事去了一趟K電機公司,可是對方一直不回覆他說應該見什麼人,正覺為難時,最後得到的答復是「現在可以應答的人一個也不在」。

于是暫時回來一趟,找個時間再去……

無論怎麼想,太川和兒島光枝之間都不可能有任何關連。當然,光枝也表示「我根本不認識他。」

換句話說,是那女孩看錯了。片山非常明白,人的記憶是何等的靠不住。

片山翻開用電腦打的那女孩的口供,準備再讀一次——那女孩……叫什麼名字?

片山在意姑媽的事,把錄口供的事交給石津處理。

看到最後一頁,那里有「女孩」的簽名。「江田春香」——江田春香?

「我出去一下!」片山連忙起身——咖啡室的人說她在五分鐘前離開。說不定她還在附近。

途中差點和栗原科長相撞。

「噢!」

「片山!干嘛那麼匆忙?」

「對不起!我要去追一個女孩子!」

見到沖向大門的片山那樣慌張,栗原有點發呆……

「片山也開始學會‘追女仔’了嗎?」不知何故,栗原有感慨良多地喃喃自語。

另一方面-&#8212

片山伸手要打開搜查一科的門時,門從對面「啪」一聲打開。

門是往走廊推出的關系,片山伸出去的手撲個空,身體往前撲倒。

「啊……」都來不及說。

對方比片山的個子矮了許多。片山往前撲倒的剎那,恰好臉對臉跟對方相遇。

不管是千分之一或萬分之一,肯定的是或然率不是零。那是偶然的唇與唇相踫,片山握門鈕的手抓向女孩胸脯的或然率……

兩人以片山壓在上面的姿勢,雙雙倒在走廊上。——

啪!

女孩用手摑在片山的臉上。在場的刑警們一致同意,那實在是十分清脆悅耳的聲音。

「——喂?是我,丹羽刊——嗯,剛剛看到報紙,嚇了一跳——是啊——當然,我不會告訴別人的——沒事的——是呀。不過……你那邊沒什麼吧?——我知道,就怕萬一——是的。請小心。因為對方是殺人犯嘛——好。我要開始排練了——禮拜五見。」

阿刊掛了電話。

電話卡退回時,發出「嘩」一聲響,晴美離開原地,急忙走向舞台。那邊比較近,容易藏起身影。

福爾摩斯當然也跟著來。

「——剛才的電話,你猜是什麼?」晴美說。「假設她在報紙上看到的是太川遇害的消息,那和她通電話的就是集體心理輔導會的什麼人了。是不?因她說‘禮拜五見’嘛。禮拜五是輔導的日子。她為太川的事叫對方‘小心’,看來是打給南原吧。」

不過,南原是站在想殺太川的立場的。若是如此,而她叫對方「小心」,又是怎麼回事?

「你怎麼想?福樂摩斯。」

對晴美的疑問,福爾摩斯只是無言的閉起眼楮。

「就像用紅色簽字筆在我臉上畫個手形一樣。」片山用濕毛巾貼住臉說。

「對不起……」江田美香朝上轉動眼珠看著片山。「要拘捕我嗎?」

片山苦笑。「怎會呢——好痛。」

兩人坐在小小的會客室。

「因為太突然了嘛……」江田美香找藉口。

「可是,嚇我一跳。」片山說。「你是高校生?」

「高一。十六歲。」穿制服的少女說。「不過,看起來像大學生吧。」

「對呀。」

胸部很大,很豐滿。假如不穿制服的話,看起來真的像大學生。

尤其是關于「胸前的偉大」,片山的右手有記憶(?)

片山假咳一聲。

「那麼……有什麼事來找我?」

「當時……我是以大學生身分參加那個團體的。當然那件事不重要,只是萬一被學校知道我和大學男生或社會人士一起去郊游的話……」

「原來如此。你怕警方去你的學校找你是嗎?」

「會去嗎?」

「如非必要是不會去的。」片山搖搖頭。「如果你把真相告訴我,我就替你保守秘密。」

江田美香凝視了片山片刻。

「對不起。」她鞠躬。

「你說謊了吧。」

「是。」

「為什麼?」

「我想早點離開嘛。大家都想快點問完話就起程的。」江田美香坦率地說。

「可是呀,那個中年女人差點被關進拘留所哦。」

「我知道了,所以來找你呀。」她雙手合十。「抱歉!請原諒!」

「你每次都是那種調子?」

「我上課很認真的。」美香說。「可以原諒我嗎?」

「沒法子啦。」片山嘆息。「本來給假證供和用手打人就可以判你有罪的。」

「可是,你吻了我,又佔了便宜呀。」

「又不是故意的!」片山氣憤地說。

「那麼,下次故意做做著如何?」

片山瞠目結舌。

「——算了。總之,把你所見到的好好告訴我吧。」

「我……看是看到了,但不敢確定。不是故意回頭去看的,而是想到不知後面還有沒有人。那時,那男的掉下去……」

「慢著。那麼說,你並沒有見到男人被推下去的情形羅?」

「是沒看到那一瞬間。」美香點點頭。「不過,那人是突然離開原地的呀。是不是很怪?電車緊急煞車,發出驚人巨響,所有人都回頭去看了。可是那人頭也不回,急促地沖上樓梯去了。」

「是什麼人?」

「沒見到臉孔。只是剎那的側面……不過,我想不起是怎樣的長相。」

「即是說,除了那個中年女人以外,有人從現場離開了。是怎樣的男人?」

「不是男人。是女的。多半是很年輕的女人。」江田美香說。

南原發現有部大型的外國車停在自家門口前面不遠的地方,卻不特別擺在心上。

雙腳凍得像冰棒,只想盡快躺在床上——找工作並非難事,但想起當初自己剛剛就職時期的事,感覺上就如成了童話故事中的浦島太郎似的。

沒有退職金,儲蓄也不豐厚。可能無法再挑選工作了,他一面想一面掏出鑰匙。

就在這時候。

「南原君。」有人喊,他回頭看。

不知何時,那部外國車來到面前,從車窗探臉出來的乃是武村社長。

「社長!怎麼啦?」

在他想到不必稱呼「社長」也可以之前,習慣成自然地喊出那句話。

「在等你。上車吧。」

「可是……」

「拜托,南原君——上車吧。」

南原嚇了一跳。武村是個「一言堂」的典型人物,一旦說了出口的話就不能改變。他讓太川做總經理,以及投資房地產失敗的事,只要他提了出來,誰也不能反對,已經成為一種「社風」了。

這樣的武村竟然低頭說「拜托」。難以置信的情景。

沒法子,南原只好坐上那部外國車的後座。跟社長並肩而坐。

「隨便走走。」武村命令司機。「近來好嗎?」

「還好。听說太川先生遇到不幸啊。」

經過岡枝靖子的事後,南原對太川的憎恨轉淡了不少。

不光是因著太川已死,而是听了靖子那些話後,他開始覺得太川很可憐。

「南原君。對不起!」武村突然向地鞠躬。「請你原諒!」

南原呆住了,說不出話來。

「我知道你糊涂。不過,我也是被太川欺騙了。我為自己的無知覺得羞愧。」

南原嚇得不停眨眼。武村接下去說︰「我是來求你的——希望你回公司。當然,你將接任太川的總經理位子。本來就應該由你繼承的位子。」

武村用力捉住南原的肩膀。「對你。我在考慮特別的升職及加薪。不,當作補償。請務必接受才好!」

南原終于開始理解這是現實……——

從武村的車下來,乃是十五分鐘過後的事。他把自己送到家門前。

回到家里,坐在客廳呆坐了一會。

還沒答覆,大概會接受武村社長的提議吧。即使在外面找到新工作,薪水也會大幅度降低。而且,是武村搞錯了,他想改正過來,不須要客氣或顧慮什麼。

對。本來就應該屬于自己的。

可是——心底明白。武村並沒有表示後悔。只因太川被殺,他預測警方會到公司來調查內情,因此設法把南原拉攏自己那一邊。

太川……怪可憐的。

「死無對證」的關系,武村準備把所有責任推給太川。

只要拉攏南原,他自己就安全了……

他也可以拒絕社長的提議。心想如果那樣做的話,感覺是何等的痛快。

可是,那樣做的話,會有什麼改變?武村不可能因此而洗心革面,南原也不可能找到更好的工作。

而且,即使找到了新工作,在新的工作環境里,可能有另外一個像武村那樣的社長,或者像太川那樣的總經理。

這樣考慮時,他便覺得依從武村的話會做,結果是更有利的事實。

電話響了。他接听。「喂?哪一位?」

對方沉默了片刻,說︰「——老公。」

南原訪如被電擊似地月兌口而出︰「洋子!」

「老公……你在做什麼?」妻子有點難以啟齒似地說。

「呃……我去外面吃飯了。打掃之類的工作就偷懶了。」南原說。「京子呢?」

「她很好——老公,我可以回去打掃嗎?」

有點畏怯的語調,南原都听出來了,一定是岡枝靖子找過洋子來,把事件是捏造的事都向她說明了。

「洋子,你來打掃。我好開心。不,你回來吧。」

「我現在就來——不,回去!」洋子的聲音很雀躍。「我買晚上的飯菜回來!」

「我等你。」南原說。「對了,其實原來的公司——」

話沒說完,已掛斷電話了。

南原坐立不安地在家中踱來踱去,以為失去了的一切,如今換回幾倍的喜悅。

他的步伐象少年般輕盈……

南原走到玄關張望,突然發現門縫間塞著一個白色信封。

什麼呢?宣傳單張?

沒有收信人姓名的白信封。也沒有寄信人的名字。

拆來看看吧。他拿進客廳,開封後,一張紙條從里面掉下來。

什麼呢?用線圍住的表,上面寫著「正誤表」。好象是用文字處理機打出來的。

正誤表?什麼正誤表?

看了那張表的內容時,南原赫然。

「誤」的一欄是「太川部長」,「正」的一欄是「南原悟士部長。」

這是什麼?

是誰直接放進玄關的?

南原急急走到玄關往外窺望,沒有見到任何人影。

「正誤表」——的確是這樣的改變。可是,究竟是誰做的?

南原聳聳肩,把它丟進怞屜里。

他不想把它扔掉,卻也不大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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