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勿拍打喂食 第十一章 作者 ︰ 金吉

季天朗躺在床上,瞪著天花板,感覺自己變得該死的婆媽,內心分分秒秒都在上演著——去送她、不去送她、去送她、不去送她……

快!還有機會,他的車昨天已經送回來了,現在沖下樓一路飆到機場應該來得及!

還是不要好了,說不定小女生會感動到哭出來……

但是她這一回去要整整三、四個月,他昨天還沒好好跟她說再見……

可是身為瀟灑男子漢,什麼都不開口不是比較帥氣?十八相送就不帥了!

但是帥氣是能當飯吃嗎?要是他的小女奴因為沒看到他去送行覺得很失望怎麼辦?

可是身為奴隸不是應該主動來向主人道再見嗎?

但是為什麼她沒道再見,他覺得非常委屈的人好像是他自己?

可是……可是……他媽的可是他覺得他才是非常失望非常難過非常想暴走的那一個!

一整個早上,他從床上跳起來,抓起車鑰匙風風火火的沖下樓,最後又在大門口停住,默默的垂頭喪氣爬回床上窩著,幾分鐘之後,同樣的動作再來一次……就這樣重復了N次,直到一點整的鐘響,他知道小女奴的飛機起飛了。

然後他倒在沙發上,什麼也不想做,直到他想起自己也該迎接開學了,他在當晚和紫江的外婆道別,沒有等天亮,開夜車回紐約。

他想,很好,橫越東西兩岸的時間足夠他收心了。

然後呢?

轉眼間來到十二月,紐約飄著雪,聖誕節前夕,一學期結束,長假即將開始,季天朗難得拒絕和家人一起過節,打算出國。

季天朗帥氣的將衣服以空投姿勢丟入行李箱,但力道和那股狠勁簡直像在泄恨。

小女奴,你好樣的!整整一學期,一封信也沒寄,一通電話也沒給!你死定了!洗好脖子等著吧!吼吼吼吼——

當我們長大的時候,走過嚴酷的體制,回過頭來看看當年的叛逆,有些人心里或許帶著那麼一點不以為然,甚至滿口「現在的年輕人」如何如何。難道構築成當下的自己的那些過去,一點都不重要嗎?那過往時空里的每一個當下,沒有我們嘶吼的靈魂在嗎?

過了十月就十六歲的紫江,成了師長眼中頭痛的存在,上學期問題並沒有浮現,是因為經過一個暑假後,他們這所私立學校的董事會才決定效法當代台灣的公立國中,嚴格執行發禁!

發禁,每個女生在花樣年華的這個年紀,都像被那些已經不再青春的老家伙瘋狂嫉妒一樣,只能把頭發剪成西瓜皮。走在城市里,詩人所謂豆蔻年華的美麗少女,都只能頂著西瓜皮。

青春和體內翻騰的狂騷,為賦新詞強說愁的憂郁,就是這些青春花朵的原罪。快來穿上這些人見人厭的修道服,鮮艷柔美的色彩都是禁忌,花俏寫著夢想的造型都是罪惡,把綺麗的彩虹繪成黑白,悠揚迷人的詩歌朗誦成經文,臉上只能有青春痘不能有愛戀的紅暈,如此社會才會認同你,如此你才能大聲說自己無罪!

「同學,你知不知道你這個年紀的分內工作,就是好好念書,不要把心思花在打扮上?」

「我每天早上只需要花一分鐘綁好馬尾,這中間可以一邊背三個單字。」這樣到底哪里不好?雖然英文本來就是她的強項,因為八歲前她都住在美國,能說能听,學起英文比其他孩子快多了。

老師露出慈藹的微笑,「如果你把頭發剪短,你可以不用花一分鐘綁馬尾,還可以背五個單字。」

才怪!也許她的頭發會亂翹,她得花更多時間讓它們不亂翹,弄得心浮氣躁,到時一個單字都背不起來。

「老師說話,你有沒有在听?」

紫江知道,她有別的選擇,她可以像許多同學一樣,跟爸媽要求到美國念書當小留學生,才不用理這些只想用速成管理法管理學生的假道學——用嚴刑峻法去壓制,總比花時間去教化與教育來得簡單多了。

可是,她真的很不想回美國,父親之所以答應她不用回紐約,是因為她跟媽媽在台灣,一旦她把學籍遷回美國,他絕不可能讓她待在西雅圖。

然而離十八歲還有好長的路,國中畢業了還有高中,高中一樣有發禁。

「念書時覺得自己的自由全被大人捏在手上,所以急著想出社會,出了社會後才發現自由又被捏在討溫飽和老板手上,所以決定找個長期飯票,嫁了人之後自由卻又典當給夫家,最後我才終于頓悟……」老媽拍了拍她的頭,「絕對的自由並不存在,就看你決定犧牲什麼而已。」魏女士顯然並不打算幫女兒助拳,年輕人應該自己打自己的仗才對。

然後這天,紫江在進校門前,發現教官和老師守在大門口,逮住每一位不符發禁的學生,在大庭廣眾之下,舉起閃爍著嘲諷冷光的利剪,不帶任何感情的剪落她們無謂的堅持……

有些人哭了,有些人漲紅著臉,默默將不滿和委屈往心里吞,來來往往的學生與路人,眼里只有冷漠與不以為然,仿佛在說︰早早乖乖的被宰,不是比現在的羞辱更好嗎?

紫江的呼吸梗住,她腳跟一轉,很孬的選擇逃學。

明明就是違反人權,但是卻被認為是對的。諷刺的是,很多很多年後,回過頭來看,這些被壓抑的年輕人成長了,開始扞衛起他們孩子的人權,甚至到了無所不扞衛的瘋狂地步,又有人開始懷念起當年,時代的潮流總是這麼被過當的力道拉扯過來又拉扯過去。

逃學的滋味其實不好受,剛開始一次、兩次,好像很刺激,但總是甩不掉那種彷徨感,理不清是自己甩開了機械式的學校生活,又或者是她被正常的人生軌道給丟棄了。

尤其她穿著制服,這時間在外面游蕩,連自己都覺得壓力有點大,紫江只好偷偷回家。

「小女奴,你逃課?」

熟悉的男聲響起時,紫江正低著頭踢路邊的石子。她猛地抬起頭,看見季天朗右肩背著背包,依然是那副浪蕩不羈的模樣,似笑非笑的站在她家巷子口看她。

「干嘛看到我就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有這麼高興嗎?」季天朗朝她走來,顯然自戀的本性依舊沒變。

但那一瞬間,她確實有飛奔到他懷里的沖動,今年夏天的一切,對比這個冬季發生的不愉快,顯得格外的美好而令人懷念。

可惜這里不是美國,紫江終究不敢上前給許久不見的朋友一個擁抱,只是笑著領季天朗回家。

「你有找到住的地方嗎?」

「我訂了飯店,但下午才checkin。」

紫江倒了茶給他。

「怎麼一副受盡委屈的模樣?」哪個不長眼的家伙敢欺負他的人?該不會和她這時間在外頭閑晃有關吧?

紫江突然想到他現在應該也在紐約,如果父親硬要她到紐約,她能要求住在外面嗎?

不用想她也覺得希望渺茫,她才十六歲,對父親的家族來說,女孩子出嫁前都該听家人的安排……話說回來,不知道有沒有哪個州的法律,十六歲的少女就能夠結婚的?

但誰能娶她啊?紫江想到這兒,不安的瞥了季天朗一眼,又覺得這想法太瘋狂,而且光想到和這自戀狂……「那個」,她就很別扭。

季天朗放下茶杯,「有話就說好嗎?不用這樣瞄來瞄去。」

紫江絞著手指,「我們學校開始有發禁了。」

發禁?那是什麼?季天朗想了想,才記起有些保守的學校有這麼一套規矩,女孩子的頭發要剪成小瓜呆。

「哈哈哈哈哈……」他光想到紫江頂著西瓜皮,就笑得前俯後仰。噢,他甚至覺得有點期待。

太過分了,她真的很煩惱耶!「干嘛笑啦!」她悶悶的把今天在校門口看到的事情說了一遍。

「所以你才在這里啊。」如果是他,應該會翻牆進學校,在被師長堵到時跑給他們追吧,這就是青春啊!「到美國來吧,多的是不用發禁的學校。」當他把這句話說出口,才發現自己也有私心,希望紫江待在他看得到的地方。

紫江覺得這問題一言難盡,所以沒有立即回應,反問道︰「你吃過早餐了嗎?」見季天朗搖頭,她起身,「等我換衣服,我們出去吃飯吧。」有朋自遠方來,她逃課可以蹺得不那麼心虛了吧?哈!

紫江沒有隱瞞自己逃學的事,這也是季天朗的提議,鴕鳥心態于事無補,該面對的總是要面對。

「所以你孬種的當了逃兵?還真的是我女兒。」魏女士要笑不笑的,「說起來我也沒資格罵你,因為年輕時我就做過跟你一樣的事,但以過來人的經驗來看,我還是要告訴你,魚與熊掌不可兼得,你總得付出一樣去換取另一樣,誰教你娘我不是立委,沒辦法帶著你去把學校給掀了?頭發跟自由,你只能選擇一樣,現在是如此,未來的人生也是如此,要想永遠快樂順遂沒煩惱的過一生,出家會比較快;逃避的話,問題不會因此消失,甚至會一發不可收拾,現在我還能幫你擦,你自己想想以後怎麼辦?」

紫江垂著頭,悶了一整天,她很認真的盯著鏡子,想象自己頂著西瓜皮的模樣,也許其實不會太難看。

可是為什麼她連這點自由也沒有呢?

「為什麼不喜歡紐約?」如果她也在紐約,或許他就能天天見到她了。但季天朗並沒有把這個想法說出口。

紫江支吾半晌,才道︰「我不想喊別人媽媽,也不想和……住在一起。」她說得不清不楚,但他卻听懂了。

而她眼前終究出現了第三條路,外婆病了,魏女士幫女兒想到好借口,還為此和前夫吵了一架。

「對,就是你這爛人讓我不想再踏上美國一步,所以現在我讓我女兒去照顧我媽,是他媽的礙到你了嗎?你最好反對,讓我母親一個老人在西雅圖無依無靠,這就是你們家引以為傲的百年門風!了不起!」

魏女士是有名的牙尖嘴利,吵起來尖酸刻薄,一番挖苦下,據說擁有名門風範與紳士風度的紫江父親,最後還是答應了,紫江可以轉學到西雅圖,但必須定期到紐約住一段時間,這是最大讓步。

「媽,你會想我嗎?」母親說要她自己負責,結果還是幫她找了出路,雖然……想必那番爭吵又讓父親皺眉頭。

「我說不想再踏上美國是騙你爸的,我還是會到西雅圖去看你們。」魏女士笑著揉亂女兒的頭發,「不用剪西瓜皮,開心了吧?」

母女倆相視一眼,笑成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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