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戈鐵馬 第5章 作者 ︰ 單煒晴

帝王,要懂得明目。

有人說,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絕對是有道理的。

她時常告誡自己要清楚識人,因為三公常說父皇就是寵信九侍,才會釀成禍國殃民。其實父皇曾經看對人,畢竟三公是他挑選的。

寢殿內,難得無聲息。

暫時送走風曦和她在幾天內愛上的兩只黃鸝,屏退僕人宮女,就變得很安靜。

太儀跪坐在銅鏡之前,素手縴縴,捻起敷粉調和水,均勻攪拌,然後敷上面容,粉飾連日來眼眶下難掩的疲憊;再調出淡淡的粉胭脂,涂抹兩頰,讓自己看起來更有氣色。

以黛石畫眉,在眉心貼花鈿,綰上時下姑娘喜愛的高聳發髻,戴上瓖了珠寶的鬧娥,團花式的寶鈿,掛上會隨著步伐搖動的寶藍耳飾,最後以女敕粉紅色點唇,太儀站起身,裙擺翻飛著人雁,套上質料輕薄透明的夏裳,準備動作告一個段落。

她審視鏡中不像自己的女人。

在溫暖的寢殿內,穿這樣並不會冷。

而且鼓動的心跳讓她整個人不只溫暖,還有點熱了,但最熱的是……太儀的手撫上額頭,那個溫度仿佛永遠不會退去,跟了她好多天。

仲骸給過她男女之間的吻,沒有感情的吻,帶著撫慰的吻,她卻獨獨對這個看不見的吻最有感覺。

事後,她偶爾會在沒人注意的時候,偷偷凝視他的唇,莫名的看著,等到被它的主人發現時,再困窘得別開眼。

那個溫度,她難以忘懷。

教人迷醉了心,撩亂了意,不住的放下了真感情……

怎麼可以?

她斥責自己可恥的忘了仇恨,讓兒女情懷困擾,但是每想一次,仲骸的身影只是更深植腦海中。

她好怕自己當初拚死記著的人,在模糊了情感的界線,會變成怎樣的存在?

想忘又不能忘,不想想偏會想。

「仲骸」這兩個字在她心里延伸出兩條相反方向的線,一條始終系在仇恨上,而另一條……

踩著惶惶不安的步伐,太儀從未主動接近仲骸,但是今夜,她要用自己,來換取這個人的信任。

因為,她有想要保護的東西。

「有事?」坐在和太儀相同大的床上,仲骸一手搭在床頭,另一手捧著書卷,正在研究。

但是太儀的出現,隨即奪走了他的目光和鼻息。

生平第一次為一個女人忘了呼吸,她光是站著,已經做到。

她的手一如平常輕輕交迭在胸月復之間,神情凜然。

別發抖。

暗暗握緊手腕偶爾還會疼的地方,太儀制止自己退縮。

「你換了衣裳。」仲骸異常緩慢的掃過她全身上下,做出結論,「穿得很美,像個舞妓。」

從未見她穿成這樣。

「美就好,男人不都愛這樣?」她開始走向他,一步一步,赤腳踏在木頭上的輕響觸動了耳膜。

仲骸雙眼幽暗,瞬間了解她的來意。

「不是每個男人。」他手腕一振,書卷收得干淨,反手一拋,書卷轉眼間插入貼牆的木櫃中。

太儀注意他的每一個動作。

「所以你喜歡哪種女人?」她啞著聲音問,甩不掉一身的惶惶無措。

「美人。」仲骸一瞬也不瞬的看著她來到自己面前,大膽的跪坐在他岔開的兩腿間,深吸一口氣,雙手顫抖的模上他的臉,他挑起眉頭,補了一句,「擁有江山的女人尤其美。」

太儀在害怕。

難道她以為用這種拙劣的方式誘惑男人能成功?

「那麼朕是天下無雙了。」

她描繪著他的眼眉,正要伸手探向被頭發覆蓋的左臉時,仲骸握住她的手,將她撲壓在床上。

又是被他俯視的角度,太儀感覺到喉嚨發干,兩片唇瓣微微發顫。

「……朕的發髻會散掉。」

仲骸不理會她的不自在,怞出一根寶鈿,抵著她的左胸口。

「所以孤留著你。天下無雙,失之可惜。」他把寶鈿隨手扔了。

寶鈿落地的清脆聲音,震動她的心弦。

「你始終不相信朕。」今夜看來特別柔媚的雙眸慢慢的轉了方向。

「咱們倆之間,曾有信任存在?」仲骸好笑的問,也是提醒自己。

「朕不是來同你吵架的。」太儀避重就輕的閃躲。

「孤看得出來。」他的眼意有所指的停在她白皙柔膩的頸部。

她總是端莊聖潔,在夜闌人靜的時候穿成這樣,以獵物之姿主動踏進他的地盤,怎麼可能只是來吵架?

清楚她別有所圖,仲骸決定陪她玩。

太儀二度試圖踫觸他,「朕是來求和的……」沒了不安的抖動,指尖依然冰冷。

求和?

穿成這樣求和,實在夠誠意。

仲骸沒把想到的說出來,只是說出正常人會有的反應,「你今天特別乖巧,無事獻殷勤……」

太儀的一根指頭堵住了他的嘴,「難道朕就不能只是想開了?」

他挑起眉頭。

「想開和你嘔氣下去也不是辦法,朕終究得靠你維持天下。」

靠他維持天下?

仲骸移開她的手,眼眸冷冽凍人。

「你搞錯了,孤從來不是你的家犬。」他從不曾承認自己是諸侯。

梟雄,他倒喜歡這個世人給的稱呼。

「朕沒那麼想。」她不自覺的轉移目光。

「那就看著孤的眼楮說話。」他使力固定她的螓首,逼她看著自己,聲音不可思議的溫柔。

太儀畏懼的輕喘,氣息很淺。

仲骸猜測著,她會如何反應?

孰料她什麼也不做,僅僅開口說道︰「朕只是想在有限的生命,燃燒自己。」

他的神情緊斂,怞出擺在一旁的佩刀,低低的刀鳴,刺痛了太儀,她渾身緊繃,怕他給自己一刀。

鋒利的刀尖挑開一顆顆衣扣,他欣賞她努力維持平靜的嬌容,聆听她破碎的呼吸聲。

她是如此的荏弱,宛如在他手中綻放的一朵花兒……隨他蹂躪。

直到夏裳被刀劃得破爛,他俯首,薄唇貼著她的,低聲呢喃,「孤確實喜歡女人燃燒自己。」

他正凝視著她,冰冷的眼眸不帶半點感情,于是太儀了解,他早已看穿自己圖謀不軌,只等她瞬間松懈落下的小辮子。

她恐懼不安,眼底鋪上了一層薄霧,心一橫,挺起上身,撲進他的懷中,雙手不知所措的在寬闊的背上來回撫動,喉嚨也干澀了,但她倒怞一口氣,強逼自己發出聲音,「朕願意……為你而燃燒……」

像是解禁的咒語,仲骸不想再猜她的來意,遵循她的話,燃燒!

即使偽裝冷靜,他已經被她撩撥得徹底。

唇與唇的相接,總是伴隨天雷勾動地火的迫切需要,仿佛將一切都卷入漩渦洪流中,直教人甘願忘卻自己。

「是你自找的。」他說,孟浪輕狂的吻落在她的眼上、眉間、鼻梁。

「朕別無選擇……」她回應,熱切的小手緊緊攀住在欲海里唯一的浮木,但神情恐懼。

仲骸的每一個吻,都和她四目相交,不像在探問,而是觀察。

每當他的唇和手下滑,她眼里的懼意便一點點加深,等到他作勢扯掉僅剩的粉橘色睡袍,她緊緊閉上雙眼,不敢再看下去。

太儀屏氣凝神的等著,最後卻等到羽被當頭蓋下。

她在被中睜開眼楮,接著緩緩拉下羽被,探出頭,瞧見他背對著她而坐的身影。

「為什麼?」說不上完全松了口氣,她竟感覺有些失落。

太儀透徹的目光,總盛載著一絲絲的愁。

那抹愁讓她的眼變得深邃,令人窮極目欲參透。

「因為你希望孤能停下來。」此刻,他願成為抹去那抹愁的男人,即使他也不懂為什麼。

太儀抓著羽被,突然有種進退不得的困窘。

「無論你所求為何……成為孤的女人,孤不會虧待你。」他背對著她,輕柔又可怕的聲音不復在,卻教人無從懷疑。

太儀猛然清醒,想起自己的目的。

沒想過會如此輕易的從他口中听到這樣的話,難道在他心中,自己並非只是個傀儡王?

她不懂自己心里升起的希望代表什麼,但是深吸一口氣,將之磨滅。

「……什麼都行?」她望向那張攤在那的地圖。

「最難不過天下,成為孤的女人,孤的,也就是你的。」他說得很大方,听不出有幾分真心。

「朕不要天下。」她緩緩搖頭。

「那你要什麼?」仲骸抿了抿唇,轉過身子,一只手撐著頭,側靠在床頭,坐在她身側。

不要天下?她真是打敗他了。

就在他想著長久留下她未必是壞事,天下多一個人共分,國家由兩個人掛名為帝也不是那麼討厭的事時,她竟說不要了。

怎麼就是猜不著她的心?

「一個承諾。」她要求。

「承諾?」他重復她的話。

「答應朕一件事的承諾。」

「把一個承諾擺在天下之前,這人若不是傻子,就是準備暗地里搞鬼。」仲骸一直是個疑心病重的人,態度瞬間冷了下來。

「朕所求心安而已。」她也冷靜了。

「你還有何不安?你在乎的人,孤都送回你身邊了,還有什麼可以令你擔驚受怕?」

為了她,他做得還不夠?

恐怕再也沒有哪個挾持者像他如此大方了。

「你。」她直言不諱,目光澄澈,「朕怕的是你。等你取得天下時,朕還會是‘朕’嗎?」她的話充滿暗示。

「難道做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後,比當孤手中的傀儡王好?」他緊蹙眉頭。

「以色侍人者,能恆久嗎?即使天朝帝王屬一夫一妻制,皇後仍能被廢黜。」生在皇家,她自然清楚這點。

「還沒成為皇後,你已經在想廢黜的事。」他語帶諷刺。

「朕討厭沒有安全感。」太儀漂亮的眼來回轉動,最後又回到他身上,「而你,給不起。」

更不願給。她在心里小小聲的補了一句。

仲骸被堵住了。

「朕所求,在你眼中,可以簡單,也可以很難,端看你怎麼想而已。」太儀拾起破碎的夏裳,離開了。

一個可以簡單也可以為難的承諾,是看她如何開口要求吧!

安全感是什麼?難道把天下分一部分給她,還不足以補足?

有什麼是比奪得天下更能讓人安心的?

這些問題,困擾了仲骸一整夜。

☆☆☆☆☆☆

太儀在快要天亮之際,回到自己的床上。

她的妝花了,人也癱了,腦子卻很清醒。

一個承諾……那是為風曦求的。

她怕將來有一天保不了風曦,所以先求再說,況且她另外有打算。

至于自己……其實她也不懂自己想從仲骸身上圖什麼。

橫亙在他們之間的,是一種名為權力的誘惑,以及衍生出來對天下的野心。

她怎麼可能不愛帝位?

為了她的家族,為了她的家人,為了她自己,她愛,無以復加。

而仲骸呢?

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反正他們的目標都一樣,那就是讓天下成為自己的。

但她有多無能為力,在連父皇的故居都保護不了時,她終于打從心底面對這個事實。

不會有人來救她的,所以只能靠自己,妄想誘惑他,以博得信任,換取更多的自由,更大的權力。

結果失敗了……

太儀在冰冷的床上抱住自己,緊緊的。

越緊,越能確認自己還在,還活著。

「主上何苦如此踐踏自己?」溫羅痛心疾首的聲音竄了出來。

從回到太儀身邊,他一直很低調,謹守史官的分寸,從不越界過問任何事,也沒有單獨和太儀說過話。

因為左右史向來是一起侍奉在帝王身邊的,房術始終監視著他。

但今天,他早了。

或者說注意到太儀昨夜的異常,他在離開後又偷偷折返,才能在此刻毫無顧忌的和太儀說話。

「難道朕還有選擇?」太儀喃喃自問。

她現在只能效法仲骸,有什麼用什麼,要保全自己,還要周全四周,她學會了更隱藏心思。

把自己的臉想象成一張毫無表情的面具就好了。

「有。」溫羅卻如此肯定的回答。

太儀坐起身,「什麼選擇?」

「主上可能不記得了,您是有婚約的,是先帝訂下的婚約,奴才想仲骸大人也知道。」溫羅平鋪直敘的說。

婚約?她有過婚約……

「父皇替朕訂下的婚事……是誰?」太儀不確定自己記不記得。

「厲坎陽。」溫羅吐出一個名字。

「厲氏現任的當家。」太儀還記得,因為前一天才迎接過厲坎陽。

是個相貌堂堂、口齒清晰的男人……她對厲坎陽只有這麼一點印象。

「你的意思是要朕履行婚約,嫁給他?朕如何能相信厲坎陽不會成為第二個仲骸?」太儀右手抱著左臂,單單一個動作,便透露了內心的忐忑。

「厲氏和皇室曾有姻親關系,對皇室非常忠心。」溫羅的回答過于簡潔。

「瓜分了臨浪這塊版圖,你卻要朕相信他忠心?」太儀不以為然的挑眉。

她對諸侯的信心,早已在一次次的領地割據下喪失殆盡。

「就是因為他穩據臨浪,奴才才會這麼說。」

太儀被他的話挑起了探究的興趣,「說下去。」

「放眼此動蕩的時勢下,如果沒有強力的軍事做為後盾,如何能自保?主上不能否認,有時候侵略別人,是防止自己被並吞的唯一方法。相較之下,長孫氏和厲氏雖然有諸多相似,同樣背負忠臣之名,但長孫護是個怕事的人,只懂得鞏固既有的領土,事事采取被動觀望的態度,若非遠山境內多水,對善陸戰的戰氏不利,戰慈哪可能容許他在鄰近的南方繼續扎根?」溫羅一一分析給她听。

「但是擁兵的諸侯都有野心。」那些亂她天下的諸侯,她實在很難相信。

「主上,您是否忘了一件事?」

太儀微攢眉頭,細想片刻,「什麼事?」

「嫁給厲坎陽,和被仲骸挾持是不同的。聯姻是一種勢力的鞏固,挾持則是將勢力拱手讓人。」

溫羅的話切中太儀最希冀的一件事。

她需要擴張自己在朝中的人脈和軍事上的後盾,建立帝王不可動搖的勢力和地位。

「但是朕拿什麼和厲坎陽平起平坐?」沒有對等的地位,她嫁過去,也不過是任人剝削而已。

「江山。」溫羅毫不猶豫的說。

「江山?」

溫羅篤定的頷首。

太儀頓了頓,「江山……」

「帶著江山嫁給厲坎陽,帝位永遠都會是主上的,厲坎陽搶不著,還必須替主上鞏固天下。然則,若等仲骸一統天下後,帝位就會是他的了。」

太儀靜默,思索著溫羅話里真正的用意。

不會有人因為娶了帝王,或者嫁給帝王,而成為帝王,但是會有人推翻王朝。

只要略施手腕,在厲氏的幫助下,慢慢的樹立帝王的威信,重新取得權威,到時候再來削弱諸侯的勢力,天朝仍有回天之術。

能利用的,就要利用。

「你確定厲坎陽是個可以投靠的人?」太儀眼底斂著沉思,話鋒已經轉向。

「是先帝的決定,奴才不敢多說。」溫羅沒有矯情造作,會這麼說,是出于對先帝的尊敬。

盡管是個昏庸無道的帝王,他效忠的是皇族皇家。

「只管把你的看法告訴朕。」目光集中在溫羅被皮革覆蓋的面容上,太儀要他說。

溫羅是她的替身。

因為兩人生得十分相似,三公令他成為她的替身,模仿她的身段,學習她的每一個表情,甚至為了她白宮。

當政局開始動亂,天下被割據時,幾次都是靠溫羅這個替身躲過一命,她曾笑自己只有一條命,多出來的,都是溫羅的。

是他在風雨飄搖的劣境中,保全她的性命。

所以,溫羅是她最信任的人。

「奴才認為,忠臣之名,暫時還能成為一道枷鎖。」溫羅這才說出自己的看法。

意思是,連他也不敢保證厲氏沒有奪權的野心。

也是,現在誰不想奪天下?

既然如此,也只能各憑本事了。

「朕該怎麼做?」太儀隱藏起該有的決心下隱含的動搖,問得有些急促。

「和厲坎陽見上一面。」

「只要見一面就好?」太儀不解。

「如同奴才之前所說的,仲骸一定也知道這件事,必會趁此次御茗宴解決掉這項憂患,以免落得和厲氏爭奪入主極陽宮的權利。」溫羅猜想,這就是仲骸舉辦御茗宴最大的原因,只是猜不到他會怎麼做。

「而他必須找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太儀沉吟。

「這一點毋需他躁心,孫丑和房術自然能替他想出大把的主意,問題是,主上也需要一個能出嫁的契機。今天迎接完戰氏的到來,明日就是御茗宴了。主上尚在仲骸的控制之下,無法任意行動,更別說宣布婚約,舉行婚事,仲骸一定會在御茗宴上想出一套說詞,排除婚約,所以無論如何得在御茗宴之前行動。」

「在御茗宴之前宣布婚約有效?朕恐怕沒有機會……」只要有第三人在的場合,她隨時都得和仲骸形影不離。

「那就制造機會。」溫羅斬釘截鐵的說,「夜會厲坎陽,會使主上玷污名譽,卻是最有效的辦法。」

「夜會厲坎陽?那根本一點用處也沒有,朕和仲骸同寢殿,豈有名譽可言?」太儀自嘲。

「主上不知道嗎?無論宮中,還是朝野,只有極少數人知道仲骸和主上同寢殿的事,似乎是仲骸下了封口的命令。再者,寢殿內的僕人宮女也早已換成仲骸的手下。仲家軍,軍記嚴明,仲骸的命令比聖旨還不可違。」

他封了所有知情的人的口?

太儀感到詫異。

「而且,自從諸侯們入宮以來,仲骸總是刻意錯開和主上回寢殿的時間,也繞道而行,就連諸侯們都沒想到吧!」

「為什麼?」太儀喃喃自語。

他為何要這麼做?

只要公布這件事,不只她的名譽,就連婚約之事都能不攻自破……

「朕知道了。」她倏地抬眼,「他打算在御茗宴上提起這件事,那麼,厲氏自會知難而退。」

而她也再沒有人願意娶,仲骸便能放下心中的大石頭,把她鎖在他身邊一輩子。

溫羅想了想,「這當然也有可能。」

「所以朕必須快點決定了……」太儀緊抓著被子,眼神有些狂亂,盯著某個定點。

「只要在仲骸之前宣布,就是贏了。」溫羅安慰她。

「也就是今夜。」太儀從容的下床,來回踱步,「朕必須夜會厲坎陽,知會他這件事,商討該如何宣布……」

「非也。」溫羅打斷她的話,「主上只需要和厲坎陽待在一起,奴才會想辦法安排人‘不小心’發現,那麼,仲骸想要賴也難。」

「這樣不夠。」太儀極為冷靜的判斷,「這只是讓他更快說出和朕同寢殿的事,就時間的先後順序來說,朕依然居于下風。」

「主上的意思是?」

「必要的時候,要有必要的做法。」太儀轉向他,眼底流露出決心。

溫羅立刻了解她的意思。

「不妥!主上貴為帝王,天朝女子重貞潔,如果當真在出嫁前敗壞到這種程度,主上的名譽會……」

「名譽能救朕月兌離眼前的苦難嗎?」這次換太儀打斷他的話。

「但是這樣實在是太……」溫羅沒想到她會這麼想,緊張了起來,「就當奴才沒提過這件事,一定還有其它辦法,奴才回去好好的想一想,請主上再等等……」

「其實你早就知道沒有其它辦法,也沒有時間了。」太儀沉著的應道。

這個方法在一開始就以敗壞她的名譽為手段,若非真想不到其它辦法,溫羅怎麼可能出此下策?

既然都是要敗壞,那麼失身又有何差別呢?

她只能走最有利的路了。

「可是……」溫羅比她還要不確定,屢屢想要阻止,又不知應該如何勸她。

「朕哪,實在怕極仲骸了。」太儀轉身,縱使是親信,也不想被他看見此刻的表情。

她怕極他……因為他總能挑起她體內純女性的那一面。

每當不是帶著恨意想起仲骸,她就罵自己沒用,卻無法阻止。因為了解他是個多麼可惡、該恨的人,當他對自己展現溫柔時,才會那麼快令人折服。

但是,不行啊!

他可以是敵人,是仇人……卻不能是她惦記在心里的男人。

所以她怕他,更怕把持不住的自己。

「橫豎是失身給未來的夫婿,值得的。」撫平情緒,她轉身,對著溫羅揚起淺笑。

映在溫羅眼里的是苦澀又無奈的笑容,更教他無從阻止。

他的主上啊,一點都不適合說謊。

太儀很快的又轉身,怕在他的面前落淚。

恨自己想到失身于別的男人就感到痛苦!恨自己快要忘了不共戴天之仇的痛!

是該有動作的時候。

為了阻止心里被他點燃的暗火燎原,她只能這麼做了。

☆☆☆☆☆☆

她正在做準備。

偌大的浴池,少了喳喳呼呼的風曦,太儀發起呆來。

風曦想進來,但是她讓人帶走她了。

眼前,依稀還能看見風曦不情願的表情。

原諒她是個失敗的姊姊,所以得用很多難堪的方法保全她們姊妹倆,只要能嫁給厲坎陽,以後她們一定多的是機會一起洗澡。

太儀小心的維持思緒只放在風曦身上,稍有閃神,她會想起不該想的人。

「在看什麼?」仲骸輕柔卻也冰冷的嗓音響起。

裹著濕透的單衣站在浴池中央,太儀維持凝視雙手緊合的姿態,吐出一個字,「手。」

仲骸的下半身晃進了她的眼角余光中,她又撈起滿滿雙手的溫水,然後看著溫水慢慢流盡。

「朕在想,天下是那麼的大,朕的手太小去承接,就像這清水,從指縫間流逝……」

她听見了淺淺的水聲,接著身後一片溫熱。

「那麼,加上孤的手呢?」仲骸由身後捧住她的雙手,學她之前的動作,用兩個人四只手撈起溫水。

太儀靜靜的看著,然後笑了。

「啊,捧住了。」

從他的角度正好能看見那抹笑,仲骸眼底不自覺的漾著寵溺。

沒想到他也能逗她開心。

「孤說過,擁有雙手,放眼天下間,已經沒有不可取得的東西。」

「但是握太緊,會什麼都得不到。」她回眸,在笑,笑得難以猜測。

太儀曾經鄙夷的罵過他,認分的被挾持,失控的狂吼,冷處理的吃飛醋,怕被冷落當跟屁蟲,強裝沒事的任由他欺壓,放下自尊誘惑……

身為一個被挾持的天子,她一直在改變。

時而冷靜,時而躁動,在錯誤中修正面對他的態度,盡管不是出于自願。而他每次都得花一段時間來猜測、適應。

現在她的這張笑臉又想表達什麼?

仲骸理不出頭緒。

「孤以為你沒什麼想要的。」雖然是她別有所圖說的話,他還是拿出來說嘴。

「不是不想,是要不起。」她的話似真似假。

「主上客氣了。」這個女人比起以前,更難猜了。

「如果朕把帝位拱手讓給你,你能放過朕嗎?」她邊說,邊把手中的水倒進他的掌中。

「孤不懂主上的意思。」他的視線從掌中的水調回她的臉。

「放朕一條生路。」她在他圈起的範圍內轉身,正面抱住他,低聲呢喃。

仲骸張開雙手,任由手中的水落入浴池。

感覺到一雙強健的手臂擁著自己,她的眼角微微上揚。

「放,也不放。」他說話的同時,胸膛上下起伏。

「什麼意思?」她想更用力的抱住他,最後只是抓著他的衣裳,使力到十指泛白。

「孤會放你一命,但不會放開你。」至少短時間內不會,在他膩了之前。

為何她會覺得這話很中听?因為說話的人是他?

「朕怎麼會認為你是個溫柔的人?」她問,半真心的。

「因為孤待喜歡的女人特別溫柔。」他答,听不出真意。

喜歡的女人?

她的心微微顫抖,因為這幾個字。

「那不喜歡的呢?」她順了順氣,平靜的問。

仲骸沉默了。

「給她一刀嗎?」她又問。

他還是一語不發。

于是,太儀也不說了。

他們雖然抱著彼此,但是都在猜忌對方,這樣的擁抱到底有何意義?

如果一切能單純些,也許能看見更不一樣的風景吧!

偏偏在他們之間沒有「單純」。

極其細微的聲響,引起兩種不同的反應。

仲骸使力抱緊她,同時戒備著周圍;太儀渾身僵硬,朦朧的雙眼竄動著忐忑。

她擔心藏身在暗處的溫羅會被發現,如此一來,前面為討他歡心兼示弱的表現完全白費。

心一橫,她揪住他的衣領,逼他看著自己,猶如湖水的雙眸像是滲入了墨,渲染了深淺,變得雜亂。

仲骸銳利的雙眼一瞬也不瞬,審視著她。

豐潤的唇瓣顫巍巍的,太儀好不容易扯出勉強的笑,要求道︰「吻我……」

他依言,用溫存的姿態摩擦著她的唇。

她大概不知道,每當害怕的時候,她的氣息會變得很輕,整個人如履薄冰。

「孤喜歡你近來如此溫順听話。」總像是在計劃著什麼,但他仍喜歡。

她在他心中,莫名的佔了個位置。

「朕希望能和你相安無事。」她回應著他的吻,並沒有想象中的困難。

「那就一直乖巧的匍匐在孤的腳邊,孤會記得隨時順順你的毛皮。」馴服她,絕對是莫大的成就感。

「難道朕……不夠資格坐在你的腿上?」她啞著聲音,軟軟的問。

他俯身,靠在她的肩頭。

「夠。」她沒能看見,仲骸的眼深不可測,一字一句輕吐在她耳邊,「天下無雙,要孤捧著都甘願。」

透過仲骸的肩,她看見溫羅一臉陰鷙,手里舉著短刀,隨時打算沖過來砍死仲骸。

她可以點頭,或者使眼色,多的是方法暗示溫羅下手,但是一想到他會死在自己的懷中,隨即猶豫了起來。

最後,她閉上眼,輕輕的搖頭,做出連自己也不敢相信的抉擇——寧可靠婚事來排除仲骸,也下不了手殺他。

「那麼朕也甘願了……」悲哀呀!

她的響應,是主動抱著他,親吻他的頸子,無限卑微且恭敬,任由淚水滑落,滴進浴池中。

抱著她,仲骸的眼神很冷。

「時辰不早了,你該好好的準備,孤不想讓戰慈等。」好半晌,他慢慢的放開雙手。

「嗯。」她有些不舍,從他的懷中退了出來。

一分開,他們就是敵人了。

仲骸踏出浴池,回眸。

「孤等你。」

太儀孤零零的站在浴池中,身影好單薄。

「好。」她頷首,送走他,強壓下百感交集的心緒。

不要再擾亂她了。

☆☆☆☆☆☆

「主上,您還好嗎?」听不到仲骸的腳步聲後,溫羅現身。

他們原就打算趁著太儀入浴時,沒人隨侍在側,乘機對調兩人的身分,讓溫羅和仲骸一起參加戰慈的接風宴,太儀則偷偷夜會厲坎陽,只是他們沒料到仲骸會突然出現,太儀才被迫演了這一段戲碼。

「朕知道你生氣,可是永遠別再那麼做……水中雖然滿是花瓣,還是有可能倒映出你的身影。」語氣僵硬激動,太儀離開浴池。

「奴才知錯。」溫羅跪倒在地。

她把錯歸在溫羅不夠謹慎,以說服自己斥退溫羅的抉擇沒錯。

接著太儀和溫羅皆不語,快速換上對方的衣裳,不消片刻,太儀覆上皮革面罩,成為右史溫羅,溫羅則穿上她今夜用以招待戰氏的華麗服裝。

「雖然史官不在並不會引起太大的蚤動,為了避免仲骸起疑竇,主上,您時間有限。」溫羅一邊替她調整皮革面罩的位置,一邊匆促低語。

「確定要在接風宴中揭穿這場夜會?你可能會出事。」太儀同樣幫他調整已經戴得很完美的花簪風釵。

「國之帝王擁有替身是應該的,替身代替帝王死更是天經地義。」溫羅從容的笑說。

「但是朕不想你死。」一想到這件事,太儀的臉色有些發白。

「做大事,總會有所犧牲……」

「讓你的人晚點來吧!」她打斷溫羅的話,「朕想可以推說不舒服,讓你早點離開接風宴,到時候時辰可以往後延,你也不會有危險,朕也需要多一點的時間準備。」

「奴才不確定這樣妥不妥當。」都到了這個節骨眼才要改變計劃的時間,溫羅實在擔憂。

「沒問題的。」太儀用力點頭。

溫羅也無話可說。

「主上,您好了嗎?」宮女嚴謹的詢問在屏風外響起。

太儀和溫羅互看一眼,立刻就定位。

「可以了。」

宮女立刻撤掉屏風,迎接假扮成太儀的溫羅。

太儀則躲在一旁,乘勢溜了出去,大大方方的避開眾人的耳目,離開寢殿。

這一趟,不成功便成仁,他們都得小心行事。

夜,才正要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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