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可敵國母老虎 第一章 穿越成刁蠻惡婦 作者 ︰ 寄秋

「戰敗?全軍覆沒?為什麼會輸了!司徒明,你的血狼軍不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怎麼一敗涂地、損兵折將,辜負朕對你的萬般期望,你負朕呀!」

邊關戰事不利,兵敗如山倒,看完兵部送上的戰報,金鑾殿上的真龍天子怒色滿面,大聲喝斥,然而威遠侯司徒明已經戰死,尸身甚至尚未尋回。

天子一怒,雷霆萬鈞,文武百官靜默一片,唯有帝師杜太傅勇于諫言。

「皇上息怒,勿傷了龍體,此事有待商榷。」

杜太傅不信素有「戰神」美譽的司徒將軍會急功近利,誤中敵軍計策,一名戰功無數的沙場老將不可能如黃毛小兒般冒進,其中必有緣故。

「哼!十萬大軍于亡魂谷遭圍殺,你告訴朕要如何息怒,朕要為枉死將士負責。」不是一夫當關,萬夫莫敵的驍勇嗎?看來不過如此,司徒明你徒負盛名。皇帝眼底一閃冷笑,面上卻是激憤地說︰「朕要誅他九族,以司徒一族血祭亡靈……」

杜太傅連忙出言阻攔,「勝敗乃兵家常事,皇上切勿牽連無辜,否則豈不寒了千萬兵士的心,以後誰還敢奮勇殺敵,一心為國?」

「先生在教朕為君之道?」

杜太傅是帝師,曾教導尚是皇子的皇帝多年,可如今這一聲「先生」多了諷刺意味。

「臣不敢。」錚錚鐵骨的杜太傅拱手一揖,不畏強權的文人風骨可見一斑。

「我看杜太傅不是不敢,而是有了私心,听聞你最寵愛的小孫女甫嫁入威遠侯府,你老是為了她才求情吧!」一旁的傅丞相高舉玉笏,言詞犀利的質問。

一提起被他逼著嫁入威遠侯府的孫女,杜太傅眼露愧色,可沒有後悔,人無信不立,豈可違背承諾?

「人難免有私心,難道丞相大人忍心見老夫白發人送黑發人?」

「這是國事,豈能混于一談。」傅丞相怒斥。

「國事也是家事,同時也是成千上萬沙場上浴血的將士無法在此說出口的心聲,他們拋頭顱、灑熱血的下場是妻小陪葬、全族皆沒,是你還願意一馬當先,身先士卒嗎?」

杜太傅此言一出,本來並不吭聲的其余武將紛紛怒視傅丞相。

傅丞相心虛斥罵,「你……老匹夫,你無理取鬧,本官是為皇上分憂,你怎麼這般胡攪蠻纏。」

杜太傅氣定神閑一撫長須,「非也、非也,你在陷皇上于不義,一代明君當胸懷天下,憫其子民,一味打殺非聖名之舉,日後青史一揮重墨可是後悔莫及,又如何對仰他鼻息的百姓交代?」

皇帝臉色十分難看,一句「一代明君」打得他措手不及,嘴邊的滿門抄斬遲遲出不了口。

此時一名太監輕踫他肘邊衣物,小聲地轉達某人的意思,「皇上,流放也有到不了的一天,畢竟路途遙遠,誰知道半路會不會出什麼意外,窮山惡水多刁民,盜匪橫行……」

聞言,皇帝把目光投向文臣隊列末端一名容貌俊俏的青年,再轉過頭看向杜太傅跟傅丞相,面上怒意稍減,「兩位愛卿莫再為已死之人爭執,朕雖想替枉死者出口氣,但為了不讓前方將士寒心,朕的旨意是奪爵讓司徒一家流放至苦寒之地,退朝。」

「皇上……」

杜太傅還想為威遠侯府上下據理力爭,誰知帝王給他的是拂袖而去的背影。

十日後,待罪之身的司徒家僕婢盡數發賣,家產悉數收入國庫,主家老少面容憔悴的走出南門,開始漫漫三千里的長途跋涉……

「不要再打了、不要再打了,他不過多取了一碗稀到見底的雜糧粥給我娘喝,你們想打死他不成……」

誰在哭?哭聲如此淒楚。

頭痛欲裂的凌風華努力的想睜開沉重眼皮,耳邊傳來的哭嚎聲令她不堪其擾,感覺過了好久,她眉頭一顰,一抹光終于映入眼底。

藍天綠……綠地……綠地?

高聳入雲的樹木……咦!這是樹林?

她不是在黃沙漫漫的西寧國嗎?沙匪的一枝長箭射向她胸口,她以為自己死定了,卒年三十有二,結果她還活著?

可就算她沒死,為何眼前景色大變,並非滿是飛沙的地域?

陷入一陣迷惘的凌風華緩緩坐起,伸手撫了撫發疼的後腦杓,手上仍有未干的血跡,她更加納悶了,明明是胸口中箭,怎麼痛的是腦袋?

「二嫂,妳醒了。」

二嫂?

一抹訝異浮現于凌風華的面龐,她看向朝她走近的面黃肌瘦小姑娘,手里捧著缺角的碗,碗中盛著浮有異物的濁水。

不會吧,要她喝這一看就不干淨的生水?

她抬手想拒絕,卻發現自己的手柔白細女敕,和她長年舞刀弄槍,虎口長繭的手截然不同。

這身子不是她的,她非常肯定。

身為靖安侯之女,她自幼便在校場上長大,跟著父兄一起練功,學刀槍劍法,及長還入宮為玉笙公主伴讀長達十年。

後來公主和親西寧國,基于公主的請求,她拋下婚約護送公主遠赴他國,為女護衛之首,事前言明三年後回歸,她還是要嫁人。

可天有不測風雲,公主出嫁不到兩年,皇帝病故、皇子們為了爭位烽煙四起,使得地方上異軍突起,不到三年改朝換代,她的未婚夫守國門而戰死,她沒了回去的理由了。

「二嫂,喝口水,喝點水會好一點。」十一歲的司徒曉星小心翼翼的端著水,彷佛那是世上最珍稀之物。

「妳喊我……二嫂?」凌風華難以置信,雖然已經知道這個身子不屬于她,可她還是很難接受借尸還魂這種鄉野奇譚中的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更別提她還莫名其妙成親了。

「二嫂,妳怎麼了,是不是頭還痛?」司徒曉星輕聲問,眼中明顯有對她的懼意。

「我怎麼會是妳二嫂……」她二哥又是誰?

司徒曉星擔心的看向被官差抽打過,靠坐在不遠處樹邊的三哥,心不在焉的說道︰「二嫂,妳不記得妳嫁給二哥了嗎?」

抿了抿唇,凌風華目露苦惱,「有些事好像模模糊糊,記不太清楚,妳好生說道說道,我是誰?」

看了她頭上的傷,知道她為何受傷的司徒曉星不知該同情還是無奈她找死,卻是沒有懷疑她的說詞,畢竟听說過傷到頭變傻子的情況。

司徒曉星說明起來,「二嫂妳姓杜,叫雲芝,是當朝太傅嫡長孫女,生于永慶三年,今年十七歲……」

永慶三年……這是誰的年號?凌風華全無概念。

她追問幾句,才從單純的司徒曉星口中套出現在的處境,並得知自個兒竟重生在她死後的六十年後。

司徒曉星一邊說話,一邊關注著兄長的狀況,突然臉色驚惶地說︰「不好,那幾個官爺又來了,三哥會被打死,我得去救他……」

三哥?她的小叔子……呃!這具身體的小叔。

「等等,別沖動。」凌風華,或者該叫她杜雲芝了,她倏地捉住小姑子的手,不讓她做無謂的送死行為。

「二嫂……」司徒曉星急得快哭了。

「別慌,冷靜下來。」四下梭巡後只看見缺角的破碗,杜雲芝手一伸把碗接過來將水倒光。

「水……」水很珍貴,她好不容易才找到的。

司徒曉星很心疼又沒膽子指責杜雲芝的浪費,委屈得眼眶都紅了,但隨即她水眸睜大,驚訝得嘴巴都闔不起來。

「二……二嫂,妳……」好厲害。

司徒曉星看著碗直直的飛出去,砸向正準備出手毆打司徒昊的官差手腕,官差臉色發白的慘叫一聲,捧著手大喊他的手斷了……

「扶、扶我起來。」杜雲芝感覺腦袋很脹,一動就痛,無法自行起身,須靠外力扶持。

「好,二嫂。」司徒曉星一臉崇拜的上前攙扶。

「咱們過去,不能讓人欺負司徒家的人。」她現在無法離開,那麼面對新的身分、新的家人,她只能努力適應。

「嗯!」

兩人走得不快,一個有傷在身,一個生性膽小,可是一走到受傷的官差前,那名官差竟驚懼的往後退。

「杜家母老虎,妳竟敢對官差動手!」他怒目橫視,一副想用腰刀砍了她的樣子,可杜雲芝卻看出他色厲內荏。

杜家母老虎……突然間,屬于原主的記憶一下子進入她腦海里,多到她有點傻眼。

原主嫁入威遠侯府不到三日丈夫便奉旨出征,父子三人身著戎裝齊赴戰場,留下一府婦孺和新媳婦。

本就不願嫁武夫的原主更加惱怒了,對婆婆不敬,與妯娌不睦,待小叔小姑不慈,使喚小姑子倒洗腳水,看下人不順眼動輒打罵,惡行罄竹難書,是名副其實的惡婦。

而她的母老虎惡名並非嫁人後才有,而是未出閣之前便小有名聲,與她脾氣暴躁的親娘合稱杜家兩只母老虎,吵架從沒吵輸人,在女眷間橫行無阻。

看完原主的生平,她不由得莞爾,當個惡婦也不錯,至少整治惡人可以理直氣壯,全看她心情。

「不過打斷你一只手,難道你還敢回砍我一刀?我祖父是誰,我爹娘是誰,你不會不知曉吧!除非你一輩子不回京,不然光我娘一人就能整死你。」她趾高氣揚的仰起下巴睨人,一點也不像被流放的人犯。

也難怪她盛氣凌人了,和其他低調行事的司徒家族人不同,她有靠山,爹爹叔伯尚在朝為官,祖父還是帝師,若她出事了,親人絕對不會放過傷她之人。

而且在出京前,爹娘依依不舍地為她備足了糧食和銀錢,由身材高大的家僕鐵柱駕著車一路跟到流放地,除了不能坐車得步行外,她是所有人當中過得最舒坦的。

照理說,威遠侯府一眾女眷或多或少該得點好處,但不知是上頭有人交代或官大爺眼尖,一席話激得司徒老夫人下令不得接受杜家的援助。

不過原主的氣焰太高也惹了麻煩,別人喝稀粥時她吃香到流油的肉餅引人眼紅,有人想從她口中奪食,她後腦的傷便是推擠中撞到樹造成的。

即便如此她仍凶猛如虎的護食,杜家母老虎之名再度揚威,這才止了不少人的心思,不敢虎口搶食。

「妳……」受傷的官差怒不可遏。

另一人連忙勸說︰「好了,別和她計較,快找人治手,真想當殘廢不成。」人家靠山硬,他們小小的官差不認行嗎?

「真想廢了她……」早晚有一天要她好看。

長了張馬臉的官差拉住同儕低聲說︰「有的是機會,不必急于一時。」

幾名官差眼神交會,流露出意味不明的陰沉。

別人或許看不出來,但曾任公主護衛隊隊長的杜雲芝心頭一凜,暗生提防,想來這一路上不會太平靜,她得多留點心,別被這群官差算計了。

「三哥、三哥,你怎麼吐血了……嗚嗚……二嫂,妳快來看看三哥,他吐了好多血……」

咦!小姑子怎麼不喊大嫂喊二嫂?

圍靠在司徒昊身邊的人個個面色有異,尤其是大少夫人柳氏。

老夫人陶氏因丈夫折在亡魂谷,天家震怒怪責司徒家而病倒,管不了事,從出京以來一直是柳氏理事,身為曾經的世子夫人,她一向管著府中大小事,不讓公婆、丈夫憂心。

而今日這事也該由她出面,誰知向來和她走得近的司徒曉星居然找起杜雲芝。

「快讓開,我看看小叔子的傷。」

杜雲芝緩緩地走過來,說話時語氣平穩,更沒有刻意拉高嗓門,可說不上是什麼感覺,明明是同一個人,卻突然生出令人不自覺信服的氣勢,所有人往後退開。

「傷到內腑了,外傷也不輕,得用藥……」她說到一半頓了頓,無力的一嘆,原主的娘什麼都替女兒備妥了,錢、糧、衣物,唯獨藥材忘了放。

與此同時,原本要趕到下個驛站才休憩的流放隊伍提前休息,露宿在樹林里面,像是一種變相連坐懲罰。

「大嫂,妳先注意昊弟吐血的情況,別讓他躺倒,我去找藥……」杜雲芝注意到柳氏往這頭靠近,便交代了聲。

回想了下他們這支流放隊伍的路徑,再看看這樹林的景象,她覺得似曾相識,以前護送公主和親時走過,只是那時的樹木不高,小小的樹林子而已,如今都長成繁密的大樹了,一眼望不盡林子的出口。

李靈玉、凌風華借道而行。

杜雲芝順著記憶尋找,果然在一棵兩人合抱的大樹上發現這一行字,不過字跡模糊了,有些看不清楚,倒成了樹皮自然裂開的坑疤痕跡。

司徒曉星听見她的話,連忙說︰「我也去!二嫂,我扶妳……」

看了一眼自告奮勇的小姑子,想起自己破身子的杜雲芝點頭,她的確需要個幫手。

流放隊伍露宿已不是第一回了,不習慣也習慣了,因為這次的流放人數有點多,約百來名,驛站等地未必能容納。

不過就以往的經歷來說,路上折損兩、三成的人是常有的事,這些流放的人犯大多養尊處優,皮女敕肉細,沒幾個吃得了苦,加上老人和幼兒,有幾個能活到目的地仍是未知數。

而這回押送犯人的官差共有十人,看杜雲芝跟司徒曉星月兌隊,並未多說什麼。

兩人悶頭走了一段路後,杜雲芝說︰「前面有山泉水,先喝點水才不致口干舌燥。」

口太干了,她嘴唇都裂得生疼。

「二嫂,妳怎麼知道有山泉水?」干到喉頭快冒煙的司徒曉星聲音沙啞,感覺快磨出血絲了。

「听出來的。」此地的地勢變化不多,她記得往前再走一百步有個小水潭,和親隊伍曾在這里取水。

「听得出來?」司徒曉星驚訝不已。

「仔細聆听,萬物皆在耳中,風聲、雨聲、樹葉沙沙聲,動物走在草地上的聲響清晰可聞。」習武之人的眼力、耳力過人,何況四周的氣流帶了點水氣,鼻子沒問題的人都聞得到潮濕氣味。

司徒曉星一听,對二嫂的畏怯全然化為仰慕,太驚訝二嫂的厲害,簡直像個無所不能的仙女。

她學著听了听,歪頭問︰「為什麼我听不到?」

「少慧根。」杜雲芝打趣地一瞅她。

「嗄?」她一怔,呆呆的表情仍顯得可愛,接著反應過來,不依地噘嘴,「二嫂……妳怎麼這樣逗人家!」

司徒曉星年幼,生得嬌嬌小小、玲瓏可愛,侯府未出事前也是養得嬌憨可人,畢竟上有爹娘哥嫂護持,哪吃過一點苦?

只是父兄雙亡的消息才傳來,還不及反應的她便跌入泥潭,從被人捧在手掌心呵護的侯府千金成為囹圄中的小雀兒,想飛飛不了,體會到世上的人情冷暖與不堪。

這些日子,被迫長大的她如同大人般面有愁色,終日惶惶不安,唯恐朝不保夕,很少再有嬌憨神色,直到今天被二嫂一逗,她瞬間又回到小姑娘的模樣,心中少了惶恐。

杜雲芝笑了笑,指引著小姑娘往水潭走,不一會兒兩人就到了。

「喏,山泉水,妳先將腰上的水袋裝滿水,我在附近找找有沒有可用的藥草。」她將自己半空的水袋也扔給小姑子,手掬一捧石頭縫泌出的泉水喝了個飽再洗洗手和臉面。

「二嫂……」看到她轉身要走,司徒曉星心中一咯登,想要她留下來,卻又不敢直言自己一個人會怕。

杜雲芝輕拍她手背,「我不會走遠,妳喊一聲我就能听見,雖說如今的司徒家已非京中權貴,可妳終究是將軍的女兒,不能讓人小覷了,知道嗎?」

「我……」她咬了咬下唇,神情堅毅的點頭,「我……我听二嫂的,我不、不怕……」

「乖,妳裝好水後在這等我,我除了找藥草,再看能不能尋點吃的。」老啃干糧啃得胃受不了,想喝點雞湯、魚湯。

杜雲芝看向飄著樹葉的水潭,經過多年的泉水灌注,小水潭有當年的十倍大,原本無魚的潭水竟游動著一種銀白色、背上三條金線的魚,小的約巴掌大,大的有十來斤,只是潭水看著深,不好下水捕撈。

一說到吃的,許久不曾吃飽的司徒曉星吞咽著口水,「我喝粥就可以……」

看她一臉饞相,杜雲芝笑了笑,飛快的鑽入林子深處,她听見野雞啪沙啪沙的拍翅聲,卻沒有先去抓雞,而是要趁著天色未暗前多摘些藥草以備不時之需。

這一家子病的病、小的小,頗令人費心。

既來之,則安之,重生後的她努力地融入杜雲芝的身分,只是她再一次走上護送公主和親時走過的路,心里略有酸澀,當時的人已不在了,只剩下她在風中孤寂。

「這是……妳們捉的?」

看到七、八尾小臂長的大魚以及一公二母的野雞、十幾顆野雞蛋,還有一小捧野生蛇莓、綠皮橘子,饑腸轆轆的司徒家眾人皆露出難以置信的眼神,一個個眼楮睜得又大又圓,似乎不相信眼前所見。

等到杜雲芝以竹筒當鍋烹煮出香味四溢的食物,他們依然恍惚地瞪著冒熱氣的雞湯、芭蕉葉包著的烤魚、炭火燜熟的野雞蛋,可嘴巴已經不自覺分泌唾沫,胃也咕嚕嚕地叫。

「真的是二嫂捉的,她將扁平的石頭磨平當刀,再砍竹子削成竹矛,就這麼往水里一插,幾斤重的大魚就被插起來了。二嫂讓我用削細的細竹條串魚,可她插魚的速度比我串魚快……」司徒曉星說到最後不禁赧然。

她手笨得串不好魚,好不容易細竹條穿過魚腮從魚嘴吐出,還沒打個結又來一條魚,慌得她手忙腳亂,尖叫聲連連。

流放的犯人每到一處落腳處,官差是允許每一戶派出人口數三分之一的人數自行去周遭尋找食物或可用之物,這能減少官差的負擔,也能讓犯人吃口飽飯,安然抵達流放地。

可司徒家就真的是鐘鳴鼎食之家,雖不奢華卻也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富貴中人,從老到小都是主子命,沒做過卑賤事,不識野菜野果,兔子從跟前跳過不敢捉,居然還跑給獵物追……

這就導致一家子千金之軀出京不到半個月就個個餓得骨瘦如柴,兩眼無神,堪比鬧災逃難的災民。

現在突然看見令人口水直流的葷食,司徒家上上下下真像棺木內的枯尸又活過來,暗淡的眸子一下子發出灼人光亮。

「看就能飽嗎?快吃。」杜雲芝警戒地看看四周,把磨利的石刀往土里一插,做出警告動作。

其他的流放犯人或安分的吃著自己找來的糧食,或心知肚明不敵杜雲芝的凶悍,都避著散在四周,沒有靠近。

被催促一句後,餓慘的司徒家上下紛紛拿起竹碗、竹筷、竹勺子,對著雞肉、魚肉下手,連柳氏嗷嗷待哺的三歲稚女也捧著碗吵著要吃肉。

竹碗、竹筷、竹勺子是杜雲芝臨時做出來的,他們手邊就幾個破碗根本不夠用,她實在看不下去。

要不是這具身體體力太差,比不上前一世女護衛隊長的身子,才勞動一會兒就累到不行,氣喘吁吁,她還想編個竹筐能沿途收集食材備用。

看著送到面前的大碗,老夫人陶氏怔了,「妳怎麼會做這些?親家母最不擅長的就是廚藝,有一回為了煮湯圓差點燒了太傅府廚房。」

為人豪爽的簡氏一面對鍋碗瓢盆就全然束手無策,別說煮一道好菜,連燒個水都能把鐵壺燒破底,還一臉茫然的問︰「水呢!怎麼沒水了?」

文官、武將一向不相往來,可威遠侯司徒明卻和杜太傅結成忘年之交,一個喜歡司徒家的家風忠義、鐵血丹心,一個敬重對方文人風骨,不趨炎附勢,不曲不折,兩人一拍即合,相見恨晚地許下親事。

其實一開始陶氏對簡氏母女的性子有微詞,對于丈夫擅自定下次子婚事十分不滿,後來兩家過了禮,互有走動,她才明白是外面的人太過夸大了,真正接納了這門親事。

簡氏的凶狠在于管教夫婿,不許他風流、拈花惹草,僅一妻無妾室、通房,府中清靜不生一絲波瀾。

這是家事,人家夫君不在意,旁人又何必多生口舌,徒惹事端,學那小人造口業,毀人名聲?

杜雲芝手一頓,目光微閃地說︰「也許我有天分吧,隨便弄弄就是美食佳肴,總不能虧待自己的肚皮,這些可都無關杜家的援助,婆母趕緊吃吧。」

她把鍛煉幾十年的廚藝說成信手拈來的小把戲。

前世的她會練武是家族傳承,可實際上她最喜歡做的事便是下廚,人還沒灶台高就和家中廚娘搶鍋鏟,站在小板凳上烹、炒、煮、炸,有模有樣的做出美味可口的好菜。

她娘見她愛做菜就為她請來一名御廚教她做菜,爾後又帶她走遍各大酒樓飯館嘗盡各家山珍海味,她練武之余便是下廚,把吃到嘴里的美食復刻改進,創造出獨有的口味。

前朝被滅了,她有家也回不去,只好陪著公主在西寧國落地生根,憑著一手好廚藝弄了食鋪酒館遍地開花,賺進富可敵國的家業。

只可惜公主因國破家亡而受到折磨,不到幾年死于異地,身後無子嗣,而她也漸漸失了雄心壯志,人未老心先死,留下一份家業給義子繼承,自個兒游歷大江南北,中原邊塞,不幸遇到成群沙匪而身死。

「我明白的……」陶氏點頭,卻又用深邃的目光打量杜雲芝,「老二媳婦,妳似乎變了性子。」

少了嬌蠻的她讓人不習慣,眼前的她心思深到令人看不透,不若先前簡單明了,人雖脾氣不佳卻性子直,好與不好清楚可見。

「是人都會變,沒人會一成不變。」杜雲芝做勢撫撫腦後,似在說這一撞令她開竅了,知道收斂性子,學做人家的媳婦。

陶氏看了她一眼,接過盛滿肉的肉湯,小口的進食,「變了也好,不然我們這一家老少怕是走不到流放地。」

同時喪夫又喪子,要不是兒孫尚幼,她真的活不下去,想跟丈夫、兒子一起走。

要是老夫人倒下就沒人能凝聚司徒家,杜雲芝忙勸慰起來,「娘,我們都會好好的,那幾個官差眼神不正,我擔心他們會對我們不利,我們得同心協力防範。」

防人之心不可無,端看官差對小叔子下手之狠,可見手上是有人命的,並且不介意多殺幾個。

陶氏唔了一聲,「離官差遠一點,想讓我們司徒家死絕的人不在少數。」

「嗯!我知道了。」杜雲芝沒有細問,權力傾軋,朝廷黨爭的事情所在多有。

「妳也去吃吧!好好睡一覺,明兒一早又得趕路了。」官差不等人,一旦耽擱了又要借題發揮。

她點頭,「好,我先把小叔的藥熬好,多少補點氣血。」

十六歲的司徒昊是司徒家現今唯一的男丁,有他在,她們幾個婦孺才多一層保障。

司徒家的人口相當簡單,一門忠烈男丁大多死在戰場上,司徒明得子三名、閨女一名,長子又有一名孫女,再無嫡系子孫。

旁系倒是人數眾多,可樹倒猢猻散,司徒明戰敗身亡,天子震怒,旁系一家家另攀高枝,揚言斷親與嫡系再無往來,有的甚至投靠了嫡系的政敵,幫著打擊岌岌可危的嫡系。

如今一同流放的除了戰敗的家將眷屬以及犯事的一戶官眷,少部分是盜匪小偷。

「我來,妳去休息。」柳氏先把女兒哄睡了,過來接手熬藥。

天色漸暗,蟲鳴蛙叫聲此起彼落,杜雲芝看了一地席地而睡的人,小聲地和大嫂商量後續的事情,「大嫂,這樣下去不行,三弟受傷了,娘的身體也還沒調養好,小雪兒又小,他們怕熬不住。」

柳氏愁眉不展地嘆息,「又能怎麼辦?只能熬著。」

她心疼女兒,那麼小的孩子哪禁得起折騰,腳底板磨破了也不敢哭出聲,抽抽噎噎哭到睡著了。

可心中再痛,她還是得把苦水往肚里吞,誰叫她嫁了個武將為妻,每日為他提心吊擔,直到戰亡的死訊傳來,她眼中再無淚水,畢竟哭哭啼啼沒有用,長媳的責任她責無旁貸,她要護住一家老小。

杜雲芝搖搖頭,「我想辦法搭輛板車,好歹撐過這一段,我負責張羅對外的瑣事,大嫂照顧好一家老少,我們都要活著走到流放地,絕不輕言放棄。」只要有一口氣在,她誰也不會扔下。

「二弟妹妳……妳變好了。」柳氏笑容淺淺,可心中的重擔彷佛少了一半,頓感輕快。

柳氏出身江南世家,性情溫和、知書達理,嫁入司徒家數年,她自認處事得體,不與人交惡,與府中主子相處和睦,是公婆眼中的好媳婦,是弟妹敬重的長嫂,府里的大小事打理得井然有序。

但二弟妹一入門就讓她幾乎忘了閨訓,大爆粗口,二弟妹我行我素到了任性的地步,她真是頭一回開了眼界,不禁揣測杜太傅是否用心險惡,為免家中母老虎為害才趕緊出清,把一名惡女嫁禍他人。

成親不過三日丈夫便奉旨出征,府中上下因此對二弟妹多有體諒,能忍則忍的放縱她為所欲為,畢竟新婦初過門,內心無所依的慌亂每一位為人妻的都嘗過。

後來司徒家遭逢巨變,大家也就更不好指責她什麼,她是硬生生被拖累了。

沒想到惡行惡狀的人在與人打斗受傷後竟如變了個人似的,談吐有分寸、舉止端正,連眼神都變得清明,但最奇妙的還是她彷佛有軍旅多年生涯的人物,渾身上下散發一股她在公公和丈夫兄弟身上才看到的剛毅氣度。

「好不好由人去解讀,我做好分內之事無愧于心便是成全了自己,如今大難臨頭,一把冷鋒銳利的大刀懸掛頭頂,我要再不醒悟就只能等大刀落下了。」杜雲芝刻意說得貪生怕死,好似自個兒再有二心便會死狀淒慘。

自己與原主的性格本就不同,可要讓別人接受她的轉變得慢慢來,她故意說得自己只是為了求生才改變,一方面是有個借口,另一方面也是符合原主最在乎自己的性子,要是說她從此有大愛珍惜所有人,未免太過虛假,過猶不及反倒露出馬腳。

只要潛移默化,時日一久,以前自私自利又眼高于頂的杜雲芝會被遺忘,大家記住的是心如浩瀚星河的心胸寬廣女子。

听著她發自內心的省思,柳氏小有動容。「妳能有此領悟是二弟之福,以前的事就別再提了,當是一場雲煙散去,以後我們妯娌同心,好好守護這個家。」

閉目養神的陶氏听到兩個媳婦的對話,欣慰不已,家和萬事興,她倆能同心她比誰都高興,眼底淚意呼之欲出。

一家人和樂還有什麼難關過不去?

只是想到死去的丈夫和兒子,她不禁悲從中來,鼻頭酸得厲害,盡忠報國的下場竟是全家流放,叫人情何以堪,夫婿在九泉之下是否後悔為報君恩舍生忘死?

另一邊,裝睡的司徒昊默默流淚,他不太相信總是口吐惡言的二嫂會變好,但是她為他找來藥草一事他記恩,日後他會更加鞭策自己,使自己變得強大,不讓父兄蒙羞。

這一夜,除了司徒初雪外,其他人都睡得不安寧,還有人睜目到天明,想著明天的路該怎麼走。

夜總有過去的時候。

「起來、起來,全部起來,給你們一刻鐘收拾行囊,誰敢偷奸耍滑耽誤行程,我王五的鞭子絕不留情。」

黎明到來,听到這一聲吆喝,睡眼惺忪的犯人連忙起身,餓得咕嚕咕嚕叫的肚子直打鼓,抬起虛軟的腿繼續往前走,要到下一個驛站才有東西吃,官差不會施舍他們一粒米、一滴水。

在流放隊伍後面,有一高大身影踽踽獨行,他肩寬腿長,手臂粗壯,利如鷹目的雙眸迸出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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