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貫家財做奴婢 楔子 醉後定終身 作者 ︰ 千尋

陽光從窗欞透進,一束束金燦燦的光線看得人眼花,放下賬本,紀荷揉揉脖子、伸個懶腰,走到窗邊、身子一靠,看著街道上來來往往的百姓,滿足地瞇了瞇眼。

聚鑫樓生意逐漸上軌道,還不到半年就能收支平衡,娘知道肯定要開心,至于爹……得瞞著。

爹是讀書人,特別注重名聲,老擔心她壞了聲譽,尋不到好親事,一天到晚想把她關在閨閣里。

她明白的,世人皆如此。

爹只有她這個獨生女兒,自然要處處精心時時仔細。

爹年幼祖父母便相繼去世,他渴望親情,對待親人分外珍惜,父親對待妻女的寵愛,不僅僅是疼惜,也是自我彌補。

外祖父憐憫父親,將他扶養長大,送他進學一路栽培,爹也沒教外祖父失望,他聰慧勤奮,考上進士當了官,戰戰兢兢不敢松懈,官位一路攀升,去年升任四品內閣侍讀學士,這對寒門父親而言,何止是不容易。

為此直到去世前,外祖父總自豪慧眼識珠。

外祖父開了家織染坊,那是祖祖輩輩留下來的本事,在外祖父和娘齊心努力下,織染出的布匹鮮少有人能夠比擬,七、八年前甚至順利晉身皇商,每年向宮里供應布匹。

紀荷既不像爹也不像娘,對琴棋書畫不上心,也對家傳手藝不感興趣,獨獨喜愛做生意,爹爹堅決不贊同。幸好娘心疼,十歲那年給她一筆銀子開店,又處處打掩護,讓她能順心遂意做想做的事。

雖不支持她所喜,但爹爹依舊是紀荷最愛,因為他是世間最好的男子。

他在仕途上謹慎認真,在家愛妻寵女,即使娘親沒生下兒子亦從未有過納妾念頭。娘很是歉疚,幾度想為爹爹尋容貌姣好的丫頭,爹爹全給阻止了。

這麼好的男人啊,甭說娘下輩子還想嫁,下輩子她都想跟娘搶丈夫啦!

不過……紀荷皺眉。

外祖父過世後娘就一病不起,大夫各有說法,有說「心病還得心藥醫」的,有說積勞成疾,還有說是風寒未愈,說來說去沒個定數,只讓好好養著。

只是藥一服服吞,始終不見好轉,讓她和爹爹愁的呀……

今年南方那邊的生絲供不上,本想讓徐叔跑一趟,但如意坊生意都由徐叔經手,他一離開,生意肯定要落在娘頭上,娘還病著呢。

誰想得到帶著幾分讀書人清高,從不沾染生意的爹爹,居然心疼娘親決定向上司告假,親自走一趟江南。

娘感動壞了,直說要在爹爹身上做記號,下輩子定要找到他。

可不是嗎?世間女子多不易,能踫上心疼自己的,何等幸運。

馬車在店門口停,又來了顧客,紀荷一笑,聚鑫樓漸漸做出口碑了。看著先下馬車的男子轉身,溫柔地扶婦人下車,她臉上的笑靨瞬間凝結。

那人是……爹爹?這個時候爹爹不是在當差嗎?

緊接著,一名與紀荷差不多大的女孩跳下車,朝里頭喊,「哥哥,快下車,別讓爹娘等久了。」

清脆響亮的嗓音,引得路人回眸。

腦門似是給什麼東西砸上,轟地一聲眼前出現黑霧,胸口一滯喘不過氣。紀荷隱約猜出什麼,卻不願承認自己的猜測,心髒使盡全力撞擊胸口,怦怦、怦怦……一聲比一聲更強烈,冷汗從額頭滑下模糊視線,眼楮又刺又辣。

慌了!她用推開房門,一把拉住從門前經過的店小二。「你下樓告訴邱掌櫃,將剛進門的一家人迎進玉柏閣。」

發現東家臉色不對,小二連忙應聲︰「我馬上去。」

紀荷回到廂房,關門,背脊靠在門板上,她攥緊拳頭壓在胸口。

「不會的……肯定是誤會,爹是世間最好的男人啊!」她努力安撫自己卻止不住眼淚下滑,倒杯水仰頭吞下,她咬緊牙關對自己說︰「紀荷,妳不是自詡非尋常閨閣女子?妳不是自認歷經風雨?哭有何益?妳該做的是冷靜。」

對,她必須冷靜!

如果這僅僅是個誤會,如果自己無法處理好這件事情……不能的,絕對不能讓娘病情加重。

抓起茶壺,咕嚕嚕把茶一口氣喝光。

憋起一股狠勁,用蠻力拭去淚水,來回擦拭令臉頰通紅,但她不在意。

大步走到牆邊,取下牆上畫作,玉柏閣與此間僅有一牆之隔,透過牆上的洞可以清楚玉柏閣內的一舉一動。

看著滿桌子菜肴,紀梅樂得直拍手。「爹爹,這些菜看起來都好好吃啊。」

紀梅十二、三歲年紀,五官精致眉眼嬌俏,再過兩年長開,定是傾國傾城之貌。「要是以後能天天吃上就好。」

「爹保證,不超過半年你們就能搬回紀府,到時爹便重金聘聚鑫樓的廚子回家,妳想吃什麼都能吃得上。」紀平舟寵溺地看著女兒。

「我就知道爹爹最疼我。」紀梅勾住紀平舟手臂撒嬌。

「相公太寵她,寵得她不知天高地厚。」劉蔓娘戳上女兒額頭。

「女兒就是用來寵的。」他邊說邊給女兒夾一筷子肉。

劉蔓娘嘆息,憂心問︰「我們真的能搬去紀府嗎?夏曦那邊……」

「放心,再喝上幾個月湯藥,夏曦一死我便立刻迎妳入府。此番下江南,我會與那邊的生絲商聯系簽定新約,再花點時間把徐崢的管事權抓到手上,到時如意坊就能成為我的囊中物。」

「如意坊有這麼重要?」

紀平舟淺哂,莫測高深道︰「非常重要。」

劉蔓娘心想,難道如意坊真能日進斗金?或許吧,听說當官的若是沒有額外供奉,光靠月銀很難維持優渥生活。

「紀荷會不會反對我們母子進門?」

「這倒不必擔心,我早把小荷寵得嬌氣天真,即便她心氣不順想大鬧一場也翻不了天,何況她已經十三歲,很快就要嫁出門,出嫁女還能管得上娘家事?妳啥都不必操心,只要耐心等待好好照顧梅兒、竹兒就行,明年竹兒就要參加府院試,得把心思都放在讀書上頭。」

提及一雙子女,劉蔓娘眉眼掛滿笑意。「竹兒肖了你天資聰穎,書院的夫子總夸獎著。」

「時間真快,轉眼竹兒都十六歲啦,爹爹十八歲考上秀才,我盼著竹兒青出于藍勝于藍。」他拍上少年肩膀,欣慰笑著。

「兒子定不負父親期望。」

「爹爹相信竹兒能辦得到。」紀平舟目光重新落在劉蔓娘身上。

劉蔓娘貌美性子溫和,本是官家千金知文識字,可惜家道中落被賣入青樓,緣分讓他們相遇,他們深深愛上彼此可惜相見恨晚。

他扛著巨大壓力,置辦屋宇,將她收入羽翼。

她不爭不搶,無名無分無怨無尤跟著自己走到今日,岳父死後,他再不想委屈她。

劉蔓娘感動地握緊紀平舟的手,輕聲道︰「雨過天晴,蔓娘終是盼到出頭日。」

紀平舟為她拂開額前碎發。「這些年委屈你們母子,日後我定會補償。」

「蔓娘懂的,相公心里只有我,若非為了生存,不得不在夏家人面前委曲求全,早就與我們母子團圓。」

劉蔓娘當著兒女的面靠進紀平舟懷里,許是看得多,紀竹、紀梅不覺得害羞,還嘻嘻笑著,一筷子一筷子把佳肴夾進碗里。

「蔓娘能明白為夫的苦衷就夠。」握緊劉蔓娘柔荑,盼望多年的事終將實現,他彷佛回到少年時期,笑得青春浪漫。

「蔓娘不僅明白更加心疼,若非為了周全我們母子,相公何須委屈至此?如今總算雲散見日出,好日子在後頭等著。」趁著兒女認真吃飯,她仰起頭飛快往丈夫臉頰一親,樂得紀平舟大笑。

牆的另一邊,紀荷的心碎成齏粉,扶著牆壁無力地跪倒在地。

蜷縮著身子,把頭埋入膝間,她不敢相信卻不能不信,哪里是誤會?意外闖入的真相毀滅她對爹爹的所有認知。

像是寒天臘月一桶冰水兜頭澆上,凍得她失去知覺,如此清楚明白的闡述,讓她怎麼裝胡涂?她也想自欺欺人啊,只是……談何容易?

怎能是這樣?

父親十幾年寵愛為的是捧殺?少年已經十六歲,換言之在自己出生之前爹爹已經有另外一個家?父親自認委屈母子三人,那她和娘算什麼?將爹爹養大的外祖父又算什麼?

辛苦扶持的女婿、真心敬愛的丈夫,竟是沒心沒肺的白眼狼,他們難道不委屈?

若他們真心相愛何不說個明白,外祖父心疼母親,豈會阻止兩人和離,到底是誰給了他們委屈?誰阻止他們一家團圓雲散日出?

紀荷瑟瑟發抖死命咬住手背,咬得滲出血絲仍不知覺。

原來紆尊降貴下江南,目的是並吞如意坊?虧娘對他還滿懷感激,娘的一片痴心與崇拜竟然全喂了狗。

父親的寵愛是謊言,父親的專情是演戲,父親的一言一行全是陰謀詭計,夏家用盡全力栽培出來的紀平舟,對夏家沒有分毫感恩之心,只有極欲擺月兌的憎厭。

他只想要夏家財產卻不想要夏家人,同床共枕下毒不手軟,謀殺妻子篡奪家產,竟還是他口中理直氣壯的「雨過天晴」?

摀住嘴巴抵死壓抑哭泣,紀荷听不見玉柏閣的合家歡樂,只听見胸膛如雷般的撞擊聲,只感受到自己止也止不住的戰栗。

她的世界在此刻覆滅……

酒,一杯接一杯,她喝得酩酊大醉。

紀荷需要酒來麻痹自己,因為找不到勇氣面對。

是真的啊,真的碎光光了,圓滿美好的人生碎裂剝落,尖銳扎進心中,痛得說不出話,眼淚燙得她想尖叫。

紀平舟已經帶著「委屈的母子三人」離開,但紀荷走不了,她不敢回家,不曉得怎樣面對一無所知的娘親,以及捧殺自己的父親。

「來人,再給我一瓶。」

搖搖空酒瓶拍拍桌面卻沒人理會,她擺擺晃晃推開門,腳步虛浮腦袋昏沉,攔住迎面走來的男人。

「再給我拿一壺女兒紅,不對,不是女兒紅……是花凋,花兒凋零了,尚未盛放就凋萎,是不是很可憐?」她抓住對方衣襟咯咯笑不停,只是笑著笑著,眼淚從眼角滑落。

打個酒嗝,她推開對方又想往前走,沒想左腳拐上右腳,眼看就要摔得四腳朝天,男人及時扶住她,免除她的狼狽。

男人皺眉,把她拉回房間關上門。

干麼啦,她要喝酒啊,紀荷踉踉蹌蹌進屋,卻一個轉身將男人壓到門板上。

男人長吸氣極力抑制不規律的心跳,不熱的天他額頭卻冒出涔涔汗水,那感覺是慌亂是心悸,是意味不明的……不能提。

對方只是個未及笄的小姑娘,但身上淡淡的馨香硬是讓他莫名地澎湃起來,迎向那雙迷離醉眼,控制不住的笑意張揚。

紀荷捧住他的臉,也不知道看到什麼光是呵呵笑個不停,像看見肥肉的饞貓。

「你有沒有被親人背叛過?肯定沒有,天底下有幾個人像我這麼倒霉?我是個大衰鬼,你不要踫我,不然衰運會上你的身。」

她笑得燦爛,每個字卻喊得咬牙切齒,兩顆眼楮腫得像紅棗子,怎麼看怎麼可憐。他也捧上她的臉,只不過帶著兩分調皮,掌心使勁兒一夾,夾得她紅嘟嘟的嘴唇噘起來,引得人想親上兩口。

「不怕,我福氣聯翩,渡一些給妳。」

他低下頭,有強烈想要趁人之危,偏偏此刻她沮喪垂頭,抓住他的衣襟嗚嗚大哭。

「他可以不愛我不疼我,為什麼要騙我?他可以不理我恨我,為什麼要捧殺我?他可以明明白白讓我知道他討厭我,卻讓我愛他敬佩他,想要生生世世當他的女兒……」

眼淚鼻涕糊上胸口讓人不舒服,可這麼傷心的她……他輕嘆息,抓起自己的袖子為她抹淚。

滿心滿胸口的不舍得,手臂交迭把她圈進懷里,他在她頭頂柔聲回應。「因為虛情假意才能騙走他想要的東西。」

她哭得摧心裂肺卻吐不盡滿月復委屈,啞著聲道︰「我不想回家,不想面對他,你娶我好不好?我跟你回去。」

突如其來的問話,問得男人心口一頓。娶她嗎?

「好啊。」他帶笑回答。

腦袋昏沉思考混沌,她的反應不正常,但不正常的她大笑不止,抽出腰間荷包遞給他。「嫁妝,收不收?」

男人淺笑接過荷包。「收,當然要收。」

抓住他握緊荷包的手,她語帶恐嚇。「收了,就得和我拜堂不能反悔。」

「這麼快?不多考慮考慮,萬一我是壞人怎麼辦?」

「外祖父考慮考驗考察……考了那麼多那麼多,到頭來還是挑了世間大壞蛋,干脆就隨便隨機隨緣。」

望著她像剝殼雞蛋似的白皙柔女敕臉頰,男人笑得更歡,喝得這麼醉還能把條理捋得清楚,果然不是普通女子啊。

見他遲遲不語,她仰頭相望。「後悔了嗎?行,不勉強你,但嫁妝還給——」

「不還。」他飛快把荷包收進懷里。

「不還就拜堂。」她用力扯著他走到窗戶邊,指著太陽說︰「以天為尊,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

她邊喊邊拜。

這麼兒戲,該覺得很好笑的,但他沒笑只覺得心疼心酸,他配合她拜天地高堂。

恍恍惚惚的夫妻交拜,躬身太過,紀荷差點兒栽到地板,幸好健壯的手臂橫過胸口,把她給護上。

站直身子踮起腳尖,軟軟的小手圈住他的脖子,誠懇的雙眸中帶著淡淡乞求。「現在我可以不必回家了,對不對?」

不想回家嗎?可以理解,同樣被親人背叛的他也不願意回家。

「是,如果妳不想要的話。」

他順著她的問句回答,即使心知肚明,一旦清醒她將會迫不及待回到那個讓自己難以面對的家庭和難以面對的親人身邊。

得到想要的答案,她的心滿足安定,摟緊他的腰用力點頭,她笑得滿臉甜蜜,用沙啞的聲音說道︰「謝謝,你是好人。」

「妳能確定我是好人?」低頭看著懷里的小頭顱,滿眼盛載寵溺。

「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你的炭我收到了,謝謝。」

都醉成這樣腦袋還這般清楚?難怪年紀輕輕就能整頓出這局面。假以時日她會令所有人刮目相看吧。

她躺在他懷里像抓住救命浮板似的,他沒推開她,任由她抱著也任由她又哭又笑,竭盡全力發泄情緒。

漸漸地她哭累了,叨叨不止的聲音低沉,最終在他懷里入睡。

將她抱到桌邊,讓她安安穩穩趴上,月兌上的披風輕輕為她蓋上,看著她狼狽不堪的小臉,手指拭去淚痕後愛憐地撫過她的烏黑頭發。「睡吧,好好睡,養精蓄銳,待醒來才有精力應對一切。」

拜過堂了呢,他的小新娘……

只是清醒後她認是不認?肯定不會認的吧?無妨,他終究會教她心甘情願認下,即使這于她是個錯誤。

低低地他在她耳邊輕語。「以妳之名,冠我之姓,吾之愛汝,唯願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桃花樹下,圍起一方天地的粉色細紗是如意坊今年的新款,透過柔滑的輕紗,里頭的人若隱若現。

溫湛宜坐在厚厚的皮毯上,背靠軟枕手拿書冊,身前的桌面擺著一杯清茶幾樣果子,神情愜意地歪著身子。

今日太後舉辦宮宴,目的是為幾個皇子挑選皇子妃,這不關溫湛宜的事,但他被勒令參與,若不是不想讓父親難交差,他半點都不想出席。

幸好太後體貼他身子羸弱,並不勉強他與旁人交涉,甚至在桃花樹下安排休憩處,看在太後娘娘體貼周到分上,他便耐心等待宴會結束。

打開書,視線接觸到文字那刻,外界便與他斷了關系,徐徐春風吹拂撩起紗幕一角,燻香外泄。

溫晏宜沖進帷幕中,滿臉的驚恐滿身的汗,求救地看著二哥。

被打斷的溫湛宜皺眉問︰「怎麼啦?」

「秦瑀湘太可怕,走到哪里都不放過我,只能到二哥這里躲躲。」他抓起二哥茶杯,續滿茶水仰頭猛灌,一口一個點心往嘴里塞,饑渴得像從沙漠逃離的旅人。

「這樣不是辦法。」溫湛宜佯裝思慮,定楮看著三弟。

「我知道啊,可是……」突然溫晏宜雙眼放光,討好地趴在溫湛宜腳邊。「二哥肯定有好辦法對不?」

「直接告訴她,比起女人你更喜歡男子。」

溫湛宜信手拈來兩句胡話,粗枝大葉的溫晏宜居然信了。「好辦法……」遲疑片刻,腦袋突然好使起來。「二哥,爹听到風聲會不會剮了我?」

「你得權衡秦瑀湘可怕還是爹娘更可怕。」溫湛宜帶著兩分惡作劇笑看他。

溫晏宜歪頭想過半晌,一擊掌縱身跳起來。「秦瑀湘更可怕!我懂了,謝謝二哥,我馬上跟她說。」

看著蔫哩叭唧闖進來,抬頭挺胸昂首跨步往外走的弟弟,溫湛宜失笑喃喃自問︰「這家伙都不用腦袋的嗎?」

捧起茶盞,想起三弟剛喝過,嫌棄地把杯子放回去。「天樞。」

「屬下去找瑤光姑姑。」他還沒發話,天樞立刻應下,都是主子身邊的老人了,主子連眼神都不必使,他就曉得該怎麼做。他對身邊的天權說︰「好好護著主子,別讓不長眼的闖進來。」

「知道。」

天權剛答完話,咻地一聲,天樞不見人影。

誰知烏鴉嘴不說話沒事,一開口立馬現實,「不長眼的」果然闖來。

不長眼姑娘名喚黎娟娟,是黎貴妃的娘家佷女,常被接進宮里陪伴貴妃娘娘,她活潑天真嬌憨可愛,常能逗得皇上和娘娘心情開朗,據說她是娘娘最疼愛的佷女。

她身材豐腴五官稚麗,個子嬌小,但一臉過度濃艷的妝容令人不悅。

她算準天權不敢踫自己,便挺著豐滿胸部往前湊,湊得天權即便有高強武功依舊節節敗退。

于是她順利進入紗幔,嬌嬌軟軟地坐在溫湛宜跟前。「娟娟心慕溫哥哥,我們求貴妃娘娘賜婚可好?」

濃郁的脂粉味讓溫湛宜反胃,矯揉做作的姿態讓他手指卷曲,拔刀熾烈,腳趾在鞋里張揚收縮,他想捏碎對面那顆缺少腦漿的圓狀物。

但他哪能這麼做?他可是久病纏身、親善柔弱的溫二公子啊。

放下書冊看向對方,溫潤的目光像鵝毛細雪濡染了她的眼,怦然心動……

一笑傾國傾城、沉魚落雁、閉月羞花……所有黎娟娟想得到的形容詞都用上了。男人不該長成這樣的,長成這樣的溫湛宜一眼就會讓女人無法自已。

「姑娘可曾听說,在下曾大病一場,大夫預言活不過二十五。」

與此同時他應景地咳上幾聲,從懷中掏出帕子,繼續拚命用力努力咳,咳完看向帕子,兩人的視線都定在上方的刺目血痕。

他竟然病得這麼嚴重,可姑母不是說……不管,這是身為黎家姑娘的責任,無論如何她都得嫁。

何況君子如玉,他的容貌他的笑顏他誘人的嗓音……一眼,所有不甘瞬間拋棄,她立定志向勇往前行,這個男人就算無法天長地久,她也要與他共擁一段幸福光陰。她拚命鼓舞自己。

「又怎樣?就算只有短短一個月、十天、一天都好,我願與你結成夫妻,同生共死生生世世。」

這誓言立得過了,話出口之前,她都不知道自己這麼愛他。

「姑娘竟如此深情?我與姑娘並不熟悉。」他虛弱地再咳兩聲,視線瞄向顫抖中的天權。

「公子忘記了嗎?那年我曾在這樹下與你見過一面,我在玩球,你對我說︰『妹妹小心別讓球往湖里去。』你那樣親切善良,又那樣的細心體貼,從那時起娟娟已然傾心。」

當然沒忘,過目不忘是溫湛宜與生俱來的能力,那時他剛進宮,為求盡快立足,他試著與人結善緣,不管對宮女太監、公主皇子或娘娘們,他都會特別的溫柔細心,提點這麼一句算啥?

只不過四歲女娃會對男子一見傾心?會不會過度早熟。

「在子不好,並非姑娘良配。」他苦笑,視線卻掠過對方,落在走近的瑤光姑姑身上,她正端來新茶。

「我不在乎。」

走進紗幕的瑤光、天樞恰恰听見這句帶著嘶吼的尖銳宣示。

瑤光不語,心底卻在竊笑,又有姑娘被主子迷得暈頭轉向?唉,主子成日不出門,一出門就得禍害人。

「東西放了?」突然轉換話題,溫湛宜指向茶壺。

還是那句話——都是身邊老人。主子的彎彎繞繞體驗太多,有擅長演戲的主子,就有擅長接戲的奴才。

但即便擅長也有三六九等之分,天樞、天權是他們北斗七星中接戲能力最差的,這會兒瑤光不樂意傷姑娘的心,但為表達忠心耿耿不得不接話。

「回主子,是的,但……」她欲言又止猶豫憂懼,半晌擠出,「還望主子三思。」

「不考慮了,這副身子已然拖累父母兄弟太久,令家人為我牽掛憂心,不如早點歸去,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黎娟娟心頭一嗆,什麼叫做「不如早點歸去,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她不解地望向溫湛宜。

只見他慢條斯理地將茶水注滿兩個杯子,把被溫晏宜污染過的那個推到黎娟娟面前,杯子輕踫清脆聲響震耳。

他深情款款地看向黎娟娟。「方才黎姑娘立下誓言要與在下同生共死,在下感動至深,行!今日妳我便鴆酒一杯,共赴黃泉。」說完後看向瑤光。「轉告父親,黎姑娘深情不可辜負,死後定要將我倆合葬一墓,今生不能結發但盼來世。」

這是鴆酒?黎娟娟瞬間手軟,他怎會選在今天自盡?死命盯住杯子,黎娟娟嚇得花容失色,她怎麼這樣倒霉?要是晚一刻出現多好,那就不必費盡心思演戲,更不必假戲真做……

怎麼辦?喝是死,不喝要怎麼跟姑姑交代?

見她遲遲不肯伸手,溫湛宜挑挑眉惡意盡顯,卻笑出幾分淒涼意味。「姑娘反悔了嗎?」

她下意識點頭,但對上他的目光同時腦海中浮現姑姑的怒吼,隨即搖頭。

「不後悔!」憑借一股孤勇接過杯子,只是望著精瑩剔透的鴆酒同時,她咽下口水,就這樣死了嗎?不要,她還沒活夠啊!

「我先干為敬。」溫湛宜說完,轉眼空杯。

瑤光揪緊時機扯下天樞、天權,雙雙跪在主子身前放聲慟哭。「主子好走……」

哭聲刺激了黎娟娟的神經,她彈起身丟下鴆酒,飛快往外狂奔,速度之快堪比飛箭。

瑤光伸出細細的手指,彈掉眼角還來不及落下的淚水。「這姑娘學過輕功嗎?」

「是鴆酒呢,跑得不夠快,人間無道只能走黃泉路。」天樞收拾酒杯,這白虎皮毯子浪費了。

天權撇撇嘴角。「主子老是這樣,怕是沒人敢嫁了。」

溫湛宜莞爾,看向那抹花容失色的背影,沒有嗎?那可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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