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妻千千日 第四章 側妃隱藏的才華 作者 ︰ 綠光

當宇文修出現在祝家大廳時,里頭的女眷全都驚嚇得說不出話。

不是說他殘了,不在外頭走動的!

祝老太太率先回神,握著拐杖起身,領著女眷前來行禮。

照理說,宇文修應該虛扶一把,哪怕是虛情假意都好,但他就是不,直挺挺地站著,目光毫不避諱地掃過一干女眷,見其中有個姑娘紅著臉直盯著自己,壓根沒垂下眼,他眼里瞬間滿是諷刺……果然,祝家門風讓人惡心。

祝心璉看著自家祖母拄著拐杖行禮,一雙腿抖得如落葉般,他還不叫起,只好斗膽輕扯他的衣袖。

宇文修垂斂長睫,目光輕掃過她的臉,再慢吞吞地道︰「起吧。」

祝老太太何曾被這樣折騰過,一雙腿抖得不行,還是兩個媳婦趕緊攪住她,本是要扶著她坐到主位,卻听宇文修慢悠悠地開口——

「本王坐哪?」

此話一出,眾人不禁看向祝西臨再看向祝老太太。

雖說是女婿陪女兒回門,可人家是王爺啊,總不可能讓王爺坐在客位上!

「自然是坐這兒。」祝老太太指著自己面前的位置。

于是,宇文修毫不客氣往主位一坐,還拉著祝心璉坐在身旁。

這安排讓廳堂里的人全錯愕了,雖說夫妻本就坐在一塊,可祝心璉畢竟只是側妃,哪怕要祝心璉站在他身旁布菜也不為過,他卻拉著她入座,這是表示王爺很重視她嗎?

別說眾人疑惑,就連祝心璉都懵了。

她早就打定主意,不管他想怎麼給爹難看或是為難自己,她都會做好準備見招拆招,可誰知道他完全不按牌理出牌,這人在馬車上時壓根不睬她,如今卻對她熱絡……演給爹看的馬?

「坐坐坐,大伙都坐。」祝西臨扶著母親入座,招呼著大伙。

因為祝家只有兩房人,而且人丁也不怎麼興盛,兩房包括晚輩加在一塊,搭上秦王和祝心璉,一張大圓桌才勉強坐滿。

這就是為什麼連女眷都跟著上桌了,不然席上更顯空蕩。

菜上桌後,宇文修不怎麼開口,听著祝西臨天南地北說得天花亂墜,一邊替祝心璉布著菜。

他的一舉一動落在祝家女眷眼里,莫不認為秦王是對祝心璉上心了。

祝老太太對此笑皺了臉,至于喬氏倒不怎麼在意,她在意的是女兒看向秦王的眼神不太對,多次在桌下輕踢著她的腳警告著。

祝心瑜被踢了幾次才忿忿地收回目光,在肚里暗罵,憑什麼啊?為什麼這丫頭的命就那麼好!明明就是個外室之女,她娘死的時候,她早就該流落街頭,可偏偏爹就是疼她,而原本是要害她的,竟讓她撞上好姻緣!

到底是誰說秦王是個殘廢且破相到不敢出門的無用王爺的!他哪兒破相了?他面貌俊美無方,風姿特秀,舉步如行雲流水……到底是殘在哪?

想到這里,她恨恨地瞪著坐在身旁的兄長祝心璉。

祝心璉當沒瞧見妹妹的瞪視,滿心只想著要怎麼利用祝心璉搭上宇文修。

雖說秦王手上無實權,可人家是王爺,是目前所有皇子中唯一封王的,可見皇上還是很重視他的。

父親在地方多年,在京中根本沒有人脈,外祖家的表兄弟們除了斗雞走狗,根本沒識得半個勳貴子弟,要是他能與秦王交好,想踏進京里的勳貴圈子肯定不難。

打定主意,他趁著父親已經說完話的當頭,舉杯對著宇文修道︰「妹婿,為兄在此敬你一杯。」

一聲妹婿令宇文修持筷的手一頓,一雙魅眸像是裹著冰霜般望去,「誰給你的臉讓你在本王面前自稱兄長?」

他本就威嚴懾人,在這一刻更是碾壓得祝心璉說不出話,臉色漲紅,幾個女眷更是被嚇得不知道該如何打圓場。

「真令人不愉快。」宇文修把筷子一擱,接過海青遞來的手巾拭手。「祝西臨,咱們借一步說話。」

在這當頭祝西臨很難說不,誰叫他那個蠢兒子說出丟人蠢話,把他的臉都丟盡了!

祝心璉眼見爹爹領著宇文修往外走,急著起身跟上,祝西臨卻朝她笑了笑,擺了擺手要她好生吃頓飯。

祝心璉雖擔心卻還是乖乖听話坐下吃飯,二房的叔母卻突然對她親熱起來,就連二房的妹妹也挽著她的手臂撒著嬌,祖母更是莫名其妙地夸她,叫她只能不斷干笑,低頭扒飯。

書房里,宇文修冷沉著臉,看著祝西臨在書架前磨磨蹭蹭。

等待許久後,他不耐啟口,「祝西臨,你少給本王耍花樣。」

「賢婿說哪去了,我這不是在找嗎?」

再次听到婿字,宇文修額際的青筋不斷跳動著,似笑非笑地道︰「就你這種不思正道,專走旁門左道的滑頭,才教得出那種膽敢與本王稱兄道弟的貨色。」

祝西臨手一頓,火氣猛然燒上心頭,皮笑肉不笑地道︰「嘴上討巧也不至于釀出禍事,總比有人蠢得不知韜光養晦,殃及兄弟的好。」

他兒子確實是沒教好,他會自個兒處理,還輪不到他說嘴。

海青在門外听見,暗叫不妙,微惱祝西臨哪壺不開提哪壺。

果然,如海青所料,宇文修瞬間黑了臉,霍然起身。

「祝西臨,你在含沙射影什麼!」混帳東西,以為他听不懂他在說什麼?

「我可沒說什麼,賢婿千萬別說者無心,听者有意。」祝西臨朝他呵呵笑著。

「本王不想與你提陳年舊事,你倒是先提起了,你不如先說說當年在淮州時,你到底干了什麼好事!」

提起當年他尚是淮州同知時,祝西臨臉色微沉道︰「我已經盡力了。」

「你已經盡力了!怎麼本王查到的皆是你怎麼與當時的淮州知府梁豫同流合污,瓜分百姓的賑糧,再將罪名推到昭廷身上?」

「那是……」

宇文修冷聲打斷他未竟之言,怒不可遏地吼道︰「你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本王無話可說,但是昭廷給本王的信里提到你居心叵測,待本王趕到淮州時,本王總算明白了……你確實與淮州地方官沆瀦一氣!」

祝西臨像是要解釋什麼,卻被他硬生生打斷,「梁豫要在押解昭廷回京前殺人滅口,本王不相信你不知道!可你做了什麼?沒有,你什麼都沒做,哪怕是提前告知昭廷這點小事你都沒做,你眼睜睜地看著昔日好友遭人滅門,一把火毀尸滅跡,讓他無法平反,永遠背負著罪臣之名,不能風光入殮,只能草席裹尸,草草掩埋!」

這事積壓在他心里十二年,沒一夜能睡得安穩,只因他沒能來得及救下好友,他讓天下損失了一個治水奇才!

祝西臨緊抿著唇,臉上哪還有半點從容的笑,冷聲譏刺道「誰造成的?」

宇文修瞪著他還未語,書房門已經被海青推開,沉聲道︰「祝侍郎,適可而止!」

宇文修沉聲道︰「海青,出去!」

「主子。」

「出去!本王就想听听他想說什麼!」他暴喝了聲。

海青猶豫了下,無奈地退出門外,掩上門前還多看了祝西臨一眼,只盼他適可而止。

「說呀,誰造成的?」宇文修吸了口氣質問著。

「不正是你?」祝西臨涼涼說道。

海青在門外沉痛地閉上眼,在心里將祝西臨罵了百兒八十遍。

「本王?」

「當初是誰舉薦昭廷南下淮州治水的?是誰在皇上面前屢建奇功,叫皇上夸贊連連?又是誰鋒芒畢露毫不遮掩,引來其他皇子眼紅?這一件件一樁樁,到底是誰先造了因才生了那個果!」祝西臨說得理直氣壯,怒目對視。

宇文修握緊了拳,渾身微顫著,「所以……你的意思是說,要本王別管那些百姓死活,讓百姓無安身立命之處?」

「王爺的本意是對的,但是做法是錯的,鋒芒太露只會招來小人,昭廷前往淮州治水不久後,淮州又犯了水患,朝廷派下的賑災錢糧從京城送到淮州,一路上本就會被層層剝削,而敢在賑災錢糧上動手的會有誰?等到了淮州時,你以為還剩下多少?水患再犯,百姓死傷成千上萬,這筆帳要算在誰頭上?在這個絕佳時機,其他皇子要是不動手,不弄死昭廷毀你一只臂膀,甚至借機取你的性命,還要他們等到什麼時候?」

宇文修臉色刷白,高大身形搖搖欲墜。

他知道,他心里一直很清楚,昭廷極可能是因為自己而死,是他懦弱不敢承認,才會將心里的恨與怨投射到祝西臨身上。

其實……他才是凶手。

祝西臨見他臉色慘白,沉默不語,哪里還有半點當年的意氣風發和方才在他面前的張狂,心想自己是不是把話說重了。

當年的秦王行事根本不留余地,對于自己認定對的事,那是一條路走到底,壓根不管後果……但其實也不能怪罪他,只能說人心的貪婪與爭奪是連帝王都遏止不了的,一旦破壞了這些人的利益就會引來殺機,朝廷派系互相斗爭,盤根錯節,誰也不能輕易撼動,更遑論當年他不過是個束發之年的皇子,哪里能窺見其中的危機。

秦王當年為了救昭廷受了重傷,費了不少勁才救回,光是養傷就費了數年,如今雖然被封王,卻不再是受帝王重視的皇子,眼前手上無實權,講白一點就是個空殼王爺,在朝堂間早已無足輕重,閑散王爺的身分至少能保他安養天年,不受派系斗爭之禍。

見宇文修吭都不吭一聲,祝西臨莫名覺得有些內疚,緩和語氣道︰「其實也不是你的錯,而是事情本就……」

不等他說完,宇文修已經冷聲道︰「皇家是不堪,可你祝家也是不遑多讓,一家子才剛回京就能找到管道買凶殺人,倒也是一絕。」

看著祝西臨臉色微變,他心情好了些,接著道︰「更絕的是你祝家的門風,可真是追求清白貞潔,一個外室之女被壞了名聲,不問前因後果就打算拿條白綾了事……皇家行事,也沒你祝家這股狠勁。」

他讓暗衛去追查祝心璉為何在保安寺遇到歹人,後頭也一並查出祝老太太其實是打算拿條白綾要了結祝心璉的命。

他可以不管,反正死的是祝西臨最心疼的女兒,但這事畢竟是他刻意鬧開,不管怎樣他也不能讓祝心璉沒死在兄姊手中,反倒死在他手上,要真讓她出事,他和祝家人又有何不同?這才有後續的賜婚。

听到這里,祝西臨的臉色都刷白了。

這混帳,他正內疚著,他就酸了他一把……他的家人做了什麼他怎會不知道?只是家事本就是最難處置,一個是老母親,一個是獨苗!但他終究有法子可治,只是需要時間。

宇文修滿意勾笑道︰「本王迎她為側妃,你該感謝本王才是。」

若不是有他在,天曉得在她面前還有多少劫難等著她?

「還不趕緊將昭廷的手稿交出來?」

祝西臨無奈收回目光,在書架上取出一本冊子遞給他。

「這不是昭廷親筆的手稿。」他隨手翻看了下便道。

「那是我謄寫的,你也知道昭廷記事很隨興,總是隨手記下,是我找了時間把他畫的機具圖和幾份河川整治圖和各種治水方案謄寫下來,省得屆時找不到。」祝西臨懶懶解釋,而他沒說的是,如果當年不是他謄寫了一部分,恐怕連半張手稿都不會留下。

宇文修沒應聲,只是翻看了幾頁後便將冊子收起,轉身就要離開。

祝西臨卻在他背後道︰「王爺,心璉是個好姑娘,下官也看明白方在大廳上您有心護著她,還盼您能善待她,他日若您迎娶正妃,還請您放她自由。」

祝西臨總算是看明白他在大廳上的古怪舉措是想為祝心璉掙點面子,甚至是替她出口氣,也許他不再是當年意氣風發的三皇子,但是憐憫弱小這點似乎未變。

宇文修腳步微頓了下,頭也沒回地踏出房外。

重新回到廳堂,宇文修像尊佛一樣鎮著場子,一邊給祝心璉布菜,祝心璉雖然滿心疑惑卻很配合地把他夾的菜全吃了,哪怕撐得要命,她也很給他面子。

因為她瞧她爹回廳堂依舊有說有笑,兩人間看似並無齟齬,叫她放心許多。

吃過飯後,便隨宇文修回王府,兩人各回自己的屋子,祝心璉隨即換了一身簡便的衣裳,跑到梢間開始她的準備工作,決定給他一個大大的驚喜,以報答他今日待她的友好。

才四月底,暑氣已經開始冒出頭,祝心璉正在準備最後的組裝部分,隨意地抹去額角的汗,便差幾個人將那套頗有重量的機具搬往宇文修的院子。

宇文修坐在書房里翻看祝西臨謄寫的冊子,他看得極慢,有時光是一頁就能看一個下午,慢慢細想其中的做法。

然而這幾日不知怎地,艷陽將屋子曬得熱烘烘的,讓他心浮氣躁,尤其當外頭傳來嘈雜聲,一下子就點燃他的怒氣。

「海青!」

他喊了聲,門外的海青竟沒有回應,他索性起身到外頭,看看到底是誰敢在他屋子外吵鬧,但一到外頭就見海青不知道正對著踩在木梯一半處的祝心璉說什麼。

「做什麼?」他怒問了聲。

瞬間,現場鴉雀無聲。

「……王爺,我打擾了您嗎?」祝心璉干笑問著。

宇文修雙手環胸,抬臉看著她,表情的意思很明顯——不然呢?

「呃……王爺可以給我一個時辰嗎?我保證一個時辰內就能完工。」她低估了這座機具的重量會在房檐壓出的聲響,更糟的是海青一直攔著她,害她的進度更加落後。天氣正熱著呢,她也想讓她的人趕緊弄完趕緊休息。「做什麼?」他問的同時,望向屋頂見是一座陌生器具,但有些零件卻很眼熟,神情驟變,怒道︰「誰準你踫了!」

祝心璉嚇了跳,腳下一滑,整個人跟著往下墜,海青下意識要接住她,可一想起她的身分便猶豫了,而就在這猶豫的瞬間,有道影子向前妥當地將她接在懷里。

祝心璉驚魂未定,一雙杏眼直盯著抱著她的男人,好半晌說不出話。

「你到底打算摔幾次?」宇文修沉聲問著。

祝心璉這才回過神,忙道︰「我以往沒摔過的。」

「以往沒摔過,往後就不會摔?」

「……不好說。」如果不是遇見他,她應該是不會摔的。

宇文修雙眼深邃的直瞪著她,瞪得她呵呵干笑著。

「下來。」半晌,他才按捺著怒氣道。

「喔。」對喔,她都忘了!

祝心璉趕忙從他身上跳下,還不忘看看他的腿,一個細微的動作叫他好氣又好笑,隨即惱聲道︰「誰允你動我的東西?」

「對不起,我沒跟您打聲招呼就組裝了那座機具,可我本來是想給您驚喜的,想說要是裝好了,您瞧見了一定很開心。」

「你知道那些東西的用途?」他半信半疑地問。

「嗯,大略知道,我把它組裝好了,但有些地方月兌漆了又重新上漆,也做了裝設用的卡樺,到時裝上去就可以了。」

這幾日她加緊趕工,就怕天氣一天天的熱了他會很難捱,畢竟他身上有舊傷又苦夏。

宇文修微攢濃眉,月兌口問︰「你怎麼可能懂?」

她怎麼就不能懂了?就算天生不懂也能學啊,何況她覺得自己滿有慧根的。

祝心璉覺得他這問題很怪,但她脾氣軟所以沒頂嘴,只說︰「就……剛好懂了。」

「所以那些東西是做什麼用的?」

「等我裝設好,您就知道了。」

宇文修瞧她揚起自信的笑,一雙杏眼直發亮,不知怎地就允了,而且還乖乖地被趕回書房,然而听著屋檐上響起的聲響,他又心不在焉起來,想著那些無人知曉的零件,怎麼她就懂得如何拼裝,而且還知道如何設置。

一個才及笄的小姑娘,怎會有此本事?

他邊思忖邊等候,許是想得太過入神,直到屋外有陣涼風灌入書房里,他才詫異地看向窗外,就見有水氣如霧般地噴灑。

方才還是艷陽,怎麼轉眼就下雨?

疑惑剛上心頭,他立即就否定這想法,因為他听見轆轆轉動的聲音。

快步走到外頭不見半個人,他繞到屋後,瞧見了那座機具的龍骨上有一節一節的竹筒從屋後的人工湖泊汲水,水道往上順著牆上檐,繞了一圈又下來,經過架在窗邊的風扇吹散,竟將竹筒里的水打成霧狀,一並打散了惱人的暑氣。

他愣愣地站在原地,想起好友當年贈與他時曾說︰這物件你肯定喜歡,有了它,往後你就不苦夏了。

原來……昭廷特地為他設計的機具竟是一座改造的立輪翻水車,在湖畔踩踏就能用同一組輪軸帶動竹筒引水,也能驅使風扇轉動。

「王爺,屋里涼快些了嗎?」祝心璉蹦蹦跳跳地跑到他面前,期待這機具如她猜想那般實用。

「你為何知道如何拼裝設置?」他啞聲問著,當初總管他們找了許多工部官員工匠前來,可別說設置,就連組裝都不知道,可她卻知道……

他的心在狂跳,感覺自己無意中覓得瑰寶,難遏心喜。

十幾年來,京城沒有人可以把昭廷那些手稿化做現實,可如果她可以,或是願意教導工匠官員們,那就不僅僅是延續了昭廷的理想,也能夠造福百姓。

「大略看了下,覺得挺熟悉的,畢竟我也會做翻水車。」

「你會做翻水車?」這個年紀的小姑娘不就是蒔花弄草,繡花描字,怎麼她卻會做機具?

「嗯,不但可以作為農用,亦能作為疏洪。」

「疏洪?」他听昭廷說過,但從沒親眼瞧過。「如何疏洪?」

「那是用于水患初期或較不嚴重的水患,將機具架在岸邊,幫助排水,導進另一條溝渠,屆時可作為儲備用水,又或者可以作水門,讓兩條水勢制衡,不過最好的方法還是得依地形河道,才能知道比較適合采用何法。」

宇文修見祝心璉說得頭頭是道,儼然像是一代宗師,叫他欣喜若狂,不禁再問︰「若是夾山勢的洪水呢?」

「炸山,作分水道。」祝心璉毫不猶豫地道,只因這是她一直很想做的。

淮州那條沿著山勢而來的淮江,幾乎是年年水患,她很想去淮州現場勘察,可爹說路途遙遠不準她去。

「如果是沙洲洪患呢?」

「那得先清淤再治洪,依沙洲土地肥沃分布,再決定如何截道,甚或是連結成幾段的運河,借此抵消洪峰。」

宇文修直勾勾地看著她,說不出話了。

他隨口詢問,她答得毫不猶豫,分明是對洪患整治甚有想法。

「你……汾州水患是你解決的?」

祝心璉咦了聲,心想該不會是爹跟他說了吧?

她連忙解釋地說︰「嗯……這不能說是我解決的,治洪是很大的工程,集結許多心力和錢財,眾人同心協力才有辦法完成,我只負責畫稿和現場探勘而已。」

果真如此!老天啊,如此瑰寶,為什麼是祝西臨那混蛋的女兒!宇文修直瞪著她,半晌說不出話。

祝心璉不解看著他,不懂他怎麼不說話了,其實她還挺喜歡他的提問,畢竟會這樣問她的人不多。

而宇文修突來的沉默讓現場的人都緊張起來,一個個揣測著他的沉默到底是開心還是憤怒,這實在是太難猜了。

沉默好半晌,他才啞聲問︰「你師承何處?」

祝心璉想了下,坦白道︰「自學,听我爹說,我似乎從小就挺喜歡玩泥巴,看著農人耕田,我總想著能有什麼方法可以讓大伙更省力又能種出更多莊稼,見到因為旱滂收成不好,我又想著該怎麼做才能改變旱澇,于是我爹就給我找了這方面的書讓我自個兒琢磨。」

話才剛說完,宇文修已經拉著她的手往書房走去。

下人全都跟上卻又不敢踏進書房,許嬤嬤急紅了眼,擔心地問著海青,「海護衛,側妃是不是言行不當,惹怒王爺了?」

早知道就不讓姑娘穿得遛遢,跟著那群漢子跑上跑下地架機具了。

這兒是王府,又不是汾州那些民風開放的地界,說不準王爺覺得她家姑娘不成體統,拖進房里也不知道要做什麼。

「這……」海青難以回答,雖說他跟在王爺身邊十幾年,可王爺自從傷了身子,性情就難以捉模,有時還笑著,下一刻就怒了,他也不知王爺現在想做什麼。

「還是我跟王爺說說,這畢竟是我答允讓側妃做的。」段嬤嬤嘆口氣,不管怎樣,這事她得自己擔了才行。

「別別別,咱們在外頭稍等片刻,要真有什麼動靜再說。」海青可不敢放她進書房,天曉得待會要領罰的到底是誰。

書房里,宇文修拉著她坐在案邊,指著案上那本冊子。

祝心璉輕呀了聲,「欸,王爺,您怎會有這冊子?這是我爹謄寫的。」

「他給你看的是不是這種冊子?」

「嗯,我那兒還有好幾本不同的,都是我爹謄寫的。」祝心璉乖巧地點點頭,縴指輕觸著紙面,道︰「我爹的字端正爽颯,好看吧。」

宇文修閉了閉眼,直想掐死祝西臨那只老狐狸。

早知道她手上有,他還有必要睬他嗎?

「我爹說了,這是他以前的好友所寫所繪的治水策略和設計圖,他視為珍寶,謄寫後妥善保存,他知道我最惜書了,才肯把書借給我,換作旁人他是連借都不肯的……沒想到爹卻把這書給您了。」她說著,似是有些惋惜她爹給書的不是她。

宇文修沒吭聲,翻了兩頁冊子問︰「既然你看過,那麼你瞧這圖是在設計什麼?」

「耕具。」

「耕具?瞧著像輪子。」

「確實是用輪子所改的耕具,您瞧,這輪子間不正有一格一格的?將秧苗擺在這兒,抓著上頭橫木往前走,這不就一格一格地種下去了,間距還剛好呢,我那時瞧這書的時候,總忍不住想,我爹的好友真是個奇才,曠世奇才。」

「確實是奇才,只可惜天妒英才……」

「誒,王爺也識得這人嗎?」她詫問道。

「……嗯。」

「真的太可惜了,我爹每每說起他這個好友總紅了眼眶,我也跟著難過,總想著要是我能遇見他就好了,肯定能跟他討教更多。」

宇文修撇了撇唇,對于祝西臨他沒什麼好評論的,至于他這個女兒……是他的了!

「來,你再跟我說說,你覺得這個繪圖是不是打算截彎取直?」他親自替她搬來椅子,讓她坐在身旁,打算听听她的說法。

「應該不是……依這地形來看,如果截彎取直,雖能讓水快速下泄,但卻也可能制造可怕的洪峰。」

「可這看起來確實是截彎取直的畫法。」

「是啊,可是不合理。」

「會不會是你爹畫錯了?」

一直盯著冊子看的祝心璉沒好氣抬臉,卻沒想到他湊得極近,近到她抬臉時好像不小心親到他了,害她都已經滾到舌尖上的話都忘了怎麼說。

兩人對視良久,最終祝心璉不爭氣地敗下陣來,畢竟她從沒與人對視這麼久,況且還是一個長得那麼好看的人。

宇文修抿了抿唇,低聲問︰「你說,不是畫錯,會是如何?」

祝心璉微皺著秀眉,仔細看著圖,「這本冊子我以往只看過一次,而且沒看完,所以這個一時半會也看不明白。」

「所以這是祝……你爹自個兒珍藏的?」

「他手上的冊子他都挺珍惜的,除了給我的,他還有好幾本。」祝心璉解釋道。

宇文修閉了閉眼,又在心里罵了祝西臨幾回,老狐狸就是老狐狸,手邊還抓著幾本,好等著往後誘他上鉤不成?

「王爺似乎也對治水有興趣,可有珍藏什麼?」祝心璉說著,偷覷房里的幾面書架,心想里頭肯定有她喜歡的書。

竟打起他的主意了?罷了,看在是同好分上,借她幾本也無妨。

他起身從書架上取了兩本書,轉身想走回案邊,哪知道就撞到軟綿綿的身軀,見她叫了聲就要往後倒,他長臂趕忙一撈,將她撈進懷里。

「你怎麼跟在我身後?」

「我、我就想靠近看看有什麼書……不知道您突然就轉身……」祝心璉被撞得頭暈,小聲埋怨著。

「撞疼哪了?」

祝心璉模著額頭,在他懷里抬眼,他垂眼瞧著,就在這當頭書房的門被推開,門外數雙眼朝里頭直盯著,待看清楚狀況又立刻關上門,彷佛什麼都沒發生過。

「好事,是好事!」段嬤嬤喜道。

許嬤嬤跟著松了口氣,喜笑顏開。

唯有海青愁著臉,他先去領罰好了……到底是誰推他開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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