賢妻是朵黑蓮花 第三章 兩個人都心動了 作者 ︰ 簡薰

夏日天氣不穩定,雨來得快,但太陽也來得快,要不是此刻四處積著水,誰能想到昨天大雨如瀑。

在武一競的介紹下,柳青山也跟那兩位異域貴人打過照面,知道他們有漢名,一個叫做汪志勤,一個叫做黃順義,都說得一口標準的京腔。

雨停後,兩人說想出去外面走走,武一競自然陪同,可是他對這城郊也不熟,結果就是柳青山當東道主。

柳青山性子外向,平常就會找理由到處晃,招待貴客?小意思啦。

看在夫妻分居後武一競還管她吃喝的分上,她當然會當個好地陪,包管游客盡興。

首先呢,去玉佛寺上香。

死過一回,柳青山覺得世間上真有神佛,所以多上香總沒錯。

人馬當然也不是只有他們四個,都是富貴人,出門要帶小廝僕婦,貴客的小妾也都喊著要一起,結果一趟出門居然出動四輛馬車。

汪志勤跟黃順義不愧是東瑞通,也懂得點香拜佛,武一競也覺得來寺廟不錯——不管怎麼說都是祈福。

這寺廟不只有僧人,還有一些信眾會來幫忙做灑掃,雖然歷經兩日傾盆大雨,花朵樹葉打下不少,但此刻已經收拾得干干淨淨。

大雨洗過,山頭一片新綠,顏色雖然好看,但少了花朵點綴,不免讓人可惜。

柳青山想起一件有趣的事情,「要是兩位貴客跟夫君早幾日到,就可以看到玉佛寺盛開的金針花、日光菊、紫薇,雖然不是什麼名貴的花朵,不過也許是養在佛寺的關系,看起來特別不一樣,祁員外曾經花了重金移植了大半到自己院子,可也不知道是不是離了寺廟,祁太太說那些花朵剛開始還行,後來越看越普通。」

汪志勤奇道︰「還有這種事情?」

「當時祁員外深怕人家不知道他捐金換回玉佛寺的花,只差沒一路敲鑼打鼓,後來也不少人借故上門去看,結論都是一樣的,祁員外把花養壞了。」柳青山笑著說︰「要我說啊,花朵好看在枝芽,既然喜歡,常常來看就是了,不一定要把花帶回府中,順其自然才是大道,哪怕只是一盆花。」

黃順義連連點頭,「大女乃女乃說得有道理,受教了。」

柳青山連忙說︰「是貴客心胸寬大,能容人。」

黃順義身後的一個漢人小妾說道︰「大女乃女乃,那花養不好看怎麼處理?是扔了還是送人?」

黃順義馬上就開罵,「你不懂事就閉嘴。」

那小妾馬上低下頭,「是奴婢不好,大爺別生氣。」

柳青山覺得那小妾可憐,穿越到古代也四年,她非常懂女子的辛苦,只能對男人跪著,永遠沒有站直膝蓋的時候,于是和氣對那小妾解釋,「說放在外面送人,不過都是很普通的花種,所以也沒人要,讓我們這里一個讀書人移回去養了。說也好笑,到了那讀書人的宅子,那些金針花跟日光菊又開始長得欣欣向榮,氣死祁員外。」

听到這邊,眾人都覺得荒唐中又帶著好笑,怎麼會有這種事情?

柳青山繼續講後續,「大家都說是祁員外為人不善,刻薄待人,佛寺中的花朵不想長在他的宅院,至于接了花朵去養的莊先生是個堂堂君子,為人正直,所以那些要死不活的花朵又養活了,金針花跟日光菊都朝氣蓬勃,他的住處倒成了城郊文人愛去聚會的地方。」

武一競就看著柳青山說趣事——他們成親同屋半年多,雖然感情不睦,但他自問還了解她,記憶中她就是沒辦法好好說話,總是在嘶吼、尖叫、摔東西,雖然容貌傾國傾成,個性卻著實令人生厭。

可是眼前這個俏生生說著故事的人是誰?

明眸流轉,生氣盎然,一直笑著說話,好像很開心的樣子。

武一競沒見過柳青山如此模樣,這樣的她甚至是有點吸引人的,他覺得有一點點的……心動。

汪志勤听得新鮮,忍不住問︰「大女乃女乃怎麼知道現在長得好,莫非是那莊先生也跟祁員外一樣,怕人不知曉?」

「那倒不是,莊先生有讀書人的風骨,可不屑那樣做派,是莊老太太有次得了一罐上好的龍井,邀請我們幾個婦人過門去品茶,我進了院子這才知道原來那些沒人要的花盆,讓莊先生派人移回家了,不是我在說,那花朵模樣可不輸養在玉佛山時,可見不只人,世間萬物都是居移氣養移體。」

柳青山盡量做個好東道主,出得廣場,已經有許多小販在賣東西,佛寺這種地方,不缺的當然就是書法畫作。

就看到一個老頭掛起十幾卷畫軸,有人物,有風景,筆法不俗。

武一競雖然從商,但也讀過幾年書,喜好琴棋書畫,看那老翁筆下人物個個風姿秀逸,尤其一幅山水特別出色,忍不住認真看了起來。

旁邊賣漬隻果的老婦勸說︰「幾位听我個勸,這老頭不知道好歹,一幅畫要賣五兩銀子,各位有銀子不妨拿去捐香油錢,別被這老頭坑了。」

武一競卻听得有趣,「老人家,你一幅畫要賣五兩?你的畫哪里值五兩?」

一個碼頭工人辛苦一個月也才一兩銀子,琴棋書畫再美也美不過柴米油鹽,又不是名人所作,哪值得這些銀子?

那老頭卻說︰「憑我的畫入了大爺的眼。」

黃順義搖頭,「五兩太貴了,平民之家一個月的吃穿用度也不用一兩銀子。」

老頭拍桌大笑,「嫌貴那也成,就給我的畫吟詩,要是我覺得那詩符合我的畫,我就免費送你。」

柳青山心想,夫君喜歡這幅畫,可是商人的個性又不會吃虧,不然會被人以為是傻子,將來人人都想坑一把,行,我來。

她于是湊了上去,「夫君可是喜歡這幅老叟孤舟圖?」

武一競頷首,「是挺不錯。」

「老頭,我要吟詩了。」柳青山抬頭挺胸,「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簑笠翁,獨釣寒江雪。」

這可是柳宗元的千古絕唱,這樣都不符合那老頭的畫,那誰都沒辦法了。

武一競听了一怔,柳青山什麼時候會作詩了?還這麼好。

他雖然打小看商經、算經,但對四書五經還有一點了解,他寫不出這樣的意境,既靜且寒,又有著萬千孤寂。

此刻看著她,心中感覺已經完全不同——雖然也曾听說她轉了性子,但卻不知道簡直換了一個人。

如果是眼前這個柳青山,他們或許可以白頭偕老。

就見那老頭一臉欣喜,「好詩,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簑笠翁,獨釣寒江雪,我畫中意境寫得淋灕盡致,無盡的蒼茫,這位娘子好詩才,我萬老頭有一說一,小娘子能作詩,我這幅畫就送給你。」

柳青山喜孜孜的卷起畫,然後往武一競手中一送,獻寶似的,「夫君喜歡就收好。」

武一競就見她笑意盎然,內心突然有些心跳加快,又像有羽毛搔過,癢癢的。

奇怪,這是什麼感覺,從小到大不曾有過如此的經歷,只覺得有點像在雲端,有點暈,柳青山笑起來這樣好看嗎?令人如沐春風。

他一時之間有點不知所以,但又明白自己是開心的。

又見她掏出一兩銀子,「老頭,我也不白拿你的,現在書鋪中上好的畫作就是一兩銀子,我不佔你便宜。」

老頭哈哈大笑,「小娘子可不是尋常人,這一兩銀子我收下了。」

柳青山此舉讓武一競內心對她的欣賞更多,這樣做很妥當,他不想吃虧,但也不是那種得了便宜還賣乖的人。

那個賣漬隻果的老婦眼巴巴的看著,這一大群人,為首的出手大方,要是人人買她一顆漬隻果,那今日就能提早回家了。

柳青山自然懂,自己是穿越成柳家小姐,茶來伸手,飯來張口,但不是人人都這樣好命,她也不止一次想過,萬一自己穿成農婦,或者宮中的浣衣局宮女,那怎麼辦?

今日既然自己有幾分運氣,又不缺那一點錢,自然願意多做好事,于是花錢買了十四個漬隻果。

老婦人大喜過望,「我挑最大的給小娘子。」

柳青山笑著點頭,誰不愛零食?那漬隻果又大又甜,一看就好吃。

武一競對吃沒有什麼特殊的喜好,想到吃這東西等一下還要洗手,覺得麻煩,可是當柳青山笑意盎然的遞給他,他就鬼使神差的接了過來,咬了一口。

柳青山笑逐顏開的問他,「夫君,好吃嗎?」

他覺得味道就是甜,但也不知道為什麼,不想掃柳青山的興,于是說︰「還行。」

柳青山心想,夫君不好伺候,他說「還行」應該就是「可以」了吧。

汪志勤跟黃順義的幾個小妾都是東瑞人,是他們在南邊下海船時在海港那邊買的幾個漁女,她們從小就長在那邊,沒見過別的地方,此刻見玉佛山這樣氣派,廣場上又熱鬧非凡,眼楮都睜不開了。

柳青山知道身為一個富貴人家的女眷,自己該端著架子,可她不是真的古代人啊,她覺得人是平等的,而且這些小女孩的命運也很可憐,這時代所謂的「小妾」就只是物品,將來等汪志勤跟黃順義回到母國,她們就會被拋棄在東瑞。

所以她沒有看不起這些小妾,反而像個大姊姊那樣招呼她們,人世一遭,誰都不容易,不要特別跟人過不去。

一起跟來的郝嬤嬤雖然覺得這樣不太好,但眼見姑爺都沒說什麼,自己自然也不好插嘴,只能緊緊跟著,小姐要買東西的時候趕緊掏錢,小姐買了東西趕緊接過來提著。

武一競看在眼底,內心自然另有評價。

他不是喜歡折磨下人的主子,不然也不會給工人開那樣高的價格,給那樣好的花紅,他覺得自己只是運氣好了些,所以才能做富貴人家的嫡長子,自己今生有福,那麼就讓身邊的人也享享福。

看著柳青山對那些小妾們溫柔敦厚的樣子,只覺得她變化好大。

這樣的她讓他有點不知所措,他形容不上來,就是內心有什麼在涌動,完全無法控制自己,怦怦,怦怦。

「什麼?」柳青山以為自己听錯了,「貴人約姑爺去花街?」

「是。」壽眉點頭,「我親耳听到的,也不是我喜歡嚼舌根,那貴人各自帶著幾房小妾,還都是下船後才收的,這就想去花街,自己想去也就罷了,明明知道自己住小姐的莊子,還要約姑爺,太不像話了。」

柳青山內心略有不爽,但也不想去深究原因,明明她也很清楚,男人做生意少不了要去花街柳巷應酬。

或許是本來她要幫他收通房,他拒絕了,讓她以為他跟其他人不一樣,結果現在看來也差不多的落差。長得好看也沒用,男人不自愛,就像爛白菜,正常人是不會要的。

壽眉接著臉上一喜,「不過姑爺推了。」

郝嬤嬤戲劇化的喘了大氣,「阿彌陀佛,還好姑爺沒去,不然小姐得多沒面子。」

柳青山想,自己被打發到這莊子上就已經很沒面子了,她覺得有一句話說得很好,「你怎麼看我,那是你的事情,與我無關」,她不在意別人怎麼看,反而是因為對武一競印象不錯,如果他是個之徒,她會很失望。

「姑爺還說——」壽眉的聲音突然無法控制的拉高,「讓小姐把晚飯擺在花園里,他想跟小姐討論今日在玉佛山時小姐吟的詩。」

喜鵲笑著說︰「恭喜小姐。」

郝嬤嬤也連忙說︰「恭喜小姐,姑爺這是對小姐上心了,想來想去,還是我天天念佛有了好報,姑爺總算知道小姐是真心改過,夫妻間哪有什麼仇啊,現在既然姑爺主動示好,小姐可要把握這時機,讓姑爺帶小姐一起回武家,小姐今年也才二十一,趕緊生上孩子才是道理。」

柳青山就覺得自己的臉一定是寫上一個冏字。

說古代人含蓄嘛,天天把生孩子掛在嘴邊。

說他們不含蓄嘛,路上多看一眼都不行。

武一競要跟她論詩,她可沒辦法,除非她能跟柳宗元通靈,不然無法解釋為什麼會有這樣一首孤寂又磅礡的詩句。

就在這時候,長生跑了進來,「小姐,百里坡下的水退了,現在只到腳踝處,要不要讓工人把雞運下來趕這一趟的船?黃船長那邊說了,明天早上才出發。」

柳青山听得那是精神大振,什麼都是假的,銀子才是真的,就算是苦心鍛鏈的肌肉,都可能在短短時間變回肥肉,可是銀子不會,它就是這麼忠實又可愛的小東西。

「趕,發消息上去給張管事,讓他們辛苦些。」

這些雞趕不上這一批,就得再多養半個月,飼料、人工,都是成本,如果水深,她是不會虐待工人的,但現在只剩下一層淺水,倒是不妨,回頭多給點花紅,工人想必樂意。不是她在說,她現在雞寮也經營得有聲有色,只要一缺工,都是工人介紹自己的親戚來,這表示她這老板當得好,柳青山還是挺虛榮的,覺得開心。

郝嬤嬤等她吩咐完雞寮的事情,趕緊問︰「小姐,既然姑爺晚飯要跟您在院子吃,不如也開一些酒,去年釀的桃子酒應該差不多了。」

釀酒漬菜是古代女子的基本技能,柳青山在郝嬤嬤的指導下,這兩年也親自動手做,她加糖像不要錢,釀出來的酒沒什麼酒味,甜得像蜜,喝過的人都說還不錯,可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客氣話,現在能讓武一競品評一下,她倒是滿期待的。

柳青山想想還頗為高興,「那就讓溫娘子弄個三素一葷的菜,盛暑時節,湯不用,先把甜湯放涼,西瓜入井冰起來。」

郝嬤嬤猶豫,「三素一葷會不會太少了?」

柳青山笑說︰「才兩個人,三素一葷已經很豐盛,我們又不是大戶人家,吃飽就行,準備得太多吃不完,平白浪費會折福的。」

郝嬤嬤信佛,倒是被說服了,「還是小姐有見識,我們東瑞國米糧本也不充足,倒掉的確會讓菩薩不喜,那我就讓溫娘子準備個荔枝肉、芙蓉油菜、五味豆腐、雲耳蓮子,天氣太熱,喝個綠豆湯消消暑。」

柳青山听得滿意,「這樣挺好。」

郝嬤嬤猶豫了一下,又道︰「小姐,我有個主意,今日既然是姑爺親自說出要跟小姐一起晚膳,小姐就多灌姑爺喝酒,等好事成了,姑爺總不好放小姐一個人在莊子上,肯定會帶回府城的。」

柳青山內心想,古代人真是不得了,連酒後亂性都替她想到了。

武家跟柳家是多年商業來往的交情,大婚之日自然圓過房,可是呢,原主就是不能好好過日子,就是沒一刻安寧,那是古代宅院大,聲音傳不出去,要是放在現代,鄰居隨時報警。

有夫妻之實不代表什麼,兩人要相處,重點是個性。

但是她也不會責難郝嬤嬤,她喜歡這個婦人,郝嬤嬤對她的疼愛是打從內心的,這讓沒有得到過母愛的柳青山覺得很溫暖。

古代女子總覺得要有男人才有依靠,這樣想也不奇怪,現代社會也是歷經幾十年的平權教育,女子才知道自己也能擁有一片天。

郝嬤嬤接著小聲說︰「我听說有一種藥特別好,朱婆子就是給他那個喜歡小館的兒子用這種藥,原本那兒子是不踫媳婦的,用了藥之後媳婦一個接著一個生,朱婆子拍胸脯說可是好東西,身為母親總不會害了兒子,要不要我去跟朱婆子買一點?」

柳青山哭笑不得,郝嬤嬤太擔心她會孤獨終老,連下**這種事情都想出來了?

她不知道朱婆子和她兒媳婦是否覺得有孩子就好,但她柳青山絕對不是這樣的個性,她要孩子,但必須兩廂情願,那怕將來是招個贅婿,她也一定讓那贅婿心甘情願。

柳青山看著石桌上的菜肴,覺得滿意——溫娘子經過她的教,已經知道配色的重要性,幾道菜擺盤精致,香氣十足,尤其荔枝肉可是溫娘子的拿手好菜,酸甜解膩,最適合夏天吃了。

柳青山派人去請武一競,不多時,武一競到來,跟去佛寺的時候穿得不一樣,已經換過衣服。

郝嬤嬤心中甚喜,這代表姑爺重視小姐。

「夫君快請坐。」柳青山要自己當個旅游領隊,把武一競當成繳錢的旅客,好生招待就是。

武家是大戶,武一競出生時已經十分富貴,雖然他對吃沒有特別偏好,但餐餐豐盛也是實話,現在看到桌上清清爽爽四道菜,有點意外,但又覺得挺好,夫妻兩人吃頓飯,不用擺到整桌都是。

他于是坐下,拿起飯碗。

君子食不言,寢不語,但他是生意人,不用遵守那樣的規矩,就起了個話頭,「你的雞可都還好?」

柳青山對別的東西興趣不大,但對自己養的雞那可是充滿熱忱,「長生剛剛來說坡下水退了,黃船長願意等我們到明天,趕著送著上船,要說來霍府尹雖然不做事,巫員外卻是好心腸的,去年派人在附近挖了好多水渠,原本還不覺得怎麼樣,沒想到一場大雨水退得這樣快,這要是放在去年,得淹上七八天才行,希望巫員外好人有好報。」

柳青山說完自己的雞,又想,不對,怎麼能讓客人听自己說話啊,應該是自己要去關心客人啊。

于是她說︰「我長這麼大,第一次在我們東瑞看到異域人,夫君可真厲害,商業版圖都要開拓得這麼大了。」

武一競被她一捧,心里有點高興,這柳青山性子最是爭強好勝,想必不會拍自己馬屁,是真心贊賞,「說來都多虧龐會長,這屬于龐會長的人脈。」

「那也是龐會長重視夫君啊,不然他自己有兒子,怎麼不介紹給自家人,龐會長能坐上一高位,眼界跟心胸都不平凡,夫君可有想過再上層樓?」這是最普通的商務談話技巧,有事業心的人,沒人不想升官,希望他升官順利就對了。

龐會長年事已高,幾個兒子都不成材,孫子更是廢物一群,這是眾人知道的,權力再美也敵不過年紀,龐會長背駝了,說話不再那樣清楚,眼楮也開始混濁,他不可能繼續再做下去——總商會會長可要管上萬商戶的事情。

這權力很大,官爺都要給上幾分面子,想競爭的人很多。

武一競當然也想,只要把汪志勤跟黃順義的生意處理好,得到的利潤分幾成給龐會長,那自己就多了幾分勝算——當然,那是以後的事情,眼前還是先把「許州商會會長」的頭餃競爭下來。

他是個謹慎的人,這件事情只放在心底,還沒跟任何人商談,此刻听得柳青山提起,不知道為什麼也不想瞞她,點頭道︰「人往高處爬。」

他點到即止。

柳青山佔了活兩輩子的便宜,見得人多了,知道武一競就是那種默默打算、扮豬吃老虎的類型,說得含蓄,那自己就得懂事啊,于是舉起酒杯,「我祝夫君馬到成功,旗開得勝。」

只是普通的祝福,但配上她的嫣然笑容,搔得武一競的心中一動一動,拿起酒杯跟她喝了,嗯,這酒有點甜。

「夫君,這酒我親自釀的,好不好喝?」

武一競頷首,「糖放多了。」

柳青山有些失望,「那是不是失敗了?」

「也沒不好喝,還行。」說完,為了表示捧場,他又喝了一杯。

柳青山喜孜孜,心想這武家大爺也沒外人說的那麼不近人情啊——雖然說四年沒來看發妻,但她明白事情原委,真的不能怪他,感謝熊太君的小中風後來醫好了,不然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謝罪才好。

「你在這莊子上,是不是發憤讀書了?」武一競想起今日玉佛山那五言絕句,還是覺得驚艷非常,「你若是男子,憑著詩才絕對能進殿受賞。」

柳青山想,那可不,柳宗元年輕時平步青雲,還是古文運動領袖,誰能質疑他的才華?

但她不能說自己是穿越而來,站在巨人的肩膀,早上只不過不想被那老頭坑了,沒想到武一競會這樣念念不忘,現在厚臉皮討論也不是,拒絕談論也不是,早知道不省那五兩銀子了。

武一競又喝了幾杯桃子酒,便有些放松,「我以前也想過要考功名,可是家里有事業要繼承,雖然夫子贊我讀書有天賦,我還是放下四書五經,開始念起商經算經,只是見他人詩文,總不免想起自己的少年夢想——你還寫了什麼詩?我想品一品。」

柳青山有點不好意思,總覺得對不起柳宗元,堂堂唐宋八大家的代表作被她用來省銀子,柳宗元如果地下有知,想必會跳起來罵人。

但是要她直接拒絕,她又不願,自己是不是太心軟了,听武一競說起放棄夢想這件事情對他就有幾分愛憐,她看過太多這樣的例子了,父母喜歡情緒勒索小孩,口口聲聲「為你好」,逼迫孩子放棄自己喜歡的事情。

「我的詩可不白白念給夫君听,夫君把這壺喝了,我念一首我的得意之作。」

武一競听她這麼說,也很干脆,不一會喝完甜蜜蜜的的桃子酒,雖然甜,但酒畢竟是酒,一時間有點耳熱,但也沒忘記初衷就是想跟她談詩論文,「我喝完了,娘子,請。」

柳青山讓他喝酒自有用意,這酒後勁極大,等他睡一晚,明天只會慚愧自己失態,絕對不會還揪著她討論。

念詩嘛,她最會了,想了一下,還是挑了柳宗元,「漁翁夜傍西岩宿,曉汲清湘燃楚竹,煙銷日出不見人,欸乃一聲山水綠,回看天際下中流,岩上無心雲相逐。」

武一競微醺之下,睜大眼楮,喃喃復誦起來,「煙銷日出不見人,欸乃一聲山水綠,這意境絕佳,只可惜我是俗人,習慣錦衣玉食,雖然向往那樣的意境,但一定過不了那樣的生活。」

柳青山看他有點大舌頭,覺得好笑,心想雖然自己才動手釀過三次酒,但顯然技術還可以,桃子酒的重點不是桃子,是酒啊,能讓人醉,那就是好酒。

郝嬤嬤笑著給兩人添滿杯子,「小姐不妨也喝些,晚上好睡。」

柳青山拿起杯子,豪邁的一口飲盡,忍不住自吹自擂一番,這桃子酒以新手來說算是很不錯了。

幾杯黃湯下肚,居然也覺得有點熱。

不知道為什麼,看著武一競酒興來的模樣,她覺得自己不能輸。

月影之下,兩人你一杯,我一杯,柳青山有說不完的詩詞,武一競听一首,贊一首,又是感嘆,又是意外,听詩之前要喝,听詩之後敬酒。

直到外面傳來敲更聲音,已經是人定時分,該上床安睡了。

「明日。」武一競畢竟應酬多了,雖然喝了不少,還勉強保持清醒,「明日晚上再跟娘子論詩。」

柳青山給了他一個拇指,「那沒問題。」

武一競看著她的拇指,覺得有點奇怪,「這是什麼意思?」

「這叫做贊,就是好的意思,夫君喜歡讀書,我高興。」

柳青山搖搖晃晃站起來,一個腳步不穩,往前一撲,武一競連忙伸手扶住她,瞬間抱個滿懷。

突然間的肢體接觸讓兩人都有點錯愕,武一競趕緊放開她,想忽略心兒怦怦跳的感覺,但又有點無法控制,月色下,柳青山眉目如畫,雙頰微紅,說不出的動人。

柳青山覺得自己喝多了,見到男人好看就控制不住,可是又覺得他真的很不一樣,這是個女子無才便是德的世界,多的是讀書人害怕妻子比自己有學問,但他卻被她那不存在的詩才所驚艷,他是個心胸寬廣的。

而且也許是喝了酒,他的神色不再像白天那樣嚴肅,看著自己的樣子反而有那麼一點溫柔。

柳青山已經很久沒覺得自己心跳加速了,但此時此刻,她明白心中起了化學變化——國中老師有教,物理變化回得去,化學變化是不歸路。

想起的都是他的傳說他的好——怎麼對待工人,帶人帶心,東瑞國河運發達,別家船運一年到頭欠工,只有武家,工人肯做又忠心。

听說武家河驛的點算人還聘了一些寡婦,點算人不用力氣大,只要會用算盤就好,那些寡婦靠著武家給的工資養公婆、養孩子,人人對武一競感激不已,玉佛山一年到頭都有點給武家的平安香。

這真不容易,船運很排斥女子的,因為古代迷信,女子有月信就是不吉利,武一競居然不忌諱這個。

這個裝不來,他就是個心胸寬闊的人。

身為平權分子的柳青山此刻芳心悸動,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想的,突然又往前一撲——他自然把她接住。

武一競抱著她一會兒,才有點舍不得的放開,「失禮了。」

柳青山心想,不會啊,她一點都不覺得被冒犯——招贅婿,生孩子,這些都被她拋到腦後了,現在只希望敲更人趕緊走,不要提醒他們已經很晚了。

她現在已經不是把自己當旅游領隊了,她內心有個狂野的想法——收服武一競。

她覺得武一競對她也是有好感的,自己既然佔了名分上的便宜,何不趁勢而為?

是,她是武一競的陰影,不過她偏要走出一條康莊大道來,讓菩薩看看她這穿越人多有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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