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醫忙養家 第四章 廚藝收服人心 作者 ︰ 千尋

發現子瓔站在外頭,他笑彎一雙桃花眼,閃瞎附近無數少女眼,他像只得意洋洋的開屏孔雀,帥到讓所有人目不轉楮。

子瓔也被閃瞎了,嘴角微揚,但她控制住了!

她把這輩子的定力額度通通拿出來。不能閃瞎,不能激動,不能忘記即將登場的女一號,他再帥,自己都只能當他的工具人、心靈導師,絕對不能勇往直前篡掉女主之位,否則命運被強行更改……會死人的吧。

「相公,事情都辦好了嗎?」刻意親熱、刻意杜絕一雙雙貪婪的眼楮,她這是在做好事,為女主掃除雜枝,絕對不是因為嫉妒。

「辦好了。」

「我還沒買好東西呢。」

本就嬌女敕的嗓音,又壓了壓、壓出三分柔媚,超級勾人,勾得他頭皮發麻,心髒一顫一顫,很想當眾把她壓進懷里。「我陪你去?」

「好啊。寇老、夏老,我們先行一步。」

她朝兩人行禮準備離去,轉身之際臉上笑齬立刻收拾得干干淨淨,此番變臉功力,讓慕容羲肩膀下垮,看來她打算在外給他做臉,回到家再枕邊訓夫。

他是大膽了些,萬一沒弄好,擾亂公堂是要打板子的,但他胸有成竹啊。

心里盤算,回到家要不要溜到隔壁鄰居家作客,省下一頓叨念?

不過這樣做同時得割舍幾頓餐飯,當控火功力日漸嫻熟,子瓔頓頓餐食令人驚艷,他可不是沒見過世面的,想當初橫行京城時,啥好料理沒嘗過,但他必須承認子瓔的廚藝無人能及。

「慕容公子,請稍等。」余東領著余南奔出府衙,快步上前向慕容羲道謝。「今日舍弟能躲過此劫,全仗慕容公子大義,多謝。」

「沒事。」

「午時了,請公子移駕到陵香酒樓用膳,今日酒樓里有道新菜……」這時他才發現站在一旁的子瓔。

莫怪他,子瓔雖體積龐大,但人都有基礎審美觀,看到慕容羲那張禍國殃民的帥臉,誰都會自動忽略旁邊的胖子。

「秋娘子,你怎麼在這里?」

「她是我娘子。」慕容羲想也不想就接話。

「娘、娘、娘子?」余南都嚇得結巴了。

老天爺真是太……公平啦,英俊男人要是再娶個漂亮妻子,還讓不讓人活了?所以這個鍋蓋配得無比恰當的好。

「今日還有他事要忙,下次吧。」子瓔拒絕,拉著慕容羲離開。

余家兄弟跟著離開,方才不在的白霜走近寇芹堯和夏琢身邊,低聲稟報。

方進鎮他們就看見子瓔出面幫助李青母子,于是留下白霜盯著,他們逕自去辦事,待事情辦妥準備回村里時,卻發現慕容羲走進府衙大門。

白霜始終跟在子瓔身後,看她如何幫助李家母子,現正稟告。

細細听著,夏琢眼底浮上欣賞之情。這對夫妻的品行不錯嘛,至于慕容羲更與傳言不符,可見是以訛傳訛。

慕容羲是個傻惡棍,呵,他哪里傻?分明就聰明得緊,這孩子值得收徒。

「知道秋子瓔的出身嗎?」寇芹堯問。

「听過。」

失蹤前妻在現任妻子過世後突然出現,這是冥冥之中亡妻庇佑丈夫,希望他身邊有人知暖熱、懂照顧。

寫話本呢,編出這麼纏綿憐惻動人心弦的故事,騙騙無知小兒還行,哪能騙得過他們這種當官的老人精?

「信嗎?」

「倘若秋學陽的亡妻真那麼有情有義,豈不更顯這男人狼心狗肺?」

他把武昌侯府這門好親事定給前妻女兒,卻把亡妻之女推給聲名狼藉的慕容羲,何止是恩將仇報啊,根本是毀女兒一世!

「我本以為有秋學陽那種爹,女兒品行也好不到哪里去,如今看來倒是不然。」寇芹堯暗斥自己的先入為主。

「離京時,我听人說了一嘴,秋學陽的前妻懷上了。」

「動作這麼快?難道秋學陽連一天都沒替亡妻守。」

「誰知道。」

「若果真如此,秋子瓔的生母太委屈了。」

「當事人都不委屈,你就別擔心了吧。」

「可不是,咱們現在亂成一團,皇上那邊……」

走遠之後,子瓔甩開他的手,慕容羲不讓,非要牽回來,她的手胖胖軟軟,牽起來觸感特棒。

走出衙門那刻,他清楚看見她松一口大氣。那是在乎,是從頭到尾吊著心提著氣,她對他很關心。

被關心對他而言是經驗稀少、是強烈陌生。他以為這世上沒有人會在乎他的,卻沒想過自己會被她擔在心上。

真是心曠神怡,舒暢極了!

「放開我。」

「那可不行,我們是一對深情繼繕、你儂我儂的『夫妻』。」牢牢將她的手攥緊壓在胸口,就算僅僅是朋友、就算只是演戲,他也要演到徹底。

望著他英俊帥氣的臉龐,哪里像演戲啊?真的你儂我儂也就這樣了,這演法會讓人入戲的。

猛然搖頭,她阻止自我感覺良好,提醒自己,演技再高超假戲都不會成真,老天爺讓她預知下一站,絕不是讓她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而是讓她避開景陽崗,安全抵達下一個戰場,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有武松的高強本事,所以再次甩開他的手。

慕容羲站定看她,下一刻揚眉重新把她的手攥進掌心。

「你在干什麼?」子瓔斥問。

他沖著她嘻皮笑臉。不干什麼,就是想牽,牽起多年以來,第一個對自己表達關心的人、第一雙在乎自己的手。

轉頭相望,一雙微挑的桃花眼脈脈含情,一張面若春曉的俊臉灼灼其華,他的身姿有如松柏般挺拔,淡淡一點笑意,就讓人忍不住彎下眉毛。

算了,他想怎樣就怎樣,身為二十一世紀的女人又不是玩不起,不過是牽牽小手有何畏懼?就當是員工紅利小確幸吧。

她拉回正題。「剛剛怎麼回事?你怎麼會想到孫壹堂?又怎會摻和縣太爺辦案?」

「本只想替李家母子打抱不平,給孫壹堂教訓,問清他的住處就找了去。」

「他家里沒人應門,我直接跳牆,進屋後左看右看,找不到可以下手的地方,就進他的書房,卻意外發現桌上一疊模仿余南字跡的草稿,我讀兩遍,心想這人不知憋著什麼壞招,于是隨手抽走兩張塞進懷里,都沒想好如何運作呢,就看見寇芹堯、夏琢圍在府衙前。」

「我湊上前,發現模仿信的落款人余南正被壓跪在大堂中央,我邊听百姓說事兒,邊看縣太爺審案,見他來來回回說的證據根本狗屁不通,再見被用刑的余南打死不承認,眼看他就要被判刑,情急之下,我只能拿鎮國公府的名號出來威風一把,沒想還挺管用的。」

「那是你運氣好,若離京城近些,他听過『慕容羲』的昭彰惡名,縣太爺肯理你才怪。」她想數落他的沖動。

「沒錯,偏偏這里離京城夠遠、偏偏縣太爺沒見識,所以我成功唬人、成功破案啦。」

他兀自得意著,眼底卻閃過一抹失落。

所以他也會在意名聲?

當然,誰不在意?他只是對改變無能為力,只是不相信自己。

胸口微澀,她反手攥緊他的,改口道︰「你做得很好,如果沒有你,昏昧的縣太爺地牢里肯定要添一條冤魂。虧孫壹堂還是個讀書人呢,不把自己的弱處當成可以改進的缺點,反而拿來當成欺負別人的理由。不尋思上進光嫉妒別人的優秀,這種人不會有好下場的。」

「因為嫉妒輕松又不費力,只要張口一頓怨天尤人,就能把自己的不幸推給環境和外人,這比起勤奮自律容易多了。」

「說到底就是見不得別人好,自己懶還要拖別人下水。」

「沒錯。人最怕有登天夢想,卻沒有登天實力,怕苦怕累不願意努力。」

「那你呢?有登天的實力嗎?」她笑著反問。

他挑挑眉拒絕闡述真心。「我沒有登天的夢想。」

說謊、心口不一的家伙,分明是時不我與,哪是缺乏夢想。「意思是你有登天實力?怪了,有實力的你怎會混到發配下鄉?」

頓時,笑容凝在嘴角,他沉吟道︰「很多時候過度聰明是原罪。」

又是一部大宅門?都是男人惹的禍,搞來一堆女人天天《紅樓夢》,死完晴雯死黛玉,非要弄得涂炭生靈,民生不寧。

子瓔怒其不爭。「即使如此也不須矯枉過正,把名聲搞得體無完膚。」

出嫁之際姊妹上門添妝,她們不自禁流露出同情,連添妝都多上幾成,眾人認定慕容羲是佛地魔、藍胡子,認定她有命出嫁沒命回娘家。

不是姊妹認定有誤,而是他不珍愛自身,又不當將軍,哪來那麼多噬血因子?幾個紈褲打打架消消食便罷,他卻每每打得人斷手斷腳、傷重吐血,讓鎮國公夫人日日備禮處處致歉,日子過得忙碌而精采。

你說他傻不傻?既然討厭宅斗首腦,何必總給機會讓她表彰賢德呢。

嘴角浮上譏誚,他痞痞地勾動眉梢。「如果我說替天行道,你信不?」

有譏誚、有痞氣,態度吊兒郎當,明明是叫人咬牙暗恨的表情,可她卻胸口發悶、堵塞酸澀。

說不清是同情還是心疼,但認定他的暴力不是單純的意氣之爭,不是拳頭太閑,需要找幾塊小鮮肉來進行磨練。

轉身面對他,她捧起慕容羲的臉,目光無比認真。「我相信。」

這樣就……相信了?子瓔的回答不在他的預料中,是詫異也是驚喜。因為「相信」對任何人來講是再普通不過的事,對他而言卻難能可貴。

沒有人相信他,不管是父親、兄長、夫人或者親生母親,所有人都認定但凡出事,必定是他的過錯,是他骨頭里流著不安分的血液,是他身體里住著惡鬼,可是她竟然說相信?

不是客氣,不是敷衍,她的目光清澈,態度篤定,她的話出自真誠。

「為什麼相信?你沒听過別人對我的評語?」

是感動,但他的表情瞬間僵硬,嘴唇抿出一條堪比以尺描畫的直線,然而不經意間,他眼底透出小女乃狗般的……依戀,害得她的心髒被送進鍋里烹煮得軟糯。

肥女敕的手掌補上幾分力道,握住他骨節分明的手。

「听過,但我更相信親眼所見,賣姜漢子、余南和你沒有半分情誼,你卻為他們出頭,若非秉性良善,沒人會吃撐了替自己找事做。」

大概是她的話很暖,也大概是她的解釋鏗鏘有力,硬是把他的倔強化成繞指柔,于是眼底的嘲諷淡了,嘴邊的自嘲消弭……鼻子酸酸,他有想哭的沖動。

「但為什麼不用對待客棧掌櫃和孫壹堂的方式,找出證據揭露他們的罪行,為什麼要用暴力解決?」

事實證明,他沒解決任何事,只將自己的形象給賠進去。

「比起權勢,證據、正義不堪一擊,那群男盜女娼之輩不會講道理,官官相護,律法保護的是權貴不是平民。」他義憤填膺。

「情況有這麼糟糕?」

「當今皇帝仁厚,京城世家過著紙醉金迷的生活,一個個失去分際,他們視百姓如芻狗,認定自己是操縱生死的神仙,虐待下人欺辱百姓,非但不覺得慚愧,還沾沾自喜相互攀比。」

「官府不管嗎?」

「民不與官斗,只要不鬧出人命,誰願意和官府打交道?就算鬧出人命,幾兩銀子就能讓親人低頭認下,只是死者何辜?」

猶豫片刻後,子瓔問︰「國舅庶子董赫做了什麼?」

「他買許多小孩,拐騙不少乞丐,關在京郊的田莊里。」

「做什麼?」

「打獵。」

「以人為獵?」

他沒想到她的反應那麼快,苦苦一笑。「對,拿那些人當獵物射殺。」

「可惡!那種人只打斷他一雙腿,太便宜了,你就應該叫上我,讓我替你出謀劃策,我肯定能整得他生不如死,卻不知道自己得罪哪一路神仙。我的毒藥一大堆,一種一種試、試到天荒地老,他拿旁人當獵物,我就拿他當藥人。」她正缺人體實驗呢。

他樂歪了,握住她的肩膀,首度為這此事驕傲。

可惜那時他還沒認識她,要是早一點娶了就好,屆時夫妻倆合作,一手毒藥懲惡揚善、縱橫天下。

「其實不只打斷他的腿,我還殺光田莊里的下人,把孩子放出去,一把火燒掉那里。」

就是因為孩子們活著,鎮國公手里握有充足證據,權柄滔天的董國舅才沒辦法弄死慕容羲吧?否則只是小小庶子,沒有非保不可的必要性,畢竟鎮國公府里旁的不多,嫡子多到能組隊賽球。

「這件事你父親知道嗎?」

「知道。」

「他為何不把事情捅出去?屆時天子震怒,國舅爺位置也坐不牢。」

「不少高門大戶的公子都參加過狩獵活動,這一捅牽連太大,國公府得罪不起。」

「所以把你送回老家,是他們妥協之後的結果?」

「對。」在回應過後,周遭陷入一片沉默。

「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倘若你握有權柄,情況將會大不同。」

「什麼意思?」

「如果你有權,就能把一干惡人如數擒獲,逼出口供、面見天顏、昭告天下,若皇帝真如你所言那般仁慈寬厚,豈會坐視不管?

「再說那些被你放走的孩子,他們才幾歲,有沒有辦法在外面獨立生活?到最後會不會流落街頭,再度淪為乞兒,萬一踫到同樣的變態,是不是要再次重復同樣苦難?倘若你有權有勢,就能蓋起育幼院,將他們養大,教會他們做人與立足世間的本事,他們的人生將會大不同。

「也許你見識過臣官的丑惡嘴臉無心仕途,但你可以和他們不同,可以進御史台,可以獨木支林,把惡官面具撕扯下來,讓百姓看清他們的嘴臉,讓他們惡有惡報,而不是只動拳腳,搞搞殺敵八百自損一千的手段。」子瓔勸說。

是的,他也想過這些,但他更相信嫡母的手段,即便他有科考能力,恐怕剛報上名就注定名落孫山,既然結局都是失敗,何必做無謂之舉?獨木支林談何容易?

「沒用的,我家嫡母的兄長是當朝丞相,有他在,我永遠無法冒出頭。」

想當初他連國子監都進不去,義父給他找了間私塾,結果夫子被打得鼻青臉腫,親自歸還束修,嫡母打定主意要把他養得廢上加廢。

「還沒做的事怎能預知結果?即便千難萬難也要試過才能下評語。」

「從小到大我已經試過無數次,結局雷同。」

「但現在你不在國公府,你是自由的,再沒人能壓抑你。試試吧,為自己努力一把,旁人越是壓迫,我們彈得越高。」

看著她白女敕白女敕的臉龐,久久後不由失笑,為了說服自己上進,她很賣力吶。

臉突然朝她靠近,子瓔身子猛往後傾,警戒地看他。「你做什麼?」

「你居然沒有穿耳洞?」

笑了笑,子瓔直起身。「對啊,我怕痛,娘舍不得動手。」

「真好,有個疼人的娘。」他就沒有,他的娘恨他……

見他滿臉失落,她把自己的肥手塞進他的掌心中,不知怎麼安慰,只能轉移話題。「回家吧,我教你玩五子棋。」

他不知道什麼是五子棋,但他喜歡「回家」。

是啊,他有家了,他還是家里的頂梁柱,必須為他的妻子遮風擋雨。一笑,他又覺得自己強大起來。

這天清晨他打完拳正準備出門,卻不想被豬蹄給抓回來。「去哪里?」

「閑來無事,到處晃晃。」

「今天不行,你必須先去松土,等我把馬鈴薯處理好就帶過去。」她把鋤頭遞出去。

「我不會種田。」

「我雇村里幾位大叔大哥一起種,他們會教你。」

「我不。」

「你不去,就沒飯可吃。」

「隨便,反正滿村的大嬸娘、小嫂子都歡迎我去蹭飯。」

「不管,你非去不可。」

慕容羲嘻皮笑臉地朝她做個鬼臉,甩開豬蹄後大步往外跑。

耶!寄信去,他要告訴義父錢收到了,從此天寬地闊,他又是一尾活龍。男主外女主內,從今天開始身為老公的他,有條件給老婆吃香喝辣。

子瓔凝視他的背影與自己對賭,賭他秉性純良,俠義心重,不會放著自己和大叔大哥在田里忙,自己卻滿村子亂晃,也賭他是個吃貨,不會放著好吃的不吃,跑去將就他人廚房。

帶著三分自信,開始著手處理從里正家里帶回來的馬鈴薯。

她先把稻草燒成灰,避開芽眼處,將馬鈴薯切分成數個,再將切口處裹上草木灰,分裝入麻袋里。

一袋袋馬鈴薯放上借來的推車,再將綠豆慧仁湯搬到車上,運到自家的十畝田旁,幸好田地離家不遠,否則依她蹩腳的推車本事,肯定無法全須全尾安全抵達。

舉目望去看不見慕容羲的背影,她賭輸了,說不出口的失望,胸月復間沉甸甸的,有些喘不過氣。

呼……別失望、慢慢來,早就知道他有些執拗,哪能灌上幾碗心靈雞湯,就立刻從紈褲變男主。寇芹堯不也細細考察一年多,才決定收他為徒?

收起失望,她招呼大家用點心,再把說好的每人十文發下去,她雇的人多,又都是種田老手,泥土已經全部松開,挖成一壟一壟的。

「秋娘子別急著給,我們先把土疙瘩種完,再來領錢。」

「不必,說好只請你們松土整地的,吃過點心就能離開。」

「我們人多,松土這麼點活兒拿你十文錢,心里過意不去啊。」

「別這樣說,我們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往後還有很多事要麻煩各位大叔大哥,你們先回去吧。」

在子瓔的堅持下,他們把一袋袋馬鈴薯分擺在不同地方後就離開了。

看著開墾好的地,她深吸氣,頂著大太陽種植馬鈴薯。

慕容羲從鎮上回來,遠遠看見她彎腰在田里忙。

她沒戴斗笠,太陽把她女敕白女敕白的臉曬得通紅,雙手沾滿泥巴,衣服被汗水濕透。

慕容羲皺眉。她這是在干什麼,不是雇了人?人都到哪里去了?

不知哪來的莫名怒火,他快步上前,一把搶下她的鋤頭。「人都去了哪里?拿錢不做事嗎?」

「我雇他們松土,他們不但把土松完,還把田畦壟好,夠了。」

「那就再多花點錢,讓他們把馬鈴薯給種了不就完事?」

「第一,他們沒有種過馬鈴薯,要是種壞怎麼辦?第二,今天雇他們種,明天呢?繼續雇他們澆水、施肥、除草、收成嗎?」

「有何不可。」

「你啥都不做,什麼都沒學會,如何將它們推廣到各處,如何說服各地父母官鼓勵百姓種植,又如何解救百姓于糧荒?」

「你就這麼有把握,它一定能成?」

「我有,如果種植正確,一畝地可以產兩到三千斤。」這是保守估計,以現代農業科技,至少可以產三千到五千斤。

兩到三千斤?一畝地水稻能產五百斤已夠驚人……「你別說大話。」

「要打賭嗎?」

跟她對賭,他還沒贏過。

目光對峙間,她篤定自信,他卻驚疑不定。若真像她所言,那就太……胸前快速起伏,腦袋飛轉不停,片刻後他驟下決定,沉聲道︰「教我怎麼種。」

子瓔笑開,跟自己的對賭……又一次贏了!

子瓔幫方瞿翊治病,要求慕容羲每次都要陪伴,目的是刷存在感,寇芹堯的觀察試探遲遲不見開始,她只能制造機會讓兩人接觸。

至于什麼時候寇芹堯才能對慕容羲另眼相看,就不是她能控制的了,畢竟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但至少寇芹堯對慕容羲的鄙夷明顯消失,而最近幾趟夏琢會拉著慕容羲下棋。

但墨雨對他無由來的、掩也掩不去的惡意……好吧,人與人之間有難解的緣分問題,不強求。

她擔心過慕容羲的忍受力,生怕兩人打起來,畢竟他曾是京城赫赫有名的暴躁打仔。但她多慮了,慕容羲對墨雨並無惡意,反倒客客氣氣、保持距離。

她問︰「為什麼你能容忍墨雨,卻不能忍下楚東霖、岳紹恆?」

他不假思索回答,「墨雨沒傷天害理也沒欺辱百姓,他們頂多是不喜歡我而已,天底下的人那麼多,總不能逼著他們各個都喜歡吧。」

听听這回答,他真的是正義達人,真的秉性純良,真的豁然大度,終究是那個離這里很遠的京城虧待了他。

兩天施針一回,他們會等方瞿翊喝過藥、泡完藥澡後,再一起踏著夕陽歸家,兩人的相處越發融洽,他們談心論事,她告訴他,她有多麼好的外祖、母親和親如生父的師父;而他告訴她,從小到大遇過的不平事兒,他說幸好有義父拉他一把,否則他現在肯定是殺人放火、無視世俗的家伙。

當然,最融洽的時光是在餐桌上,她的廚藝在經過一段日子的練習後,恢復過往水準,為獎勵他的勤奮與容忍,香料再貴,子瓔都買得不手軟。

昨天訂的石臼送來,刷洗過後,她蒸上五斤糯米,打算做麻薯。

之所以想到做麻薯,還是因為他老抓著她的手不放,揉揉捏捏玩個不停,她抱怨不止,可他露出一口大白牙,笑亂她的心跳。

他說︰「可我喜歡啊,軟軟的,像糯米團子似的好捏。」

她的手成了他的舒壓小物?

她聯想到麻薯,于是訂了個石臼,買回一大袋糯米。

慕容羲剛給馬鈴薯澆完水,一進門便興沖沖跑到子瓔跟前,滿臉的炫耀。

「都活了,已經有一大半開始長葉子。」他興奮不已,差點跳起來。

就說園藝這種事很療癒吧,打死不當泥腿子的大少爺,現在天天玩泥巴,不僅玩出興趣也玩出成就。不過話說得輕松,事實上過程並不容易,從抗拒到接受再到歡喜,他掙扎過好一段時日。

細皮女敕肉的白面公子,被太陽曬得紅通通,身上月兌皮、疼也不敢說的那幾天,她看了都心疼。她時時搗鼓藥膏,就怕苦頭太多,大少爺熬不下去導致前功盡棄。

幸好雖有少爺秉性,但畢竟有幾分武功底子和不服輸的性子,他還是一路熬下來,令人欣慰。

「厲害,我開始期待豐收啦。」

夸獎的話短短兩句,卻夸得他面紅耳赤,真真是可憐的孩子,連被稱贊的經驗都少到令人心疼。

他得意驕傲卻極力掩飾,但翹著的他看起來像高傲的波斯貓。

「哪有這麼快?林伯說種地的要看天吃飯,不到收成那天,沒人知道是什麼結果。」

這話說得真好,加分!「這倒是沒錯。」

慕容羲揉揉鼻子,用力嗅幾下,聞到香得讓人肚子咕嚕咕嚕作響的氣味,口水止不住快速分泌。「什麼味兒?」

「紅燒牛肉。別饞,還得熬上一個時辰。」

牛要作為耕田之用朝廷禁止宰殺,但張大叔家的母牛上個月生小牛,原本養得好好,沒想兒子牽出去放牧,竟被別家的牛給撞了,回來後蔦蔦的,養兩天就死掉了。

子瓔听到消息,連忙揣著銀子去買牛肉,那肉貴著吶,豬肉一斤十到十五文,牛肉一斤就要四十文,村里人舍不得花這個錢,她樂呵呵地買下七八十斤,熬一大鍋牛筋、牛肉、牛腱湯。

太久沒吃牛肉面,光聞香氣就讓人心情激蕩,于是跑到里正家里要了酸菜,回來炒上一大鍋,準備拌牛肉面。

慕容羲淨過手,看著子瓔不停搗熟糯米,搗三下休息兩下再喘三下,實在是忍不住,接走石杵道︰「我來。」

他把袖子挽上手肘處,用力搗著糯米,肌肉賁張,線條好看得緊,這段日子的勞作讓他曬黑了些,卻無損于容貌,現在的他少了娘氣添入幾分英姿,紈褲氣質消弭,給人篤定踏實的感覺,真是月兌胎換骨啦。

「餓嗎?我給你捏兩個飯團墊墊胃。」

她捏的飯團也是一絕,里頭的肉松油條加在一塊兒就是人間美味,前兩天他嫌棄了句肉松不算肉,她索性加入荷包蛋和烤肉,大大一團,他可以連吃五個。

「不餓,但待會兒的牛肉我可以吃一鍋。」

居然拒絕?他可是個大吃貨啊!

平日不覺得他挑食,只感覺公子哥兒吃飯斯文秀氣,直到踫上他喜歡的,才曉得胃口大開的他,進食可以粗魯到什麼程度,食量直達平日三倍半吶。

他真的很能吃,家里的盤子連油渣都沒剩下,若非確定他出身鎮國公府,會以為他是從哪個貧窮的荷角昔晁里冒出來的餓死鬼。

「放心,管夠。」

從廚房里搬來小石臼,往里頭先放入炒香的花生,搗碎後倒出,再放入炒過的黑芝麻搗碎,分別加入磨碎的糖粉後,第一臼麻薯捶好了。

兩人合力取下,慕容羲忙著搗第二臼時,她將軟軟糯糯的米揉成小團,往里頭分別包入花生碎或芝麻碎,外頭裹上白芝麻後,放在抹過油的葉子上,排進食盒里,這是要送去給方瞿翊的。

蓋上食盒,她把剩下的料包完,一個個排進盤子,第二臼搗好了,用粗線刮下糯米團。她往他嘴里塞個麻薯。「別吃太多,嘗嘗味道就好,牛肉面馬上就好了,要是太飽會吃不下。」

他笑著撓撓頭,本想回答這種事不會發生,但白女敕女敕的小團子入口,話就忘記說了。那口感和手感一樣,軟軟的、糯糯的,讓人想一捏再捏、一咬再咬。好吃、好香……她還忙著,把糯米捏成團、壓扁,放在竹屜上頭曬。

「你做什麼?」他塞進滿口麻薯,話說得不清楚。

「曬起來當餈粑,忙的時候煎幾塊,配泡菜、豆腐乳就能解決一餐。」

「我不喜歡豆腐乳。」

「烤一烤沾點醬汁味道也不錯。」

「你怎麼曉得那麼多好吃的?以前我連听都沒听過。」京城酒樓他還找不到沒逛過的。

「有的看書,有的自己瞎琢磨。」

「你既然會做這麼多好吃的,為什麼剛搬來時連火都不會生?」

呵呵,戳中重點。她是不會生火,但她會用微波爐、瓦斯爐、氣炸鍋啊,有先進廚具擺在跟前,別說做菜,辦酒席也難不倒她。

「誰說會做飯就要會生火?我有專用的燒火丫頭。」她幾句帶過。

呵呵一笑,慕容羲不再多話,風從耳邊吹過,吹散滿身大汗,經過一早上的勞作,饑餓的肚子塞進食物的感覺真好。

他終于懂得,農人的心為啥這麼小,為啥有富足三餐就謝天敬地,感激蒼天賜予,那是因為他們明白糧食得來不易,要努力更要感激。

突然不覺種田丟臉,甚至隱約升起幾分驕傲。

他邊吃邊看著子瓔做餈粑,她低著頭神情認真地搓著糯米團,好像題詩作畫般,一整個全神貫注,這畫面讓他偷偷笑了。

好像她一直都是這個樣子,不管做什麼都認真極了,炮制藥材、洗衣做飯,便是勸說他勤奮上進、邁入仕途,也是滿臉滿眼的專注真誠,這樣的她看起來很美麗,美得……令他動心。

好笑吧,閱人無數的他,竟然覺得小胖子很美麗,想抱她、想護她在身邊,想要一世不離……

這話要是傳出去,定會被嘲笑吧?但是笑就笑吧,他被嘲笑的事還少了?

想把竹屜擺到架子上曬干,剛起身他立刻接手,跟接過石杵一樣自然而然。兩人對視一眼,子瓔覺得很好笑,不光是自己呢,紈褲哥哥的手指也沾上陽春水、落了泥。

吃過午飯,換上干淨衣裳,兩人來到方瞿翊的小宅院。

說小?那已經是合溪村最新、規模最大的宅子啦,連里正家里都沒這麼大的屋子。慕容家後頭、他們的新房子也蓋好了,曬幾天就能入住。

這一次是墨雨來開的門,看見子瓔,他露出一口大白牙,白牙黑皮膚,非常適合做牙膏廣告——他最近被子瓔投喂得過度幸福,于是一看到她就露牙齒。

「這是麻薯,有兩種口味,你們當點心嘗嘗,我還帶一鍋牛肉湯來,請吳嫂子下點面當晚餐吧,如果不夠家里還有,你們自己過去吃。」

幾個男人不會做飯,便雇里正家二媳婦吳氏來打理三餐。

「多謝秋娘子。」謝過子瓔後,目光淡淡掃過,給慕容羲投去一個不友善的白眼球。

為啥?嫉妒?不不不,實在是這小子名聲爛到爆,般般好、樣樣佳的秋娘子竟然嫁給他,實在是老天不開眼、爛人運道好。

敏銳的慕容羲當然曉得自己被針對,然而無所謂的,從小到大被討厭的事蹟族繁不及備載,他要是一個個計較,日子甭過了。

所以他忽略墨雨,忽略得徹徹底底。

墨雨的不友善也沒持續太久,實在是牛肉湯的香味太霸道,勾人注意。

對話間香味傳進屋里,寇芹堯、夏琢還勉強端著,白霜就沒這等定力了,走出屋外,視線略過帥到讓人觀的慕容羲和體積龐大的秋子瓔,直直落在墨雨手中的食盒上,暗喜涌上。

「方公子情況怎樣?」子瓔問。

「已能吃下一整碗白米飯。你帶來的烤魚味道很好,主子還想再進第二碗,我沒讓。」白霜回答。

「這是對的,今天的牛肉面也別讓方公子踫,麻薯倒是可以嘗一點,但也別吃太多。」

主子不能吃,那他們能多分小半碗?白霜樂得……

咧開的嘴巴迅速口起,這是不忠的表現,身為下屬該為主子沒口福感到遺憾,他使勁將嘴唇抿緊,只是控制不住抖動透露出心喜。

「我會注意的。」白霜面色凝重,充分表現為主子難受之心。

夫妻倆隨後進屋,方瞿翊半躺在床上手里拿書,寇芹堯坐在床前與他說解經義,勤奮的主子加上勤奮的先生,兩人組合即將開創未來幾十年的太平盛世。

「秋娘子來了。」夏琢招呼。

「給夏老、寇老請安。」她走到床邊,放下藥箱為方瞿翊號脈。「現在能一夜到天亮了吧?」

「是。」過去經常夜半痛醒,那等煎熬傷人碎心。「白天也睡得多。」

「能多睡是好事,之前身子虧得太嚴重,睡眠能修復細——」她把最後一個胞字吞進肚子。「今天我打算增減些藥材,味道會比之前的好些。」

比起怕痛,方瞿翊更怕苦,吃藥對他而言是件辛苦差事。

這點和慕容羲很像,上回耕地他被冒出來的毒蛇咬了腳,刀子剜肉放血他半聲不吭,但一碗黑糊糊的湯藥讓他又躲又賴,子瓔沒法子,只好自制蜜餞配藥,誰知他越吃越上癮,每天都要來幾顆,那之後她終于明白他嗜甜。

方瞿翊有相同問題,仗義的慕容羲貢獻自己的專屬蜜餞,從此同甘不共苦的兩個人,時時交換甜品心得。

「多謝秋娘子。阿羲,我的蜜餞……」快沒了。

「知道知道,子瓔又做了些,但得多腌漬幾天才夠味兒,今天你先吃麻薯,味道很不錯。」分明是子瓔軻手藝,但從他嘴巴說出,看那副得意勁兒,好像成了他的本領。

「多謝。」

「我先給公子施針。」

「麻煩秋娘子了。」

方瞿翊拉開衣服躺下,子瓔心無旁驚扎針。

寇芹堯、夏琢看兩人一眼,拍拍慕容羲。「走,到外頭去,有話問你。」

施針、泡澡、用藥,整個過程將近兩個時辰,子瓔負責施針熬藥,泡澡則有墨雨、白霜陪在身旁,但今天他們按捺不住全都跑去吃面,獨獨留下慕容羲。

浴室里蒸騰霧氣中充滿藥味兒,慕容羲坐在矮凳上,手肘撐著大腿、手臂支起下巴,和方瞿翊面對面、眼對眼,兩人都有點尷尬。

方瞿翊審視慕容羲那張絕世容顏,濃濃的兩筆劍眉,筆直的鼻梁,紅菱似的嘴唇,沒想過男人可以長得這麼漂亮,若非身量太高,扮成女子也不違和。

「你樂意嗎?」方瞿翊找來話題。

沒頭沒腦的一句,誰听得懂他說啥?但慕容羲就是听懂了,這算……心有靈犀?不知道。但慕容羲眉彎眼彎,笑得甜甜蜜蜜,回答,「樂意。」

「我以為你們是被長輩硬湊成對的。」

「是父母之命,但哪對夫妻不是這樣成事兒的?」方瞿翊打量他,他也打量方瞿翊,半點不客氣。

方瞿翊長得也不差,在男人堆里排得上前幾名,雖說慕容羲的容貌是斷層式大勝,但方瞿翊與生俱來的氣質,慕容羲拍馬也追不上。

他看起來高貴,彷佛一出生就該睥睨天下,三年前他們曾見過一面,當時被騷擾的人雖然是方瞿翊,可到最後自己看起來更狼狽。

事實上兩人受的傷相差不多,方瞿翊的衣服被扯亂,發髻也歪到一旁,臉和他一樣腫脹,但他筆直站在牆邊,高傲地昂起下巴,像個不屈武士,渾身上下充滿自信光芒。

慕容羲也驕傲、也同樣昂起下巴,但騙不了人的,他的驕傲全是佯裝,他的自信不過是自卑的偽飾。

他很少佩服人,方瞿翊是少數的一個。

「你長這模樣,真甘心與秋娘子做一世夫妻?不覺得委屈?」

一世夫妻?慕容羲但願自己有此等好運,可她只想和他當朋友啊。

「起初確實覺得委屈,但子瓔……誰跟她處久了,都會忘記委屈怎麼寫。」

她不只沒有帶給他委屈,還把他多年累積的委屈給清除殆盡,誰說她光會治病療毒?

錯,她還會收拾受傷心情。

「你被她的廚藝收服?」

「別把我想得那麼膚淺,我們家的爐子,可是我燒起來的。」

「對,差點兒把房子燒了。」方瞿翊忍不住大笑,吳嫂子講起夫妻倆剛搬來時的慘狀,一屋子人全笑了。「鎮國公夠狠,把兩個金嬌玉貴的人送到這里,打算讓你們自生自滅?」

慕容羲冷笑,視線掃過手腕。「誰讓我好命,出生在鎮國公府。」

「別用這種口氣說話。」方瞿翊蹙眉,像咬下一口未熟桃子,苦澀味兒直往胸口鑽。

「鎮國公顧不上你,親娘也對你不好嗎?」

「我娘是妾室,在我七、八歲時死了。她厭惡我,不對,應該說是憎恨,有人說她不想入府為妾,是父親強求了她,這才對我不喜。」

方瞿翊沉吟片刻後分析。「會不會是因為『憎恨』才能保全你?」

「保全?哈哈,太好笑。」他伸出手腕,讓方瞿翊看清楚腕間那道睜獰傷疤。「她臨死之前把我叫到床邊,使盡最後一分力氣,拿刀子劃下這道傷,血噴濺出來,染紅了她的臉,她放聲大喊就算下地獄也要帶我走。」

母親臉上的厭恨,他永遠忘不了,她是真心想要他死。

方瞿翊伸手,直覺想模模他的頭寬慰幾句,但話到嘴邊,想到他的自尊心,臨時換上一句玩笑。「也許是你太杰出,太招人嫉妒。」

「沒錯,肯定是這麼回事。」

慕容羲跟著說笑,只不過這句笑話扯痛了方瞿翊,他柔聲問︰「鎮國公也對你不好嗎?」

「幼時他挺疼我,打府里出現流言蜚語後就變得不好不壞,本以為只要表現得好,父親自會青睞疼惜,但……你說得對,他的兒子太多顧不上我。」

慕容羲心中暗自嘆息,國公府少爺竟不如平頭百姓,但凡百姓家里有個聰慧兒子就會傾全力栽培,而在國公府「優秀」的另一詞匯是「競爭」,出身下賤的庶子沒有資格參與競爭。

「他漠視你,于是你壞事做盡,用敗壞名聲報復他?」

「也許是吧,我發現闖禍後,他得花力氣出面收拾,之後把我抓進祠堂痛扁一頓,約莫我天生犯賤,寧可挨打也不願被無視。」

「能長這麼大,你挺不容易。」

「是啊,幸好我踫到義父,他說我是練武的好苗子,自那之後我待在義父身邊的時間比在國公府多。」義父教他為人處事、見義勇為,教他不畏強權,也教他積極上進不見得能得到想要的結局,人生快意最是要緊。

他說人生得意須盡歡,他說勸君莫上最高梯,他說人生走向往往取決于命定,他也說努力是為一時成就與歡喜,並非一世布局。

很消極的人生觀,卻恰恰符合慕容羲的經歷。

于是被放逐的慕容羲決定舍棄上進,放棄爭取夢想和功名,他想要從此隨心所欲、恣情快意,卻沒料到會遇見一個相信他,認為他是神雕,有權盡情展翅的秋子瓔。

她說整個世界都是他的夢想,他不該受囿于他人,被困在原地。她不美,但對他說話時,那雙眼楮炯炯有神,說服力高漲,他很難不被說服。

「你的義父是誰?」瞿翊問。

「申韜光。」

竟然是他?方瞿翊暗嘆。

申將軍領兵三十余載,把邊關守成鐵板一塊,讓異族無法跨越,他將所有心力放在戰場上,連妻子過世都沒趕回來。

他把兒子交給父親教養,父親為感謝申將軍功勞,處處維護偏寵,不料最終養出個做啥啥不行,只懂風花雪月的渣滓。

後來邊關戰事消停,父親明示暗示申將軍交出虎符,心懷大志的申將軍豈肯就此消寂于朝廷?但為保獨生子還是低頭,乖乖領下靜王頭餃待在京城。

誰曉得兒子與人爭花魁被活活打死,從此申家絕後。

父親慚愧後悔,金銀財寶、美人不斷往靜王府送,申將軍全數收下,只是再不見往日的意氣風發,他當起富貴閑人,成天斗雞玩鳥、扎在美人堆里。

誰想到,他竟和慕容羲有這層關系。

「靜王府美人無數,這些年卻沒听說有孩子出生。」

「義父在戰場上傷及根本,早就不能人事,但皇帝樂于賞賜,身為臣子自然得乖乖領受。」

听到這里,方瞿翊越發慚愧,終究是辜負申將軍一世忠心。

「義父曾問我,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對或不對?」

「你怎麼回答?」

「我回答,倘若一世經歷過後,不悔便是正確。」

「若悔了呢?」

「那便改弦易轍、老子不賣啦。」

老子不賣?這是對皇帝叫板吶,臭家伙果然膽大無邊,方瞿翊哈哈大笑。「也許不必改弦易轍,只需調高價碼,靜待慧眼識珠。」

端著牛肉面唏哩呼嚕吃得滿頭大汗,沒想到一碗面竟然能夠好吃到這等程度,看得吳嫂子蠢蠢欲動,只是主人家沒剩下的菜飯,哪輪得到她品嘗,于是只能憋著忍著,盯著人家的吃相。

秋娘子的手藝真教人羨慕啊,如果能學上幾成,不知多好。

子瓔站在灶邊,邊看藥爐邊熬粥。

先用細布濾掉魚骨頭,再用魚湯來熬粥,米粒吸飽湯汁變得軟糯香稠後,加入金黃色蛋碎、紅色蘿卜絲、魚片和翠綠色蔥花,看起來便讓人食欲大增。

盛出魚粥和藥汁,子瓔端進廳里,見眾人撫著肚子畫圈一臉滿足。

「公子藥浴應該結束了,沒人過去伺候嗎?」子瓔訝問。

「有啊,慕容羲在。」墨雨想也不想回答。

「他?」子瓔微訝,成長得這麼快?學會添柴燒火、下地鋤田,現在連伺候人的活兒都會了?環境果然能夠改造人,只要不介意在命運面前彎腰,就能避過風雨長得更加強韌。表現優異,再給他加五分。

白霜率先回神,踹墨雨一腿。答得那麼自然?再不喜,慕容羲都是鎮國公府少爺,哪能做僕婢差事。

他連忙起身接走木盤,拉墨雨一起回屋伺候,兩人邊走邊交頭接耳。

「秋娘子說家里還有牛肉湯,伺候過主子,我們再過去敲一頓。」

「還有?」

「對,說是煮了一大鍋。」

「行,咱們別跟寇老、夏老和呂太醫說,悄悄過去。」

以前幾位老爺吃飯像小雞啄米,可最近改了性子胃口大開,要是讓他們知道,那鍋牛肉湯肯定存不了底。

「要是能天天吃到秋娘子做的菜就好了。」

「可惜被慕容羲捷足先登,耍不然娶回家多好啊。」兩人邊走邊議論。

這邊寇芹堯和夏琢還在打眉眼官司,子瓔問︰「有話想跟我說嗎?」

夏琢說︰「上回提到醫藥費,秋娘子說等主子好轉後再談;現今主子病況漸入佳境,秋娘子可以提了。」

可以提了嗎?如果她想要……會不會太過分?

子瓔斟酌字句,緩慢開口。「我畢竟是女兒身,師父和娘雖教會我醫術,卻沒讓我行醫救人,相公偶遇方公子,希望我能出手相救,我是應了相公才出的手。」子瓔把功勞歸到慕容羲身上,畢竟未來他要與方瞿翊攜手合作,提早為兩人結下善緣是好事一樁。

「是,我們都感念慕容公子恩德。」

皆是老人精,子瓔一開口,他們就猜到標價,不過談判嘛,就得先等對方亮出底牌。

「京城百姓以訛傳訛,把相公形容成無惡不做的匪類,可寇老、夏老親眼所見,相公秉性純良,正氣正義、扶助弱貧,這樣的人不該埋沒鄉間。」來了來了,她果然和他們想到一處。

自從「殺妾案」後,夏琢和寇芹堯就產生收徒念頭,最近下棋考校幾番試探,他們發覺慕容羲並非傳言中那等蠢材,相反地還頗有資質,兩人正想提及此事,卻不料秋娘子先一步開口。

「秋娘子希望……」

「若你們肯收相公為徒,傾囊相授,就當是付了醫藥費。」

兩人分明心底樂開花,卻非要猶猶豫豫表現得很勉強,這是想端著呢。

「秋娘子心真大,一次拜兩位師父,讀書人可不這麼做的,所謂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寇芹堯沉吟道。

他們各有所長,書中慕容羲確實得兩人悉心教導,難道是慕容羲尚未通過寇芹堯考察,不願輕易收徒?

見子瓔面露難色,夏琢瞪寇芹堯一眼,開口解套。

「要不這樣吧,慕容羲拜你為師,我也將畢生所學傳授予他,只不過秋娘子還得答應老夫一個條件。」

「夏老請說。」

「秋娘子廚藝高超,過幾日我們搬到貴府隔壁,這三餐可不可……」

「可以,往後府上三餐我包了。」生怕兩人改變主意,子瓔飛快答應。

「一言為定,明天起就讓慕容羲過來和主子一起上課吧。」

啥?和方瞿翊一起上課,他學得可都是帝王之術啊。

子瓔裝作不知,連連點頭正高興時,一身泥巴的呂尊出現了。

自從子瓔接手治病事宜,呂尊閑下來就到附近山上采藥,一回生二回熟,發現合溪村附近的山脈竟是座天然寶庫,里頭的藥材不計其數。

「快來看看我挖到什麼?」獻寶似的,呂尊把百年人蔘遞給子瓔。「給主子入藥。」

「好。」子瓔觀察須臾,取出帕子包裹起來。

呂尊看一眼桌上空碗。「這麼早就用過膳了?煮什麼?有剩下嗎?」

「我做牛肉面,廚房里沒剩了,我家里還有,如果不嫌棄……」

「不嫌棄,我洗掉一身泥就過去。」說完,他提腳便往屋里走。

「我先回去了。」她要回去為自家相公上學做準備。

見狀,兩個老頭子又打起眉眼官司,這次寇芹堯落敗,只能壓住羞愧出聲問︰「秋娘子家里還有牛肉面嗎?」

子瓔失笑,心知兩人之意。「還有的,要不要再過去用一點?」

「行,別讓白霜、墨雨知道,半大孩子餓死爹,他們的肚子是無底洞。」

「就這麼辦。」夏琢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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