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唐朝等嫁人 第十二章 兩人終重逢 作者 ︰ 子紋

葉綿送走陪她去看大夫的郭朵娜後就進灶房熬藥,看著爐火燒起,不由怔忡。

她漆黑的眼瞳映著火光,恍惚間彷佛還能看到他一身黑衣,手中馬槊帶著令人膽寒的亮光,她不解自己為何在街上看到顧悔的那一刻竟突生怯懦,沒有出聲喚住他。

顧悔之于她向來不是遙不可及,但那一瞬間,卻讓她生出一股陌生感。

世間緣分,環繞因果,她的身子不好,本不該來此,卻因顧悔而來,乍見他時的畏懼來得莫名,如今反而生出悔意,當時自己應該出聲喚住他的,明明她很想他……

門外傳來細碎的聲響,她不解地站起身,眼前突然一黑,身形一晃,一道黑影帶著熟悉的氣息,迅速將她穩穩抱在懷里。

葉綿心頭一陣激動,「你……回來了?」

她的問法令顧悔心頭一暖,只是听出她的聲音異于平常,忍不住沉下臉,「你病了。」

「嗯,一點風寒罷了。」她伸出手撫上他的臉,確認他真實站在眼前,原想對他笑笑,但或許是因為身體不適,更或許是再見他一時沒忍住情緒,竟落下了眼淚。

「別哭。」看到她的淚,他有片刻慌亂,笨拙地用衣袖幫她擦拭,但他的勁兒太大,反而弄紅了她的臉,他連忙停手,苦惱地皺起眉頭。

他的不安落入葉綿眼底,她忍不住破涕為笑,「我沒事,我想你了。」

她語氣下的眷戀令他心軟,雙手牢牢抱住她,懷中熟悉的溫度令他接連投身殺戮的狂暴情緒逐漸平復。

「我也想你。」他語氣是旁人從未听過的溫柔。

跟在後頭的李寶長听聞,露出一副見鬼的神情,冷血悍將變得柔情似水,著實令人難以置信。

他好奇的拉長脖子,想看看到底是何方神聖能使顧悔成了繞指柔,偏偏顧悔將人護得緊,他只能隱約看到人形,忍不住屈起手撞了撞一旁的夏平,「這是誰?」

夏平搖搖頭,他只知顧悔功夫了得,待人向來清冷,如今溫柔的樣貌他也全然陌生。

「雲州嚴寒,縱使再關心阿謹,你也不該貿然前來。」顧悔抱著她,忍不住輕斥。

「我來是因為阿謹,也是因為你。」她柔順的安撫,「我猜想你終究會來到邊疆,只是不知你將選擇何處,我就想著就算不能跟你在一處,但來到邊疆至少能靠近你一些。果然,我們今天遇上了,我們有緣,對嗎?」

顧悔垂下眼眸,掩去心中的五味雜陳,他原以為是葉綿放不下葉謹,到頭來原來也是為他。

想到這里,他將她打橫抱起。

「你——」

「你的藥我會看著。」他悶聲打斷了她的話,「你歇著便好。」

葉綿摟著他的脖子,眼角余光卻注意到有外人在,她連忙輕拍了拍,讓他將她放下,在外人面前,如此親密不合規矩也太失禮。

顧悔不放,只是冷冷看了兩人一眼。

夏平意會,退了一步,還不忘伸手拉著李寶長一同離去。李寶長不死心的掙扎,「悔哥,這是嫂子吧?」

顧悔不喜外人打擾自己與葉綿,但是李寶長這聲嫂子卻愉悅了他,所以他難得沒有給臉色看,而是輕輕地點了點頭。

李寶長雙眼閃著光亮,滿心以為顧悔這副冷冰冰的模樣,此生怕是難討媳婦,就算討著也是相對無言,真沒料到啊……

「嫂子,我——」

「你一身血污,綿綿是個姑娘家,見不得血。」見他靠近,顧悔抱著葉綿微退了一步,嫌棄的皺起眉頭。

李寶長下意識低頭看自己,他們夜闖敵營,燒了糧草又取來首級,再趕了兩天路到雲中,身上沾到的血跡早已干涸,雖說一身黑色裝束壓根看不出來,但味道確實不怎麼好聞。

他瞬間明白為何顧悔明明急著見人,卻硬是在路上找了間成衣鋪子,換了一身衣物,這是怕嚇到人家嬌柔的姑娘。

李寶長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不是我說,方才在太守府,太守千金看到首級花容失色,你滿心不屑,說她不配出身于武將之門,若照你所言,嫂子豈不是更沒資格——」

「閉嘴!」顧悔斥了一聲。

看到顧悔神情轉寒,李寶長立刻識趣的改口道︰「我明白,太守千金怎麼能與嫂子相提並論。」

「這是自然。」顧悔回得理所當然。

李寶長雙眼瞪大,他今日實在長見識,以為顧悔是塊冰,原來是團火,只是他待人以冰或以火,端看對象是誰罷了。

李寶長在顧悔不耐煩的目光下被夏平給拉出去。

「太守千金?」葉綿困惑的聲音帶著沙啞。

顧悔抱著她的手緊了緊,「無關緊要之人。」

葉綿見他這模樣也不再追問,任他將自己抱回房里。

顧悔將人放在炕上,立刻拉過被子將她包得密實,她忍不住失笑,他卻壓根不理會,手一探,覺得炕不夠暖,還要去添柴禾。

葉綿反手拉住了他,「你不會要走吧?」

「不會。」他輕聲承諾,她臉上的擔憂顯而易見,他不由心生愧疚,心知當初自己的不辭而別必然傷了她的心,就算當時是為了她好別無選擇,但他終究有錯,「我對不起你。」

她輕搖著頭,臉色因生病而顯得蒼白,「我明白你有苦衷,畢竟黃驚在你離去後不久便帶人來了桃花村。」

顧悔聞言,臉色一沉。

她握著他的手,輕聲安撫,「雖是如此,但黃鶯並未拆穿你我之事,我騙了那行人,也不知他們信了多少,但最終他們走了,桃花村也無事。」

顧悔松了口氣,他滿手血腥,並非良善之人,卻不願無辜之人受他所累。

他低聲說道︰「如今東突厥正亂,趙可立自顧不暇,我會盡快讓一切塵埃落定。」

「我信你,但你功夫再好也是血肉之軀。」她低聲說道,想起在街上看他策馬而過的模樣,「你入了玄甲軍?」

「嗯。」顧悔也沒打算隱瞞,「你從何得知我入了玄甲軍?」

想起在街上與他的巧遇,葉綿難得有些不自在,「我……我看到你了。」

顧悔有些意外,「何時?」

「今日稍早去醫館看大夫時,正好見你策馬經過。」她忍不住笑了笑,「那瞬間,我竟不敢喚你。」

顧悔的心猛然一緊,「我依然是我。」

「我明白。」她輕聲安撫他,「是我一時想岔了,只是你明明回來給我送了不少金銀財寶,卻不願見我一面,這些年來更無只字片語,終究令我不安。」

此刻的顧悔在她面前卻像做錯事的孩子,他掏出放在衣襟里的錢袋子,拿出一對金光閃閃的金釵。

葉綿看到他急切的將金釵塞進自己手里,覺得好氣又好笑,「你給我這些,是讓我別再提及你不辭而別一事嗎?」

顧悔搖頭,只簡單的說道︰「你喜歡。」

因為她喜歡,所以他就給。

葉綿聞言,再大的委屈也都散了,「你這個傻子,我只擔心你把身上的銀兩都給我,獨自在外吃不飽又穿不暖。」

「我很好,入了軍營,立了戰功,以後可以給你過好日子。」他不再是當初那個有今日沒明日的小子了。

他模了模自己的衣襟,又拿出一個錢袋子,里頭不過就是些零散的銅錢,他一股腦的全給她,心中暗自沮喪,覺得自己來得匆忙,身上值錢的東西不多。

他果然很會投其所好。葉綿看著手中的銀子,忍不住笑著對他伸出手。顧悔立刻握住了她的手。

「離開桃花村之後可有受傷?」

他想搖頭,但在她清澈的目光下,他選擇老實點頭,「都是些小傷,早就好了。」

葉綿不悅地捏了下他溫暖的大手,「金釵我收下,就當是你給我的定情信物,不過銀兩我不收,出門在外總要有銀兩傍身,別總想著把身家給我。」

他巴不得將一切給她,讓她無法再分彼此,如今他已不再是一無所有的顧悔……他這才想到,他還有件事未告訴她。

不過看到她眉眼間的倦意,現在什麼事情都沒有讓她休息來得重要,于是他拍了拍她,「你先歇會,等藥好了我再叫你。」

葉綿還有許多話想說,但她身子不適,眼下確實不是說話的好時機,于是她听話的閉上眼,安分地睡了一覺。

等她醒來時,外頭吵雜,一旁守著的顧悔一見床上有動靜,立刻靠了過來。

「吵醒你了?」他臉色陰沉。

她輕搖了下頭,想要起身,顧悔伸手扶她坐起來。

「我睡了很久嗎?」她目光疑惑地看向外頭,外頭听來挺熱鬧的。

「不過一個時辰。」顧悔不太情願的解釋,「外頭是我幾位軍中同袍,被阿謹帶回來,待他們吃飽喝足就會走,你不用理會。」

葉謹帶回來的?

葉綿輕挑了下眉,深知顧悔的性子,要不是因為葉謹,只怕所謂的同袍早被趕跑了,看顧悔的神情應該也不希望她出面,所以她就歇了念頭,沒打算出去招呼,就算被說失禮,為了顧悔便也認了。

「你醒得正好,這藥恰好入口。」

葉綿接過藥碗,眼也不眨一口飲盡。

碗才離開,她嘴里就被塞進一顆糖,散發著一絲絲甜意,她微睜了下眼,看他專注的盯著她,一副求表揚的模樣,心下覺得有趣,「很甜。」

顧悔揚了下嘴角,拿過她手中空碗,換了另一個碗。「這是粥,還有些燙,慢點吃。」

「陪我一起吃。」

顧悔並不餓,但是葉綿開了口、他自然乖乖听話。

喝了藥又吃飽睡飽,葉綿的精神好了不少,看他收拾好碗筷出去,不過一會兒功夫,外頭吵雜的聲響一靜。

她心下不解,披了件衣服起身,推開窗,外頭已經空無一人。

「你怎麼下床了?」顧悔推門而入,見葉綿站在窗前,連忙上前扶住她。

「我好多了。」她抬頭一笑,「你的同袍走了?」

「嗯。」顧悔輕應了一聲,還是堅持讓她回到溫暖的炕上。

「不過是點小風寒,瞧你緊張的。」葉綿想要跟他一起坐會兒。

顧悔恍若未聞,依然堅持將她送上炕。「我有事要說。」

葉綿淺淺一笑,靜靜的听著。

顧悔直接了當的開口,「我找到我爹娘了。」

葉綿驚訝地睜大眼,「是嗎?真是太好了,如今你也有親人了,他們待你可好?」

顧悔小時吃了太多苦,她期盼他的爹娘能真心待他好。

「極好。」顧悔簡短的應了一聲,低頭看著被他握在掌心的小手。

他與她的想法不同,他的爹娘待他雖好,但他已不在意這份親情,在他的心中,葉綿才是唯一的光。

葉綿十分好奇,「跟我多說點你爹娘的事。」

「他們並非不要我,而是一時不察讓我走失,這些年來他們未曾放棄尋我。」顧悔乖乖說道。

葉綿聞言感到欣慰,顧悔總算是苦盡甘來,只是她有些不解,「你爹娘尋你多年,好不容易盼來重逢,怎麼舍得你遠去從軍?」

顧悔側著頭,眼露不解,他從軍是為了葉綿,父母根本無法左右他,「我為何要在意他們的心思?」

他理所當然的反問倒令葉綿啞口無言,這才明白他壓根不在意血緣這檔事。

顧悔可以不怪父母在他幼年將他遺失,但自小到大所受的苦卻是真切的影響他,對他造成傷害,他與父母之間終究無法親厚。

說穿了,在骨子里他們倆極為相似,只在意自己在意之人,至于旁人的心思,他們才不管那麼多。

她抬起手,輕輕模了模他的臉,在顧悔的心中,對她的一句承諾遠遠超過他與父母的親緣。

「不在意便罷。」葉綿柔聲說道︰「若是你喜歡他們,就敬著他們,若不喜歡,就當普通親人處著吧。」

顧悔也是如此打算,他爹身為侯爺,但是府中糟心事不少,不然他娘也不會離開侯府多年,至于他娘家財萬貫,手下的產業無數,一輩子不愁吃穿,有時還天真得像個孩子似的,不過他們高興就好,別將煩事心捅到他跟前來便成。

他靜靜地注視著她的眼楮,將她的手拉下,傾過身親吻了下她的唇。

他的主動令葉綿微驚。

顧悔踫到她柔軟的唇,眼底染上一抹柔軟的暖色,對上她的目光,心中有些忐忑,但面上卻不顯。

其實認回爹娘並非全然沒有好處,至少他在侯府時常看到他爹追著他娘,甚至逼得他娘退無可退,兩人最後還親上了。

他自魏玥兮口中得知,因為他的走失,讓他爹娘感情冷淡了許多年,尋回他之後,兩人的關系才有好轉。

他們夫妻之間如何,他沒太大的興趣摻和,重逢後沒幾日,他便讓爹開口保薦他入營,並趁機在秦王面前露臉,得到看重入了玄甲軍。

就算心知娘欣喜尋回他,巴不得日日夜夜盯著他,舍不得他從軍,他還是堅持入了玄甲軍。他娘哭了好幾場,只不過此生能影響他的只有葉綿的眼淚,其他人就算是親娘也無法動搖他半分。

至于他爹雖然對他也好,但明顯與娘的喜愛不同,他爹不顧娘親的哭求,順著他的意思將他送入軍中,他可以理解他爹的微妙心理。

他爹雖在意他,但更在意他娘,就像他對待葉綿一樣,他也不喜歡別人佔據葉綿的關愛。

「我明日便派人來伺候你。」他的語氣淡淡,但依稀可以听出在上位者的姿態。葉綿不由失笑,「果然士別三日,刮目相看,知道你擔心,但我一個人自在,不需要人伺候。」

顧悔抿著嘴,他什麼都可以由著她,只有這點不行,她一個人獨居異地,若有個萬一,他無法想像。

「來的是個九歲的小丫頭,名喚夏安。」顧悔摟著她的手緊了緊,深知如何讓她妥協,「她與他的兄長夏平是我在離開桃花村後所救,兩人孤苦無依,如今隨我來到雲州,兄長倒是好安排,和我一同進軍營,小丫頭卻被托給個老頭子,如今正巧送來與你做伴。」

進京認親後,顧悔才知道夏安原來是個小姑娘,夏平為了保護她才把他扮成男子,不得不說夏平雖然年紀小,但頗有幾分小聰明。

如今夏平隨他入了軍營,夏安則隨著魏少通留在京中,一老一少的日子過得極為舒心,但為了達成他的目的,他壓根不介意抹去魏少通的存在,讓葉綿動惻隱之心。

葉綿神色一陣恍惚,這兩個名字她在夢中見過啊!

腦中閃過一幕幕破碎片段,兩兄妹由始至終都誓死跟隨顧悔。她垂下心思涌動的眼眸,若是宿命,她倒也無須推托。

「既然如此,改明兒個我隨你去接她。」她的口氣一如過往的平靜柔順,沒有顯露心中的驚濤駭浪。

「天冷。」顧悔不知她心思,只為達到目的而嘴角微揚,「你在家等著,我晚些再將她帶來。」

「好。」葉綿也沒跟他爭執,輕應了一聲,「時候已不早,今日你可要回營?」

「不用,明日早點回營便可。」

若他只是尋常人,或許不能壞了規矩,但他身為定遠侯世子,先不論頂個世子爺的名號足夠攝人,單提在以強者為尊的軍中,他早已讓旁人信服,不用他開口,他的同袍會主動為他的夜不歸營想個好理由。

听到他不走,葉綿就把心頭的混亂思緒丟到一旁,好不容易重逢,她舍不得他來去匆匆,也不想浪費時間在無謂的煩惱之中。

葉綿心中明白,她是為了顧悔而來,因此當她看到帶著夏安的魏少通,心中竟有種終于塵埃落定之感。

她不去探究,只知這些人對她或顧悔皆無惡意,她便主動開口將魏少通留下,只是沒料到得到的是拒絕,一問之下才知魏少通一心尋找失散的妻女,如今好不容易在京中尋著,余生只想伴著老妻贖前半生的罪孽。

葉綿沒有勉強將魏少通留下,而是在他離去前一日,親自下廚煮了一桌好菜替他送行。

那一夜屋里氣氛熱烈,來者除了魏少通和夏家兄妹外,還有顧悔軍中的同袍,只是眾人歡樂,卻唯獨顧悔有些不快。

他嘴上沒承認,不高興卻明明白白寫在臉上,不滿因為旁人到來使得自己被葉綿忽略,但看葉綿興致頗高,他也只能忍著,可目光看誰都不順眼。

偏偏在場懂得看人眼色的除了魏少通外就只有夏平和邵武華,夏平年紀小,就算他想出聲也是人微言輕,沒人理會,至于魏少通和邵武華則存心看熱鬧,壓根不可能主動帶眾人離去,早早散場。

最終夜深人靜,眾人酒足飯飽才心滿意足的離開,也是他們身為玄甲軍才得以在宵禁後拿著令牌在城中任意來去。

身為唐軍中最勇猛的成員,玄甲軍有傲氣的本錢,但何處有難就往何處去也是身為玄甲軍的宿命。

顧悔留在葉綿身邊的時間並不長,就連顧悔此生第一次低聲求人而得以舉薦入營的葉謹也一樣,他們往往離家數月,音訊全無。

葉綿雖然心中擔憂,但面上從未顯露,畢竟早在他們走上這條路時,她便已有心里準備,慶幸的是她身邊多了夏安這麼一個可愛的小姑娘陪伴。

夏安年紀雖小,手腳卻很俐落,家里的活兒她總率先搶著做,若葉綿不讓還會紅著眼眶,用小鹿般無辜的眼神瞅著她,令葉綿心軟,只能由著她去。

夏安唯一不會搶著干的便是灶房之事,畢竟在嘗過葉綿做的飯菜之後,她就嫌棄自己的手藝,葉綿心疼小姑娘長得瘦小,出手很是大方,舍得好吃好喝的喂養。

于是冬去春來又入秋,夏安長高了不少,白白女敕女敕的模樣,一眼就看出她被葉綿照料得極好。

「姊姊,你小心些。」這日出了太陽,溫度舒適,夏安這個小管家婆才同意讓葉綿踏出家門,還小心翼翼地護在身旁叮囑,「可別摔了。」

「你別盯著我,顧著你自個兒。」葉綿忍不住失笑,「看著路。」

夏安回她一笑,伸手扶著葉綿,不敢走快。

今日的青石大街特別熱鬧,周遭來往的人都難掩喜色,只因戰場傳來捷報,玄甲軍戰無不勝,有了這麼一支強悍軍隊,眾人相信滅了外患不過是早晚的事。

葉綿听著,表情始終淡淡的,畢竟勝利早可預期,但是刀劍無眼,她始終掛心顧悔的安危,她已經近一年沒見到人,如今傳來捷報,就盼著他和葉謹早日返回雲州休整。

走在熱鬧的大街上,葉綿打算給夏安扯幾匹布做新衣,小姑娘長得快,衣裙都小了。

「姊姊,咱們買些糖糕回去可好?」

夏安的聲音拉回了葉綿的思緒,順著她的手指看過去,前頭是雲中城頗為知名的糕餅鋪子,生意很好,沒趕上出爐的時間還得在外頭等著。

葉綿並不特別喜甜,但是知道夏安喜歡,便點頭同意,因還不到出爐的時間,就先在茶坊找了位子坐著休息,讓夏安去買。

夏安腳步輕快地去了鋪子前排隊,但一雙眼楮還不停的飄向葉綿的方向,十分掛心她的安危。

葉綿對上她的視線,不由失笑。

雖然隔了一段距離,夏安還是清楚看到葉綿的笑,不由自主也跟著揚起嘴角。

大哥說過,葉綿是顧悔放在心尖上的人,為報救命大恩,她發誓拼了命也會好好護著葉綿,只是最後反倒是她受到葉綿的照料更多。

葉綿人好,心更好,待她親厚,與她姊妹相稱,讓她吃飽穿暖,還教她讀書識字,把她當成千金小姐養著,就算是待她最好的兄長都沒有她那般細心。

「夏安?可是夏安?」

听到身後有人叫喚,夏安疑惑的看向聲音出處,雖說只有幾面之緣,但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了揚妍雪。

「楊姑娘。」夏安很意外會在雲中城遇到她。

楊妍雪乍見夏安也有些驚訝,「你怎麼會在此?可是世子回雲中了?」

楊家進京後,在侯府與孟家的庇護之下,日子過得極好,這次出來她身後帶著兩個丫鬟,不遠處還跟著兩個家丁。

夏安搖頭,老實的回答,「世子爺未返雲中,我只是來買糕點。」

楊妍雪不由輕嘆,「你一個小姑娘,世子出征,怎麼就這麼大膽,孤身一人留在雲中,這些日子過得可好?」

面對楊妍雪的一臉擔憂,夏安面上有些訥訥。

楊妍雪待她極好,在京城也送過她一些姑娘家的玩意,只是她始終與她無法親近,或許是因為她覺得楊妍雪的態度其實有些敷衍,更或許是被魏少通影響,先入為主的認定此人心思不正,所以下意識有所防備。

「我並非一人,我還有姊姊,過得挺好。」

「姊姊?」楊妍雪記得夏安只有一位兄長,不知怎麼冒出了個姊姊,不過她也不在意這點,只道︰「我陪同侯爺夫人前來雲中,昨日才落腳于城西商驛。」

城西商驛在雲中城算是排得上名號的一等客棧。

夏安的眼楮一亮,「夫人也來了?」

來雲州前她便住在孟家,侯爺夫人待她極好,未曾將她視為奴僕。

而她之所以這麼開心還有另一個原因,她想讓夫人看看葉綿,在她看來,溫柔婉約的夫人肯定也會喜歡葉綿。

夏安深知只要顧悔認定了葉綿,任誰出聲反對都無用,但夫人畢竟還是顧大哥的娘親,若能一家和樂是最好。

思及此,她按耐不住就要去找葉綿,急吼吼的讓店家包了糕點,忙著要掏錢時,楊妍雪身旁的丫鬟已經先一步給了銀兩。

夏安一楞,轉頭就看到楊妍雪嘴角帶笑,「不過幾個糕點,賞你了。」

夏安壓下翻白眼的沖動,聳了聳肩不計較,反正楊妍雪願意請客,她沒理由拒絕,「那我不客氣了。」

她說完揮了揮手中的糕點,沒理會楊妍雪,逕自跑回路邊的茶肆。

「瞧這丫頭毛躁的模樣,也不知行禮道謝,著實無禮。」方才替楊妍雪出面付糕點錢的丫鬟看夏安接受得心安理得,頭也不回的離去,忍不住出聲輕斥。

楊妍雪對夏安的態度也隱有不悅,但此女是顧悔的人,在她嫁給顧悔前,對這個丫頭再有不滿她都得忍著,只不過她的隱忍在看到不遠處的人時驀地轉為震驚。

葉綿怎麼會在雲州,還跟夏安在一起?

震驚之下,楊妍雪不由自主的抬腳走去。

縱使隔著一段距離,楊妍雪依然可見夏安一臉興奮的站在葉綿面前說話,臉上的笑容是她未曾見過的真誠親近……

早在楊妍雪接近夏安時,葉綿便一眼認出了她。

好些年不見,看來楊家在京城的日子過得確實不錯,她雖驚訝楊妍雪出現在雲中城,但沒有興致往她跟前湊,只不過有些好奇她與夏安的關系。

夏安跑到她的面前,葉綿還沒來得及開口,小姑娘就興奮難耐的說道︰「姊姊,顧大哥的娘親來了雲州,現下在城西商驛,我們可要去見見?」

葉綿沒料到顧悔的娘親會來雲中,于禮她確實該去拜訪,只是她深知顧悔的性子,應該未曾在他娘親面前提起過她,若是貿然去見只怕唐突了。

于是她沒回答,而是看著走過來的楊妍雪,輕聲問了一句,「你認識楊妍雪?」

夏安聞言一楞,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老實點頭,「姊姊也認得?」

「是。」眼看楊妍雪已經快到跟前,葉綿緩緩站起身,「她是我的表姊。」

夏安聞言有些驚訝,這還真是巧了!

「葉綿,你為什麼會在這里?」楊妍雪劈頭便問。

葉綿輕挑了下眉,這個問題可笑,她也沒打算忍住,輕聲笑了出來。

听到她的笑聲,楊妍雪徹底失了分寸,捉住了葉綿的手,「閉嘴,不許笑!」

楊妍雪用了十足的力氣,葉綿的手腕被握得生疼,臉上的笑意隱去,「表姊這是做什麼?放手。」

對上葉綿嚴厲的眼神,楊妍雪有片刻的慌張,但氣憤終究凌駕于理智之上,她不但沒放開,反而又加重了幾分力道。

一旁的夏安見了,立刻上前要把楊妍雪拉開,但是楊家的丫鬟卻快一步攔住她,小姑娘氣得揄起拳頭,只不過還輪不到她出手,眨眼間那兩個丫鬟便被打倒在地。

與此同時,楊妍雪手背突然一痛,松開了對葉綿的箝制。

夏安定楮一看,發現將人打倒的是久違的兄長,臉上頓時寫滿喜悅。

葉綿也是滿臉驚喜地看著擋在自己面前的高大身影,顧悔比印象中更黑了些,但是身材更顯壯碩,看來征戰四方雖然艱難,但他並沒有受傷。

「你回來了。」

「嗯。」顧悔輕應了一聲,抬起她的手仔細查看,見她的手腕明顯紅了一圈,臉色黑如鍋底。

楊妍雪捂著自己的手,她的手被一顆飛石擊中,鮮血淋灕,痛得冷汗直冒,但手上再痛卻遠不及內心的慌亂,尤其顧悔與葉綿之間所散發出的熟稔令她深受打擊。

她明明已經斷了兩人的緣分,為何他們還是遇上了?難道就算她是他的救命恩人,他的眼中還是無她?

看著楊妍雪泓然欲泣地望著顧悔,葉綿滿心疑惑,「你認得我表姊?」

顧悔聞言輕挑了下眉,在今日之前,他壓根不知楊家與葉家有關連。

「楊家夫人曾在數年前出手救了我。」關于他與楊家人之間的點滴,顧悔簡單的一語帶過。

他向來冷情,楊家對他有恩不假,但在他爹娘安排下,楊家人得以順利進京踏上富貴之路,在他看來已算是恩怨兩清。

葉綿沒料到顧悔竟與她的姨母有這層緣分,鬼使神差之際,她腦中突然閃過楊妍雪離開青溪鎮前的那番話。

「你……」葉綿頓了一下,才開口問道︰「是定遠侯世子?」

顧悔听到她的問話,這才慢半拍的想起自己只是提及尋回爹娘,但關于父親是何方人物只字未提。

這實在不能怪他,他孤苦大半生,最大的依靠便是自己,就算親爹身分尊貴他也沒放在心上,再加上葉綿沒問,他自然就忘了提,畢竟與葉綿在一起,最重要的便是彼此,旁人壓根不值一提。

「是。」顧悔老實交代,「我爹是定遠侯。」

葉綿眨了眨眼,回想夢中的他富貴榮華,原本以為這是他在戰場拼搏的成果,原來除了出生入死的戰功,還有祖上的庇蔭。

葉綿看了眼楊妍雪,想起她信誓旦旦的說要入京當世子夫人,不由輕嘆出聲,「還真是孽緣。」

葉綿的低語令顧悔忍不住皺起眉頭,他對楊妍雪的心思並非不知,只是未曾將她放在心上,她的喜歡與否都與他無關,但若是她的存在影響了葉綿……他陰郁地瞪著楊妍雪。

楊妍雪對上顧悔冷得嚇人的眼神,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有一瞬間懷疑自己就要命喪于此。

葉綿注意到他的神情,輕拉了拉他,「我沒生氣。」

她不至于為了這種小事感到膈應,看著楊妍雪的手血流不止,一旁的婢女卻是手忙腳亂,不知該如何是好,她想了下,上前拿著帕子要替楊妍雪止血。

「無須你假好心!」楊妍雪恨恨地閃過了她的手。

葉綿聞言挑了挑眉,她還真是學不乖,就不該對楊妍雪有片刻心軟。

顧悔握住葉綿的手,將她拉回自己身旁,「她不過受了點傷,死不了。」

察覺掌心里的小手冰涼,就連穿著的繡花鞋都被融雪給沾濕,他抿了下嘴,不顧大庭廣眾之下,直接將她抱起,「業已入秋,出門該多添件衣裳,若是著涼可如何是好?」

說著,他不忘瞥了夏安一眼。

夏安對上顧悔的眼神,神色變得緊張,囁嚅著說道︰「今天不冷。」

「是啊!」葉綿被他抱在懷里,驚訝之余也還記得不能讓他怪罪旁人,「今天不冷,我也不覺得冷,是我堅持要出門走走的,快放我下來。」

顧悔彷佛沒有听到她的話,逕自說道︰「上街可是要買什麼?」

葉綿是打算買幾匹布回去給夏安做新衣,但她縱使臉皮再厚,也不想被他這麼抱著逛大街,「沒,回家去吧。」

這是顧悔想听到的答案,他的臉色稍霽,抱著她離去。

葉綿的視線不由自主地飄向楊妍雪,只見她一臉蒼白,搖搖欲墜。

察覺葉綿的目光,顧悔的腳步未歇,口氣淡淡,「如今楊家一門入京盡享榮華,此恩已報。」

以富貴榮華相報並非楊妍雪心中所願,但她的想法又與他們何干?葉綿很快就將楊妍雪的心思給拋至腦後。

楊妍雪懼怕顧悔,但還是心有不甘的想要跟上,夏平卻伸手制止,「姑娘的傷勢看來不輕,還是速去醫館治療為好。」

楊妍雪一陣惱火,顧悔對她不屑一顧也就罷了,竟連個奴才都敢對她指手劃腳!

她抬頭想斥責,但目光一對上夏平清冷的眼眸卻突生怯懦。

這才幾年的光景,夏平已不再是初遇時那個被顧悔救下的虛弱少年,歷經戰場洗禮,他整個人甚至多了幾分戾氣。

不待楊妍雪回話,夏平便使了個眼色,帶著夏安跟上顧悔的腳步。

葉綿被顧悔抱著走,縱使民風再開放,這一路上受到的側目也不少,但顧悔向來不在意旁人目光,他不願意松手,葉綿也拿他沒辦法,只能由著他。

「怎麼不見阿謹?他可隨你一同回了雲州?」

顧悔能給葉謹機會,但有何造化還得靠葉謹自個兒去掙,慶幸葉謹夠爭氣,幾場戰役下來已經用實力證明了自己,如今在軍中,這個下了戰場總是笑臉迎人的小伙子反而比他還要受人喜愛。

「嗯。」顧悔輕應了一聲,「軍中尚有事待辦,他晚些便回來。」

跟在身後不遠的夏平听到顧悔淡然的回答,臉色神情雖未變,心中卻暗暗翻了個白眼。

軍中並無要事,葉謹一回營中便急著整頓,想要盡速返家,卻突然被顧悔一道軍令留下,讓他去盯著馬夫照料戰馬。

葉謹沒有多想,但夏平卻是一眼就看穿顧悔的私心。

在戰場上,顧悔視葉謹如同手足,生死同命,可一旦離開戰場,顧悔只會嫌他礙事,巴不得葉謹有多遠滾多遠。

葉謹聰明,偏偏只要對上顧悔就只剩盲目的崇拜,至今仍未看透這點,就如同這次被強留在營中還以為是顧悔對他的看重,真是個天真的傻小子。

一旁蹦蹦跳跳的夏安想要湊到顧悔和葉綿的身旁,夏平長手一伸,將她拉回自己的身邊,夏安不解的看著他。

眼看又是一個傻的,夏平無奈地道︰「陪陪哥哥。」

夏安眼楮一亮,「大哥想我了?」

「自然。」夏平揉了揉她的頭,讓她放慢了腳步,兩兄妹落在顧悔和葉綿身後。

「這次能留多久?」

「約莫月余吧。」顧悔的語氣帶著不確定,看著她的目光也有著愧疚,哪里需要便要到哪里去,這是身為玄甲軍的宿命。

東突厥接連吃了幾場敗仗,一改過往狂傲,遣使和談,兩方兵馬得以暫且休兵。

和談結果,若大唐拒之,意味戰事將重新再起,但若大唐願接受談和,與東突厥可為君臣也可為兄弟之邦。

顧悔私心並不樂見和談,他只想趁勝追擊,趁東突厥糧草軍械損失巨大之時一舉殲滅,但如今他已非那個殺人不眨眼的殺手,他身旁還有並肩作戰,肝膽相照的同袍,有些事並非他想做便能不顧一切的去做。

這樣的束縛令他不自在,卻也令他莫名覺得踏實,這樣的矛盾或許此生都會充斥在他內心之中,只不過這樣的掙扎他並未打算向外人訴說,包括葉綿,他不願她為他擔憂。葉綿聞言倒是沒有一絲埋怨,反而對他溫柔一笑,聚少離多的日子不好過,但等到太平後兩人便能朝夕相處,為了更好的將來她可以等。

道時,她腦中突然閃過夢中的那場喪禮,但只是一瞬,很快就被她拋到了腦後。

她無法改變命運,若是他與她之間的緣分真的走不到白頭,再多的思慮只會令她變得怯懦,想要自私的將他留下,但他終究有他的一片天空,而她不想困住他。

她將頭靠在他的胸前掩去了思緒,沒有令他察覺,也不願令他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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