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滿福妻 第一章 不受待見的媳婦 作者 ︰ 風光

京城的原家,舉行了一場別開生面的婚禮。

所謂別開生面,並非格外熱鬧或是十里紅妝那般豪奢,反而這場迎親連喜樂都沒奏、鞭炮只象征性的放了一小串,曬出來的嫁妝更寒酸到讓人發笑,甚至花轎抬入偌大的府邸中,府門卻連塊匾額都沒有。

該是喜慶的婚禮,賓客稀少到兩只手數得出來,服侍的下人也寥寥數人,喜堂只象征性的掛了塊紅布,一般人成親時窗扇牆壁上該貼的喜字窗花等一樣不見。

這是鴻臚寺卿的孫女艾籬兒,與被褫奪了鎮海侯世子封號的原墨秋,兩人成親的良辰吉日。

三個月前,鎮海侯原寒山出海剿滅海寇,一向戰無不勝的他居然打了個大敗仗,人也葬身海寇之手。一個人人傳頌的英雄折戟沉沙足該令人惋惜,但京中卻有人密告皇帝,原寒山其實長期勾結海寇,分得海寇劫掠海上商旅或沿岸民家的利益,這回打敗仗是兩方分贓不均,導致水師眾多英魂犧牲,他本人則被海寇滅了口。

此消息一出,皇帝大怒之下收回原寒山的爵位,此舉彷佛坐實他的罪名,然而這個案子本就事有蹊蹺,先不說原寒山英名赫赫,幾乎沒人相信他會勾結海寇,更別說提交到廟堂的證據相當薄弱,甚至還有偽造的書信,所以自原寒山死後,此事一直沸沸揚揚紛鬧不休,言官御史們一面倒的請求皇帝重啟調查。

皇帝素來忌憚原寒山在沿海的威信及軍力,才會在逮到這個機會後藉此收回原家的爵位,但朝廷這一波為原寒山平反的聲浪讓皇帝大失顏面,對于原寒山後人的處置只能格外小心。若打壓太過必會落人話柄,堂堂一國之君如此憋屈,令他心氣更不平。

原寒山沒了爵位,原墨秋的世子之位自然也要褫奪,原墨秋雖說自小跟著父親在萊州水師營歷練,但他十六歲那年于海難死里逃生後就與母親一起回了京師,棄武從文,在文壇頗有名聲。

最重要的,原墨秋是有功名的,還是皇帝今科欽點的探花郎,他父親已經為了一個不確定的罪名付出代價,輿論都將這件事歸于皇帝判錯案,將一國之君架在風口浪尖上,若要以此為由擼去原墨秋的官職,實難服眾。

所以皇帝只能懷柔、只能大度,表現出他雖逼不得已奪了原寒山的爵位,心中卻是憐惜原墨秋的才能,因此不僅命他任官欽州知州,由七品翰林升為從五品,丁憂奪情起復,即日上任,還將鴻臚寺卿的孫女兒艾籬兒賜婚給他。

如今鎮海侯府的匾額早已被取下,在府中逾制的門楣高度還沒降低前,新的原府匾額尚不能裝上,下人又解散不少,加上趕在原寒山過世百日內結親,更不好大張旗鼓太過熱鬧喜慶。

這場沒有人敢來參加的婚禮,在原寒山喪期之內,原府只能簡簡單單的放塊紅布點綴,讓整場婚事顯得更加簡單寒酸。

在大堂拜過天地之後,新人送入洞房,因為賓客稀少,新房就留著一個喜娘,連來鬧洞房的人都沒有。

原墨秋自始至終面無表情,並不因這樁婚事欣喜,喜娘叫他動就動,叫他坐就坐,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感覺。

要說這個艾籬兒,本身也是京城蜚短流長的主角之一。她原是個鄉下村姑,一朝被鴻臚寺卿的嫡次子認了親,說是多年前丟失的小女兒,所以迎回鴻臚寺卿府中後,不乏有此女出身鄉野必然粗魯不文、貌不驚人的傳聞。

這樣的一個女子賜婚給原墨秋,表面上是恩惠,事實上對于在京城有著才貌出眾、文武雙全美名的原墨秋,是一種污辱。

故而當原墨秋拿起秤桿欲挑起艾籬兒的蓋頭時,他心中極端反感卻又不得不為,當蓋頭布落下,新娘子的臉蛋出現時,只見原墨秋瞪大了眼倒抽口氣,不相信自己看到了什麼。

那傳說中粗鄙無鹽的女子,竟生得清麗絕倫,瓊鼻櫻唇,一雙墨黑大眼澄靜通透,氣質清新月兌俗,連大紅喜服在她身上都顯俗艷了。

尤其她渾身散發出一股莫名的貴氣,更是令原墨秋百思不解,這如何是一個村姑會擁有的氣度?

相對于原墨秋的不情不願,艾籬兒顯然愉快多了,幾乎痴迷的看著他俊秀儒雅的臉龐,只差沒伸出爪子偷模一把。

「相公!」

或許是太過喜悅,艾籬兒一聲清亮的叫喚,聲音之大把驚艷之中的原墨秋都喚醒過來。

這會兒他心頭還飛快地跳著,都不知是被她嚇的,或者因為某些他說不出口的原因。

「妳可以不必這麼大聲,無須一驚一乍,輕言細語即可。」不過幾個眨眼,原墨秋已然恢復一貫的淡然,微微抬手示意她小聲些。

「相公!」艾籬兒又叫了一聲,這次聲量顯然小了許多,不過那雙美眸仍然閃著歡快的光芒。「我們終于成親了,我期待好久了!」

期待何來?原墨秋覺得可笑,「妳應該知道我們為什麼成親。」

雖然她的美貌出乎他意料,也結實震懾了他一把,但想到這樁婚事背後的真義,原墨秋仍提不起太大的喜悅。

「我知道,是聖上賜婚的嘛!」

說起來,這樁婚事算是皇帝同時逼迫了原家與艾家,原家顯然不想娶一個粗魯不文的村姑,艾家更不想與罪臣之後沾上關系。艾籬兒卻似一點也不介意,真要說起來,她還是為了嫁給他,才認了鴻臚寺卿這一脈艾家的祖宗。

但這樣的內情,原墨秋不可能知道,不過他很清楚即使侯府沒落,自己也沒了世子的身分,他個人的魅力依舊不小,至少還有不少世家貴女偷偷愛慕他,所以艾籬兒因為嫁給他而狂喜似乎也很能理解。

果然鄉下出身沒見過什麼世面,只空長了一副美貌。

原墨秋再次確認了這一點,心中對這段婚姻益發無奈。

長年的教養令他也不想與她虛與委蛇,正色說道︰「妳既知道這樁婚事出自聖旨,迫于形勢無法違逆,亦不許分開,那日後的相處,妳我便適當保持距離,相敬如賓,各自安好便是。」

言下之意,就是此後妳走妳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妳別來擋我的道,我也不會拆妳的橋。

「你嫌棄我?」艾籬兒雖是天真,卻也不傻,一雙美眸都睜大了,眼中卻沒有對他的怨懟,依舊澄澈。「沒關系的,你告訴我該怎麼做一個好妻子,我學東西很快的!」

「這……」她的積極令原墨秋無法理解,但他著實不想與她牽扯太深,便語帶深意地道︰「妳不必特別做什麼,見賢思齊,見不賢而內自省足矣。」

「你這句見賢思齊的話我在書上見過!」艾籬兒先是一喜,隨即又陷入迷惘。「……可那是什麼意思?」

原墨秋話聲一頓,雖然有些意外她似乎識字,但並不影響他根深蒂固的認為她是個草包。「所謂『見賢思齊,見不賢而內自省』,指的是見到有才德的人……我說得簡單點吧,就是看到好的,便向人學習看齊;見到不好的,就需發自內心反省自己是否有同樣的毛病。」

「相公真有學問啊!」又學了一句,還是從他身上學會的,艾籬兒喜孜孜的。「這是出自《論語》吧?但孔夫子說的話我一點也看不明白,下回我肯定看仔細點,向孔夫子多學點東西,應該就能學會更多如何做好一個妻子的道理?」

聞言,原墨秋表情難解,他幾乎要看不懂她的主動及樂觀究竟來自天真,還是來自愚蠢。

「妳不必知道孔夫子教妻的標準。」遑論孔夫子甚至休了妻,「也不必特別學習《論語》,妳只要記得我的話,我們保持距離,彼此相安無事便好。」因為他對她這個妻子,沒有任何期待。

說完,原墨秋轉身而去,因為他不想看到她垮下的笑臉。

只是他不知道,艾籬兒並沒有听出他的奚落,反而覺得這是他的體諒,笑得更加燦爛。

洞房花燭夜,兩人終是沒有圓房,如今原家處于孝期也不宜做什麼事,原墨秋不見蹤影艾籬兒也不以為意,自己將喜床上的干果全吃了,睡了個香甜。

能做到如此沒心沒肺,純粹因為她不諳人事,她以為正常的人類夫妻就是這樣,只要成親就可以一直在一起,至于成親之後的事她倒是一片茫然。

沒有人知道,原來艾籬兒並非人類,而是原墨秋十六歲船難那年,于海底救了他性命的鮫人族公主。

鮫人族魚尾人身,長年生活在海底,直到十三歲才能浮到淺海眺望一下大海以外的世界。艾籬兒從小就听姊妹說著陸地上人類世界與海底世界的不同,對此格外憧憬,直到她終于長大,能夠浮出水面,就在第一次離開鮫人國時遇上了原墨秋的船難。

艾籬兒知道人是無法在海中生活的,那日暴風雨,船上落下好幾人,她只能選離自己最近的那個救,想不到當她千辛萬苦將那人送上海灘,才發現那人生得真是好看,比海底的水晶還要耀眼,比最英勇的鯊魚武士還要英俊,她一時竟看得痴了。

可惜當下有其他人類靠近,艾籬兒情急之下順手取了那人胸前的一塊玉石,躲到岩石之後,看著一群像是兵士的人將那英俊的人類救了回去。

她以為這件事情只是一個過往,想不到卻在她稚女敕的心上烙下深深的痕跡。

她忘不了那個英俊的男人,每日抱著那塊玉石思念他,一年一年,魂牽夢縈,那刻骨相思擾得她心都發疼,最後終于忍不住了,前去請求父王讓她化身成人,嫁給那個英俊的男人。

鮫人國的國王自是不會答應這等事,艾籬兒卻不死心,她從小乖巧听話,是全鮫人國里最美麗最受寵的小公主,偏偏對那英俊男人的執著讓她硬是任性了一回,而這次的任性,她再也無法回頭——

她求助了巫師。

鮫人國的巫師也是自小看著艾籬兒長大的,被磨了幾次之後,不舍嬌滴滴的她日日為情所困以淚洗面,最後妥協了,同意為她施法,讓她拋棄鮫人族三百年的壽命,化為人形三年。

艾籬兒付出的代價,是要在三年內讓原墨秋真心愛上她,屆時她會成為真正的人類,也會擁有正常人類的壽命。若是三年內原墨秋沒有愛上她,或者是愛上了別人,與他人成親,那麼艾籬兒將會化為海上的泡沫,再也不存。

條件如此苛刻,艾籬兒卻想都不想就答應,于是她化身成人,魚尾成了人類的雙腳,黃金般的秀發變得烏黑,碧眸化為墨色,看上去與人類毫無二致。

她換上了人類的衣服,原地轉了個圈,試著用腳踩地、奔跑,歡快得如同舞動的鳥兒,想著自己終于可以去找那英俊的男人了,卻又犯了愁。

她不知道他是誰,也不知去哪兒找,又該如何接近他。

這個困擾再度讓艾籬兒坐困愁城,最後為她解決這件事的,依舊是對她心疼不已的父王。

鮫人國的王族,天生有種以聲音魅惑他人的能力,這種能力並非永恆,地位越高維持得越久,對于解決如今艾籬兒的困難來說,綽綽有余。

她的父王透過無遠弗屆的水域,替她打听到那男子是鎮海侯世子,而最近鎮海侯府一家人正遭遇覆滅式的災難,鮫人國王便魅惑了鴻臚寺卿的次子,為艾籬兒編造了一個流落在外的世家之女身分。

這個身分還是特別挑的,因為原墨秋已不再是世子,卻有官職,皇帝欲賜婚他,那女子的地位不能太高,但也不能是平頭百姓,尤其她的父族更不能擔任重要職務,她的身上還需要有些污點,以滿足皇帝想打壓原家的私心,最後果然艾籬兒這個鴻臚寺卿的冒牌孫女便雀屏中選了。

然而艾籬兒如此匆匆忙忙的嫁了出去,對于人類世界的一切人情世故還來不及學,在鮫人的世界,夫妻是至死不渝的,艾籬兒認為如今才化身成人就有幸嫁給原墨秋,那麼她就要學著相信自己的丈夫,不懂的便問他,總有一日會學會當一個真正的人類,讓別人都挑不出錯來。

懷著這樣的心思,艾籬兒在新婚之夜就充分表達出她的好學,果然她一問,她的夫君就及時替她解答了不是?

她沒有看錯人,原墨秋是個值得托付的好男人啊!

于是,洞房花燭夜,她睡了美美的一覺,隔日來了個婆子替她梳妝打扮,盛贊了一番她的美貌,因著還在原寒山孝期內,只替她穿上了一襲素色的衣裙,綰髻不插簪,打扮妥當後,原墨秋隨即出現在房內,親自帶她到正廳給婆婆奉茶。

如今的原家可說人人避之唯恐不及,兼之家中也就只有原墨秋一個獨生子,因此當艾籬兒來到正廳中,只看到原墨秋的母親吳氏。

吳氏即使也穿著喪服,但一臉高傲冰冷,那個苛刻不近人情的婆婆氣勢是十成十的足了。

艾籬兒卻似毫無所覺,依舊面帶微笑,只覺眼前的婆婆好厲害的樣子,不知道自己有沒有一天能學會這樣的威勢。

吳氏見狀皺起柳眉,對新媳婦那副沒見過世面的傻氣極為不滿,臉色自然更嚴肅了。

待下人送上茶,艾籬兒在地上的蒲團跪下,叩了頭後乖乖巧巧地道︰「娘請喝茶。」她高舉茶杯,這些禮儀都是前一日喜娘事先教過的。

吳氏沉沉地看著她,冷了她半晌才慢條斯理接過茶杯,象征性地抿了一口便擱在一旁,她沒給紅包,只給了她一支毫無花巧的銀釵,冷酷地施了婆媳第一次見面的下馬威。

「在這個時機嫁入我們原家,都不知道算不算妳的好運。要知道憑我兒子的人品氣度,妳原本是配不上的,要不是陛下賜婚,我又怎麼能容一個鄉下……」

「咳……娘。」原墨秋輕咳一聲,再說下去可就不是適當的教訓媳婦,而是污辱,昨夜初次接觸,他並不討厭艾籬兒的模樣與性子,只想著相敬如賓便是,相形之下自己母親再說下去便有些刻薄了。

有了兒子提醒,吳氏的脾氣微微收斂了些,不過臉上的不滿一絲不減。「總之,以後妳身為我原家媳婦,須知敬順之道,婦人之大禮;婦行有四,女人之大德,妳可都要記著……妳眼楮在看哪里?」

她原就說得有些咬牙切齒,發現底下的人根本沒在听,一雙眼就沒離開過剛剛接在手上的銀釵,當下火了,聲音也陡然拔高。

那有些尖銳的聲線令原墨秋眉頭稍擰,不過這次的確是艾籬兒舉止不宜,他便沒有說話。

艾籬兒壓根沒察覺吳氏的怒氣及原墨秋的不認同,她的全副注意力都在手中的銀釵上。鮫人天性喜歡會發亮的小東西,這還是艾籬兒第一次見到如此銀光燦燦的飾物,眼中的喜愛毫無掩飾。

至于吳氏聲音刺耳,她真沒當回事,要知道鮫人生活在海底,不管多用力說話,听起來都是一樣的。

可是這會兒每個人都瞪著她,艾籬兒也遲鈍的察覺好像大家都在等著她回話,于是老實地說了,「我在看娘給的釵子,我從沒見過這樣會發光的飾品,亮晶晶的煞是好看……」

她笑得很甜,但看在吳氏眼中就是諂媚了。

「怎麼?才成親第二日就止不住自己的貪念了?一支銀釵也值得妳大驚小怪?」吳氏氣得大罵。「如此貪財之婦人,如何擔起我未來原家主母的責任?妳要真如此狹隘,別怪日後我做主休了妳……」

原墨秋還沒說話,艾籬兒卻反應很快地回道︰「娘,我們是陛下賜婚,不可違逆,不能分開的。」

「居然還頂嘴?」吳氏更火大了。「妳以為不能休棄,我還整不了妳?」

「娘可以不必這麼大聲,無須一驚一乍,輕言細語即可。」

艾籬兒學著昨夜自家相公那副淡然的模樣,還微微抬手,看得原墨秋表情微變,俊臉都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很眼熟的動作、很耳熟的話,這學的該不會是……他吧?

可是吳氏不知道,她只知道這新婦有著天大的膽子,居然指正起婆婆了?

「誰讓妳這麼和我說話的?」吳氏一個拍桌,簡直要氣瘋。

「相公教的啊……」艾籬兒再傻也看出吳氏的暴怒,不由有些無辜。

于是這把火,就燒到原墨秋身上了。

「你教她的?」吳氏不以為然的瞪了自己兒子一眼。

原墨秋深深懷疑自己是否不經意坑娘了?他忍不住望向艾籬兒,艾籬兒朝他連連點頭,比手畫腳示意明明是他昨夜說的,無辜的美眸眨呀眨的,還真讓他否認不得。

他腦筋動得飛快,試圖尋找一個好點的借口,讓他母親覺得沒有被冒犯,他的罪過也能輕些。「呃,我是曾對她說過那些話,但那只是教她一個好……」

他的承認讓艾籬兒覺得與他更親近了,不由笑吟吟的接過他的話頭,並不懂他的掙扎。「是吧是吧!娘,相公英明,他教我的都好,那我也把相公的話告訴娘。相公說,見賢思齊,見不賢而內自省,就是說見到好的就要學,媳婦覺得很有道理,相公這麼有學問,娘也一起听听,沒壞處的……」

原墨秋俊臉微僵,他好像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還是顆巨石!

「反了天了反了天了!我賢不賢還要妳來教?」吳氏眼楮都紅了,猛然由主位站起,手指著艾籬兒那張漂亮得出奇的臉蛋,止不住憤怒的顫抖。「還不快將這個大逆不道的女人給我趕出去?要不你娘都要生生被氣死!」

艾籬兒又不懂了,詫異地望向原墨秋,看上去楚楚可憐。

不都是你教的嗎?

夾在這兩個女人之間,原墨秋覺得頭都痛起來。

「咳,籬兒,妳先出去吧。」

相公說的話,艾籬兒無不遵從,她先朝吳氏行了個入府前才學的禮,看上去乖巧至極,听話要離去了。

原墨秋先是松了口氣,但她臨走之前猛地又回頭補了一刀,害原墨秋一口氣差點上不來。

「娘,那我先離開了,妳可別氣死啊!」

待艾籬兒離開正廳,吳氏也氣得快月兌力,幾乎是癱軟的坐回了椅子上,「你听听你听听,她說的都是些什麼氣人的話?」

原就是個不怎麼上心的女子,就算是媳婦也一樣,原墨秋雖覺得艾籬兒和想象中的完全不同,卻也一貫淡然處理。「娘,艾籬兒出身鄉野,自是涉世未深,懵懂無知,娘德高望重,無須與一個無知女子太多計較……」

「她何止無知?簡直不孝不賢又貪財!我究竟是倒了幾輩子的楣,才讓你娶了這麼一個上不了台面的女人?」想到這樁婚事的無奈,還有方才艾籬兒那不知是裝傻還是真傻的姿態,吳氏眼眶紅了起來。

「唉,可憐我兒,你父親的遺願就是讓你一定要娶尤嬌嬌。雖然我也看不上尤嬌嬌的矯揉造作,但看在她救過你的分上我也認了。原本你與尤家的婚事都快談成了,偏偏天外飛來一道聖旨賜婚你與艾籬兒……」

尤嬌嬌是原墨秋親姑姑的女兒,她的父親是萊州知府,原墨秋其實對這個表妹沒什麼特別好惡,頂多就是小時候住萊州時和她一道玩過幾回,而他海難那年,听說也是被尤嬌嬌從沙灘上救回,所以父親原寒山似乎很看好兩家的親事。

「娘,」原墨秋雖是搖頭,但心中並無惋惜。「就當兒子與尤嬌嬌無緣吧!」

「皇帝究竟要逼我原家到什麼地步!」一提到當今聖上,吳氏是既咬牙切齒又無力,「你爹打了敗仗,壯烈的死在了他最愛的海上,好,這事我不怨別人。但皇帝既要奪他爵位,又假惺惺的賜婚給你這什麼玩意兒?還說不打壓我原家,讓我原家得了這麼個小家子氣的媳婦,難道有比這更羞辱人的嗎?」

「娘,莫言天家之事。爹他……」原墨秋對于父親的離世心中也難受,一提到原寒山就忍不住有些哽咽。「爹一生忠君愛國,最後一次的出征,似乎……似乎也預見了什麼,竟是事先傳信回京,交代與尤家的婚事,還要我們無論戰事如何收尾,日後要听從皇帝安排,不要意氣用事,先低調沉潛幾年……如今這些成了爹的遺願,他如此交代必有用意,與尤家的親事是告吹了,但其余的我們遵行便是。」

「是啊,也不知道你爹交代那些是什麼用意,收到他信件的當下,我真是……真是……」看著兒子難過,吳氏嘆了氣,兀自揉了揉心口,索性換了話題,還是回頭罵媳婦出氣好了。

「算了,娶了艾籬兒讓我們原家成了京城笑柄,我一想到就氣得肝疼!兒子你得留意了,那艾籬兒雖是粗鄙,卻生得一副狐媚的模樣,你可別受了迷惑!」

「娘還不知道我嗎?兒子豈是那種人?」對于美色的抵抗力,原墨秋還是很有自信的。何況他其實並不覺得艾籬兒粗鄙,頂多就是天真,她身上有一股難言的貴氣,比宮里的公主還像公主,讓他覺得很納悶。

只是皇帝賜的妻子,寵不得也惹不得,只能冷待了。原墨秋早就想好如何應對艾籬兒這個他計劃之外的女人……雖說這個女人諸多反應確實勾起他幾分好奇,但還是敬而遠之的好。

「艾籬兒也許有諸多毛病,但這樁婚事已成定局,便不容反悔。橫豎她就是那個出身,也不期待她能做到多好。再過幾日兒子便要至欽州上任,屆時我們舉家離京,遠離了那些風風雨雨,外界議論艾籬兒的聲音自會偃旗息鼓。到了新的地方,娘也不用太過理會她,她若惹了娘不悅,便讓兒子來處理。只要她別捅出大漏子,表面上象樣就成。」

「唉,娘也別想操心那麼多,希望她真如此好拿捏就行了,娘看她似乎對你挺上心的,也不知是不是扮豬吃老虎,保不齊以後是個大麻煩……」

「要怎麼樣才算表面上象樣?」

吳氏還在感嘆,她身邊那扇半開的大窗突然冒出了艾籬兒的頭,還冷不防的開口提問,嚇得屋內兩人一陣呆滯,久久說不出話來。

末了還是原墨秋先穩住心緒,面不改色地問道︰「妳……妳怎麼會在這兒?」

艾籬兒眨了眨天真的大眼,認真地回想道︰「相公叫我離開,也沒說去哪里,我只好繞著屋子走,听到你們叫我的名字,我就過來啦!結果你們只是在說我不孝不賢又貪財,讓你們成了京城笑柄,粗鄙還生了一副狐媚的樣子,毛病一堆……我還以為有事要找我呢?」

「沒事,妳回去吧。」原墨秋很果決地回答,她雖說得雲淡風輕,但背後議論人的那些話全被听去,還是讓他的俊臉有些快繃不住。

「沒事就好。」艾籬兒也不是很在意他們指控的那些事,她知道自己不是那樣的人,便也沒什麼好介意,她真正介意的還是……

「但你們還沒告訴我,怎麼樣才算表面上象樣?」

都這節骨眼了還在追問這種枝微末節,難道是覺得自己嘲諷得不夠?吳氏嗤之以鼻的冷哼一聲。「哼!妳以後到了欽州,在外行事別逢人就說妳是知州夫人,就夠象樣了!」

因為吳氏根本不想承認!

「噢,就是不能說我是知州夫人,我明白了。」艾籬兒卻把這些話听進心里,一副孜孜不倦的好學模樣,還認同地點了點頭才又告退。

「娘,相公,那你們繼續聊吧,我走了!」說完,她的頭立刻由大窗邊消失。

吳氏無語瞪著那扇窗半晌,對于說別人壞話被當場抓到,其實是羞愧的,尤其對方還是她極不喜卻擺月兌不了的兒媳婦,更是惱羞成怒。「你看看,像什麼樣子,居然還會偷听了……」

詎料,艾籬兒的頭又由窗外冒了出來。

「我沒有偷听啊!我光明正大的听。」艾籬兒說得正氣凜然,絲毫沒有覺得自己哪里不對。「我只是要補充一句,我沒有扮豬吃老虎,老虎好不好吃我不知道,不過陸地上的肉食我應該是都吃得,甚至蟲子也可以,但我不吃海鮮。」

廳內,母子倆面面相覷,突然不知道該不該再談下去了。

這很重要嗎?這很重要嗎?值得妳再一次冒出來嚇人?誰管妳吃不吃海鮮!

吳氏憋著一肚子氣,一下被公然挑釁,一下又被堵得啞然,那股怒火在她身上左沖右竄,讓她整個人都不好了。對這麼一個不明事理、胡攪蠻纏的媳婦,不繼續罵她個祖宗十八代,實在意難平啊……

遠離了花廳的艾籬兒,一邊走還歪著頭一邊兀自困惑,滿臉糾結,最後還沒走出正院的範圍,突然低叫一聲,又連忙摀住自己的嘴。

相公說,不能太大聲呢!

而後她一個扭頭,走回了花廳那扇大窗邊,再次冒頭,差點沒讓罵得口沫橫飛的吳氏又被自個兒口水嗆岔了氣。

「娘,相公,我忘了問,尤嬌嬌是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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