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妻 第十六章 洞房花燭夜 作者 ︰ 陳毓華

「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太快?」

「也不是啦,我以為你會被纏著灌酒,一時回不來。」

「這就是有徒弟的好處,我那幾個徒弟還有朱護衛都在幫著擋酒,我就趁機趕緊回來了,畢竟春宵一刻值千金,我可不能錯過自己的洞房花燭夜。」

陳嬤嬤趕緊送來醒酒湯,然後迅速拉著三生退了下去,還不忘仔細的關好房門。

一時之間,房里就剩下新婚夫妻。

謝隱的目光落在孫拂身上,又見未動的席面,柔聲道︰「怎麼不先去把衣服換了,也好松快些?」

孫拂依言進了淨房,自己動手換了身家常軟袍,洗了脂粉,散了的發髻松松一挽,只用一只珍珠簪子固定,看著銅鏡里的自己,這就是嫁為人婦的感覺嗎?

她走出來的時候,謝隱也由另一側的淨房出來,身上散發著淡淡的皂莢清香,烏黑的發絲披在身後,還帶著濕潤的水氣。

孫拂瞄了眼那鋪著紅綢被的床,心跳如擂鼓。

明明她上輩子也經過這些,怎麼面對謝隱就是心跳得厲害?

「可要我幫你把發拭干,濕著睡不好。」

「只有發尾沾了些水,不打緊,往後,就全賴你關照了。」

「好說,全看你的表現了。」說罷,孫拂突然驚覺這話有些曖昧,還想著要怎麼描補兩句,卻被謝隱一把摟進了懷里——

「為夫這就表現給你看。」

「軟,我不是個意思啦……」

不管說什麼好像都沒有用了,她的手踫觸到他的胸膛,這下才發覺自己和一具結實陌生又溫熱的身軀貼在一塊。

他的心跳也有些快,兩人的臉近在咫尺,近到連謝隱縴長的睫毛都能數清楚,清冽的皂香,曖昧的氛圍,微暖的氣息縈繞在越發急促的呼吸之間,孫拂的心跳越來越厲害,而謝隱唇邊的耳垂瑩白如玉,鎖骨的美麗,謝隱的目光似有火花閃過。

他彎腰抱起這美麗的姑娘,他的妻,慢慢走向床鋪。

他沙啞著聲音,在孫拂耳畔道︰「……我心悅你……」

「我……也是,這輩子都給你……」她莫名的害羞,愣是不敢和謝隱對視了。

難得看到這丫頭嬌羞的樣子,謝隱忍不住輕笑出聲,擁緊懷中的人兒,繡了鴛鴛戲水的床帳落下,紅燭融融,燈花爆響,春意無邊,兩抹身影交纏在一起,衣衫漸落,肌膚相親間,共譜一室旖旎……

相隔半座城的謝家大宅里卻和寧靜沾不到一點邊。

謝勇在大廳里咆哮,「好你個謝隱,這是完全沒有把我們這些兄弟放在眼里,成親去自己的私宅也就算了,居然連我都沒有知會一聲!」父母在吉時前才突然被接去私宅,而他竟是連點消息都沒接到。

「哎呀,你氣個什麼勁,他去了私宅,我們這邊豈不省事?」烏氏嗑了一地的瓜子殼,翹著腳,一副山中無老虎,猴子當大王的模樣。

「這有什麼好在意的?京里老是說我們一家幾口都是吃白飯的,全靠著那位手里漏點錢給我們花,今日一遭,那些重規矩的京里人不指著他的鼻子罵,我的頭就摘下來給他們當球踢。」

「哼,你那個腦袋值幾個錢,人家看了還覺得惡心!」謝勇的臉色好看了不少,他轉念一想,謝隱不回來也好,他不在,往後家里就他最大,到時候還不是他想怎樣就怎樣,這才是過日子的態度啊!

夫妻倆算盤打得響,只可惜天不從人願的事向來只多不少。

孫拂這艘小船在汪洋里飄蕩了一整夜,精疲力竭,這一睡就睡到了日上三竿。

「怎麼沒有人叫我?」她一醒來看見沙漏才知道都辰時末了。

「大爺不讓叫,說夫人昨夜累了,讓您睡飽才是。」三生邊說邊服侍她梳妝,陳嬤嬤端了羊乳羹還有栗子糕過來讓她吃。

「大爺吩咐,夫人昨日沒有什麼進食,讓您先墊墊肚子,等敬茶見禮過後,要帶夫人去吃好吃的。」

孫拂用小銀匙把一小碗的羊乳羹吃完,栗子糕倒是沒用。

要奉茶見禮,打扮不能太過簡樸,孫拂選了一件大紅五翟紅梅花紋絲錦曳地望仙裙,梳了已婚婦人的圓髻,戴了鳳凰孔雀點翠簪,嵌貓眼石的垂珠墜兒,她的五官明麗大方,沒有太多繁復的裝飾反而恰到好處。

謝隱一腳進了屋里,看孫拂梳著婦人的發髻,上前輕輕踫了下她的臉。「你這樣好看。」

兩人耳鬢廝磨了一陣,就一同去了私宅中給秋氏和謝壯夫妻的住處。

謝隱的步子很大,牽著孫拂的手,隨著她的步子,跟她說起這間宅子的格局,往後這個家就由她當家作主,想做什麼都隨著她的心意。

新媳婦上門敬茶,秋氏一大早就等著了,過了時間還沒見到人她也不急,反而打趣的對丫鬟們說道︰「小倆口感情好,早一點、遲一些,又有什麼關系,我不還有你們這些小丫頭陪著我?」

一時歡聲笑語,就連外頭的孫拂都能听見。

寬闊的屋里,秋氏和面色有些不耐煩的謝壯坐在羅漢床上,一看見連過個門檻謝隱都扶著新媳婦的手,一副甜蜜模樣,夫妻倆都有些看傻眼。

她這大兒子可不帶這樣的,這滿臉笑容的,是她的阿隱?

「老大媳婦,快過來給母親看看。」秋氏笑道。

婆媳倆說話寒暄,謝隱就在一旁候著,也不坐下,直到丫頭拿來蒲團,兩人一同向秋氏還有謝壯磕頭又敬茶,秋氏和謝壯各自從丫頭手里接了準備好的東西遞給他們。

「等一會兒,別忘了也去給那位行個禮。」秋氏提點,那位指的是先夫人江氏。

「是。」謝隱應是,孫拂也點點頭。

秋氏招手讓孫拂坐到她身邊,慈祥的笑道︰「我盼星星盼月亮的,終于把阿隱的媳婦盼到了,你都不知道他這些年過得有多清苦。」

「娘——都過去的事了。」謝隱出聲。

「好好,不說這些,往後小倆口要相知相愛,互敬互諒,有商有量,好好的過日子,這樣就美滿了,這個家呢,往後由你管著,九衢街那邊也交給你了,娘老了,不耐煩再和那些柴米油鹽打交道,我和你爹已經商量好,等你回門完,模熟了府里的人事流程,就搬到城外的莊子去養老,你可別小看那莊子,有溫泉、一大片的荷塘,想要什麼都有,要不是這邊的事一直拖著,我早就過去了。」秋氏說得真切,沒半絲敷衍,可見這個念頭在她腦子里已經很久了。

寡言少語的謝壯也點頭稱是,他本來就一直住在外頭的莊子。

孫拂有些無措,她一進門老人家就說要去莊子養老,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她一進門就排除異己,把老人家趕到莊子去住。

她望向謝隱,他眼里有種很柔軟的神情,孫拂忽然就明白了,只要是他娘想做的、想要的,他都願意成全,只要她開心。

他這個養母,已經如同親生母親,甚至比親生母親更疼愛他,只要謝隱能平安幸福,教她做什麼她都義無反顧。

這世上有涼薄如他生母的費氏,也有視謝隱如己出的秋氏,當世界為你關上一扇門的時候,必然會為你打開另一扇窗。

「你們成親時昭哥兒去山西游學趕不回來,鸞姐兒懷上了,婆家拘著不讓她回來,但是不急啊,一家人以後有的是機會見面,你莫怪他們失禮。」秋氏絮絮叨叨,就好像對著自家女兒那般。

孫拂送上她準備的禮物,家里人一個都沒落下,禮物貴重又實用,秋氏和謝壯都得了她親手做的衣服、鞋襪,由里到外,一看就是用了心的。

三日回門,謝隱精心備了幾輛馬車的禮品,孫拂回到家只見東西都拾掇的差不多了,畢竟再過幾天孫邈就要上任去了。

姚氏的氣色倒是紅潤,知道女兒要回門,做了一桌子孫拂愛吃的菜,酒席也吃得算是熱鬧,孫拂確定他們五日後就要啟程,告訴姚氏她一定會回來送他們。

離別在即,孫邈擺著手說不出話,姚氏一想到這一別,也不知道多久才能再見,雖然大興離京城不遠,但女兒畢竟成了別人家的媳婦,還沒開口,眼淚就先流了下來。

孫拂趕緊替她拭淚。「孕婦怎麼能哭呢,弟弟們要不安了。」

姚氏到底哽咽的說了幾句,母女倆正難過的時候,身邊忽然多了一個人。

謝隱掀起袍角,雙膝跪在孫邈和姚氏面前。「岳父岳母放心,我對拂兒的愛是一輩子的,半點不會委屈她。」

孫邈和姚氏都嚇了一跳,愁緒頓散,歡喜得說不出話來,這般慎重,只能說這女婿真的很看重自家閨女。

五日後,謝隱夫妻一起送孫氏夫妻去了大興,孫拂趁機放了一張判官的符紙在給母親的平安符中,希望一路旅途順遂,母親生產平安,讓大房一家子無災無難,她耍了個心眼,畢竟大房若不好,對她來說也算是一場生命中的災禍。

謝隱只能歇這幾日,然後又開始司天監和勤政殿兩邊,有時甚至連同皇上身邊三邊跑的日子,十分忙碌。

孫拂也沒閑著,她要打理嫁妝,要熟悉府里上下,還要應付自以為她這新媳婦好欺負的不速之客——謝勇夫妻。

孫拂讓謝勇夫妻進了門,該給的禮數一點都沒少,再多卻沒有了,畢竟據她所知,謝隱和兩個弟弟都不算親近,只是礙于秋氏的面子豢養著這兩個年紀早已經大到都不知當了幾次爹的男人,然而人心不足,瞧那烏氏到處打量的目光,孫拂實在不喜。

兩夫妻酸溜溜的話沒少,無非就是這麼大個宅子,也不知要接老人家過來奉養,實在不孝,他們這些弟弟妹妹連分一杯羹的機會都沒有……

謝壯夫妻在小夫妻回門後就回了謝府居住。

謝勇更是一看不順眼就斥喝下人,把自己當大老爺了。

明明謝隱分家另過的意思表達得那麼明顯,也給謝家人留足了臉面,要是謝勇一家子知趣,各走各的路,倒也不會有什麼事,畢竟謝隱和孫拂都不是不容人的。

只可惜,某些人的貪婪是刻在骨子里的,從來不知道什麼叫麼足。

孫拂任他們該拿的拿了,該擺架子的擺了,客氣的送走這對不知道什麼叫適可而止的夫妻。

這事鬧得不算小,附近的左鄰右舍又不是瞎子,消息很快就透了出去,關于謝家這弟弟的行徑,難免被人指指點點一番。

秋氏知道以後,把去莊子的時間又提前了。

這樣還沒完,謝勇夫妻回去以後忽然就病了,滿口胡言亂語,鬼哭狼號,說是妖魔鬼怪掐他們的脖子,到處腥風血雨,夜不安寢,寢不安枕,別說睡好覺了,根本是草木皆兵,把謝府鬧得雞飛狗跳,就算請了大夫來足足喝了七天的藥也沒什麼效果。

驚怖讓人病,日日夜夜睡不著吃不下,又請看風水的來收驚,被訛走一堆銀錢,這一折騰下來,身體大不如前,連走路都在飄。

不管如何,謝隱的私宅謝勇夫妻是不敢再去了,孫拂比較有微詞的是,為了這兩個小人浪費掉一張符紙,實在有點可惜,幸好這樣的「人禍」符紙也能起作用,隨她心意,比判官告訴她的用處更多。

綠意踮著腳步,無聲無息就來了,小雨潤如酥的下過一場以後,護城河的柳條兒都抽出了綠的顏色,含苞欲放的百花昭告著季節的變換。

四月的最後一天,秋氏和來接她的謝壯打點好一切,準備要去莊子了。

謝隱帶著妻子來送行,他會派護衛安全的把秋氏送到目的地,安置好了再回來。

秋氏臨走之前,果斷的把家分了。

謝勇自然不肯,可烏氏比他聰明多了,她知道不管怎麼死皮賴臉的住下去,他們和謝隱也就那層薄薄的情義皮,還有很大一部分是看著秋氏的面子上,謝隱想把他們一腳踢開,其實連知會一聲都不必,沒半點血緣關系,他們壓根沒有站得住腳的地方,輿論也不會站在他們這邊。

現在母親和父親要去莊子上,這里更沒他們什麼事,趁機把家分了,撈了好處再做打算才是上策!

「你就先听娘怎麼說吧。」烏氏掐了謝勇一把。

秀氏依照慣例,安靜得像不存在似的,只是一雙眼珠不安分的轉著。

秋氏瞥了眼精明外露,卻只精那一畝三分地算計,半點遠見沒有的二媳婦,倒是這個……她掃過秀氏,這是個心里有成算的。

「按理說這個家半點沒阿勇和阿開的分,但是阿隱孝順,看在我這老婆子的分上,公中的產業給了你兩成,你弟弟兩成,另外兩百兩銀子給你們各自置房,我和你們爹都老了,將來也不敢奢望你們兩兄弟的奉養,莊子的出息夠我們兩老吃用,分了家,將來是好是壞自己承擔,就這樣了。」

「娘,兩成有什麼用?」謝勇想也不想,兩成听著就少啊,他和弟弟各分了兩成,這不還有六成?

「嫌少?你到底心里有沒有點數,兩成是多少產業?要是我的意思,你淨身出戶就好,一個銅錢也不給你!」謝家的家底有多少,不包括祭田,就已經是尋常官宦人家的數倍之多,這還不包括謝隱私下的營生。

「我就知道你偏心,你的心從來都是歪的,到底我是不是你的親兒子?」謝勇不服氣,憋著火氣頂嘴。

  

秋氏苦笑,「我的心是歪的?你從小到大吃喝拉撒娶妻生子,哪一樣花的是你自己掙回來的錢?要不是你有這麼個好大哥,成功了不忘拉我們一把,你和你爹還在泥地里扒拉,做人要有良心,要是連良心都被狗吃了,那你還做什麼人?」

「狗哪來的良心……」他還嘟囔,干脆把案幾上的官窯粉青大花瓶往地上一摔,站起身來,作勢要上前理論。

「小兔崽子,你怎麼和你娘說話的!」謝壯也火冒三丈了,即便富貴了也仍舊改不了鄉下人習慣,月兌下鞋子,朝著兒子的腦袋抽過去。

謝勇抱著頭一邊大叫,「要不是爹這麼窩囊,凡事都听娘的,這個家早就是我的了!」

謝壯抽得更狠了。「你這不要臉的東西,說你爹我窩囊,我看你窩不窩囊!」

這邊亂成一團,那邊的謝隱卻不想花瓶的碎片砸到媳婦,牽著孫拂的手坐到後面的另一排椅子上,權充局外人。

謝壯畢竟年紀也不小了,揍了兒子幾下自己就氣喘吁吁的。

「你不出個聲嗎?」這樣的鬧劇孫拂實在沒興趣,拉了拉還有心情喝茶的謝隱袖子,早點把這邊的事解決了,他們也能去辦手頭上的事。

茶水咽了下去,謝隱清清喉嚨,「這間宅子你就別肖想了,我奏請陛下把宅子還回去了。」

「什麼?」

謝勇、烏氏、秀氏都變臉,也焉了。

秋氏起身把謝壯的鞋子撿回來,替他穿上,滿臉的疲憊。「走吧,馬車到莊子可也要好幾個時辰,趁這會兒還涼快,咱們上路吧。」

謝隱和孫拂也一同步出大廳,幾輛馬車已經候在外頭。

「爹、娘,莊子要是住膩了,綠水胡同那邊兒子也替您們留了院子,想回來就回來,還有兩老每年的奉養銀和四季衣裳,節禮、壽辰禮一定不會少,我和拂兒也會常去莊子的,您莫發愁。」

相較于什麼表示都沒有的親兒子,秋氏實在說不出話來了,她搖搖頭,讓孫拂扶著她上了馬車。

車夫一揚鞭,馬車轆轆往前去了。

謝隱夫妻也上了另一輛馬車,直奔綠水胡同,至于這邊,謝隱留下厲害的管事監督謝勇和秀氏等人搬家,除了允諾要給他們的東西、地契,屬于官家的東西,一律不能觀。

秀氏倒是果斷,她已經和娘家說好,一出謝家大門就直接回娘家,公中的兩成收入起碼有好幾千兩銀子,再加上兩百兩現銀,她這姑女乃女乃就算帶了一雙兒女回了娘家,娘家嫂子也不敢多說什麼,至于還回不了家的謝開,既然那個男人眼里沒他們母子,管他死活。

謝勇夫妻拖拖拉拉,在管事的灼灼目光和護院的虎視眈眈中灰溜溜離開了謝宅,至于何去何從,想必不會有人關心。

這一夜,綠水胡同的宅子里,月如鉤,涼爽的晚風拂過賞月的小夫妻倆,相偎相依,謝隱的手上還拿了把涼扇,一邊替孫拂揮趕不識相的蚊蟲,恩愛模樣羨煞旁人。

「你真把聖上賜的宅子還回去了?」

「陛下以為我嫌宅子太小,想給我換一間八進的宅子。」他已把寫了許久的景辰三百年國運書呈了上去,只換一間八進的宅子還算虧了。

「千萬不要,我們家就這麼幾個人,八進的宅子真收了也只能喂蚊子。」她打趣。

「不如你多幫我生幾個孩兒,咱們家就住得開了。」

「你真想要孩子?我以為你已經有昭哥兒和鸞姐兒了。」

「昭哥兒是個有定見的,往後他有他想走的路,再說我也沒有爵位能讓他承襲,所以就算往後咱們有了孩子也礙不著他。」多幾個兄弟幫扶反而對他有好處,不像他從頭到尾就一個人,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幸好老天待他不薄,讓他與拂兒有一場姻緣,否則他這一生怕是要孤獨的走到老了。

「我以為你並不想要孩子了。」她嘀咕。

「有我們就生,生了我們就疼他,要是沒有,咱倆多自在,我帶你去游山玩水,又或者回臨安小住也行。」

孫拂被說得心動。「那小院你還留著?」

「我用存到的第一筆錢把它買下來了,想說告老還鄉時還住那里。」他喜歡田園生活,春日養養花、種種菜、架葡萄架,攪亂一池子的鯉魚,風一吹,葡萄葉子簌簌輕搖,興致一來還可釀釀酒,秋日天高雲闊,可以去釣魚,哪里都比京城舒坦。

「這幾年你還是好好的當你的官,我的鋪子最近生意才有起色,等我賺夠了銀子再回去,院子既然你已經買下來,這些年放著也是放著,不差那點時候。」她可是有打算的。

「你那藥鋪的阿膠是你囤的?」那家藥鋪本來沒什麼知名度,可經過貴妃那件事,使得阿膠一膠難求,藥鋪委實進帳不少,也在京里打出了知名度。

「不告訴你——」她拉長了聲調。

對于孫拂不想說的事謝隱不會窮追猛打,「那你可知道我什麼時候會死?」

孫拂渾身都僵硬了。

謝隱摩挲著她的背,「要是不想說就不要說。」

孫拂很勉為其難的說道︰「時候到了我會提醒你的。」

謝隱不再糾纏這個話題,小夫妻說笑著,不時卿卿我我耳鬢廝磨,感情的濃烈都盡在不言中……

暑氣來得猛,七月,一年中最熱的時候,京里到處都是吵人的知了,黏也黏不完,貴人們更離不了冰窖里的冰塊,連出門逛街都沒了興致。

宮里傳出孫皇後中了暑熱,病倒在床上,可這時候的長景帝卻無暇顧及,先是鄂贛湘三省傳來旱魅肆虐,鄱陽湖和洞庭湖水一脈河斷水枯,糧食缺乏灌溉,烈日炎炎下,連飲水都困難,朝廷急送糧食和調度水源,沒想到旱情才稍解,其他地區就發生澇災。

西北河上游泛濫成災,淹沒了數以萬計的良田,百姓流離失所,沒吃沒喝只能啃樹皮,人心惶惶,官衙急報上奏天听,長景帝還沒從旱情里緩過來,又接連著迎來水患的消息,他立即下令調撥錢糧,開倉賑災,派了漕運總督十萬火急的趕了過去。

然而災民蜂擁而至,官設的粥棚很快就不敷使用,平倉、通州倉庫的糧食很快見底,山東河南的災民趕來卻吃不到一口糧食,要是沒能及時遏止,百姓就會成了一群暴民。

長景帝抱著頭燒的時候,邊關又傳來急報,說漠北的牧民蠢蠢欲動,牧民本來就凶悍,可最多也就冬季糧食短缺時會出來燒殺擄掠一番,可因為氣候丕變,老天不下雨,牛羊無處可放牧,死了不少,夏季的糧食已經沒有著落了,只能把儲存的冬糧拿來裹月復,可冬糧吃完了,冬天到來又該怎麼辦?只能走老路子,搶啊!

要錢、要糧、要派兵,哪一樣不是當務之急?

但是今年的秋收還未入倉,官糧都放光了,怎麼辦?于是只能下令征收,但征收需要時間、需要銀子,也不知那些商人財主們肯不肯把倉庫里的糧食奉獻出來,加上戶部喊著沒錢,長景帝一夜之間白了頭發,對于後宮更加無心關注了。

此時那些盯著謝隱的有心人可有話說了,眾人把旱澇這自然災害全都歸咎到謝隱這個國師身上,說他連小小的災情都無法預測,簡直是沽名釣譽,要負起最大的責任!

攻訐他的人向來還少嗎?何況謝隱早將這些都寫在國運書上,他想早日淡出朝堂,便逐漸減少自己的存在感,誰知長景帝根本沒認真看國運書,完全沒事先防範。

他打算對此置之不理,等事過境遷也不會再有人說什麼,畢竟洪水泛濫和干旱都是歷代帝王最為頭痛的事情,就算能預知,也不過是提早預防,無法從根本消除,更別說那些接到命令卻陽奉陰違、不當一回事的底層官員了。

攻擊他的那些人是要他遠離京城這權力中心,那就如他們所願吧,然而災情攸關這麼多流離失所的百姓,謝隱自覺該擔起這份責任。

「臣自請前往鄂贛湘賑災。」謝隱站到百官之前。

「這等事何須勞動到國師?」文武百官只會打嘴炮,真的需要用人的時候,一個個都裝鶴鶉,賑災是吃力不討好的活,做得不好,怨聲載道,做好卻是應該的。

「臣心意已決。」

「也罷,那就勞煩國師了。」國師身分貴重,派他賑災,更能說服人心,何況國師早已預言如今的狀況,是自己沒細看國運書的疏失。

只不過長景帝的征糧並不順利,一個月的時間只征到數百石的糧。

這些事對孫拂來說卻不是那麼值得費心,何況她也不清楚詳情,她最關注的是姚氏的狀況,因為姚氏生了,前日發動,折騰三個時辰,平安生下三子,消息傳到她這里,她立刻叫人打包行李,套好馬車,急不可耐的便要過去探視。

三個粉粉女敕女敕的小寶貝,那該是什麼情況,她娘呢?傳信來的人說得也不清不楚的,只說母子均安,還有她爹呢?應該是樂壞了吧?

她左等謝隱不回來,右等也不回來,直到夜深謝隱才到家,卻不像往日那般鎮定自若,明顯有事。

替他寬了衣,又卸了六梁冠,問他可用過了晚膳,廚房里給他準備了三君子粥,也就是茯苓、蓮子、欠實,有時還加上薯預,用來修復胃腸。

自從成親後,孫拂特別注重謝隱的飲食,特地去找了許多關于保養腸胃的藥膳食譜,就是希望能把謝隱經常鬧胃疼的毛病給治好,這是一條長遠的路,幸好成親至今他都還未曾再鬧過不舒服。

孫拂將一杯溫溫的杏仁茶端到了謝隱面前,「是征糧不順利嗎?」她知道謝隱最近為了糧食的事情沒少操勞。

「豈止不順利,半個月只募得幾百石,杯水車薪。」謝隱扯出疲憊的笑容。

幾百石對尋常人家而言是很多了,可是對災民來說真的不夠。

「還缺多少?京里那些個富商誰家沒有幾倉庫糧食,事到臨頭,需要他們助人的時候都成了縮頭烏龜了。」靠天吃飯的農民,糧食隨時都存在著短缺的危機,商賈不種田,可也要吃飯,拿銀子買糧自然是豐年低價買,荒年高價賣。

「火沒有燒到他們頭上,他們也不缺那點銀子,你說他們會願意把自己倉庫的糧拿出來,做對他們沒有任何好處的事?」

「看哪個商賈之家獻出來的糧多,讓陛下頒布個什麼牌匾之類的,我想應該會有人趨之若鷲……」

「這的確不失為一個好辦法,只是箭在弦上,我能等,災民等不了,怕是緩不濟急。」

「到底還缺多少啊?」

「最少還要四十萬石,這還是最少的估計,真正去到災區也不知夠不夠用,就算夠用,還要留下糧種,好讓百姓明年有種子可以播種。」吃都不夠了,還想預留糧種,可沒有糧種,百姓就算現在熬過饑荒,明年呢?

「要不……我跟你去吧?」孫拂沒有考慮太多。

「你一個婦道人家,去了也幫不上什麼忙,我也不放心。」

「我不會給你添亂的——」孫拂湊上他的耳邊也不知說了什麼,只見謝隱的眼楮漸漸發亮。

「你真覺得這樣可行?」

「這樣做比較不打眼,到了那里不會有人追究我們的糧食是從哪里來的,如果我憑空變出四十萬石的糧食讓你帶去災區,你怎麼跟……」她用指頭往皇宮方向一指。「交代啊?」

謝隱恍然回過味來。對啊,他怎麼忘了他妻子身上還有一枝判官筆能妙筆生花,難怪她堅持要跟他去災區,那筆只有她能使。

堅持要跟著去,孫拂還有一個說不出口的原因,上一世,謝隱因為眼疾辭官回鄉的時候半途遭匪徒截殺,這一世他的眼楮雖然沒問題了,但是這一趟遠門,難保會發生什麼,她不放心。

這一世,有許多事並沒有照著上輩子的軌跡去走,譬如她娘月復中的胎兒,譬如孫皇後和長景帝都還活得好好的,譬如她這一世嫁給了謝隱……

只是去見她那三個小弟弟的時間恐怕得延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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