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命直播 第四章 卑劣的謊言 作者 ︰ 千尋

天亮了。

大概是因為太餓,餓到頭昏腦脹,也大概是被鬼嚇到膽子破裂,他們已經記不得這是第幾個天亮了。

阿盧看看右右,再看看左左,他們全身又髒又臭,趴在樹下睡得不省人事,要不是胸口還有著緩慢的起伏,他會以為他們已經死了。

但就算現在沒死,大概也很快就會死了,通通死光光……

阿盧咧咧干裂的嘴唇,想笑沒笑出來,嘴唇卻笑破了,血絲從裂縫里滲出,他很清楚,到最後他們一定會死,像陽子那樣。

那天右右被鬼手抓著貼到牆上,左左和陽子沖過去救他,他因為腿軟得全身都沒有力氣,站在最後面,清清楚楚地看著那條繩索把陽子的頭套進去,掛到天花板上。

他叫不出聲,卻突然發現自己又有力氣了,他無法管別人,抓起包包直接往外跑。

他不知道左左有沒有救下右右,更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跟在自己身後,那個時候他滿腦子想到的就是逃跑,他不斷告訴自己,必須跑得夠快才能夠順利月兌離鬼屋。

那個時候的他沒辦法思考,只能任由兩腿自作主張,他不停地跑,就算跑到喘不過氣了還是繼續跑,直到累癱在地上,再也動彈不得為止。

腦袋再度運作,他發現自己跑進一座森林,阿盧無法理解,他怎麼會跑到這里?看著周遭高聳的樹木,他慌了,怎麼沒往市區跑?怎麼沒跑進村子里?

他轉身想往反方向跑回去,卻看見和自己一樣狼狽的左左、右右,三個人看著彼此,彎下腰止不住地喘息。

左左說︰「陽子呢?他沒跟上?」

很有義氣的右右說︰「他還在鬼屋里嗎?我們必須把他救出來。」

阿盧始終沒開口,因為他很清楚救不出來了,陽子已經被女鬼帶走,再也回不來了。

「從現在起,我們三個必須集體行動。」左左說。

這句話大家都沒意見,然後就是現在這個樣子,他們花了好幾天的時間也走不出這座森林,更別說回鬼屋把陽子救出來。

幸好他們的袋子都沒丟掉,幸好阿盧準備充分,瑞士刀、打火機都帶在身上,幸好右右很熱衷童子軍活動,幸好熱愛甜食的左左也帶了一大堆巧克力和餅干。

很多的「幸好」讓他們找到水、點起火,還找到能吃的野果,雖然超難吃,但搭配左左的甜食,他們不至于餓死。但是,阿盧心里很確定,他們和陽子一樣不會活太久的。

左左打個呵欠後翻身,發現阿盧正盯著自己,目光里充滿痛苦、絕望,讓人看著心情也跟著壓抑起來。

他坐起身,用腳輕踢阿盧,問︰「你是真的能看見鬼,還是思覺失調癥?」

「我說你就信?」

「都這樣了,我不信你還能相信誰?」其實左左早就相信阿盧有陰陽眼,問這句話只是想親口听阿盧說出答案。

在鬼屋里,是阿盧第一個發現有鬼,這幾天也是他帶著他們躲過數次危險,每次他和右右都以為是意外,阿盧卻篤定地說︰「不,是魔神仔在找替身。」

如果不是阿盧事先預警,他們大概真的被魔神仔抓走了。

阿盧勾起嘴角,所有人都認為他是瘋子,連爸爸媽媽也不相信他的特殊,他們帶他去看心理醫生,每到一個新學校,媽媽還會特地跑去告訴老師,他的精神狀態有問題,正在長期服用藥物。

媽媽以為這麼做會讓老師、同學對他多一點包容,卻沒想到只是適得其反。

他被貼標簽,被同學霸凌,為此他討厭上學,但不管再討厭,媽媽還是每天送他到校門口,他念了很多年的書,卻交不到任何一個朋友,為了報復欺負自己的同學,他唯一的做法竟然是考第一名,讓所有人嫉妒,是不是很可笑?

但陽子不同,他只是覺得很好奇才親近自己,甚至相信自己不是精神病,阿盧很珍惜這個朋友,所以他邀自己夜探鬼屋時,他幾乎沒有考慮就答應。

「思調失調癥,最近這個病很紅。」左左笑說。

「對,自從思覺失調癥患者當街隨機殺害一個年幼孩子,並藉此病躲避刑責之後,大家就對這種患者產生刻版印象,再加上一出收視率很高的電視劇,所有病患都被當成帶著世紀病毒的惡瘤。」

「听說以前這個病叫做精神分裂癥?」左左問。

不少人覺得思覺失調癥患者有暴力傾向、很危險、需要被隔離,但幾天相處下來,他發現阿盧不但不暴力,還冷靜得不像個十七歲少年。

他和右右在連續走過幾小時的山路,發現依然無法離開時會失控地飆罵三字經、亂丟東西,阿盧卻十分冷靜,好像事事都在預料中。

「對,我研究過這個病。」阿盧回答。

「你為什麼要研究這個病?」

「因為它是被冠在我身上的疾病。」

「那你研究出什麼了?」「其實這不能算病。」

「如果不是病,為什麼要看醫生,還要吃藥控制?」

「我這樣解釋吧,當人們的耳朵接收到某個聲音時,聲音會傳進大腦,之後大腦會依照經驗幫人們做出判斷,這是蚊子的聲音或者鞭炮的聲音,然後做出拍蚊子、搗耳朵等等反應,只不過思覺失調癥患者做出來的判斷與你我不同而已。」

「這就是病啊。」

「難道跟你我不同的就是錯誤?難道所有人的思考回路都要完全相同?比方我們看見一幅畫,但是同樣的畫看在蒼蠅眼里並不是畫,你能說蒼蠅生病了嗎?再舉例來說,同樣一幅抽象畫,你我都看見了,做出來的解釋卻不會一樣,你能夠說是誰生病了嗎?

「其實許多思覺失調癥患者只是做出的反應與我們不同,就因此判定他們生病這是不公平的,而且許多藝術家都有這方面的困擾,因為他們比我們更敏銳,對事物的感受更清晰罷了。」

「可是他們有暴力傾向。」

「雖然殺死小孩子的凶手是思覺失調癥患者,但我們不能因此做出所有的殺人犯都得到思覺失調癥,或者所有思覺失調癥患者都有暴力傾向的推論,對吧?如果這個推論成立,那麼凶手是人類,是不是也可以推論出所有的人類都是凶手?」

「可是思覺失調癥病人肯定有不對勁的地方,不然家人醫生不會沒事逼他們去做治療。」

「患者確實會因為過度敏感而必須承受比平常人更多的情緒起伏,他們的確會更憂郁、更焦躁、更難處理自己的感情,當情況嚴重的時候,我不否認他們必須依靠醫生的幫助才能走出陰霾。」

他們討論得很認真,沒發現右右醒了,他翻身,視線對上阿盧。「你又不是思覺失調癥患者,干麼搞懂它?」

阿盧失笑,「你又不是鬼,干麼拿著攝影機一天到晚找鬼?不就是為了搞懂他?」

「別吵這個。阿盧,那天在鬼屋里,你看到的和我們看到的不同,對嗎?」

阿盧想了想,點頭。

「你看到了什麼?」右右問。

「玩游戲的時候,我看見一個女人在房子里……發生了不好的事情。」

「那麼黑你怎麼看得見?」右右追問。

「不知道,我就是能看見。」他有太多自己無法理解的能力。

「你看見什麼?」

「看見照片里的女人被一個男人綁起來,男人凌虐她、逼迫她,最後女人死了。」

「男人逼她做什麼?」

阿盧搖頭。「我不知道,因為沒有聲音,感覺像在看默劇,我只能從他們的動作表情判斷他們在做什麼。」

「然後呢?」左左問。

「那面牆……」

「哪面牆?」右右剛問完,立馬聯想到了,「有鬼手抓住我的那面牆?」

「對,女人的血噴在上面,我看見男人用抹布擦拭。」

「天啊!」一陣雞皮疙瘩冒出,兩人嚇得臉色蒼白,右右顫抖著道︰「陽子沒跑出來,會不會……」

阿盧沉重點頭,「我看見一條繩子套住他的脖子,把他拉到天花板上。」

說到這里,冷靜了好幾天的他再也控制不住,掩面大哭。

那是他唯一的朋友啊!他應該救陽子的,只是那個時候他的腦袋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只想著要逃。

看著泣不成聲的阿盧,左左、右右不知道要說什麼,只能沉默地握緊拳頭,垂下雙眸。不知道哭了多久,阿盧不再啜泣,左左才拿出巧克力分給兩人。

右右提議道︰「我們要不要燒火,用濃煙向山下的人家求救?」

「萬一山下沒有人家,萬一天干物燥,我們點了火卻滅不了火,反而把自己燒死在這片森林里怎麼辦?」左左沒好氣地說。

右右立刻噤聲。

「找個空曠的地方,把火勢控制在可以控制的範圍內。」阿盧說。

「問題是我們已經走了這麼多天,到處都是濃密森林,哪有空曠的地方?」左左又反駁。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難道要一直在森林里面轉圈圈?

右右從包包里面把手機拿出來,想再打一次求救電話,但情況和之前一樣,電話根本撥不出去。

右右失敗,左左跟著拿出手機,情況一模一樣。

阿盧看一眼右右的手機,再看一眼左左的,然後從隨身背包里拿出自己的手機,當下悚然一驚,顫抖著唇望向右右和左左。

「怎麼了?」左左見狀,連忙轉頭看看前後,想著阿盧是不是又看見鬼了?

左左沒說的話,右右說了,「你又看見魔神仔了?在哪里,左邊還是右邊?」

兩人飛快將包包背在身後,一左一右抓起阿盧的手臂,準備新一輪逃命。

阿盧推開兩人,凝聲問︰「你們沒有發現嗎?」「發現什麼?」

「我們已經在這里待了好幾天,手機的電卻一直沒有消耗。」

猛然一想,沒錯,都這麼多天了,就算只是待機,手機也早該沒電了,何況左左的手機老舊,吃電吃得特別凶,這次出門還特地多帶兩個充電器,卻一次都沒用上。

「這代表什麼?」阿盧問。

「代表時間凝住?代表這里還是鬼屋的範圍區域?代表我們被鎖在某個空間里?」左左連番發表猜測。

阿盧垮下雙肩,他就知道他們會死掉,在闖進這間鬼屋時就注定他們會死。

看著阿盧那張慘白的臭臉,右右著急不已,他抓起阿盧的肩膀一陣搖晃。「你說話啊,這代表什麼?」

「也許代表……代表我們其實已經死了……」

顧沅馨穿著黑色洋裝,本來身材就縴細的她經過幾天的身心折磨,臉頰凹陷、臉色蒼白,雖然戴著黑色墨鏡,也遮擋不住滿面憔悴。

走出醫院,一群記者蜂擁而上。「夫人夫人,請問令公子情況如何?」

聞言,她克制不住哀傷,搗住嘴巴低聲啜泣,半句話也說不出來,她身邊的劉秘書連忙幫著回答,「目前還在昏迷當中,昏迷指數三,目前尚無進展。」

「听說令公子最後出現的地方是台南火車站,當時他和同學盧敬緯在一起,是真的嗎?」

「警察是這麼說的。」劉秘書說。

「目前盧敬緯處于失蹤狀態,夫人有什麼話要說?」

顧沅馨還是沒說話。

秘書上前一步,對著鏡頭說︰「盧敬緯你在哪里?請你趕快出來告訴我們,那天到底發生什麼事,為什麼好朋友高高興興出門,到最後卻變成這個樣子?」

如果劉秘書能夠代表顧沅馨,那麼擺明了顧沅馨認定盧敬緯就是害兒子的凶手。

這時程亦華也走出醫院,他來到妻子身邊攬過她的肩膀,在她耳畔低聲安撫。

「請教委員,警方尚未破案,夫人卻認定是盧敬緯傷害公子,請問你們是不是有什麼證據?」

對著鏡頭吞下哽咽,程亦華強忍悲傷,試著用溫和口吻回答記者的問題。「對不起,我的妻子因為太傷心,才會說出不適當的話,請大家原諒她身為一個母親的心情。」

「所以委員和夫人的想法不同,您並不認為盧敬緯是凶手?」皺起眉心,猶豫片刻後,程亦華緩言道︰「明陽曾經和我談論過盧同學,他是明陽的同學,患有思覺失調癥,班上同學都不願意和他親近,當時我告訴他,如果你有能力,就多幫幫盧同學、多關心他,生病的人最需要朋友的支持。從那之後,明陽就變成盧同學最好的朋友,當初這樣教導兒子,我是出自善意,可是沒想到竟然會……」

記者又問︰「眾所周知,思覺失調癥患者經常伴隨暴力傾向,委員這樣教導兒子,會不會後悔?」

程亦華低下頭,用手帕壓壓眼角,半晌後再抬頭,他說︰「不後悔,雖然明陽遭受到不幸,但世界上還有很多這樣的病人等著我們伸出援手。」

「委員有什麼話想對盧同學說嗎?」

看著鏡頭,程亦華滿臉誠摯。「盧同學,我沒有怪你,我知道你是身不由己,我請警察盡快找到你,並不是想把你抓進監獄,而是擔心你一個人在外面會踫到無法預期的危險,如果可以的話,請你打電話給警察,不然打給我也可以,你的父母親和我一樣擔心你。」

說完這番話,他拱拱手,「謝謝、謝謝大家的關心,我的妻子很累了,請讓我們回去休息。」

從頭到尾,程亦華的口氣平和,沒有半句責怪,這樣的態度讓大多數的記者感到佩服,紛紛為他說話,攝影機持續拍攝著夫妻倆憔悴的背影,直到坐上司機開過來的轎車,大家才關機。

門關上,程亦華疲憊地仰頭往後靠去,手指揉著眉心。

顧沅馨拿下墨鏡,露出紅腫雙眼,寒聲道︰「我早說過,不要跟你弟弟那一家人走得太近,那群貪婪鬼成天到晚想從我們身上榨好處,現在連明陽都被他們害慘。」

自從丈夫決定從政,這二十幾年來每次小叔開口要錢,為了形象他們不敢拒絕,公公婆婆和他們同住時養著小叔一家就算了,公公婆婆死了,他們還是三天兩頭要錢,丈夫卻連拒絕也不敢。

最近更可惡,看亦華立法委員越做越好,竟敢奢望要選議員,也不看看自己有幾兩重。

她認定兒子的昏迷不醒和小叔一家月兌離不了關系,但丈夫下了封口令,要她半句都不能提到婆家,不然……顧沅馨咬牙切齒,把手帕攢得死緊。

「那是我親弟弟,如果處得不好,讓他們對媒體胡說八道、壞了形象,我還要不要爭取連任?」轉頭望向窗外,程亦華何嘗不曉得自己的弟弟越來越過分,但他能怎麼辦,都是一家人。

「形象形象,你口口聲聲形象,如果不是他們,明陽怎麼會變成這樣?」顧沅馨語氣尖銳。

「明陽躺在病床上跟亦廷沒有關系。」他試探過,弟弟到現在還不知道明陽曾經去過玉井,只以為是跟同學去台南玩才出事的。

「怎麼可能沒關系,如果不是去找他們,明陽怎會跑到台南去?」她恨得重重捶丈夫幾拳。

程亦華抓住妻子的手,耐心道︰「理智一點。首先,明陽根本沒有去找亦廷,再者,明陽不可能去找亦廷,上次明陽回玉井時只有三歲,他對叔叔早就沒有印象了。」

「可是明陽昏倒的地方就在你老家的村子里!」

火車站的說法是丈夫壓下來後逼警察這麼對外宣布的,甚至為了讓明陽那個姓盧的同學背黑鍋,絕口不提一起失蹤的孩子其實有三個,但那騙外人的說法根本無法說服她,她就是覺得小叔一家有問題。

「再重復一遍,我已經問過,我很確定明陽沒去找亦廷,也沒道理去找。」

「他們說的話,你相信?」

「他們不會說謊。」

「他們也說你媽媽是摔倒、撞到頭死掉的,但從早到晚坐在輪椅上的病人,怎麼可能去撞到頭?」

可悲的是,為怕家丑外揚,為制造家庭和樂融融的虛假氣氛,亦華連追究母親的死因都不敢。

「夠了!幾年前的舊帳了,你去翻它做什麼?」

顧沅馨冷冷道︰「我就是看不慣你的虛偽!為了你的形象,我連心里的懷疑都不能說,如果把這件事提供給警察,說不定他們能夠循線抓到害明陽的人!」

這些日子她沒有一天能夠睡著,腦子里不停回想著那天在醫院里發生的靈異事件,明陽陷入重度昏迷,會不會是婆婆的陰魂作祟?因為她不甘願被小兒子害死,更不甘心大兒子不為自己討回公道。

「我保證,絕對不是亦廷一家害明陽的。」撂下話、松開妻子,程亦華轉頭望向窗外,若有所思。

眼下事情一團亂,但他必須將所有對自己不利的狀況扭轉為有利才行。

正在收麥克風的記者們湊在一起,初出社會的菜鳥女記者滿心崇拜地說︰「程委員真不簡單,兒子踫到這麼嚴重的事,還能夠這麼沉穩溫和。」

幾個老鳥看著小女生的崇拜,噗哧一聲噴笑出來。

「怎麼了?我說得不對嗎?」

「你覺得這是正常人該有的反應嗎?依我看,他妻子表現得更合理。」老鳥A說。

「惺惺作態,太虛偽。」老鳥B從鼻孔冷哼一聲。

「每個人從小到大所受的教養不一樣,也許他再哀慟,表現出來的也就是這樣,難道一定要大哭大叫、怨天尤人才叫合理反應?」菜鳥女記者不服氣。

「你是沒見過他弟弟程亦廷,那是一口檳榔配一句三字經的家伙,他們兄弟可是同一對爸媽教養出來的。」老鳥A說。

「也許他天生氣質好,有的人性格就是溫文儒雅,有的人……」老鳥C接話。「天生比別人虛偽。」

漂亮的菜鳥女記者一跺腳,說︰「你們就是嫉妒程委員。」丟下話,她轉身往SNG車跑去。

看著她的背影,老鳥A說︰「又是一個腦殘粉。」

「今天這出演下去,程亦華的得票率肯定又要上升十個百分點。」老鳥B說。

「沒辦法,女人對這種男人就是無法免疫。」老鳥C說。

「同選區的委員又要備感壓力了。」

「能怎麼辦?人生如戲,全憑演技,人家就是有本事把戲演得淋灕盡致。」

「你說,如果他兒子沒救回來,他會不會拿廢死作為議題,說即使自己是受害家屬,也要堅定支持廢死,好把廢死團體的票給吸干?」

「我想他會直接宣布參選總統。」老鳥C涼涼說了一句。

眾人頓時笑成一團。

另一邊,盧家門口也守著不少記者。

目前他們手中只握有兩項確切證據。第一,盧敬緯和程明陽曾經一起出現在火車站的監視錄影器中;第二,盧敬緯患有思覺失調癥。

光憑這兩點,他們就直覺認定盧敬緯是加害者,再加上他行蹤成謎,所有的矛頭全指向盧家。

盧家人不敢出門,為保護住戶不被打擾,大樓警衛已經報過兩次警,成功阻止喬裝後企圖闖進大樓的記者。

屋里,盧家氣氛低迷,盧欣緯從窗戶往下看,看見架著攝影機的記者密密麻麻地列著。她坐在地板上,弓起雙腿把頭靠膝蓋上,不能出門、不能上學,連為哥哥爭辯都不行,她憂心忡忡,憤怒到無法喘息。

盧媽媽蜷起身子、抱著抱枕,斜躺在沙發里,深沉的罪惡感在心底發酵,她認為都是自己的錯。

而盧爸爸滿臉的疲倦,眼底一片青紫,他已經好幾天沒上班也沒辦法入睡。「我早就告訴過你,不要把敬緯的病到處嚷嚷,你從來都不把我的話听進去,現在好了,事情一發生,大家的矛頭全指向敬緯,你高興了吧!」

「高興?你在開玩笑嗎?生下一個不正常的兒子,我的罪惡感比誰都重。你以為我喜歡告訴別人我兒子有病?我不過是希望大家能對敬緯多一點包容,多一點關心,在我們看不到的時候多照顧他幾分。」盧媽媽崩潰大哭。

「學校是社會的縮影,社會有多殘忍,學校就有多殘忍,你不說沒人知道敬緯生病,你一講,同學老師不但不會對他寬容,反而會霸凌他。」

最諷刺的是,霸凌這件事還是記者從學校同學嘴里挖出來的,他們根本不知道。

回到家里,敬緯半句不好的話都不說,他乖乖上學、乖乖下課,每次考試都拿第一,當父母的看見這種情況,當然以為孩子在學校過得很好,哪會知道兒子活得像個隱形人、獨來獨往,在沒人知道的時候經常被欺負?

「如果知道,我就不會這麼做……」盧媽媽低喃。

「現在好了,所有人都指著敬緯說他是精神病、是凶手,你滿意了?」盧爸爸解決不了事情,只能解決情緒,他聲聲控訴,把滿腔怒火往妻子身上發泄。

盧欣緯听不下去了,她站起來怒指爸爸。「不要講得好像你多關心哥哥!你不讓媽媽把哥哥生病的事說出去,哪是擔心哥哥被霸凌,你只是擔心自己的面子問題!你每天忙著上班出差,眼里只有上司和工作,你什麼時候關心過這個家?

「只要賺錢,就代表你對這個家庭盡到責任了嗎?媽也在上班賺錢,她要做家事,還要應付我們的大小問題,她只有一個人,她勢單力薄,沒有人能夠支持她,她只好向老師同學尋求幫助,這有什麼錯?」

「欣緯……」盧媽媽猛搖頭,阻止女兒往下說,越是這種時候,家人越是必須互相支持,不能彼此傷害。

盧欣緯抿唇,難道她什麼話都不能說嗎?繼續保持沉默,讓這個家在地獄里沉淪?

不!爸爸錯了,媽媽也錯了,哥哥沒有罪,他不應該被這個世界指責成這個樣子。

盧欣緯的罪惡感不比母親少,要是她勇敢一點,要是她敢反抗,說不定哥哥的處境不會這般可憐,電視上記者對哥哥的報導,讓她對哥哥有無數抱歉。

「哥哥根本沒有病,我不懂,媽媽為什麼非要送他去看醫生?他是真的看得見鬼。」

「不要胡說八道,世界上沒有鬼!」盧媽媽突然激動大叫。

「誰告訴你的?你的上帝、你的耶穌、你那了不起的神?錯了,這個家是真的有鬼,有一個女鬼加上一個小鬼,爸爸媽媽靜下心好好想想,所有的紊亂是不是從我們搬進這個家之後發生的?」

「你在亂說什麼?」盧爸爸不敢置信地看著女兒。盧媽媽急著說︰「我們……」

盧欣緯截下母親的話。「媽媽的護膚霜不是我玩的,是小鬼把它倒在地板上,想害爸爸摔倒,哥哥沒踫爸爸的電腦,是那個女鬼弄壞的;我們家的水管沒有問題卻經常漏水,是因為他們經常去關關開開。」

「欣緯……」

「沒錯,我也看得見,我和哥哥一樣都看得見,但是我不敢說,因為我怕你們也會逼我去醫院,逼我吞那種會讓人變傻變呆的藥丸。」

盧欣緯太害怕了,強烈的恐懼讓她不敢說實話,不敢和哥哥站在同一陣線,她選擇沉默、退縮,甚至為了證明自己的「正常」助紂為虐,讓哥哥求助無門,這讓她無比後悔、痛苦萬分,但願一切能夠重新來過。

盧媽媽沖過來一把抱住女兒。「不要說這種話來嚇媽媽,求求你!哥哥這樣子已經讓媽媽心力交瘁了,不要連你也這樣。」

「為什麼不說?媽媽害怕听到什麼?能看見鬼比得到精神病更可怕嗎?但是對不起,那是事實,我真的能夠看到。

「住在我們家的女鬼,她的丈夫拋棄她和兒子,所以她痛恨所有幸福美滿的家庭,要我們家分崩離析,不相信的話爸爸可以去問隔壁的張阿姨,他說這個公寓已經賣過三次,每個家庭都是以離婚收場才搬出這里。」

「閉嘴!你以為編這種無聊的故事可以改變什麼?」盧爸爸怒吼。

盧欣緯堅定地道︰「我沒有編故事,那個女鬼就坐在櫃子上,看著我們吵架,我們吵得越凶,她越高興。」

盧爸爸揉揉隱隱抽痛的太陽穴,無助地看著妻女,眼底滿是失望。「我媽說得沒錯,基因的力量太強大,我投降。」說完這句,他佝僂著背走回屋里。

丈夫的失望像把刀子,狠狠地刺向盧媽媽的心髒,她控制不住全身顫意,用盡力氣抓住女兒肩膀,「你為什麼要說這種話,難道你覺得這個家還不夠悲慘嗎?」

「我們這個家之所以悲慘,就是因為大家有事都搗在心里不說出來。哥哥說實話,換來的是欺負霸凌,現在輪到我了嗎?」

盧媽媽無助地哭泣著。「你什麼都不知道……」

「那就告訴我,讓我知道啊!」

「你外婆就是個瘋子!她舉刀滿街追殺人,硬說對方被鬼附身,之後還在監獄里上吊。你爸爸不顧家里反對硬要娶我,我以為終于可以擺月兌悲慘的家庭,沒想到……听到你爸爸說的話沒?強大的基因啊!」

盧欣緯震驚了。

所以媽媽才會在女乃女乃、爺爺和姑姑面前小心翼翼,半句話都不敢多說?

所以爸爸極力隱瞞哥哥有精神病的事情,因為他不想承認自己當初的決定是錯的?不對啊,她和哥哥沒有發瘋,他們很正常……盧欣緯猛地轉頭,看見女鬼雙手橫胸,挑釁地朝自己一笑。

「為什麼要害我們?我們做錯什麼?」她朝女鬼大吼。

盧媽媽見狀,頹然倒在沙發上。

盧欣緯再也忍不住,穿上鞋沖出家門,跑到大樓門前對著記者大吼大叫。「來拍我啊!我是盧敬緯的妹妹!」

她這一喊,所有的記者全朝她圍過來。

「妹妹,你哥哥是不是有暴力傾向?」

「沒有,我哥哥很溫和、很善良,從來不會欺負別人,只有被別人欺負的分,如果你們不相信可以去學校問問。」

「你哥哥什麼時候被診斷出思覺失調癥的?」

「我哥哥沒有思覺失調癥,他沒有自我封閉,他渴望朋友、需要友誼,他情感不冷漠也不矛盾,他的思緒很清晰。他沒有無法專注的問題,也沒有學習障礙,他的功課始終是全班第一名,他性情溫和,從來不會焦慮,他身上沒有半點思覺失調癥患者的特征。」盧欣緯堅定地說。

「可是醫生診斷……」

「醫生診斷錯誤,而我爸媽過度相信醫生。我敢發誓,程明陽受傷絕對和我哥哥沒關系,你們不要再到我家來了,我們已經很難過、很擔心、很受傷了。程明陽情況再壞,至少他人還在,而我們直到現在還不知道我哥哥的下落,請各位姊姊哥哥幫幫忙,幫我把哥哥找回來。」

「小妹妹,說不定你哥哥正在某處看電視,你要不要對著鏡頭說說話,讓他盡快回家?」

盧欣緯點頭,接過麥克風說︰「哥哥,你快回來吧,不會有人怪你,我很清楚程明陽受傷和你無關,我知道你最溫柔善良了,我知道醫生是錯的,因為你看見听見的我也能看見听見,只是膽小得不敢承認。對不起哥哥,我沒有和你站在一起,害你這麼孤獨,我錯了,求求你回來吧……」

小女孩在鏡頭前面淚如雨下,滿心的抱歉、滿眼的罪惡,讓在場的記者動容,再沒心沒肺也不好意思繼續逼迫一個十二歲的小女生,于是在盧欣緯說完話後,大家都收起機器,打道回府。

口紅和打火機安靜地放在供桌上。

阿哲陪著杜雍和沐姍來找師父,他沒想到事情會這麼棘手,兩個年輕的孩子死了,沒有人曉得原因。

阿哲的濟公師父很不濟公,瘦高高的,和想象中的模樣很是不同,與其說他是濟公的代言人,更像個得道高僧。

他穿著僧袍,長長的胡子垂到胸前,花白的胡子被風一吹,更添幾分仙風道骨的感覺,他的眼楮狹長卻炯炯有神,好像天底下的事都逃不過他的眼楮。

信任是種很特殊的直覺,在沐姍和杜雍走進宮廟後,他們同時感覺到肩膀變輕了,連呼吸都變得順暢。

杜雍剛坐下,尚未開口,蕭師父往門外瞄去,莞爾一笑,「帶了朋友過來?」

「沐姍是和我一起長大的,杜雍是阿響的哥哥,我的好兄弟。」阿哲連忙介紹。

他神經大條,不知道師父指的朋友是門外看不見形體的幾位,而不是沐姍與杜雍。

蕭師父也沒解釋,只朝外頭丟了個稍安勿躁的眼光,他拿起茶壺提高,一道漂亮的水線往小小的杯子里倒,卻半點茶水都沒有濺出來,他只倒一杯,將杯子往杜雍面前推。

「你有佛緣。」蕭師父看著杜雍,帶笑的眼楮彎彎地眯成一條線。

「所以?」杜雍接話。

「想不想跟著我修道?」蕭師父拍拍他的肩。

蕭師父手臂白皙、指節修長,這一拍頓時有一股暖流涌向杜雍心口,帶給他說不清的安定力量,他無法解釋這種感受,只是在對方深沉的目光中,所有的紛亂不安瞬間消失。

阿哲立刻抗議,「不公平,我來來回回求師父幾十次,你才勉強收下我,為什麼一看到杜雍態度卻大不同?」

「誰教他比你有慧根。」

「他是出過車禍之後才能看見的,我可是打一出生就身懷特殊能力。」過去阿哲嫌棄得要死的能力,現在倒好像成了什麼了不起的事情。

「早就一定贏嗎?老鼠出現得比人類早,瞧它們現在混成什麼樣兒?」蕭師父吐槽完,又問了杜雍一遍,「願意跟著我嗎?」

沐姍猜想杜雍不會同意,因為他的父親。

杜爸爸有個善于通靈的好朋友,是他告訴杜爸爸杜媽媽懷的雙胞胎會克父母,要她將成形的男胎拿掉,杜媽媽強烈反對,造成了夫妻分離,之後母親、外祖父母、弟弟也相繼去杜家的不幸是從通靈者身上開的頭,杜雍不止一次想過,如果父親沒有听信好朋友的預警,全家人的命運會不會截然不同?

「好。」杜雍竟然答應了,轉頭看見沐姍的驚訝,他解釋似的說︰「我不會像他那樣。」

更重要的是,沐姍因為體質特殊時常陷入危險之中,他想加強自身能力好保護她。這句沒人听懂的話沐姍懂了,他指的是不會像他父親那位會通靈的好友一樣。

沐姍微笑,雖然訝異,但她支持他的選擇。

兩人眉目流轉間,蕭師父又笑了,他穩穩當當地倒了第二杯茶,送到沐姍手邊。「以後每個星期找時間過來。」

「好。」

「你和阿哲就以師兄弟相稱。」

「好。」杜雍的回答很簡單,兩個字就把復雜的事定下來。

蕭師父很滿意杜雍的果斷,他想這個徒弟不會讓自己失望。

回歸主題,蕭師父拿起供桌上的口紅和打火機,笑道︰「還有沒有什麼沒拿出來的?」

「沒有。」杜雍與沐姍相視一眼,一起搖頭。

蕭師父指指沐姍的背包。「找找。」

沐姍滿頭霧水,卻依言打開背包,將里面的東西一一拿出來……咦?

她從包包角落拿出一個銀制玫瑰花胸針,因為氧化嚴重,胸針變成鐵灰色,貼在掌間的溫度冰得讓她想縮手。

「這不是我的東西。」沐姍茫然道。

「有魂魄指引你去了不該去的地方,她附在這上頭才能跟著你出來,放心,為師一並處理。」

「我是看得見的,但是我並沒有……」

蕭師父截下她的話,哂道︰「真的沒看見?」

突地想起醫院那幕,沐姍輕嘆,是啊,是看見了,那為什麼現在看不到?

像是知道他們的疑問,蕭師父先指了指口紅跟打火機,隨後又指了胸針。「就跟他們一樣,有東西就能躲起來。」

見他們點了頭,蕭師父繞回正題,「你們打算插手這件事?」

杜雍和沐姍毫不猶豫地同時點頭。「已經有兩個年輕的孩子死亡了。」

「他們並非全然無辜。」蕭師父凝聲道。

「什麼意思?」

「用文言文來說是因果報應,用白話文就是自己找死。」「他們做了什麼?」沐姍問。

「闖入、搗亂、破壞,人家好好的沒招惹他們,他們非要鬧得人家不安寧,這不是找死是什麼?」

「小孩子不懂事,他們不曉得會造成這麼嚴重的後果。」杜雍替孩子們說話。

「再不懂事也是他們的選擇。」

「我們必須阻止下一個找死的孩子。」沐姍又問︰「師父能幫我們嗎?」

目光掃過,蕭師父順順自己的長胡須,對杜雍笑道︰「我只教不幫,你自己動手行嗎?」

「他能嗎」的念頭一閃而過,然而天生的自信篤定讓杜雍沒有考慮太久便點頭應下。「那好,這兩樣東西暫時留在為師這邊,你去把束縛他們的地點找出來。」蕭師傅頓了下,又道︰「不用太過擔心,那兩只鬼沒有想要你們的命,只是不高興你們多管閑事,所以才聯手嚇唬一下,不然你們哪還能毫發無傷站在這里。」

找出地點?他們就是無法做到才求到蕭師父這里來的呀,這要求未免太強人所難。沐姍皺起眉心,不苟同地望向蕭師父。

阿哲見狀連忙說道︰「師父,你不能直接跟他們溝通溝通,秒速找到事發地點嗎?」

「可以啊。」

「既然可以,師父干脆……」

蕭師父截下阿哲的話,目光灼灼地望向杜雍。「這是你們跟他們的緣分,何況如果連這麼簡單的事都辦不到,我會懷疑自己的眼光。」

說完他擺擺手,起身往門外走去,在沒人看見的時候輕飄飄地丟下一句,「隨我來。」一陣輕煙隨即纏繞在他腳邊,跟著蕭師父往後面走去。

阿哲聳聳肩,他習慣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得道高人都這是副模樣,老愛擺出高深莫測的姿態。

沐姍望向杜雍,所以要怎麼找?

杜雍面色輕松地握住沐姍的手,很有自信的笑道︰「我們會找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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