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子吹簫逐鳳凰(下) 第三章 作者 ︰ 蔡小雀

第十二章

翌日朝上,文家門人張御史迫不及待出列上奏,滿臉沉痛慷慨激昂地痛陳東宮草菅人命,殺人滅口!

因太子閉宮自省,自然不能上朝,近日和東宮走得近的文武官員又被打壓的打壓、罷黜的罷黜,以至于第一時間無人能站出來為太子辯解。

坐在上首龍位之上的武帝面色沉沉,帝冕琉珠遮掩之下,更顯高深莫測喜怒難辨。

「……聖上,臣所出據者皆是事實,錢良媛曾為太子孕有皇嗣,可太子卻不顧念皇嗣于國之重要,為了博太子妃一人歡心,竟狠心親手殺子,致使錢良媛悲痛萬分,纏綿病榻,又為掩飾其悖逆天倫罪孽,不惜假借時疫之名,害死錢良媛及其貼身宮人八人,這條條性命盡皆喪于太子之手,如此心狠手辣之徒,竟是我大武王朝所寄望之儲君……」

「陛下,如果李大人所言屬實,那太子簡直是桀紂無道之君,令人聞之發指啊!」

「皇上,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此事事關重大,關乎國詐,定要徹查到底才行!」

「是啊,還請陛下明察,務求讓受害之人討回一個天理公道……」

「錢尚書向來忠于王事,為官勤勉,難道陛下要讓忠臣蒙冤受屈嗎?」

二皇子臣屬見狀也紛紛落井下石,暗中竊喜東宮出了這麼大的事兒,一下子便把二皇子「寵妾滅妻」、「目無父兄」等等昏庸之名給壓了下去。

錢尚書神情黯然,一臉傷痛,只默默跪地伏首,肩頭顫抖。

當中有些不明所以的老臣見狀,也不禁感慨連連。

白發人送黑發人,最是痛苦,尤其又是不明不白地殞命在東宮,更教人告無可告。

若不是有張御史,恐怕錢尚書這口冤也只能硬生生吞下了。

三皇子趙琦卻是神色異樣地瞥了張御史一眼,眉心微蹙,心下有些莫名不安。

——今日這般大動作,怎未曾先行稟告?

只不過張御史卻悄悄回了他一個「殿下請放心」的眼神。

趙琦心中略定,暗忖這許是大舅手筆,不事先讓自己知道,或者就是特意在父皇面前營造一個他毫不知情的印象。

文閣老則是不動聲色,在朝堂鬧哄哄的當兒,持笏板上前溫聲稟道︰「聖上,老臣有一言,不知可稟否?」

眾臣一靜,三皇子和四皇子神色各異地望向文閣老——趙琦面帶謙和微笑,趙則是屏氣凝神隱隱緊張。

「太子乃一國儲君,又素來品行佳範,雖前些時日京師流言所致,不得不閉宮自省,暫掩鋒芒,可老臣知,太子固然有錯,也錯不至此。」文閣老嘆息,語重心長地道︰「錢良媛之事許有內情,還請聖上懇允,刑部、大理寺、審刑院共同調查會審此案。」

此話一出,朝堂上先是一片鴉雀無聲,而後便是眾臣七嘴八舌議論,連連稱是。

若有少數異議者,也被巨浪般的群情激涌給淹沒了。

「此乃國之大事,不可不慎!」

「三法司會審,若有冤情,當可水落石出。」

趙琦垂首,掩住一絲喜悅——蓋還是老的辣,外祖父這一手,堪稱光明磊落公正無私,卻是真正把太子釘牢了。

一個出動三法司會審的一國太子,就算最後審訊查明出來是清白的,也落得眾口鑠金天下皆知。

不說人心難測,就說世人皆喜揚惡隱善,原是高高在上尊貴無匹的太子,卻深陷泥淖髒水難清,哪個不會下死力地往上踐踏的多?

更何況,太子身邊本就群狼環伺……

趙琦不著痕跡地抬眼眺望上首不置一詞的武帝——

父皇,事已至此,您還想偏袒太子,皇後還護得住她唯一能依附指望的兒子嗎?

開局之後,有些事就不會在您老人家的掌控之下了……

沉默許久的武帝終于開口,看向武官中始終不發一語的德勝侯李炎。「德勝侯以為呢?」

眾臣目光如炬,直勾勾落在李炎身上——

德勝侯長女是太子妃,次女是二皇子側妃,這兩日正是紛紛擾擾之時,听說昨日午後二皇子府便迎來了皇後娘娘的懿旨訓斥,二皇子顏面盡失,那個闖禍的李側妃當下被二皇子怒極甩了兩巴掌,還下令禁足,命二皇子妃日後嚴加拘管……

若非看在德勝侯的面上,恐怕還不止于此。

今日太子又因偏寵太子妃的緣故,鑄下如此大罪,德勝侯這教女無方之過,只怕是扣得嚴嚴實實了。

可德勝侯上朝來卻依然沉靜漠然,直到被武帝點了名。

「回陛下,」李炎出列,拱手行禮,低首道,「臣無話可說,一切由陛下聖裁。」

武帝險些氣笑了,冷哼道︰「德勝侯果然處事圓滑老練,但不知李愛卿這般謹慎,怎會教養出李側妃那樣其心可議的女兒?」

德勝侯微微一震,依然垂眸。「是臣有罪,教女不嚴,致使那孽障……」

「罷了,」武帝淡淡開口,「爾愛女既已是皇家人,自有皇家管束,不過李愛卿身為國之重臣,又是太子岳家,難道當真就無半點私心?」

德勝侯重重跪下,冷汗涔涔,抱拳道︰「陛下,臣——」

「愛卿一心為國,不念私情,朕心甚慰。」武帝目光幽深,半真半假。「然人非草木,一個心中唯有大義,卻置親緣不顧之人,仔細想來,也令人心寒啊!」

德勝侯臉色蒼白,沉重磕首無語。

朝堂上眾臣全看傻眼了,也不知陛下和德勝侯這是……究竟是德勝侯為君所厭,還是另有內幕?

文閣老持笏保持沉默,對似是想開口說話的三皇子微微搖頭警示。

陛下這番話,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明著是嘲諷德勝侯,又何嘗不是在暗指今日眾人對太子的追殺?

宦海浮沉多年的文閣老怎會不知,君臣博弈之間步步驚心,一個輕重失衡就會惹來君王猜忌彈壓,抑或是朝臣反撲。

分寸拿捏最為艱難。

可趙玉此子過往行事一向周全老道,護防得固若金湯,無可拿捏之處,前次若非藉雪災流言,多方發力困住東宮,方有這閉宮三月自省的結果。

但區區三個月要盡數拔除太子勢力,本就不能夠,待趙玉出關,那反噬之力定當鋪天蓋地而來,所以無論是俞家還是文家,都不能讓趙玉換過這口氣、騰出手來對付自己,自然是趁虎困牢籠之時一擊斃之,方為上策。

所以今日之事,猶如一個最美味的誘餌,文閣老明知就算證據確鑿,也並非十拿九穩,可若是不吞下此餌,一旦錯失,更加悔之莫及……

果不其然,他站出來「一呼百應」,倒教陛下戒心更深了。

文閣老深吸了一口氣,一副憂心忡忡傷懷感觸地道︰「陛下,正所謂清官難斷家務事,老臣知道血脈相連骨肉至親,無論太子或是哪位皇子都是您的心頭肉,在長輩的眼中,孩子都是頂頂好的,再有過錯也該有教誨彌補的機會……可陛下,老臣還是不得不冒死諫言︰自古皇家無私事啊!」

群臣皆是震驚又敬佩地望向文閣老……閣老大人為國為民,甘冒觸怒陛下的危險,都要主持公道,證個是非黑白,此等風骨,真不愧為天下清流之首,我輩楷模。

文閣老顫巍巍地道︰「陛下,老臣也覺得太子想是有難言之隱,可證據在此,如果不能坦然交付于三法司查個清楚明白,這對太子更是傷上加傷,也不能真正為太子洗月兌罪嫌……」

武帝聞言不怒反笑,神情親切地道︰「文閣老句句都是忠言,也是為了太子名譽著想,朕雖是父親,更是一國之君,又怎會私心偏袒任何一方?」

這話說得……饒是文閣老是三朝元老,官場老吏,也听不出武帝這話中真正涵義。

「謝陛下諒解。」文閣老只得做老邁步履顢頇狀,艱難地伏地深深跪禮,滿眼感動。

「這件事,朕會好好想想,無事退朝吧!」

群臣嘩然,面面相覷,可皇上已經收下趙御史的奏折御狀,他們再窮追猛打地追問下去,那就不是據理力爭,而是聯手逼宮了。

誰也不敢冒觸怒龍顏掉腦袋的可能,只得暗自咕噥,心下 悻悻然,面上恭恭敬敬地退朝。

「外袓?」三皇子趙倚一出大殿,覷個角落空檔,忙喚住了文閣老。

「三殿下莫急。」文閣老意味深長地道︰「陛下是個明君,自有裁斷。」

趙琦也只得按捺下心焦,親近地拱手道︰「多謝外祖為孫兒釋疑。」

武帝退朝,拂袖轉回殿後內間?冷冷對著內間茶榻上正好整以暇研著茶粉的趙玉道。

「太子好興致,外頭都火燒連天了,你還有心思折騰朕的茶?莫不是以為朕當真不會廢了你?」

趙玉微笑,修長玉手將碧瑩瑩的茶粉投入沸騰如魚眼的茶吊子里。「父皇是大武之主,儲君廢立,自有主張。」

武帝臉色難看至極,負手佇立,片刻才緩緩走近,在茶榻上另一端盤膝坐下。

茶香四溢,趙玉細細舀起煮勻了的淡綠色茶湯,傾入雪白薄胎玉碗,奉與武帝。「父皇嘗嘗?」

武帝接過茶碗,深沉龍目低垂,忽爾一笑。「你這一手,是連朕都套進去了。」

可嗓音里卻沒有半點笑意,只有隱隱如烏雲雷鳴般的威壓感。

「兒子不敢。」趙玉一如往常地微笑,謙遜道︰「不過是台子都架高了,總不好教這麼多人看不著戲吧?」

「錢氏何時不能殺,」武帝哼了聲,「偏要落得一身腥,主動將把柄都遞到人手里,把個朝廷搗弄得烏煙瘴氣……爾等可是忘了,百姓的事兒才是大事,可瞧你們一個個無不忙著站隊廝殺攀咬,連文武百官都一場混仗不堪,還有人將萬民安危暖飽放在心上嗎?」

趙玉被這麼一通家國大義的教訓,眸色幽深,卻隱含清冷的好笑。「父皇好教誨,兒臣領受了。只不過父皇也深知,一國之亂往往先起于一人之私,古往今來,盡皆如是。」

人有私,則鬼魅叢生。

任誰看見了高聳城牆縫隙內的金碧輝煌,又有哪個不想要鑽破防衛,入內掠奪好處?

尤其人心,素來是受不得考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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