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宅妙醫 第十二章 善惡終有報 作者 ︰ 春野櫻

暗巷里,幾名男子文風不動地貼著牆邊站著,像是等待黎明到來時拂曉出擊的將士。

「白波,你那藥管用吧?」穆雪松低聲地問。

「是呀,白波,可不會害死我成庵哥吧?」胡成凰也憂疑地說。

「那可是吃一顆就少一顆的百解歸元丹,是集我徐家五代菁英所煉制而成的,可知要煉制一顆丹藥要花上四、五十年嗎?」徐白波信心滿滿道︰「放心吧,成庵會像以往那般活蹦亂跳的。」

「那就好。」胡成凰雖還是擔心,但听徐白波把那百解歸元丹說得那麼神妙,不覺稍微松了一口氣。

「頭兒。」這時,在最前頭的人低聲道,「有動靜了。」

「出來了?」胡成凰問。

「他們駕著馬車出來了。」

胡成凰一听,眼中精光一閃,「好,動作!」

他一聲令下,前面三名受天城里武功數一數二的巡捕便往前行進,胡成凰、穆雪松及徐白波也跟隨在後。

一行六人迅速移動,堵住了安放天近日租賃的小宅子所在的巷口。

馬兒拉著的拖車上,安放天跟伊奴各坐一側,在他們身後是堆疊的糧秣。

看見他們六人一字排開,安放天跟伊奴顯然都驚住。

撒網捕魚,如今收網的時機到了。

打從知道如今周學寧身上宿著的是尹碧樓,而安放天便是那個毒害他姨父尹常川及表妹尹碧樓的惡徒弟後,穆雪松就計劃著這一切。

先是讓胡成庵到穆家提親,再要他父母反常地用強硬態度力勸不知情的姊姊答應親事,接著,胡成庵在安放天的面前百般得意的談論此事。

果然,非得移開胡成庵這塊石頭的安放天急了、惱了,畢竟他已沒有退路,在京城毒害師父及師妹的他,為達目的只能一路大開殺戒。

「雪松?白波?你們……」安放天驚疑地看著他們,勉強擠出一臉扭曲的笑,「你們怎麼在這里?」

坐在一旁罩著帽兜的伊奴意識到不妙,單腳已經放下,一副準備逃跑的樣子。

「這是穆家糧行的拖車吧?」穆雪松笑問︰「上哪兒去?」

「喔,這是……是我跟掌櫃的借車,這些秣草都是要送到我朋友那兒去的。」

穆雪松沉靜地笑視著他,「安兄弟,扯謊很辛苦吧?」

聞言,安放天跟伊奴都心頭一震。

伊奴知道東窗事發了,自己非逃不可,他毫不猶豫地跳下了車,轉身便往後頭跑。

這時,拖車突然整個晃了起來,接著,那成堆的秣草像是炸開似的噴飛,一個高壯的身影自車上蹦出來,正是剛才已經毒發的胡成庵。

胡成庵跳下車,身手矯健地一把擒住欲逃跑的伊奴。

「想走?」胡成庵將他一扣,直接壓在車上,教他動彈不得。

眼見情勢不對,安放天豈有束手就擒的道理。他立刻縱身一躍,伺機遁逃。

「拿下!」胡成凰沉喝一聲,三名巡捕便與他同時沖出,像是四支箭矢般射向安放天。

安放天雖拜師尹常川多年,練了一身武藝,可胡成凰與他的巡捕兄弟們也不是省油的燈,四人同時出手,不出幾招便擒住安放天。

「放開我!你、你們這是想做什麼?」安放天已經被擒,卻還張牙舞爪,不肯就範。

「你最好安分一點,否則有你受的。」胡成凰惱火地瞪著他。

這時,胡成庵也將伊奴拎起,抓到安放天身邊,「跪下。」他往伊奴的膝後一踢,伊奴便跪在地上了。

穆雪松及徐白波走了過來,兩人倒是都氣定神閑的。

「成庵,如何?」徐白波笑視著生龍活虎的胡成庵,「沒騙你吧?」

胡成庵蹙眉苦笑一記,「別說了,我現在全身犯疫。」

「你服下的可是疏勒奇毒海檬果,全身犯疫算小事。」徐白波笑道︰「過兩天便好了。」

听見徐白波說出海檬果三個字,安放天及伊奴都露出驚愕的表情。

「安兄弟,你沒想到吧?」穆雪松笑視著他,聲音雖平緩,眸中卻是冷意。

「你、你是……」安放天本以為天衣無縫,沒想卻已破綻百出。

「我是如何知道的?」穆雪松唇角一勾,眼底閃過一抹肅殺,「說來話長,恐怕要從你毒殺尹常川父女二人,並為了毀屍滅證而縱火燒了蹈武堂開始吧。」

聞言,安放天跟伊奴又是一驚。

伊奴瞪大了眼楮,為求自保而急著為自己辯駁,「各位爺,這事跟我無關,我不知道他拿我的海檬果去做什麼啊!」

安放天一听,狠狠地瞪著他,「你這狗雜種!」

听見他罵自己是狗雜種,伊奴怒了。他是疏勒人與漢人女子結合而生下的孩子,自幼備受欺凌,最恨的便是別人罵他「狗雜種」了。

「安放天,就算我是雜種,都比你這種為了飛黃騰達而毒殺恩師父女的惡鬼好!」伊奴不甘受辱,和盤托出。

「放你的狗屁!你有證據?」安放天怒斥他。

看著兩人互咬,穆雪松開口了,「伊奴,你願意指證安放天的惡行嗎?」

「願意!」但伊奴隨即疑怯地問︰「給他們下毒的不是我,我、我不會被治重罪吧?」

穆雪松覷了胡成凰一眼,將這問題交由公門中人的他回答。

胡成凰語氣肯定地說︰「若你可以提出事證、物證及人證以證明安放天的所有犯行,定能獲得減罪。」

「我願意!我願意!」伊奴激動地說︰「都是他,我勸他別重施故計毒害胡家爺兒,可他不听。」

「放屁!」安放天眼底爬滿憤怒的血絲,氣極敗壞地斥道︰「你想全賴我頭上?你休想!」

「下毒的是你,關我什麼事?」伊奴說。

看著他們兩人狗咬狗一嘴毛,眾人都笑了。

「安放天,如今你罪證確鑿,還想狡辯嗎?」胡成庵想到他用甜言蜜語想哄騙雪梅,越覺生氣,「要不是雪松察覺他尹姨父的死有蹊蹺,你早已逍遙法外,可你不知法網恢恢,疏而不漏,惡事做盡是會有報應的!」

「什麼罪證確鑿?」安放天死鴨子嘴硬,「你如今活跳跳地在這兒呢!我害你什麼?至于穆雪松的姨父,我根本不認識,休想把罪名栽我頭上!你們有什麼證據?」

「你還不認?」胡成庵氣呼呼地道︰「你為了攀龍附鳳,于是毒害師父父女,別說你……」

安放天打斷了他,「胡說什麼?我根本沒有什麼師父師妹的,你們別……」

「還記得學寧說的『夢中女子』嗎?」穆雪松唇角一勾,「在她夢中的那位女子便是我表妹尹碧樓,她已向學寧說出你所有犯行。」

安放天想起養在穆家的那個姑娘,那個有著跟尹家父女一樣的調筋手法的小姑娘,他臉上喇地一白,顫抖地強辯,「那、那種怪力亂神之說,能成證詞嗎?」

「是不能。」穆雪松目光一凝,「那你在京城結識的那幫公子哥兒呢?萬記織造的萬二少對你可是印象深刻呢!」

安放天一听,頹然地坐在地上。

穆雪松笑意倏地消失,眼底迸射出冷厲的光。

「你自可嘴硬,可你逃不了的。」他沉聲道︰「不管你跑到海角天邊,『過去』始終會找到你,諸惡莫做。」

此事很快地便在受天城中傳開了。

經過受天城府衙初審後,決議將安放天及伊奴兩人押解遣返京城受審,即日啟程。穆雪梅並沒有太難過,畢竟前不久,學寧已經給了她提醒,教她有著心理準備,但盡管如此,之前為了安放天而發生的那些事,如今覺得台也是難免。

雖說穆府上上下下也沒人笑話她,但要面子的她還是窘得把自己關在房里好些天。

這日一早,周學寧來到她房門外,門外的丫鬟見她來了,趕緊通報。

「姊姊,是我。」周學寧捱著門,悄聲地問丫鬟,「姊姊醒著吧?」

「醒著。」丫鬟也小小聲地道︰「剛洗漱更衣呢。」

「是嗎?」她一笑,「那太好了。」說著,她敲敲門板。

「雪梅姊姊,我可進去了。」不等穆雪梅做出任何反應,她便推開了房門。

穿過長及地面的隔帳,進到她的寢間,只見她坐在床邊,像是在生著悶氣。

周學寧走了過去,軟軟地喚著,「雪梅姊姊……」

穆雪梅斜瞥了她一眼,怏怏地道,「誰要你來的?」

「是我自己來的。」周學寧在她身邊坐下,試探地說︰「姊姊在屋里悶好久了吧?」穆雪梅不說話。

「姊姊。」周學寧緩緩地伸出手,怯怯地握著她的手,「咱倆是姊妹,沒什麼不能說的。」

穆雪梅秀眉一撐,幽怨地抬起眼簾看著她,「還說什麼?我出的漠還不多嗎?」

周學寧蹙眉笑嘆一記,「姊姊果然是因為那件事想不開。」

「不是我想不開,是我想不到。」穆雪梅滿心的怨都是沖著自己的,「我果然笨死了,一次又一次地看走眼,這回可好,沒想到那安放天居然是個殺人凶手,害的還是咱們穆家親族的命。」

「姊姊,一個人若存心欺騙,那真是怎麼都防不了的。」周學寧勸慰著,「萬幸的是這次他沒得逞,也許冥冥之中真有什麼在護佑著咱們穆家。」

聞言,穆雪梅想起她不曾知悉的那件事,「說到這個,我真有點氣……」她嘟嚷著,「爹娘為什麼只讓雪松知道白姨母跟尹姨父的事?我是外人嗎?」

「義母是怕你胡思亂想,壞了你跟義父的父女之情,這才瞞著你的。」周學寧笑道,「姊姊可別怪義父義母,他們也是疼你。」

「也是……」穆雪梅想了一下,「我這脾氣跟腦子都直,說不準又要鬧個什麼事的。」說著,她想起這幾天大家都在討論的那件事。

「對了,學寧。」她抓著周學寧,一臉認真地問︰「咱們那個碧樓表妹真給你托夢了?」

她點頭,「是呀,我想她是來給自己跟她爹申冤討公道的。」

「這事真是玄。」穆雪梅說︰「這一年多來,你突然像是變了個人,原來是因為你不斷夢見遭到安放天毒殺及焚屍的碧樓表妹啊!」

「我也不知道是她,畢竟咱們沒見過她。」她說︰「也許她在夢里教我調筋理脈之術,就是想讓我知道她的身分吧!總之,這就是一個冤魂為自己討公道的玄妙事件。」

「我說學寧……」穆雪梅目光一凝,悄聲地︰「你還有夢見她嗎?」

她微頓,淡淡一笑,「可能是沉冤得雪,她已經不再出現了。」

當初為了驚嚇安放天而胡讓的「夢中女子」,如今成了她跟雪松對所有人最好的解釋。

「是嗎?」穆雪梅定定地看著她,「你當時一定很害怕吧?」

她搖搖頭,「不,不覺得怕,只是很……悲傷。」

聞言,穆雪梅沉默了,她若有所思,一抹憐憫出現在眼底,「確實是很悲傷。死得不明不白,她一定很恨吧?」

「如今不恨了。」周學寧笑視著率直沖動但善良純真的她,「咱們替她申了冤,她不恨了。」

穆雪梅有點懷疑地看著她,「真的嗎?她告訴你的?」

她微笑頷首,「是,她告訴我的,她說她要走了,去與她爹娘相聚了。」

听著,穆雪梅安心地一笑,「那真是太好了,想不到咱們都不曾謀面的表妹會入你的夢為自己申冤。」

「是呀,真是奇怪,按理說……」周學寧故意逗她,「她應該找你的。」

穆雪梅一驚,「為什麼是找我?」

「因為姊姊跟尹姑娘終究有那麼一點血緣關系,可與我並沒有啊。」她說。

穆雪梅一听,不自覺地聳起肩來,「我不要,我會嚇死的。」

看著她那逗趣的樣子,周學寧忍俊不住地笑了,而穆雪梅也被她逗笑。

見她心門已開,周學寧乘勝追擊,其實她今兒來找雪梅,是有任務的,「姊姊,咱們出去走走吧!」

穆雪梅微怔,「走走?」

「是呀!」她溫柔一笑,「松哥哥已經把車備好了,在側門等著呢!」

「去哪里?」穆雪梅疑惑地問。

「不如咱們到郊山的滌塵寺給靜兒姨母、姨父跟碧樓姑娘祈求冥福吧!」

心地良善的穆雪梅沒有多想,欣然答應。

來到側門,穆雪松已在馬車邊候著,見她倆出來,他笑了。

她們沒帶上各自的丫鬟,也沒有隨扈,這是他早已安排好的,今天不需要下人們隨行。

兩人來到馬車邊,穆雪松便先讓她們上了車,待她們坐定,他再上車。

「走吧!」他對著外頭的車夫說了聲,車夫沒有說話,只是依令起走。

馬車一動,穆雪松先說話了,「學寧果然勸得動姊姊。」

穆雪梅有點尷尬地斜瞪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周學寧貼心地挽著她的手,「姊姊,咱們是自己人,沒人會笑話你的。」

「是呀,事情過了也就過了。」穆雪松往車外一指,「人啊,都要向前看,永遠不要回頭望。」

他們的窩心之舉及溫暖話語,穆雪梅其實都感受到了,家人絕不會拿這事來漠她,她是知道的,她怕的是……胡成庵。

她又一次出糗了,從今往後,她如何在胡成庵面前抬頭挺胸的做人?想到這,她不禁沮喪起來。

見她一臉發愁,周學寧關心地道︰「姊姊在想什麼?」

她幽幽地說︰「我知道你們不會笑話我,可是我、我以後見著胡成庵,恐怕都得夾著尾巴跑了。」

「為什麼?」周學寧疑惑地問。

「從前我錯看了華國貞,就讓他笑話了那麼多年,如今又……」她一嘆。

「胡大哥不會笑話姊姊的。」周學寧安慰道︰「再說,他從前也不真的是在笑話你,只是逗你而已。」

「才不是,他、他……」說著說著,她不知怎地突然覺得難過委屈,竟像個討不到爹娘抱的娃兒般啜泣起來。

見狀,穆雪松跟周學寧都怔愣住。

兩人還沒做出任何勸慰的反應,前頭的車夫突然開口——

「我絕不會笑話你的!」

听見車夫發出的聲音,原本啜泣著的穆雪梅陡地一震,不自覺地屏住了聲息。

她驚疑地看著前頭的車夫,一臉錯愕,「他是……」她難以置信地看著車內的穆雪松跟周學寧。

他們對著她一笑,眼底卻閃過一抹黠光。

穆雪梅立時意識到這一切都是設計好的,說什麼去滌塵寺給姨母求冥福,根本就是要哄她出來罷了。

「你們設計我?」她又窘又羞地道。

這時,馬車停了。

穆雪松拉住了周學寧的手,對著姊姊咧嘴一笑,「滌塵寺我跟學寧去就好,讓成庵帶著你去散散心吧!」說罷,他帶著周學寧下了馬車。

穆雪梅想走,可不知怎地,兩只腳卻像是被釘在馬車里似的不動,她就那麼眼睜睜地看著穆雪松帶著周學寧下車,也眼睜睜地看著馬車繼續行進。

這時,前頭的胡成庵轉過頭來,露出了靦腆又溫煦的笑。

她懊惱的看著他,胸口卻鬧騰得厲害,熱熱的、漲漲的……讓她有點喘不過氣來。

她以為自己會大叫,甚至會不顧一切的跳車,但她沒有,就那麼坐在車里頭看著他。他駕著馬車,許久都沒有說話。

為了引蛇出洞將安放天繩之以法,他甘做誘餌讓安放天對他下毒,甚至還吃了被下毒的胡辣羊蹄……這事,她听說了。

老實說,听到這件事時,她是心驚的。

那海檬果都已經毒死她尹姨父父女倆,難道他不怕嗎?他一定是笨蛋吧,居然願意做服毒的誘餌?

可是在覺得他笨的同時,她又覺得他很勇敢。是的,他一直是個勇敢又富有正義感的傻大個,若不夠勇敢,沒有正義感,誰會以身犯險吃下毒物?

「你為什麼不說話?」因為他始終靜默,她反倒耐不住性子了,「你就笑我吧!我已經準備好了。」

「雪梅。」前頭的胡成庵聲音鏗鏘有力地傳來,「日後你見了我,不必夾著尾巴,我絕對不可能笑話你、羞辱你,若是有人笑你,我一定打到他滿地找牙。」

這真是胡成庵式的安慰呢!她忍不住地蹙眉一笑。

「你不笑我,我可不習慣。」她說︰「就像你說的,我不長眼不長心,老是識人不清。」

胡成庵側過臉看了她一眼,眼神溫柔又帶了點靦腆。「我那是鬧著你的,不是真心。」

難得他如此溫情,她那見了他便慣性張狂的爪子也收了起來。

「我、我听雪松說了……」她聲音比平常低了些、軟了些,「你為了逮住安放天,自願當餌吃掉被下毒的羊蹄。」

「我不是為了逮住他才吃的。」他說。

她微頓,「不是為了逮他,難道是貪吃嗎?」

「我是為了你吃的。」他說。

聞言,她心頭一撼,悸動不止。為她吃的?這怎麼說?

「安放天為了攀附穆家,狠心毒殺了自己的師父及師妹,誰曉得日後還會做出什麼可怕的事情來。」他憤恨地說︰「為了保護你,為了讓你看清他的真面目,我才顧不上白波那顆百解歸元丹管不管用呢!」

听見他這番話,她不自覺地呆了,心里又充斥著感動。他這……還不是個笨蛋嗎?

「我胡成庵絕對不容任何人傷害你。」他堅定地道︰「任何想傷害你的人,我都不會饒了他。」

「為什麼?」她疑怯地問︰「我一直對你不好,為什麼你要……」

「因為……」他轉過頭來笑視著她,想也不想地說︰「我喜歡你啊!」

听見他這句「我喜歡你」,再看著他那陽光般燦爛的爽朗笑容,她忍不住地掉下眼淚。

怕他看見,她很快地別過臉揩掉它。

「你害不害臊?你喜歡我,我就要喜歡你嗎?」她故作懊惱地說。

「沒關系,我喜歡就夠了。」胡成庵天真又樂觀,「都那麼多年了,我若在意,早就娶別人家的閨女了。」

聞言,她又不小心地淌下淚水,可她的唇角不經意地上揚著。

「就算你永遠不喜歡我,我還是會一直守護著你。」他說。

「一直?」她故作不以為然,「華家欺我的時候,你只會糗我。」

胡成庵爽朗大笑,「你以為華國貞的腿是怎麼腐的?」

「咦?」她一怔。

在她與華國貞和離後的第三年,華國貞與人在酒樓爭風吃醋,之後于回家的路上遭不明人士襲擊,從此便成了癘子。

當時大家都認為他是因為與人爭風吃醋,這才惹禍上身,難道……

她驚訝地說︰「是你?」

他回頭咧嘴一笑,得意得很,「就是我。」

「可那是我們和離兩年後才發生的事情,你……」

「要是你們一和離那混蛋就出事,所有人都會將矛頭指向穆家,壞了穆家的名聲。」他說︰「所以我捺著性子等,等到那件事淡了,所有人都不談了,我才下手。」

听著,她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呀!原來一直在笑話她的他,悄悄地為她做了這些事。

看著他那寬闊的背及結實的臂膀,她的胸口一陣熱。

她總是在尋找,舍近求遠,看不清事實,繞了那麼大一圈,蹉跎了那些年的光陰,原來「那個人」一直在她身邊、在她眼前。

那何仙姑說的一點都沒錯,她的正緣一直在身邊,一直在眼前。她不需要再尋找了,這次,她要牢牢實實地抓住最真實的幸福。

她往前挪移到伸手就能踫到他的地方,然後伸出手……輕輕地捏住他的袖子。

胡成庵微怔,側著臉看她,「怎麼了?」

她注視著他,露出不曾在他面前有過的柔情溫馴,怯怯地問︰「胡成庵,你……你還願意把我寵成廢物嗎?」

「廢……」他呆了一下,然後驀地瞪大眼楮,驚喜地道︰「你是說……」

「你還願意娶我嗎?」她直白地問。

胡成庵猛地拉停馬車,轉身便撲到車上,一把將她擁入懷中。

基于矜持,她掙扎了一下,可就那麼一下,之後她便乖順得像只被寵溺的貓崽子般偎在他懷里了。

她總是勇于追求,而這次,她相信自己不會錯了。

烏雲散開,太陽便露出臉來了。

此事了後,不只穆雪松跟周學寧的婚事有譜,就連穆雪梅跟胡成庵也成局了。

胡家正式向穆家提親,穆家也欣然答應。好事成雙,穆家二老也希望身為穆家獨苗的穆雪松可以盡快成家,為穆家開枝散葉。

周學寧已無親族,又自小養在穆家,穆家二老早已形同她的爹娘,她的終身大事自然是由著穆家操辦,而與穆雪松已情投意合的她對這些事亦無異議。

偏偏就在此時,關外傳來軍士染上不明疾患的壞消息。

受天城位于西北口,最接近關外的守軍城寨。城守獲知消息,立刻召見熟悉關外的穆雪松及精通醫術的徐白波會面,並希望他們領頭帶隊將藥物送往軍營。

穆雪松曾受秦樵風相挺,徐白波先祖又曾任職及任教于太醫院,兩人義不容辭,餃命前行。

救人如救火,兩人各自返家後便開始準備藥物及召集人手。廳里,穆雪松正向二老稟報此事,穆雪梅跟周學寧也在場。

「何時啟程?」穆老爺問。

「刻不容緩,明日便出發。」他說。

「明天就出發?」穆夫人一听,有些驚訝,「這未免也太急了些。」

穆雪松一笑,「娘,秦將軍與眾將士們正受疾患所苦,這事緩不得。」

「白波也去?」穆雪梅問。

「是的。」他說︰「目前軍醫也病了,查不出是什麼病因,非得把白波也帶上不可。」

「白波醫術高明,相信他能查出病因的。」穆雪梅頓了一下,又問︰「成庵去嗎?」

「去。」他說︰「成凰已將這事告訴他,我跟白波才離開官府,他便等在外頭了……怎麼?姊姊不希望他去?」

穆雪梅搖頭,「怎麼會?關外他熟,多帶個人總是好的。」

突然,穆夫人拿在手上的杯盞莫名碎了,熱茶跟瓷片撒了一地,可驚壞了所有人。

「唉呀,夫人,沒燙著吧?」一旁的嬤嬤急忙驅前。

穆夫人神情凝重,霍地站起,「我這心七上八下的,不對、不對……」

「敬恩。」穆知學勸慰著她,「你別自己嚇自己。」

穆夫人一臉嚴正地說︰「我去佛堂卜個卦,你們都等著。」說完,她立刻離開前往佛堂。

她走後,廳里一片靜寂,每個人的心情都被剛才那碎掉的杯盞及穆夫人的反應給影響了。

周學寧不安地看著穆雪松,穆雪松也看著她,沒說話,只是給了她一記「沒事」的微笑。

不一會兒,穆夫人急急忙忙地回來了。

一進廳門,她便冷肅著一張臉,「這不好。」

「娘,您是卜了什麼?」穆雪梅急問。

「是個大凶帶吉的卦。」穆夫人憂心又焦慮地看著穆雪松,「我看這趟別去了。」

「娘,」穆雪松眉頭一擰,苦笑著說︰「都這節骨眼了,怎能說不去就不去?」

「官府里多的是人啊,讓他們去不行?」她說。

「就算官府有人去,還是得帶上白波。」他說︰「我怎能在這時候落下白波呢?」

「可是……」穆夫人按著胸口,「我這心就……」

「娘。」他打斷了她,「行船走馬三分險,哪次出遠門不是凶帶吉,吉帶凶呢?爹跟我走了那麼多年的商道,總也能逢凶化吉,您就別自己嚇自己了。」說著,他給他爹使了個眼色。

穆知學起身走向焦慮憂心的妻子,輕輕的牽起她的手,柔聲安慰著︰「敬恩,雪松說的也是理,再說軍士們戍守邊關使百姓得以安居樂業,穆家是受天城商賈之首,咱們責無旁貸。」

「是呀,娘。」穆雪松接著又說︰「先前商道封閉時,秦將軍給了咱們方便,如今正是我們回報他的時候。」

「可是……」穆夫人面帶愁色,望向了一直沒說話的周學寧,「你跟學寧的婚事才剛定,這……」

「義母。」始終沉默的周學寧開口了,「松哥哥如今是商會龍頭,這事他確實推不了,您卜的卦不也說了是凶帶吉嗎?吉人自有天相,咱們也別過度操心。」

「是呀,娘,有白波跟成庵同行,您放心吧!」穆雪梅也幫著安撫著穆夫人。

穆夫人見這廳上每個人都未加反對,她雖是憂心,也已改變不了既定的事實,她幽幽一嘆,沒再多說什麼。

小築的內室里,周學寧正用她跟穆雪松要來的那張粗棉帕子,也就是當年她拿來與他交換《灼艾抄》的那張帕子縫制著小錦囊。

桌上擺了一張小紅紙,對折再對折,四四方方地擱在手邊。

完成了錦囊,她將小紅紙擺進錦囊之中,然後簡單幾針縫住。

「小姐,少爺來了。」小單進來,小聲地說。

周學寧微頓,「來的真是時候……」說著,她起身,手中捏著那錦囊,緩緩地步出內室。

小廳里,穆雪松坐在桌旁,見她出來,只是一笑。

穆雪松明日便要出城,今晚自然是來話別訴情的,小單機靈,沒有多留,一溜煙的就出去了。

「都備好了?」周學寧走到桌邊坐下,「天有點涼了,你有多帶些保暖衣物嗎?」

「去去就回,不必擔心。」他一派輕松地說︰「這條路,我閉著眼楮都能走了。」

她在他眼里看見了一絲淡淡地,他刻意隱藏著的忐忑。她想,他娘親卜的那支卦多多少少影響了他的心情,他表現得毫不在意,只是怕她擔心。

「自我宿在這身子里,這是你第三次出遠門了。」她說。

「你還不習慣吧?」他唇角一勾,深深注視著她,「不必過度憂心,其實我一年離家的次數並不多……」

「嗯。」她不知該說什麼,若有所思地低下了頭,看了看自己捏在手里的錦囊,于是又抬起頭來望著他,「這個……」她將錦囊遞給他,「給你。」

他微怔了一下,接過錦囊,發現是拿她當年給他的那張帕子縫的。

他看了看、捏了捏,「有東西?」

「是我自己縫的。」她怯怯地道︰「本來想給你求個平安符,卻也來不及了,所以自己縫了一個,你帶著吧!」

「寫什麼?」他問。

「不能拆線喔。」她急急提醒著他,「看了就不靈了。」

他眉心微微一蹙,笑問︰「這麼神秘?」

「等你回來才能拆……」她說。

此時,他明白了她的用意。等你回來才能拆。她是要他回來,無論如何都要回來。

她很擔心吧?盡管她說得那麼無憂無懼,可她心里其實是害怕的吧?

也是,臨行前卜了個大凶帶吉的卦,誰能一笑置之,拋于腦後?

伸出手,他握住她的手,竟發現她在微微的顫抖著,他心頭一震,內疚地看著她,「學寧……」

迎上他的眸光,她突然地流下眼淚。

見狀,他陡地一愣,「你這是……」

「我害怕。」她啞著聲,淚水忍不住撲簌簌地滴落。

他欺近她,展開雙臂便將她攬入懷中。

她幾乎是同一個時間伸手抓住他的,她牢牢地揪著他,兩只手捏得死緊,像是怕一個松手,他就在她眼前消失。

「我從來沒有這麼害怕過……」她將臉埋在他胸口,哽咽難言。

「不怕,我會回來,我會看見你錦囊里裝了什麼的。」他話聲溫柔地安慰著她,「我們的緣分從這張帕子開始,我也保存它多年,我不會讓它落在某個你找不到的地方。」「相信我。」他撫著她的發,「我跟帕子都會回到你身邊的。」

她緩緩地抬起臉,對著他露出嬌憨的微笑。

她害怕卻努力笑著的模樣,教他心疼不舍,他溫暖的大手輕輕地撫著她的臉,憐愛的眼神柔柔地灑在她臉上。

「學寧,我們可以白頭到老,一定可以。」像是在給她的承諾書上蓋下手印般,他低頭在她顫抖的唇上吻了一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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