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食姑娘 第三章 珍饌點心坊 作者 ︰ 風光

張平鎮往南百里左右就是宣鎮,南邊京師只要有大官北行巡視,通常到宣鎮就會停下,算是北方一個較為繁華的城鎮,比張平鎮富庶許多,兩地中間有條筆直寬大的官道相連著,乘馬車要四個時辰的時間,騎快馬則只要兩個時辰。

在這條官道邊,一幢房舍不知不覺地冒了出來,白牆黛瓦,完全是江南風格,在黃土飛揚的官道上看起來獨樹一格,而屋子外頭插了旗幟,上書「珍饌點心坊」。

官道平時人來人往,都好奇著這點心坊里賣的究竟是什麼點心,賣了半個月的關子後,珍饌點心坊終于開張了,而且第一個走進去的客人,居然是張平鎮的總兵左安陽。

見到這一幕的商人、旅客和百姓,全都好奇起來了,更有那平時就嗜吃甜食的老饕,隨著左安陽的腳步也踏了進去。

入門先嗅到一股撲鼻的甜香,只見店里十分潔淨,還有桌椅供客人在此享用吃食,而食櫥里頭擺著精致的甜點,上頭蓋了層薄紗,讓這些點心看上去有些朦朧,卻更添賣相,還防蟲防塵,讓人買起甜點又多了點安心。

仔細看了看點心的模樣,差點讓那老饕口水直接流了下來,有那白白一小塊像雲朵的糕點,有那黃澄澄發出果香的小杯子,有那一片一片各種形狀的可愛餅子,還有好大一塊樸實無華的糕點,卻發散著濃濃厚實女乃香味,令人垂涎三尺。

另外一個區塊,那人也過去瞧了一眼,賣的應該是制作吃食的東西,好幾項他都說不出名字,其中只有女乃酪是他認識的,可是又與他熟知的女乃酪不同。

在張平、宣鎮這一帶,女乃酪不是沒有人做,只是做出來都有股腥味,又存放不了多久,所以沒有人會拿出來賣,可是這家店里的女乃酪,聞上去只有純粹的乳香,更號稱能放上一季半載的,豈不稀奇?

他逛了一圈,正猶豫著要不要品嘗些吃食,幾個穿得一模一樣、如花似玉的姑娘向他招呼著,他饞得心癢難耐,終于忍不住了,花了幾十文錢,買了一塊那雲朵似的糕點來品嘗,听說名為女乃油蛋糕,無論名字與樣式都相當新奇。

當他吃下第一口女乃油蛋糕時,只覺異常的柔軟香甜,上頭那白色叫女乃油的東西,滑膩順口,下面的蛋糕還夾著水果,搭配起來口感豐富,是說不出的美味,令人產生一種滿足的感覺,直像真上了雲端。

于是那老饕瘋狂了,居然直接在店里灑了十兩銀,將所有東西都買了一輪,連他納悶不已的女乃酪也不例外。

他捧著這些東西走出店鋪,立即被其他好奇觀望的人圍住問東問西,眾人于是听到他說,像這樣平生僅見的美食,必須讓所有親朋好友都品嘗一番,否則枉費來這世間走一遭啊!

有著如此絕妙的評價,珍饌點心坊立刻火紅了起來,有些在城里的百姓听說了,還特地跑了一趟城外,不管是從張平而來還是由宣鎮而來,反正沿著官道總能走到。

開幕的第一日,才過了未時沒多久,珍饌點心坊的所有點心便已告罄,讓許多向隅的客人們都下定決心,明日一早就來等候,非得買到不可。

而點心坊的幕後主人白露,一回到總兵府便拿出了今日的所有營收,在左安陽面前像個小財奴般計算起來。

「今日收入總共五十兩三百七十八文,扣掉制作點心的成本約二十多兩,今日淨收大概三十兩啊!」三十兩,在張平這個窮地方,可以買下好幾棟宅子了,而且還是青磚房,白露面露喜色地朝著左安陽道︰「這會兒要發財了!」

她笑得眉眼彎彎,上身是米白襖子,腰上系了一條淺綠色的留仙裙,更顯腰肢縴細,縴合度,像那雪白的茉莉花,清新淡雅,卻又嬌麗婉媚。

左安陽看著她燦爛的笑顏,也忍不住勾起嘴角,為她的喜而喜。

「妳這離發財還遠著。」瞧那一點銀子就逗得她樂不可支。

「這只是一開始啊,如果我的珍饌點心坊越開越大呢?第一天就有三十兩,等名氣打出去,就會有商賈來跟我們合作了,賺得肯定更多。再者,我們並不只靠賣甜點賺錢,不管是牛乳或者是加工過的女乃酪,也是有銷路的,如此一來,賺的錢只會比今天多,不會少。

「先前跟你說的作坊,可以雇用張平鎮的百姓幫忙,制作女乃酪等材料,讓百姓多了生財之道,且牛羊乳有了銷路,百姓便會傾向願意配合我們養牛羊取乳,這樣一來,同時振興了張平鎮的畜牧業,你說這不是一舉兩得?」

「原來妳已經想得那麼遠了。」左安陽頓覺自己眼光真不錯。「看來本官未來的媳婦兒可真是個財神爺呢!」

媳婦兒這個詞刺了白露的心一下,讓她忍不住嘲諷道︰「總兵大人未來的媳婦兒不是嚴尚書的女兒嗎?倒不知道原來嚴姑娘還是個財神爺?」

「能不提她嗎?」左安陽一想到嚴玉嬌,心情便郁悶起來。

「明明是你先提的。」不過兩句話的時間,白露竟覺得自己賺得銀兩的歡欣消散得差不多了,取而代之的卻是漸漸升起的不甘與失落,當然還有些慍怒。

「我說的是妳!」左安陽瞪著她,她明明知道他的心意,為何偏要這樣歪曲他的意思?

問題又回到原點,雖然他們還有情愫,也還為彼此著想,願意幫助對方解決困擾,兩人之間最大的問題卻始終沒有解決,這些日子不談,只是因為在逃避。

白露有些挫敗地反問道︰「你真敢看著我的眼楮,說你未來的媳婦不是嚴玉嬌?」

「我……」左安陽皺起眉,臉色有些難看了,實在回答不了這個問題。

「那就是了。」白露自嘲地一笑。「我在大人身邊,頂多是個過客,待我替你解決張平鎮的問題,那五百兩應該也還得差不多了吧……」

「我不許!」他永遠不會放她走!

左安陽氣得拍案而起,霸道地將她扯到懷里,低頭就是一記粗魯的親吻。

白露掙扎著,左安陽卻是不放,大手甚至放肆地開始在她身上模索,竟撕開了她的衣襟,露出象牙色的抹胸,這讓她急了,內心真怕他將錯就錯,讓不該發生的事發生了,心一橫便輕啟朱唇,用力一咬。

「該死的!」左安陽吃痛,力道終于放松。

白露連忙伸手一推,退得遠遠的。

「左安陽!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白露真是委屈了,淚水聚在眼角,原本就是我見猶憐的美人,在這瞬間看來更是脆弱無比,猶如狂風呼嘯中的一朵小嬌花,只要是男人見到了,都能為她豁出命來。

左安陽同樣後悔了,再怎麼樣他都不該用強,但他想到白露的話就低不了頭道歉,強撐著道︰「誰讓妳將我們的關系撇得那麼清!」

「因為那就是事實。」白露忍住心酸,跟他挑明血淋淋的事實,只要那個無解的難題在,他們永遠不會有真正相守的一天,「你與嚴府有著婚約,你的妻子永遠不會是我。而我只要還清五百兩,就能離開你,這是你親口答應我的。」

她狠下心說出當時的約定,她知道左安陽是想用這種方式把她留在身邊,可是問題解決不了,這麼做也沒有意義。

她寧可把話說得像是一場交易,寧可傷了他,也傷自己,因為必須讓心夠痛,才能清楚的拉開距離。

左安陽再也听不下去,亦是怕自己盛怒之下真的做錯了事,兩人之間便再無轉圜余地,遂憤而轉身離去。

又過了兩個月的時間,張平鎮的天氣轉熱,太陽正烈的時候,大家都不喜歡走在毫無遮蔽的官道上,加上這里風大,大風一刮來能將沙土吹得人滿頭滿臉,連說話都會先吃滿口沙塵,聲音都不清楚。

屹立在官道上的珍饌點心坊卻佔足了天熱的便宜,有不少客人原只為避暑歇腳而去,卻愛上了里頭的點心。

漸漸的,每日聞名而來的客人如織,其中不乏回頭客,尤其官道上多是商人,亦有幾個商賈向珍饌點心坊詢問了合作的意願,但都以暫時考慮被擋了回去。

畢竟白露是個弱女子,不方便出頭,左安陽便撥了一個人替她管事,是個因傷退下的百戶,名叫李三郎。他原籍山西,家中行商,為人精明卻不偷奸耍滑,原本傷後無處可去,留在軍中辦些采買的小事,左安陽將他派到白露手下後才真正發揮他的功能。

他將珍饌點心坊管理得井井有條,白露囑咐他要注意潔淨,那櫥櫃上的紗布就是他的建議;最近因為生意太好,許多客人埋怨來了幾次都買不到,他便大膽的提出限制購買數量的規定,雖說得罪了一小票人,卻滿足了更多人,這一切讓白露對他更加放心,自己也能放手去做更多的事情。

第一件事是總兵府那幾頭黃牛產乳量有限,要做那麼多點心是不可能的,目前雖有和少數百姓購買,但看這個趨勢,牛乳需求日增,再沒有更多牛乳來源,只怕來不及供應。

第二件事則是要將牛乳加工成女乃酪和女乃油等原料,也需要不少人手。

于是白露很快地將作坊辦了起來,透過官兵的力量,通告張平鎮的百姓作坊要收牛乳,還要招工,忙得不亦樂乎。

透過這種忙碌,她也總算能逃離這陣子與左安陽僵硬古怪的情況。

從那日兩人再次不歡而散後,他一次都沒來過珍饌點心坊,甚至搬出了總兵府,住到軍營里,美其名方便操練,事實上她知道他是不想見她。

這回,她真的讓他氣炸了。

但是她不後悔,因為這才是對兩人最好的結果,就算她再愛他,也無法忍受與他人共事一夫,就算她忍耐一時,也將一輩子不快樂,而她的不快樂也會導致他的不幸福,她不能踏錯這一步,否則怕是會毀了彼此的一生。

她嘆了口氣,乘馬車慢慢的來到珍饌點心坊,雖然她不管事,偶爾視察卻還是必要的。她手里還拎著一個鳥籠,里頭關著小黑。

這只鳥無論她走到哪里都死活要跟著,在外頭還可以放任牠亂飛,但到作坊及點心坊這種要求清潔的地方,卻是非得關起來不可,而且還要掛在客人看不到的地方,免得被客人嫌棄她的店不干淨。

籠子里的小黑似是不喜被關,整只鳥看起來奄奄一息,垂頭喪氣,白露也不管牠,這等裝模作樣的把戲,她自己就玩得爐火純青了,還會被只傻鳥給騙了?

拎著鳥籠進到點心坊,她讓人將小黑的籠子掛到後頭窗外的屋檐上去,自己就在後頭的小房間開始看起這幾日的帳。

李三郎奉上賬本後,便沒有打擾她,回到前頭鋪面,繼續殷勤地招待客人。

此時一名衣著不凡的年輕人,身後帶著兩名人高馬大的猛漢信步而入,他不像普通客人一般進門就往櫥櫃湊,流著口水看自己想吃什麼,反而一副囂張狂傲的態度,大馬金刀地站在店鋪中央,相當引人側目。

李三郎一見就知道這三人來者不善,不過上門是客,他依舊有禮地迎了上去,詢問道︰「幾位客人想買什麼點心?需要替你介紹嗎?」

「不必,把你們這什麼點心坊的東家叫出來。」華衣少年姿態倨傲,眼楮像是長在頭頂上,正眼都不看李三郎。

李三郎沉住氣,含笑說︰「不知客人找我們東家什麼事?說不定我可以代勞?」

華衣少年皺起眉,不耐煩與李三郎糾纏,喝斥道︰「叫你去喚東家你就去,唆什麼?信不信本少爺讓人砸了你的店?」

這家店背後是左安陽,在整個張平鎮還有誰比他大?

有著靠山,李三郎並不懼這華衣少年,挺直了背說道︰「要砸我們的店,只怕客人還沒這資格。」

「沒有資格?你知不知道我是誰?」華衣少年當真火了,終于看向李三郎,卻是惡狠狠的,似要撲上去動手,「本少爺乃是宣鎮首富之子賈容,宣鎮里唯一賣甜品的賈記糕餅鋪就是我們賈府開的,你這破點心坊在這里經營,已經影響了本少爺糕餅鋪的生意了,本少爺今天來就是要向你們東家討個說法。」

李三郎終于冷下聲來,「貴店在宣鎮,我們珍饌點心坊在官道上,似乎沒有踩了你們的地盤,何況做生意就是各憑本事,你們糕餅賣不好,就該檢討自身有什麼不足,何以怪到我們點心坊頭上?」

「連本少爺一向交好的商賈都跑到你們這兒買什麼蛋糕,還說沒踩地盤?本少爺就是要找你們算賬,你們能怎麼樣?」

賈容一擺手,他身後的猛漢,立刻舉起一張茶幾砸了下去,榆木的材質也算堅韌,居然嘩啦一聲被砸得木屑四散,嚇得周圍的客人都躲到店外去,只不過膽子大些的還在探頭探腦,想看看事態如何發展。

而李三郎也終于生了點忌憚,這人硬要生事,顯然來頭真的不小,難道真要抬出總兵大人的名頭嗎?

白露本來在後面看帳,听到吵鬧聲就來到分隔鋪面和後院的簾子邊,看到這情景,不禁皺了眉,原想李三郎就能擺平這事,誰知賈容這麼蠻橫霸道,李三郎身上有舊傷,萬一被打傷那就不好了。

這時候如果左安陽在就好了……只可惜他不在,而且依照他們如今的關系,她也絕對不會去尋他訴苦求助,只能自己解決。

白露想著自己一介女流,又是在眾目睽睽下,賈容說不定會有所顧忌,便撩開了簾子,走到了李三郎身邊。

今日她身上一襲淡紅斜襟立領長衫,搭配深緋色繡金線裙,別人穿起來或許毫無曲線,但在她身上就是能穿出靈動俏麗,行進間裊裊婷婷,眉眼清麗多嬌,賈容看得眼楮一亮。

「點心坊只是做點小生意,遠遠比不上貴府家大業大,賈公子何苦為難我們?」白露一說話,聲音清脆甜柔,听得賈容心都酥了。

這犄角旮旯怎有如此美麗的女人?放在這破店里豈不是可惜了?

賈容原只是想來找碴,沒想到會遇到白露這等尤物,只覺是意外之喜。

「妳是東家?」他露出一抹邪笑。

「是。」白露清淺一笑,笑意卻未達眼中。「賈公子有何指教?」

「我看妳這點心坊也別開了,嬌滴滴的姑娘不待在家里享福,拋頭露面做什麼?妳就跟著本少爺回宣鎮,當個第七小妾好了,本少爺會好好待妳,保證妳穿金戴銀。」賈容分明是色欲燻心,卻還要擺出一副為她著想的樣子,讓人看了作嘔。

白露心中鄙夷此人,表面上卻是一副受盡欺凌、搖搖欲墜的樣子,「賈公子如是說,不就欺我是個女流之輩嗎?」

「就是欺妳又如何,本少爺想得到的從沒有失手過!」

賈容瞧她嚇壞了,益發得意,伸手就要去抓她,她自然不會讓賈容得手,身子一避,卻像是失足扭了腳,靠在了牆壁上,杏眼浮現水霧,咬著下唇,看起來好不可憐。

一旁圍觀的百姓原本還怕惹事,但現在看賈容欺負一個弱女子,那女子又是這麼柔弱嬌美,性子比較剛強的人都受不了了。

「喂!你這什麼賈家的少爺也太過分了吧!剛才氣勢洶洶,現在又見色起意了?」

「再怎麼樣你都不能對一個弱女子出言不遜,我們不會讓你得逞的!」

「你今日的所做所為,我們都看在眼里,你敢動這姑娘,我、我們就去報官!」

一群人義憤填膺的站到了白露身前,想擋住賈容的威脅,但賈容只是冷冷一笑,做了個手勢,他身後兩個壯漢往前踏一步,光是那氣勢就將眾人逼退了好幾步。

白露看得出來,賈容並不畏懼自己的名聲敗壞,更不怕什麼衙門,這倒也不奇怪,若真如他所說,賈家是宣鎮首富,那麼必然與官府也有千絲萬縷的關系。

裝模作樣、忍氣吞聲,利用輿論逼退對手的方式,看來並不適合對付賈容……她心里忍不住有些著急,眼下就算通知總兵府的人來救,也遠水救不了近火,早知道就雇幾個打手在店里了。

白露再次在心中偷偷罵了左安陽,雖然這事和他似乎沒太大關系,但以前他總會留兩個小兵在店里鎮場子,現在他住進軍營,不知是忘了還是忽略,小兵也就不來了,害她落到被人威脅的境地。

「謝謝各位相助……」白露神態依然楚楚可憐,轉向賈容時,說出來的話卻帶了幾分剛強,「只不過賈公子,即便貴府是宣鎮首富,但珍饌點心坊的根基是在張平鎮,那兒可是一群蠻不講理的兵痞子駐扎之地,你是否連張平鎮都能一手遮天?若真要動我,為何不想想我一介弱女子,又怎麼敢獨自在往來復雜的官道上開店?」

她可沒說假話,張平鎮的所有兵將她都能請得動,只是最近與靠山鬧翻,只能對著賈容唱空城計了。

她這般柔弱模樣還敢站出來跟他對抗,似乎真有靠山的樣子,倒讓賈容遲疑了一下,只是最後還是色心壓倒一切疑慮,一咬牙,猛地往櫃台桌面上一拍,「本公子倒是不信妳的邪!」

白露心頭一驚,遇到一個不會動腦、靠山又硬的麻煩,這下該糟了。

孰料,方才鬧事的猛漢砸壞茶幾都沒發生什麼事,但賈容這一拍卻是驚動了後院。

「吵吵吵,吵什麼?老娘久沒殺人當我是病貓?殺千刀的,來人,把老娘的狼牙棒拿來!」

這聲音雖是個女子,听起來卻慓悍非常,武器是狼牙棒非同小可,難道是這標致女東家的女護衛?

這個聯想讓賈容臉色一變,他帶來的猛漢壯是壯,但也只是普通人,真要遇上武功高強的,也只有被打趴的分。

想到這里,他有些後悔自己的莽撞了,但令他驚駭的可不只如此,那粗豪女子才說完,後院又立刻傳出一陣清冷的吟詩聲……

「結發未識事,所交盡豪雄,卻秦不受賞,擊晉寧為功,托身白刃里,殺人紅塵中,當朝揖高義,舉世稱英雄……英雄啊英雄……」

當那聲音吟到「殺人紅塵中」時,居然聲音依然平穩,像是一點感情都沒有,听在賈容耳中,就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冷血形象,後來吟到「舉世稱英雄」,又讓他不禁猜測,難道是個小有名氣的殺手?那他躲得過嗎?

賈容本能的退了一步,身上冷汗直流,而那詩的余韻還在影響他的心神時,居然又有第三個聲音傳出,彷佛是個凶神惡煞的漢子。

「格老子的,老子的刀呢?你給老子等著,不把你砍成十段八段的老子就不配當老大!」

老大!賈容這下真怕了,這點心坊的後院,裝的都是些什麼人啊?持狼牙棒的凶狠婆娘,殺人不見血的冷血殺手,還有犯案累累的土匪頭子?

難怪這女東家一點都不怕了!這等陣容,他賈容就算再帶十個人過來都不一定打得過,看來他得重新掂量掂量如何處理這家鋪子了。

「好!既然妳里面藏了高手,今日我認栽。」賈容非常識時務,眼楮死死瞪著通往後院的簾子,口中卻依然朝白露撂著狠話。「下回我再來,就沒妳好果子吃了!我們走!」

說完,他帶著兩名猛漢,飛也似地逃離了點心坊,身後百姓指指點點,鄙夷唾棄,都管不了了。

其實要是賈容分心看一眼白露,應當會看到她的神情有些古怪,像是想笑卻又強忍著。

白露想都沒想到,那只她一度想宰了的八哥,居然在這時候聒噪起來,還替她擋了一劫,看來回去得替牠加菜了!

是夜,白露並沒有回到張平鎮內的總兵府,而是直接歇在點心坊的後院。

以前她會回去,是因為左安陽在那兒,如今他既然待在軍營里,那麼她也就懶得費工夫坐這麼一段路的車,這樣明日還可以繼續查賬。

有了白天賈容找碴的經驗,她倒是請李三郎回鎮里帶了兩個會武功的婢女來點心坊陪她,畢竟今日能將賈容嚇走是靠了小黑,那只傻鳥今日恰好吟對了詩,說對了話,卻不是回回都能這麼好運氣。

在與左安陽冷戰這幾日,她也徹徹底底檢討了自己的態度,原本留在他身邊是為了債務,她原想與他似朋友般相處,直到還清債務,好聚好散,但顯然他並不這麼想,對待她的態度如舊,即便不敢如相戀時那般恣意與她親熱,可真要爭執起來,他還是由著自己的性子任意妄為,認為她是他的女人,這樣只會讓她更舍不得他啊……

懷著心事睡不著,白露索性坐在桌前,琢磨起新的糕點。

張平鎮作坊里的女乃酪、女乃油等原料,珍饌點心坊的點心,都是她腦子里既有的東西,她不想深究自己究竟哪里學到這些前所未有的甜點,總之適合就拿出來用了。

如今已然入夏,她考慮著也該換些夏季時令點心,比如杏桃餡的鮮女乃油蛋糕可以換成李子蛋糕、糖梨蛋糕,女乃酪可以換成焦糖布丁,還有南瓜卷、桃子凍等等,或許也能來些冰涼的,比如泡芙、雞蛋牛女乃冰等等。

「可惜沒有檸檬啊!又酸又香,有助夏季開胃……」她忍不住嘆息,但又隨即怔住,檸檬是什麼玩意兒?她怎麼會認識的?

白露想了一瞬,隨即又將檸檬拋諸腦後了,兀自列著夏季點心的菜單,就在即將擬訂完成時,外頭突然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接著她的房間便像打雷似的,門板啪啪啪被擂響。

「誰?」白露心跳加速,有些緊張。

來的卻是歇在前頭店面里的婢女,她焦急地喊道︰「白露姑娘,店里著火了!為免危險,請妳先離開點心坊!」

白露一驚,幸好她尚未入睡,身上衣服整整齊齊,也不耽誤逃命的時間,她起身開門,果然一股焦味便飄了過來,而前面店面的方向可見火光隱隱。

「怎麼失火了?」她急忙問道。

婢女亦是慌張地回道︰「有人將桐油潑在前門點火,現在前面店鋪的地方已經燒起來了,另一個丫鬟已經先去滅火了,奴婢先來請白露姑娘離開,還要再回去。」

這要是在張平鎮內,只消哪家起了一點火苗,很快就會被人發現,周圍鄰居都會守望相助上來幫忙救火,但珍饌點心坊孤伶伶地位于官道旁,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只能盡人事听天命了。

「好,那妳快去……等等!小黑,小黑還在屋檐下!」

她心頭一緊,腦子一亂就想往火場的方向沖去,那婢女連忙攔住她。

「白露姑娘,妳想做什麼?」

「小黑……我是說我的八哥,牠還掛在店面後的屋檐下。」白露眼眶都紅了,小黑固然嘴賤了點,但這陣子的相處,她已經視牠為親人,何況小黑白天還救過她一回,她如何能眼睜睜看牠被燒死?

「但是那里危險……」

那婢女的話才說一半,就被白露打斷,「無妨的,我的店失火,我總不能不挽救,妳說桐油是潑在前門,火也是從前門燒起,那麼短時間內還不會燒到店後,這樣吧,妳先在後院打些水,去前頭幫忙滅火,我把鳥籠取下就回頭再取水過去,我們三個串成一條汲水的人龍,能救多少是多少。」這一會兒,白露已然恢復理智,仔細地安排起來,「妳放心,如果真的危險,我不會勉強的。」

那婢女听她說的有理,遂取了水,帶著她急急往前奔,到了掛著鳥籠的地方,婢女留下她,自己繼續往前門跑去。

鳥籠里的小黑果然已經在上下撲騰了,方才離得遠還听不到,現在就能听到牠毫無章法地叫著,「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老子照你媽……他娘的殺人啦!老娘要被殺啦……」

要不是時機不對,白露真會忍不住笑出來,現下她只想著趕緊救鳥,取過竹竿,匆匆將鳥籠取下,邊往後退邊將籠門打開,小黑沒頭沒腦地便撞了出來,沖天而去,中途還掉了兩根黑羽。

「你自由了……」在漫天火光中,隱約還能看到振翅高飛的小黑,她突然有點羨慕。

不過眼下卻無暇讓她傷春悲秋太久,她急忙回到後院從水缸汲了水,拎著水桶又趕了回去,彎低身子躲著濃煙,看了看情況,火似乎被控制住了,就是前頭的店已經燒了一半。

她振作精神,趕緊繼續幫忙滅火。

三個女子忙了大半夜,終是把火滅了,只是隔日想買點心的客人們特地來到珍饌點心坊,看到的卻是一座半毀的廢墟。

得知是有人縱火,眾人都紛紛為白露抱不平,究竟是誰這麼缺德?

左安陽即使在軍營之中,亦是時時關注著白露的情況,他放不下那個女人,但更拉不下面子,只能就這麼僵持著,然而天知道,他想她想到心口都痛了。

因此清晨時分,小兵向左安陽通傳說李三郎來尋他,左安陽看到李三郎風塵僕僕、神情凝重,一顆心也不由得提了起來。

「白露怎麼了?」他鐵青著臉問。

李三郎搖頭,可凝重的神色沒有變化,「白露姑娘還好,只是受了點驚嚇,是珍饌點心坊……昨夜失火,已然付之一炬。」

「什麼?」左安陽半站起身來,而後又重重地坐下,竟有一種挫敗感,他知道白露在點心坊花了多少心力,就這麼被燒了她肯定心痛不已,而他卻不在她身邊。

他沉默一會兒,冷聲問︰「怎麼會被燒?」

「稟將軍,一切尚不清楚。與白露姑娘住在點心坊的婢女說,她晚上听到點心坊的大門有動靜,本想去開門看看,結果一眨眼外頭就燒了起來,她還聞到桐油的味道,必然是有人縱火。」李三郎忿忿不平,「可惜店里只有兩個婢女守著,一個急著救火,另一個去尋白露姑娘,卻沒有人手能出去追那縱火之人。」

「……是本官的疏忽。」左安陽更後悔了,這陣子他固然在跟她賭氣,但也是真的忙,就忘了交代小兵去保護珍饌點心坊,結果就出事了。

她對他,應該更失望了吧!

有那麼一刻,左安陽想立刻飛奔回去看她好不好,但轉念一想,他又躊躇了,這當頭她對他怕是不會有什麼好臉色,說不定心里還會怨他。

畢竟她弄那點心坊,也是為了讓張平鎮富裕,讓他的兵能吃飽穿暖,武器鎧甲不虞匱乏,但他連最基本的安全保障都沒能為她做到。

左安陽強迫自己靜下心來,就如同面對數十萬大軍一般冷靜,這樣他才能從容的分析情況,找出最妥善的方法來解決這件事。

「點心坊是被人縱火,白露最近得罪了什麼人嗎?或者不是白露,點心坊最近遇到什麼問題?」左安陽一下就問到關鍵了。

李三郎想了一下,蹙眉道︰「白露姑娘一向與人為善,不曾……等等!昨天早上倒是發生了一件事。」

「什麼事?」

「一個自稱賈容的人來,說我們點心坊影響到他家糕餅店的生意,似是要來砸店,後來白露姑娘出面,那賈容又見色起意,想納白露姑娘為妾,幸好後來白露姑娘機智,讓門外的小黑裝神弄鬼嚇走賈容。不過賈容臨走時那架勢,不像會善罷罷休。」李三郎越說越覺得此人可疑,心中也不禁懊惱,如果自己能提高警覺,也許縱火的事不會發生。

「賈容?宣鎮首富之子,一個不學無術的紈褲,燒了別人店鋪泄恨這種事,賈容倒是真做得出來……」左安陽語氣滿是不屑。「賈家是真有糕餅鋪,但他們在宣鎮的生意清淡,竟不檢討自己,還跨過縣城來找珍饌點心坊的麻煩?簡直可笑。」

他目光變得銳利,瞇起了眼,做了個手勢,門旁小兵就被他招了過來,附耳說幾句話之後,那小兵便恭敬地退下,迅速離開。

李三郎見左安陽有了決斷,便不再提賈容,而是說到另一件事,「將軍,其實我來求見將軍,也有白露姑娘的意思在,如今點心坊已然不在,但作坊里的女乃酪等原料及點心仍持續在生產,她想問大人這作坊是否要停幾日,這陣子就先認賠?」

左安陽沉吟了一下。「白露在說這些話時,應當很不甘心吧?」

「將軍料事如神!」

李三郎一記馬屁拍上去,左安陽險些學白露那般賞他一記白眼,沒好氣地道︰「那珍饌點心坊才開張兩個多月,正是聲名鵲起之時,卻遭此橫禍,是個人都會不甘心。」他都能想象出她腮幫子微鼓、要哭不哭的委屈模樣。

白露很擅長利用自己長相的優勢裝可憐博同情,但這回她是真委屈,想也知道她的神態會有多惹人憐惜了,要不是面子拉不下,他真想抱她入懷,好好疼惜一番。

左安陽嘆了口氣,「你回去告訴白露,作坊不必停工,軍營里雖是軍需不足,但帳篷卻是不少,保證又大又堅固,你領幾個人去珍饌點心坊旁搭個帳篷繼續賣,我會在半個月內替她把房子蓋回來,保證和以前一模一樣。」

李三郎一听,面露喜意,這代表他這陣子也無須擔憂沒了收入,遂痛快地與左安陽告辭離去。

傍晚,左安陽打發離開的那名小兵回來了,不知與左安陽說了什麼,只見後者面沉如水,最後露出一記十分危險的冷笑。

是夜,天空暗無星月,一個黑衣人悄悄地由張平鎮的城牆飛越而出,城牆外有著馬匹接應,黑衣人便沿著官道朝著宣鎮的方向直奔而去。

宣鎮首富賈府,最得意的就是那高達兩層樓的大門,豪華氣派,幾乎都不輸給宣鎮的城門,只是賈府的建築在白日看起來高大華美,但在夜晚之中卻如同一座陰暗的大山,不知藏納了多少不堪之事。

賈家人由屠戶發家致富,用的卻不是正當手段,只不過如今成了氣候,又與官府交好,百姓受了欺凌也只能忍氣吞聲。

所謂不是不報,時候未到,今日或許是神明認為是時候了,那由張平鎮急馳至宣鎮的黑衣人無聲無息地入了賈府。

隔日一大早,賈府里響起了驚天的尖叫,由于那叫聲實在淒厲,傳遍巷弄之間,左鄰右舍連忙前來關切,就看到賈府的家主鐵青著臉,主母哭哭啼啼,而他們的紈褲兒子賈容,居然被剃光頭剝光了衣服,高高掛在那兩層樓高的門楣上。

面對眾人的指指點點,賈容羞憤欲死,賈家人即使想加以遮掩,一時之間也遮掩不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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