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君 第二章 作者 ︰ 芃羽

正沉吟著,他的手機鈴聲響了,是母親的來電。

「媽,什麼事?」他邊走邊打開手機,應了一聲。

「敬言,你人在哪里?快回來,大長老在找你……」母親焦急的聲音傳來。

「現在?可是我一時回不去。」他悠哉地說。

「為什麼?」

「我在台灣。」

「什麼?你跑到台灣去了?」母親驚呼。

「是啊。」

「你……你昨天明明只說要出去一下……怎麼……怎麼就飛去台灣了?也不事先說清楚,要是被你爸知道……」母親慌張地說。

「他知道又怎樣,我都二十五歲了。」他笑說。

「你這孩子,怎麼就不能和你爸好好相處呢?」

「我和他相處得不錯啊,我把他當朋友一樣。」

「他是你爸,不是朋友,他就是對你老把他當平輩的態度很生氣。從小啊,你就這樣,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一點都不尊重你爸……」母親開始又碎碎念。

「媽,國際漫游的手機費很貴,你說重點好嗎?」他無奈地提醒。

「喔,我忘了這是國際漫游。你啊,快回來就是了,有件棘手的案子,需要你去除厄……」

母親急急打住,轉入主題。

「除厄的事,有少蓮阿姨她們在啊。」他輕哼。

「少蓮受傷了,大長老說這惡鬼很難纏。」母親壓低聲音說。

「哦?連少蓮阿姨都沒搞定?」他興味地揚了揚眉。

「是啊,所以全部的長老都趕到現場去了,大長老急著找你,怎麼辦?我要怎麼跟他們說……」

母親話聲剛落,手機里就傳來一陣陣插播聲響。

「呵,大長老打來了,我自己跟他說就好。」他笑了笑,切斷母親的來電,接通了大長老。

「宗主!你跑到哪里去了?」大長老蒼勁的吼聲直貫而來。

「我在台灣。」他以慣有的淡定回答。

「台灣?你……你突然跑到台灣去做什麼?」大長老愕然。

「旅游。」

「你……你竟然沒先告知就私自行動?你不知道身為宗主,每天的行程都必須記錄安排……」大長老氣得直嚷嚷。

「大長老,現在最重要的事應該是除厄吧?」他輕聲打斷大長老的喳呼。

大長老猛然住口,懊惱地低吼︰「是啊,現在得趕緊除厄,但沒人滅得了那妖鬼……」

「開視訊吧,讓我瞧瞧現場。」他低聲命令。

「透過手機你能瞧見什麼?況且現在遠水救不了近火了!」大長老氣極,但仍不自覺地听令打開了手機視訊。

男子盯著手機螢幕。畫面中,一幢古宅的廳堂里,桌椅已被掃得東倒西歪,看似空曠無人,不過,他很清楚看見一個陰黑的暗影正囂張地霸佔在大廳的佛桌上,齜牙裂嘴地狂笑著。

「好猖獗的一只惡鬼!」他低哼。

「你……看見了?」大長老驚訝不已。

「拿好手機對準它,別動。」他命令著。

「可是它撲過來了——」大長老急吼。

透過螢幕,那只惡鬼果然直撲而來,雙手亂揮著利爪。

他冷冷一笑,指尖在手機蛋幕前畫個咒印,低斥一聲︰「滅!」

就這麼一個字訣,瞬間,那只惡鬼竟在半空中撕裂,立刻灰飛煙滅。

而且,它在化為虛無的剎那還一臉驚愕,搞不清楚是怎麼回事……

現場的陰氣消逸殆盡,但眾人一片噤聲,久久回不了神。

「好了,解決了,那麼,我可以在台灣再多待幾天了吧?」他對著手機說。

「宗主……你、你、是怎麼做到的?」大長老驚問。

「用手機啊!」

「手機……也能傳送咒力?」手機螢幕里出現了大長老駭然的神情。

「當然。不過——只有我能。」

他自負地朝大長老一笑,接著切斷了畫面,收起手機,目光掃過四周的人群,以及穿插在人群中那些一見到他就退避竄逃的鬼影。

是的,只有他能,其他的人,絕對做不到。

因為他來自北京最古老的除厄家族,是歷代最年輕的薄家宗主,天生擁有陰陽法眼,挾著強大法力出世。他,打從狐呱墜地就注定了不凡。

他叫薄敬言。

今年二十五歲。

他是薄家有史以來最強的除厄師!

長孫家族每半年會辦一次法會,替大小姐長孫無缺消災解厄,每次法會都從正午一直持續到半夜。

這天,長孫無缺得沐浴淨身,全身被畫滿符咒,穿上白袍,躲在一個黑暗房間內十二小時。她不能吃,不能喝,不能見日,更不能見人。

要讓她一個人乖乖待在房內十二小時不吃不喝,向來是件辛苦的差事。沒人照料,她會把房間弄得亂七八糟,她會哭,會叫,會鬧,會把自己弄得又髒又臭。

但為了遵從法師的指示,長孫浩東夫婦每每只能忍住心疼,硬是關她十二個鐘頭。

雖然,長孫無缺的「痴呆低能」二十多年來並無任何改善,但他們仍然抱著一絲希望,只要能做的,他們都願意試試。

房外的花園中庭架設著大型神壇,十二個高達幾丈的金黃幡條將神壇圍成半圓,法師叮叮,咚咚地搖著銅鈴,嘴里喃喃哼念著听不懂的咒語,長孫夫婦在壇前不停地虔誠跪拜,所有長孫家的僕佣們都安靜地站在一旁,不敢出聲。

夜幕低垂,烏雲蔽月,案上燭火在冰涼的清風中搖曳,照映得樹影幢幢,幡條啪啪作響,平添了幾分詭譎的氛圍。

「喝!召喚長孫無缺元神……三魂七魄速速歸位……嗎拉巴尼哞……」法師突然大喝一聲,振振有詞地疾喊。

僕佣們都一臉木然,淡定地看著這每半年不斷重復的情景。即使法師換人,整個法會也幾乎大同小異,但那些所謂的法術咒語,從來沒讓大小姐變得正常。

眾人私下都會竊竊私語,長孫無缺根本就是天生痴呆,沒藥可救。

「啊……啊——」

一陣陣嚎叫從屋內傳出,長孫夫婦不安地轉頭望向關著女兒的房間,他們知道她一定餓了,渴了,或困了,但法師規定十二小時內就是不能去看她。

「請專心祈福,別分心。」中年法師不悅地提醒。

長孫夫婦連忙收心,繼續跪拜,隨著法師念著禱語,盡量不去注意長孫無缺愈來愈淒厲的義。

他們知道,為了女兒,再不舍也得忍住。

不知過了多久,長孫無缺似乎累了,哭喊聲終于停止,眾人都松了一口氣,法會又繼續進行下去。

就在此時,大屋里,那扇關著長孫無缺的門突然悄悄地打開,一個穿著女僕制服的鬼祟人影閃進了屋內,隨即攙著長孫無缺走了出來。

她塞了一塊面包給大小姐,餓壞了的長孫無缺立刻抓住面包拼命啃食,傻傻地被她牽著走。兩人沿著小徑來到大門口,她用芯片卡刷了門鎖,大門緩緩開啟,門外停著一輛未熄火的箱型車,一見到她,駕駛座車門彈開,跳下一個男人。

「快點,我只能讓監視器暫停十五分鐘,而且去巡邏的守衛快回來了。」她焦急地朝那男人說。

那男人點點頭,迅速架住長孫無缺,直接就要將她推進車內。

可是,長孫無缺的身體突然頓住,彷佛被什麼猛力拉扯,僵硬地轉頭看著車子後方遠處。

「干什麼?你這個呆子,快上車!」穿著女僕制服的女人用力將她押上車,低聲訓斥著。

「啊……啊……」長孫無缺痛喊著。

「那里,好像有人!」男人瞥向長孫無缺看著的方向,低呼出聲。

「什麼?」穿女僕制服的女人驚慌地轉頭,眯起眼,這才發現似乎有個模糊的陰影,立在圍牆外昏暗的樹木之間。

她正努力辨識那是否是個人時,那團黑影就動了,而且,正慢慢地走了過來。

「快走!」她大吃一驚,邊急喊邊將長孫無缺使勁推進車里,自己也跟著上了車。

男人奔回車上,正要駛離,車子卻突然熄了火。

「怎麼回事?快開車啊!」她大吼。

「車子……車子……」男人急得滿頭大汗,但不論他怎麼轉動鑰匙,車子就像是死了一樣,完全發不動。

「剛才不是還好好的?」她怒喝。

「是啊,這車子剛才明明還好端端……」男人話才說到一半,就瞪大雙眼呆住了。

「你在發什麼呆啊?快想辦法!」

「是鬼!有鬼……有……有鬼啊!」男人指著擋風玻璃,驚聲尖叫。

「哪有什麼……!」她氣得正要大罵,卻陡地噎住氣息。因為,好幾道邪魅的鬼影真的就坐進了車內,還對著她吐著長長的血舌。

「哇!」男人奪門而出,棄車狂奔。

「啊——」她也嚇得差點斷氣,驚駭了好幾秒,同樣尖叫地推開車門,連滾帶爬地逃之夭夭。

長孫無缺就這樣被獨自留在車內,傻傻地啃著面包,對車內那些鬼影完全沒有感覺和反應。

「哎唷,這是個蠢女耶……」陰鬼們嗤笑著。

「是啊……蠢到不知道害怕……」他們拉扯她的頭發。

「她沒有人氣耶……只是個殼……嘻嘻……呆殼……這種呆殼最容易附身了……」其中一個鬼以鬼爪拍打她的頭。

倏地,一道尖銳的光束破空而來,剌穿了三只鬼的鬼爪,痛得它們鬼叫著收手,悚然飄退三丈之外,蜷縮在陰森的樹影之間。

一陣輕緩的腳步聲慢慢接近,來到車門旁站定,一股強大氣場瞬間籠罩而至。

「誰說你們可以踫她的?」

「對不起!對不起!大師饒命……」陰鬼們驚呼。

「大師……我們……幫你找到了這家姓長孫的……又幫你趕跑了那兩個人……現在……可……可……可以走了嗎……」它們渾身顫抖,卑屈恐懼地問。

「去。」

一聲低沉簡短的命令,讓三只妖鬼如獲大赦,瞬間消失。

陰氣散去,月光從烏雲中破出,輕灑而下,照映在薄敬言修長的身形上。

他低頭看著自己手腕上的紅線,那條原本只有一小段線頭的紅線,此刻已整段都出現,而且,循著紅線望去,可以很清晰地看見線的那端,直指眼前這個痴傻地、拼命地啃著面包的女人身上。

就系在……

她的手腕上。

他面無表情地盯著她,心中閃過的與其說是錯愕,不如說是不解。

雖然早有預期這個叫長孫無缺的女人很可能不是個正常人,但親眼看見了還是令他困惑。

為什麼是她?

為什麼和他命運相系的,會是一個痴傻低能的女人?

一個連即將被人綁架也呆呆地跟著人走的傻瓜?

究竟,他和她之間有什麼奇特的因緣?

「喂!」他喊了一聲。

她沒有反應,依然低頭大咬著面包,長發把整張臉都遮住,發絲上還沾著許多面包屑。

「長孫無缺。」他直接叫了她的名字。

她還是不停地吃著,彷佛只有吃才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事。

他輕蹙眉峰,拉住了她的手,阻止她的進食。

她怔怔地抬起頭,看著他。

就著月光,他終于看清她的長相。

一張白皙秀氣的臉蛋,五官細致美麗,可是,這張漂亮的臉卻因那痴傻的表情而完全破壞殆盡。

一雙空洞無神的眼楮,嘴巴大大地張著,嘴里的面包渣和著口水掉了出來,弄髒了她的下巴、衣服,她卻仍呆滯地愣杵著,一點都無法自理自己的行為。

薄敬言瞪著她,一眼就看出,這個女人的軀殼之中,少了最重要的一魂!

人有三魂七魄,三魂包括靈魂、覺魂與生魂,其中靈魂就是「主魂」,主宰意識,若無靈魂,必成痴呆。

而這女人轉生時,似乎遺落了最重要的靈魂。因此,她一出生便只是個行尸走肉,只有吃喝拉撒等生理需求,沒有羞恥,更沒有喜怒哀樂等心靈感受。

投胎成這副模樣,簡直是做人最大的悲哀。

靈魂屬天,覺魂屬地,生魂屬人,這三魂之中,就天魂最難尋,那一縷魂煙若有似無,一旦丟失,只能認命。

「可憐,你命定如此,就只能這樣過完,生了……」他憐憫地嘆口氣,收回手,但才縮到一半,就突然被扯住。

他一驚,低頭一看,臉色驟變。

這個痴傻的女子竟伸出不利落的右手,去抓住了系在她和他之間的那條紅線。

她……竟然看得見,也踫得到這條紅線!

而紅線也因此將他的手腕纏得更牢更緊。

他詫異不已,扣住她抓著紅線的手,喝問︰「你……究竟是誰?」

她仰起臉,也不知是否听見他的質問,只是傻呼呼地笑了起來。

笑得……像在哭泣……

他全身一涼,倏地,腦中閃過電光石火,出現了一張痛苦驚恐的小臉。

那張臉的主人,堅毅地說著——

不計代價,只求一次投胎轉生。

就算只有」世,只有一時。

清涼的夜風吹得樹葉沙沙作響,那有如書冊翻頁的聲音,更翻開了他被封印的記憶。

前世今生,一點一點在他腦中蘇醒。

地府中,忘川之畔,微渺卑賤卻妄想成人的鬼奴,那詭異又冥冥注定的命運……閻王的生死簿,是一切的起因。

他和她的緣分,就從那時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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