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身 第六章 來自亡靈的報復 作者 ︰ 千尋

杜雍帶沐姍來的是一家復合式餐廳,餐點裝潢典雅,他是這里的常客。

只不過他沒想到,進門後竟然會看見趙嘉寧。

他瞄了兩眼,趙嘉寧和鄭宇棋的遺孀謝可芸見面,他們坐在靠窗的桌子,而對街處有警方的人在。

既然趙嘉寧是鄭宇棋的得力助手,那麼他認識謝可芸並沒什麼好奇怪的,只是強烈的第六感告訴他,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進餐廳後,他選擇趙嘉寧背後的位子,這里的椅子是高背沙發椅,這種設計讓每張桌子都有獨立空間。

兩人剛坐定,服務生走過來,他沒徵詢沐姍的意見,直接點菜。「A餐兩份,副餐要冰咖啡。」

沐姍想要反駁,但尚未開口,杜雍先一步看出她的意圖,手心覆上她的手背,阻止她說話。

服務生見她沒有異議,便離開了。

沐姍不懂他在做什麼,直覺將手從他掌心間抽回來,下一刻,他的食指放在嘴唇中間,做了個噤聲動作,指指自己身後。

這下沐姍懂了,他這是拉長耳朵在偷听身後那對男女的對話呢。

他在追蹤犯人嗎?她坐直身體,拉長脖子,想試著看清楚對方,但杜雍搖搖頭,再度制止。

她垮下背,乖乖听話,但……她干麼這麼乖啊?

這時,杜雍拿出筆在餐巾紙上寫著︰後面坐的是鄭宇棋的遺孀和助理,你給的藥瓶上有助理的指紋。

看到這兩行字,沐姍再沒了不想听話的心思,噤聲不語。

「喪事盡量簡單……」

「我婆婆不會同意的。」鄭宇棋是她最驕傲的兒子,踫到這種事,她傷心欲絕,怎麼可能草草辦過喪事,「而且我覺得她最近看我的眼神……很怪。」

「怎麼個怪法?」

「我覺得她在懷疑我。」至于懷疑什麼,謝可芸就不知道了。

「不要心虛,你沒有做錯什麼。」

「我怎麼可能沒有做錯?我和你……」

「我們沒有錯,錯的是鄭宇棋,你為了配合他放棄工作,乖乖待在家里,為孩子公婆,到最後換到什麼?只有背叛,他和許多女人搞在一起,根本不在乎你的感受,對他而言,你不過是他花錢雇的全天候女佣。」

趙嘉寧的話勾起謝可芸的委屈,是啊,他的整型醫院越開越大,喜歡他的女人越來越多,身為醫師的他,每天回家身上不是藥水味,而是女人的香水味。

她知道他在外面有女人,卻不敢過問,她苦她悶,卻無法下定決心離開他,要不是嘉寧在背後鼓勵她、支持她,她根本無法度過那些痛苦。

「就算這樣,我也不可以……」

「不可以擁有一個能夠談心的朋友?不可以找到一個情緒的宣泄口?可芸,我們什麼事都沒做,我們緊守最後防線,就是為了要對得起他。可是他連死都要死得這麼不名譽,他有沒有想過,他的死亡會讓端端接受多少異樣眼光?可芸,相信我,你沒有對不起他,是他對不起你。」

謝可芸低下頭,是啊,他們什麼都沒做,但她的心變了,她不再深愛丈夫,轉而依戀上另一個男人,這在婚姻中就是背叛。

「他們告訴我,當天你也在現場。」

他們是指醫院里的護士還是警察?不重要,反正沒人有證據可以指控他,警方結案,代表他已經安全過關。

「你在懷疑什麼?懷疑我為了你想害死他?」趙嘉寧戳破她的想法。

謝可芸臉紅,吶吶地、心虛地反駿。「我、我沒這樣想。」

「你確實不該這麼想,當天我的確在場,就是擔心他玩得太過火,我過去是為了勸他早點離開。對不起,我沒有辦法阻止他,我自己也被灌了酒,醉得不省人事,沒想到他會……當天的人那麼多,大家都好好的,我就不懂了,他自己是當醫師的,怎麼會用藥過度?一定是那些女人哄著他,讓他太嗨……」

謝可芸捂著臉,他越是解釋,越是有一股沒來由的恐慌侵觸著她,她慌張不安、手足無措,下意識認為會有更可怕的事要發生。

見狀,趙嘉寧牢牢握住她的手,認真說︰「不要慌,只要告訴你婆婆,說端端的功課不能落下太多,盡量爭取把喪事簡單操辦,等這段時間過後,我會找時間飛到美國找你。」

這幾年,鄭宇棋的保險和不動產全是趙嘉寧在幫忙處理,不管租賃或買賣都是,這些財富鄭家並不知情,而夫妻財產共有,只要能夠贏得謝可芸的信任,他就能繼續支配那些財富。

「可芸,你不要害怕,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會像過去那樣在你身邊支持你。」他一臉深情地道。

接下來他又安慰了謝可芸好一陣子,最後兩人二則一前一後離開餐廳。

等他們走時,餐點已經送上,沐姍還沒有拿起筷子,心里先有了鮮明的故事,雖然沒有听到他們的對話,但她是寫小說的,「小王奪愛殺人」的劇情迅速在她腦袋里面成形。

沐姍等待杜雍說話,他剛才講過要告訴她鄭宇棋的事。

「鄭宇棋的案子結了。」杜雍說。

「凶手落網了?」

「沒有,但所有的證據都指向毒品服用過量,意外致死。」

供應毒品的人已經被收押,而那幾則簡訊證明了趙嘉寧的無辜,即使他並不完全相信,但這是講求科學證據的時代。

「藥瓶上的指紋不能證明什麼嗎?」她深信,若非有特殊道理,自己不會被牽引到飯店里,更不會出現一個連警方都沒有找到的藥瓶子。

「僅能證明他踫過藥瓶,但他說自己只是好奇,拿過瓶子多看兩眼。」

「他說的就算數?」

「他通過審訊和測謊。」

「測謊不一定百分之百正確,對吧?」

「對,但我們目前找不到其他罪證,只能先結案。」

沐姍皺眉問︰「剛才他和鄭宇棋的妻子在說什麼?」

他猶豫片刻,將兩人的對話復述一遍。

沐姍道︰「這可以是動機,對不對?因為愛不得而生恨。」

杜雍失笑,果然是寫羅曼史的,什麼事都往這上頭想。

「我派人暗中盯著趙嘉寧,如果他有特別的動作,我會知道。」

換言之,他並沒有放棄鄭宇棋的案子,不知道為什麼,這讓她稍稍放心。

沐姍拿起叉子吃飯,她對鄭宇棋並沒有特殊感情,但他找上她,需要她幫忙,她便願意出手。

她一直是這樣做的,任何人只要有需要,都可以在她身上得到幫助,只不過她太冷太冰、太不近人情,多數人不會求她幫忙,而多數的鬼也許是能夠看透她的本質吧,倒是很樂意向她索取幫助。

飯後,杜雍開車送沐姍回家,一路上他們竟然聊了起來。

沐姍不是個好的聊天對象,但她擅長傾听,這讓不多話的杜雍說了一堆自己會說出口的話。

「你父親還好嗎?」沐姍問。

「他沒有不好的理由。」娶新妻子之後,他的事業越做越大,隱隱地在越南華人圈中成了龍頭老大,如果非要說遺憾,大概就是父親一直沒有再生下其他兒女吧。

「從那之後,你們父子沒有再見過面?」

「有,他每次回台灣都會找我吃飯。」

「你去了?」

「你對我父親很感興趣?」

「我是個孤兒,在育幼院長大,我很羨慕有父母親的人。」她真的很不會聊天,一句話就讓場面冷下來。

杜雍覺得尷尬,她卻認真看著車窗外漸漸變暗的天色,半點都不覺得尷尬。

他一面開車,一面試著尋找其他話題。「阿哲說你不記得小時候的事?」

「對。」

「困擾嗎?」

「不記得前世的事,你會覺得困擾嗎?」

「不會。」

「我也不會,不管丟掉哪一段,我都可以保有接下來的無數段。」

「你很陽光。」

沐姍失笑,通常沒有人會這樣形容她。「與陽光無關,記憶是能夠源源不斷制造出來的,丟掉舊的制造新的,永遠不會匱乏。」

「你比我想像的還要豁達。」

「多數人認為我陰沉冰冷。」

「那是他們不了解你。」

「你認為你了解我?」沐姍斜眼望著他,似笑非笑地道。

認真說來,他們不過見上寥寥數面,雖然她與他聊得比旁人多一點,但光靠幾次對話就能認識一個人?她不這麼認為。

紅燈了,杜雍停下車,轉頭看她。「你的眼光中帶著挑釁。」

「噗嗤!」她笑出聲,是啊,是帶著挑釁沒錯。

這是杜雍第一次看見她笑,不得不說,她笑起來很漂亮。

「你在前面停車就可以,巷子不好繞。」

「我有衛星導航。」他堅持開到目的地。

「我能夠自己走進去。」「我答應阿哲把你平安送到家門口。」

「不過是幾百公尺的路,我不認為台灣治安有這麼差。」

「何謂意外?就是沒料到卻發生了的事,而安全的定義是鏟除所有意外。」

「說得這麼冠冕堂皇,其實你只是想知道我住在哪里吧?」

「不對。」

「不然?」

「我不但想知道你住在哪里,還想去你家喝杯咖啡。」

「我家里沒有咖啡。」

「開水也行,我口渴了。」

有人這麼強勢地想到別人家作客的嗎?

「如果我拒絕呢?」

「對于剛請你吃過飯的人,居然吝嗇請他喝一杯水?我不認為你是這種人。」

意思就是堅持?沐姍搖頭,他看起來親切溫和、脾氣很好,其實骨子里卻是個霸道的,他要做的事沒有人能夠反對。

沐姍無法反駁,只能任由他把車子開到前面,左轉,再右轉,最終停在她家樓下。

沐姍皺眉,真的要讓他上去嗎?他可是能夠看見她不想讓人看見的東西。

「怎樣?你不會告訴我,你家里連開水都沒有吧?」

「如果你口渴的話,外面有一間超商。」

「這麼不想我進去?為什麼?里面藏了不能被波麗士大人發現的秘密?」

沐姍嘆氣。「再說下去,我會不會變成嫌犯了?走吧,要上去就上去。」

她走進公寓,警衛爺爺熱情地向她打招呼,「夏小姐回來了?今天有你的包裹。」

她簽好名字,杜雍順手抱走紙箱,是購物台的包裹。

她喜歡網路購物?杜雍一笑,他又多了解她一點點,這沒什麼值得高興的,但他就是沒來由的開心。

警衛爺爺對開心的杜雍發送熱情笑容。

帶男朋友回來啊?夏小姐的家人應該會很高興吧。

他們坐上電梯,沐姍打開門,屋里拍球的聲音在鐵門打開那刻停下,進屋時,杜雍只看見一個球輕彈幾下,順著地板滾到牆邊。

杜雍沒有說話,他輕輕看了沐姍一眼,月兌掉鞋子後問︰「這箱東西要放到哪里?」

「廚房。」沐姍指指廚房方向,自己走進房間,將包包放好。

杜雍在跨進廚房的同時停下腳步,因為他看見里面有一個正在擦地板的婦人,婦人像沒發現他似的,跪在地上用抹布仔仔細細把每個角落擦拭干淨。

杜雍一愣,接著身後出現的動靜讓他迅速轉頭。

門後站著一個小男孩,他探出半張臉看著杜雍,他的臉是青色的,嘴唇很黑,眼楮像是兩個大黑洞,會把人吸進去般。

杜雍臉色微凝,直接站在廚房門口一動不動。

沐姍放好包包走到廚房,看見身體僵住的杜雍,抿唇一笑,是他自己非要上來的,怪不得她。

接過他手上的紙盒,沐姍走到廚櫃邊,打開門,把里面的泡面一包包塞進櫃子里。

婦人放下抹布,抬起頭,無奈嘆氣,重復著早已經說過幾百次的話。「真是的,就沒看過這麼喜歡吃泡面的,泡面有這麼好吃嗎?就算好吃也沒營養啊,怎麼講都講不听……」

沐姍充耳不聞,擺好泡面後,她拿起杯子倒開水,遞給杜雍。

婦人看見沐姍不理自己,生氣的手一甩,砰的一聲,廚櫃的門無預警關上,嚇了兩人一跳。

杜雍心急地拉著沐姍回房間,把門關起來,說︰「你明明看得見的。」

「看得見鬼嗎?對啊。」

「既然看得見,為什麼還要住在這里?」

「這里是我的家,我買的房子,為什麼不住?」

「你買房子之前沒先過來看嗎?為什麼要挑一棟……」

「鬼屋?」她接下他的話。「因為它很便宜,比市價少三成。」

「難怪你手腳冰冷、臉色蒼白,你知不知道長期和鬼魂相處,對你的身體沒有好處?」

像是在抗議他的批判似的,下一秒,門外吸塵器的聲音響起,刺耳尖銳的嗡嗡聲蓋過他們的聲音。

沐姍只好靠近他兩步,說︰「我沒覺得哪里不好,就當多幾個室友。」

剛搬進來的時候的確會害怕,但一天、兩天,一年、兩年下來後就習慣了,習慣有人和她同處在一個空間里,習慣奇怪的腳步聲伴她入眠,習慣水龍頭莫名其妙打開關上,也習慣抹布自己飛起去擦桌子擦地板。

她甚至會給小弟弟買玩具,當看電視時,轉頭發現一個玩玩具的身影陪著自己,會讓她感覺不孤單。

因為,她覺得寂寞比鬼魂更嚇人。

「你瘋了!」

「如果這樣叫做瘋了,杜先生,我已經瘋狂很多年。」

杜雍深吸氣,突然覺得她很難溝通。「為什麼不找阿哲幫忙?」

「你以為他真有那麼厲害?他不是每次都能幫上忙的。」

「他趕不走他們?」杜雍皺眉問。

「為什麼要趕走?我們已經和平相處很久,而且你看,什麼事都沒有。」

「沒事才怪,搬走吧!」

「你在開玩笑嗎?」

「我沒有。」杜雍掃一眼四周,看見角落的行李箱,他拿出來,打開衣櫃,再把沐姍拉到衣櫃前,說︰「整理行李,現在就走。」

「走去哪里?」

「先搬到我那里住。」他接話接得理所當然,完全不覺得有什麼荒唐之處。

「杜先生,我記得我們好像沒有那麼熟。」他果然是個霸道的,不像表面上那麼溫和。

「警察有保護百姓的責任。」看她不肯收行李,杜雍干脆幫她收,第一個收的是她的電腦。

阿哲說過,電腦不只是她的工作,還是她的命,這部老電腦陪她走過人生最艱辛的日子。

「如果你缺室友,街頭游民很多,他們一定會感激你的熱忱。」

沐姍把自己的電腦搶回來。

「不要跟我斗嘴,你跟我一樣清楚,這里不能住人。」他又搶回電腦。

沐姍想再搶,杜雍卻把電腦拿高,讓腿短的她怎麼跳都勾不到電腦。

「我已經住很長一段時間了。」金窩銀窩都不如自己的狗窩,好歹這里是她賺來的家。

「那就等,等我找到人,把你這里弄干淨再搬回來。」

收妥電腦收保養品,他走到梳妝台邊,把簡單的瓶瓶罐罐收進包包里。

「我後悔了,後悔讓你上來喝杯水。」沐姍看著強勢的他,忍不住抗議。

「後悔解決不了事情。」

「解決不了事情,卻可以解決制造事情的人,杜先生,請你離開。」她拉開大門,手一伸,下了逐客令。

「我馬上就走,但你必須跟我一起走。」他知道自己現在看上去很無理、很霸道,但他還是堅持這麼做,她不可以留在這里,她必須和他在一起,好像她再多留兩分鐘,這里將會是下一個凶案現場。

「我不……」

就在兩人僵持不下時,一旁的冷氣突然打開,呼呼的冷風從風口吹出來,室內溫度迅速下降。

冷氣聲讓兩人同時轉頭,發現冷氣的溫度計一路往下滑,沒多久出現了零度低溫,兩人幾乎被凍僵了。

這時一只大到驚人的黑蚊子飛到天花板上,停在那里一動不動。

緊接著,杜雍和沐姍不敢置信地瞠大雙眼,看著無數蚊子從冷氣風口飛進屋里,像蝗蟲過境般,黑壓壓的一片沖進來,它們停在大黑蚊身邊,不斷聚集。

沒一會兒功夫,白色的天花板變成黑色,小黑點變成大黑塊,蚊子們將天花板整個佔領,逐漸向下延伸,像是濃墨掃過般,四面牆也慢慢變成黑色。

突地,黑蚊鼓動起翅膀飛舞起來,白牆出現一張由蚊子鋪排而成的人臉,那張臉陰森而慘白,臉略胖、頭微禿,鮮血從他眼楮、鼻子、嘴角、耳朵不斷往下滑,濃濃的消毒水氣味在空中漫開……

只看了一眼杜雍就認出對方,那是鄭宇棋,因為吸食毒品過量死亡的鄭宇棋!

沐姍嚇得無法動彈,杜雍直接把她抱進懷里,帶著她準備離開房間。

與此同時,那只大黑蚊停到沐姍的後頸處,一陣剌骨涼意像冰錐剌入她的脊髓,下一秒她就在他懷里失去知覺,身體瞬間癱軟。

杜雍一驚,想將人打橫抱走,但成千上萬的蚊子不斷攻擊杜雍,他試圖揮手將它們逼退,但此舉不但沒有成功,反而讓那些匯聚成一雙大手的蚊子群將沐姍從他的懷里搶走。

他想把沐姍搶回來,但密密麻麻的蚊子形成一張大黑幕阻隔了兩人,讓他無法向前邁出半步。

這時,大手將昏迷的沐姍托起來,將她抱到平日寫稿的椅子上,已經收好的電腦也騰空飛起,落到桌面上。

沐姍坐直身體,她閉著眼,雙手舉在半空中,下一刻,電腦螢幕上的畫面不斷變換,從桌面變成文件檔案,新的字句不斷從螢幕中跳出來。

我看見了,雖然我整個人迷迷糊糊的,但是我看見了。

我知道自己已經吸食太多毒品,不能再繼續下去了,我知道的,但是他卻趁著所有人都昏昏沉沉的時候……

周璦一點都不想要來這里,這里有她最不堪的記憶,但是她必須得來。

出了電梯,走到熟悉的房門前,掙扎片刻後,她遺是按下電鈴。

門很快被打開,趙嘉寧看見她,臉上的興奮與快樂怎麼也掩不住,他攬過她的細腰,深情款款說道︰「我等你很久了。」

他的聲音很柔軟,臉上寫滿寵溺,可是他所有的表現都讓周璦感到毛骨悚然。

他帶她進門,指指屋里的布置問︰「看看,喜不喜歡?」

這個地方她已經來過無數次,這是鄭宇棋為了和她偷情買下的房子,三十幾坪,規劃成一房于一廳,房間很大,客廳也很大。

現在電燈沒開,桌子上、櫃子上、地板上燃起長長短短的蠟燭,趙嘉寧從門後拿出一大束鮮紅玫瑰花,送到她面前。

「九十九朵玫瑰,代表天長地久,我對你的愛FOREVER。」

周璦不喜歡,卻只能勉為其難收下,趙嘉寧拉著她走進房問里,得意的向她展示自己花很多時間布置的牆。

看著四堵牆,周璦覺得被一雙手扣住了脖子,快要不能呼吸了。

因為牆面上貼滿大大小小的照片,正臉、側面、背影,微笑、哭泣、沉思……全是在她不知情的情況下偷拍的。

原來趙嘉寧已經在暗處偷窺自己這麼久了?想到這里,周璦有了深深的恐慌,她定眼望著他,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怎麼這樣看著我?被我感動到了?」抬起她的下巴,趙嘉寧細細看著她的五官,真美麗啊……可惜這張臉他沒有參與到,但第一次看見,他便深深愛上了。

周璦用盡全力控制住輕顫。「我們可以談談嗎?」

「想玩談戀愛那套?可以啊,要羅曼史式的還是文青式的,我都奉陪。」他笑眯眯地拉著她坐在床沿,他不急,反正她已經陷在他的網里,掙月兌不去。

「趙嘉寧,你想要什麼,說出來,我會盡力滿足你。」

「你不知道我想要什麼?不會吧,我已經表現得這麼清楚了。」

「我可以給你錢,一筆很大的數目。」只要他肯把手里的東西交給她。

「小傻瓜,我又不缺錢,干麼要你的錢。」

「那你要……」

他截下她的話。「我要你啊,你是我朝思暮想的女人,我對你是真愛。」

「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陳立侗嗎?不要想太多了,你以為楊姊死掉以後,他還敢跟你在一起?他愛惜名聲得很。」

當初會不管不顧想和她在一起,是因為她的手段夠厲害,但是現在看下來,他認為陳立侗已經表態得夠明白。

趙嘉寧的話戳中周璦的死穴,她咬緊牙根企圖辯解,卻想起這段時間以來陳立侗對自己的敷衍,心瞬間墜入谷底。

見她不語,他微微一笑,靠近她,在她耳際烙下親吻。

「跟我在一起吧,我會給你任何你想要的,我會保護你和你的名聲,不會讓任何人有機會威脅你。」

他的吻順著臉頰滑上周璦的唇,封住她的嘴巴,盡情享受她的甜美。

周璦拍過很多吻戲,她很想當做演戲敷衍過去,但他的吻讓她想起那晚纏繞在身上的毒蛇,既邪惡又冰冷,她閉著雙眼,強忍著不要將他推開,但寒冷的感覺從四肢百骸鑽入肺腑,讓她感覺惡心至極,痛苦在血管里蔓延,很多事情自她腦中一閃而過——

那年她才十八歲,沒有念大學的她只身跑到台北,她有大夢想,想要闖出一片天,但是沒有足夠學經歷的她只能在手搖料店賺時薪,連養活自己都很辛苦。

她身材姣好,腰細腿長,在鄉下的時候有不少人暗戀她,因此她以為自己的條件夠好,能夠輕易地出人頭地。

沒想到來了台北才曉得,像她這樣的女孩滿街跑,她一點都不出色。

直到那個下雨的夜晚,她遇見鄭宇棋,他迷戀她的身材,說︰「我給你一張臉,你給我你的身體。」

貪婪促使她點頭,她用自己的身體交換到一張天使臉孔,一張讓她進入演藝圈的門。

她幸運地遇見楊姊,很快就在演藝圈里嶄露頭角,與此同時她當然想要結束與鄭宇棋這段對自己十分不利的關系,只是鄭宇棋不但愛上她的身材,更迷戀上與她在一起時的瘋狂與刺激,他不肯放過她,逼著她維持著不能見光的關系。

他有一大堆證據,證明她用身體換取新臉孔,那些東西一旦曝光,她將會失去好不容易才到手的功成名就。

再然後,他發現她和陳立侗在一起,他嫉妒、怨恨,為了破壞他們,他故意把消息透露給楊姊,之後才會鬧出那麼多事情。

她恨鄭宇棋,恨他破壞她的夢想與愛情,她希望他去死,她有滿肚子的怨慰,卻只能放在心里,不敢真的對鄭宇棋施行。

後來,趙嘉寧出現,他告訴她,「不要害怕,我會保護你,不讓那些東西威脅到你。」

當時的她嗤之以鼻,他可是鄭宇棋的助手,她憑什麼相信他?

況且話說得輕松,趙嘉寧不可能不知道鄭宇棋有多強勢霸道,他想要的東西就非要弄到手,除非他有更新、更好玩的玩具,否則他不會放過她,不會允許她自由。

所以她沒理會他的話,只當趙嘉寧是個瘋子。

他認真表白。「我是真心的,因為我愛你,我願意為你付出一切。」

他的真誠讓她感覺惡心,他和鄭宇棋是一丘之貉,她咬牙說︰「如果你想要我,就去把他給殺了,他死掉,我就跟你在一起。」

她真的想過花錢買凶殺人,換得一勞永逸,她也幾乎就要這麼做了,結果趙嘉寧為她做了她想做的事,鄭宇棋死去,再也威脅不到她。

她以為終于可以松一口氣,以為最可怕的事情終于過去,誰知道並沒有,控制她的枷鎖,只不過從鄭宇棋手上轉到趙嘉寧手中。

趙嘉寧喝了一口酒,封住她的唇,逼著她把酒吞下去,灼熱的酒從喉嚨里灌進去,一路灼燒著周璦的食道、胃壁,燒著她的五髒六腑。

緊閉眼楮,她希望這一切能夠盡快過去……

突然間,客廳里刮起一陣陰風,吹滅幾根蠟燭,再一陣陰風吹起,又有幾根蠟燭熄滅,那陣陰風呈螺旋狀不斷掃卷,所有火光通通熄滅,客廳一片黑暗。

但風未止,陰風刮過,將固定在各處的蠟燭卷起、吹落,這時牆壁出現黑點,小小的黑點漸漸擴大,慢慢地變成人形,像從遠方走來似的。

人影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牆里的人終于跨出腳,從牆上走了下來,他跨過地板上的蠟燭朝臥房走去。

趙嘉寧月兌去衣服,俯親吻周璦的身體,他激情而專注地膜拜著朝思暮想的身子,他沒有發現那道黑影逐漸靠近、籠罩他的身體。

突地一陣刺痛,趙嘉寧全身緊繃僵硬,像有繩索吊起他的四肢般,他整個人被提了起來。

周璦並沒有發現哪里不對勁,只是緊閉著雙眼,等待所有風暴結束。

暗紅色的血從趙嘉寧頭頂澆下,慢慢往下滑落,冰冷的血珠子一滴一滴落在周璦身上,帶著腥臭味漸漸侵染她赤果的身子。

周璦感覺不對勁了,張開雙眼猛地一看,不禁倒抽口氣——現在在她眼前的不是趙嘉寧,而是鄭宇棋!

他碩大的坐在她的肚子上,瞠大眼楮瞪著她,毛茸茸的手漸漸朝她逼近,她尖叫一聲,把他從自己身上推下去,想要翻身下床,但還沒離開床面她的頭發就被人一把從後面抓起來,她就這麼伴隨著尖叫聲被摔回床上。

然後,接下來的畫面是那樣的熟悉,鄭宇棋的巴掌打在她臉上,他抽出皮帶恣意在她身上鞭打,粗魯地吸吮她的身體,不顧她的意願沖了進來……

夜越來越黑,眼淚流干流盡,鄭宇棋的氣味充斥在周璦的鼻間,她只能像只死魚般癱在床上,直到風平浪靜……

眼楮布滿紅絲,抓亂一頭黑發,狂怒的趙嘉寧抓起手機狠狠朝地板摔去。

她竟然敢不接他的電話、不回他的訊息,甚至一聲不響地離開台灣!

自從那個晚上之後,他再也找不到周璦,打電話給她的經紀人,對方每次都直接掛掉,他想方設法要探知她的行程,還跑到電視台等人,卻都一無所獲。

再清楚不過了,周璦在躲他!

她為什麼躲他他不知道,那天晚上他沒有喝酒,卻莫名其妙的斷片了,他不記得和她上床的過程,但清醒之後,他知道自己的身體得到饜足,而她早已走人。

形容不出的感覺壓在胸口,讓他覺得很不舒服,是因為不甘心失去這麼重要的記憶?他不知道,只曉得自己的身體迫切地想要和她再來一回。

于是他開始打周璦的電話,想盡辦法聯她,但她卻像突然人間蒸發似的,再也找不到人,他只能對著滿牆的照片,像過去那樣自己滿足自己。

找不到周璦讓趙嘉寧非常的憤怒,中午時他憤而給她傳訊息——

在今天過完之前聯系我,否則後果自負。

但是一直到過了凌晨十二點,周璦還是沒有打電話來。

他憤怒、焦躁地在房間里走來走去,腳步無比沉重,無法控制周璦的感覺讓他恐慌,他低下頭,不斷喃喃自語。

「要給她顏色看看嗎?」

「要讓她知道厲害嗎?」

「會不會她根本不相信我手里握有那些東西?」

「應該讓她知道的,讓她明白我有足夠的條件可以主宰她的命運,她要是還想在舞台上繼續光鮮亮麗,就必須仰賴我。」

沒錯,要給她一點教訓!

于是趙嘉寧打開櫃子,拿出電腦,接上電源線,打開開關……等等,那是什麼?

他的螢幕中央出現了一個光點,他傾身向前,試著看清楚,但看得再清楚也不知道那是什麼。

小光點從遠方逐漸靠近,慢慢地變大,終于,他看出來了,那個白白的東西是一只手。

但電腦里面怎麼會出現一只手?是壞掉了嗎?

趙嘉寧強制關機,但那只手並沒有因為關機而消失,它還在!

那只手變得越來越大,已經佔據螢幕的一半,那是一只肥厚的手掌,正一搖一擺地在向他招手。

趙嘉寧下意識往後退開,但是那只手的右後方又出現一個新光點。

那又是什麼?

注意力全數落在電腦螢幕上,他沒有發現牆壁有水滲進來,留下一片濕印子,一只大黑蚊靜靜地停在那塊潮濕上頭,更多蚊子無聲無息地從窗縫、冷氣孔、門縫飛來,他們匯聚在大黑蚊身邊,以飛快的速度不斷擴大黑色版圖,周圍的氣溫漸漸下降,鏡面凝出一道白霧。

這時候,趙嘉寧終于能夠看清楚另一個光點了,隨著影像由模糊轉為清晰,他的眼楮越張越大,那是……鄭宇棋!

他穿著死亡那天的亞曼尼西裝外套和牛仔褲,一雙眼楮狠狠瞪著他,嘴邊不斷吐著白色泡沫。

趙嘉寧受到驚嚇,連同椅子狠狠往後一推,抓起電腦就想往地上摔。

但這個時候,成千上萬只蚊子一起鼓動翅膀,整個房間震動起來,他放在桌旁的酒瓶掉下來,砰的一聲,紅色的酒液從瓶口流出來。

下一瞬,電腦里面那只手突然伸出電腦,一把抓住趙嘉寧的衣襟要把他往電腦里面拉。

趙嘉寧嚇死了,他死命抵住桌沿,企圖掙月兌,結果無數的蚊子匯聚成另外一只手,抓住他的後腦就往電腦里面塞。

趙嘉寧不停怒吼咆哮,可是不管他做什麼都掙月兌不開箝制,半個腦袋慢慢融進螢幕里。

他不放棄,留在外面的身體兀自掙扎著、反抗著,他無視疼痛,手指使盡全力抓住桌面,他非常用力,用力到指間的肉裂開,鮮血從指縫流出,血流得很快,一下子布滿整張桌面,鮮血匯聚往下,與地板的紅酒結合。

終于,他耗光所有力氣,手指松開。

咻地一聲,他整個人都被吸進電腦里面。

下一瞬,螢幕亮了起來,電腦開機,趙嘉寧出現在螢幕中,四面是黑色的牆,中間有一張辦公桌,他的表情茫然,低著頭專心地敲打電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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