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嬌客 第十一章 原來都是她 作者 ︰ 千尋

整整一個多月,賢王忙碌異常,不理會朝政的他,卻對梁國的戰爭卯足全力,他這不僅僅是為了國家社稷,更是要為心里那個女人報仇。

因此他天天進皇帝的御書房,經常搞到宮里下鑰才回府,並且三不五時留在宮里過夜。因為皇帝在乎,賢王更在乎,他們滅梁的決心早在十幾年前已經定下。

若非梁國先破壞約定,他們還沒有機會出兵。

但即使王爺不在府里,瑢瑢也遵守承諾,竭盡本分。

她被關在小院子里,依舊做好三餐,定時讓人給王爺送去,只不過被禁足于小院里,消息不靈通的她,並不知道那些飯菜點心並非送到前院,而是被送進御書房里。

再忙,吃飯皇帝大,每回收到瑢瑢送來的餐飯,賢王就忍不住笑得眉彎。

他是個性情中人,沒有太大野心,最大的心願就是吃好睡好、盡情耍廢,他只做自己愛做的事,喜歡下棋,便創立棋高八斗,熱愛吃,便開數間食肆。

即便他早慧,自小便表現出與旁人不同的聰穎,即便他身為先帝最寵愛的皇子,他也從未對那張龍椅感興趣。

至于學習醫藥,不是因為喜歡開心,而是因為……「她」喜歡,他便為「她」認真。

其實很多時候,皇帝相當羨慕賢王,羨慕他可以如此恣情隨意。

見賢王吃得那麼香,皇帝突然感覺御廚送來的飯菜索然無味。

「分給朕一點嘗嘗。」皇帝興起,大開金口。

賢王對同胞哥哥一向大方,于是把食物分了。

然後皇帝發現,同樣一道蒜泥白肉,硬是被做出不同味道,再然後一整盤肉全進了皇帝的肚子里。

養生的規矩是七分飽,皇帝第一次把自己給吃撐,滿足地打個飽嗝,「從明兒個起,你家下人多做一份呈上來。」

「做飯的丫頭可不是我家下人,那是我用治病換來的福利。」

「京里沒大夫啦?堂堂賢王爺居然需要靠治病換一口吃食?」

看著皇帝,賢王心底盤算,時機應該差不多了,季懷貪瀆確定,已經革職入獄,只待他日發配邊關,劉氏沒有到處尋人救夫,倒是想盡辦法變賣家中古董字畫,若不是他搶快一步,要大理寺將靖國公府的田產鋪子給封了,待季珩回京,憑劉氏那股狠勁,大概什麼東西都留不住。

目前仍在逍遙度日的,只剩下不知死活的季學,不過有田雷、田露在,他的好日子約莫也快要到頭了。

算算,是時候該給皇兄透消息了。

微微一笑,賢王道︰「我治的不是普通的病。」

「不然呢?」

「是腐肌蝕骨散。」

听到這五個字,皇帝臉色驟然大變,淑妃的死,是他們兄弟心中的痛。「誰動的手?」

賢王深吸氣,緩緩將靖國公府的事慢慢道出。

他從靖國公夫人的死亡說起,講到季珩中毒離家、一路被追殺,說到他喪心失志、一心求死,然後瑢丫頭將他從谷底拉上來……最後他提到隱衛夜探國公府,由張璧身上推論劉氏身世,他把這些日子以來探查到的所有事,全數向皇帝交代。

皇帝越听越心驚,外傳劉氏溫良、善待子佷,沒想到,她竟是蛇蠍心腸的梁國公主,他對不住季圖啊!當年若非他數度救命,哪有今日的自己?

「朕愧對季圖,季珩既然搭上你,為什麼不求朕為他作主?」

「樂喜這種事,別人給的不算好,要自己掙的才叫好。同樣,報仇這種事,假手他人,總沒親自動手來的解氣。」

「話雖如此,劉氏的性命,朕要親手拿。」

「沒錯,這點,臣弟也堅持。」

「你去安排吧,在她死前,朕要見她一面。」

「臣接旨。」

文老板心急如焚,這是他第三次上賢王府求見,但回回都被門房給擋了。

鋪子里的胭脂快要斷貨,再不補進新品,怕是再過幾天就沒得賣了。

上回瑢瑢說,擔心進王府後會很忙碌,送來的貨相當多,本以為可以擦上好幾個月,沒想到太子妃用過之後很滿意,竟采購不少,到處送人。

這一送,把嬌容坊的名氣也給送了出去。

眼看生意一天比一天好,妻子在前幾天就催促他上王府找瑢瑢,可回回來、回回被擋,讓他不知如何是好。

「這位大哥,麻煩您行行好,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尋瑢瑢姑娘,麻煩您進去通報一聲,行不?」

「不行,都說了瑢瑢姑娘不見人,你老是上門,不是給我添麻煩。」

「瑢瑢姑娘沒道理不見人的呀!要不,您去問問,如果她真不肯見,也請她回張便條行不?」說著,他連同寫好的信及賄賂銀錠想硬塞到對方手里。

賢王隨興,賢王妃治家卻嚴謹,這府里上上下下還沒有人敢做欺上瞞下之事。

如今整個後院都曉得,瑢瑢姑娘冒犯了王妃,被禁足在小院里,除給王爺做的飯菜之外,什麼都不準送出來,便是飯菜,每次也得檢查個三、五回,確定里頭沒夾帶紙條才能放行。

讓他遞送紙條,豈不是要他的命?再多錢也得有命花呀。

他連連擺手,不敢接,「老哥,不是我不肯幫你,實在是不行啊!」

「為什麼不行?」跳下馬背、將馬鞭甩給身後伺候的府衛,賢王沖著門房問。

他可是答應過季珩,那丫頭想見誰、想做啥都行的。

看見自家王爺,守門的一張臉皺成包子,王爺怎麼這時候回來了?

「說啊,為什麼不行?」賢王瞪眼問。

季珩離京後第一次送信回京,里頭有要給瑢丫頭的,因此他特地回府一趟,沒想到竟會撞見這事。

門房低頭,他能不回答?看來一頓板子肯定跑不了了,「回稟王爺,瑢瑢姑娘做錯事,被罰禁足小院,不得與外人接觸。」

「罰?我有沒有說過,瑢丫頭不是下人,是嬌客!」

門房的臉更苦了,就算王爺說過這話,可管理王府的人是王妃,神仙打架,殃及小表。

賢王瞪無辜的門房一眼,道︰「把人請進去,我去見瑢丫頭。」

見事情有轉圜,文老板松口氣,連聲道謝。

賢王快步走到瑢瑢住的小院,那是之前季珩住的院子,只是怎地冷冷清清,一路行來沒有見到半個人影?他快步行至院門前,竟發現院門用一把銅鎖給鎖了。

怒氣迅速往上竄,他抬腳重重一踹,然大門沒被踹開,反倒是驚了在涼亭里躲懶的老嬤嬤。

看見王爺,她急急跑上前,「老奴給王爺請安。」

「把門打開。」

見王爺怒氣沖天,老嬤嬤哪敢有二話,連忙解下腰間鑰匙,飛快打開銅鎖。

賢王瞪她一眼,斥了聲,「狗奴才。」便抬腳往院子里去。

見不到伺候的人,院子里安靜得厲害,小徑旁的野草瘋長,唯有小廚房飄來飯菜香。

他順著香氣走去,廚房里熱火朝天,瑢瑢一面做飯、一面燒火,忙得不得了。

沒人給她打下手?這些天他吃喝的全是她一個人伺候?哈哈!這竟是賢王府的嬌客待遇,眼神冷下幾分。

「瑢丫頭。」

听見叫喚,瑢瑢轉身,她的頭發散亂,臉上還有幾抹炭灰,整個人看起來狼狽至極。

賢王看著她,心底糾結不已,季珩才離京多久,瑢丫頭就狠狠瘦上一圈,滿身被虐待痕跡,哈,他這是對得起誰?

「王爺回來了?飯菜很快就好。」瑢瑢眉開眼笑,所以她夾在米飯里的紙條這回順利送出去了?

這些天,她不只一次送紙條求援,希望王爺能回來救她,因為……她不能繼續待在王府了。

是,她懷上了,她的小日子很準,這回卻慢過好幾天,身體微小的變化,讓敏銳的她感到不對勁,所以她必須提早謀劃,盡早離開。

瑢瑢不笑還好,這一笑,讓賢王滿肚子罪惡感往上沖,滔天怒氣無處發泄,他揚腿,踢上跟在身後的老嬤嬤,老嬤嬤沒站好,砰地摔在門檻。

賢王冷聲問︰「為什麼囚禁瑢丫頭?」

「瑢瑢姑娘對王妃出言無狀,王妃罰……」

「誰準的?」他怒聲斥喝。

瑢瑢見狀連忙上前維護,老嬤嬤不過是謹遵上令,何錯之有?

「王爺別生氣,是瑢瑢不好,王府有王府的規矩,我出身鄉野不懂規矩,才會頂撞王妃,此事與嬤嬤無關。」

老嬤嬤沒想到瑢瑢竟會替自己說話,想起這陣子自己對她落井下石,頓時感到羞愧難當。

「你是我請回來的客人,誰要你守什麼規矩。」

「無規矩不成方圓,若人人都不遵守,王妃何以管理偌大的王府。」

「你的意思是王妃關你,關得再正確不過?」

瑢瑢看著盛怒的王爺,鼓起勇氣當面跪下,「若王爺同意,請允許瑢瑢搬出去吧,我會遵守承諾,定時為王爺準備三餐。」

「你是說,偌大的王府還容不下我的一個小客人?」

「不是的,我本來就想在城里租個地方建作坊,還想在城郊多買幾畝地種樹種花,可王府是什麼地方,豈能讓商人農人進進出出?王府地方再大,住起來再舒服,可是于我的事兒……真的有困難,求求王爺,讓我搬出去吧!」

她說得可憐巴巴,卻句句不盡實,都住成這副模樣了,還口口聲聲說舒服,當他是個瞎眼瞎嗎!

「王爺放心,我設計的食盒底下放了炭火,保證送到王爺手上時,里頭的膳食還是熱騰騰的,絕不會是冷菜冷飯。」

都吃過這麼多次飯菜,這種事他會不知道?他生氣,不讓她搬,難道是因為擔心飯菜不夠熱?她是當他只顧嘴巴、不管良心的人是吧?

瑢瑢望著怒目圓瞠、滿臉憤怒的王爺,這樣好嗎?她印象中的知聞先生是個溫和可親的美髯男啊。

「王爺……求求您了,我真的很想搬出去。」她又笑了,討好的、巴結的笑容。

可瑢瑢不知道,她越是笑,賢王就越生氣,「不許!」

他大喊一聲,她迅速垂下眉眼、垮下雙肩,好像被人給欺負狠了。

「可我天性粗鄙,過不慣好日子,瞧瞧,我都瘦了,我真的不適合錦衣玉食、金屋銀窩的生活,住在自己的地方,我才能過得自在。」

錦衣玉食?金屋銀窩?要不是她的表情太真誠,說服他的態度太堅決,他會認為她在諷刺自己。

見王爺沉默不語,她抬起頭來,一咬牙,豁出去了,「要不,我與王爺講講條件好嗎?」

「什麼條件?」他寒聲問道。

「如果王爺讓我搬出去,往後賣胭脂的利潤,我給王爺四成,行不?」

他快氣死了,現在他不但是個言而無信的小人,還是個見錢眼開的貪婪之輩!他氣得胸口起起伏伏。

見狀,瑢瑢立馬改口,「好好好,王爺別生氣,五五分帳,行不?王爺,我求求您了,我在這里夜夜睡不好,黑眼圈都跑出來了,我好想住在自己的狗窩里,王爺……」她扯住他的袖子輕輕搖晃。

她這一晃,滿月復怒火被她可憐巴巴的小模樣給澆熄了。

重重嘆氣,賢王道︰「有人尋你,你先去見他吧。」

支走了瑢瑢,他對跟在身後的侍衛道︰「去查查瑢丫頭是怎麼得罪王妃的。」

冬至,南方的天氣沒有北方那樣冷,士兵操兵,仍然有許多人光著膀子。

昨天他們終于打出第一場勝仗,一口氣奪下兩座城池。

這場戰爭季珩提刀上陣,一招一勢與梁軍對打,他感受到熱血奔騰,也感一受當年父親負在肩膀上的責任。

前面幾回的敗仗,是為著麻痹梁國,令他們錯判情勢,並讓梁軍誤信謠言,認定大燕刻意將梁軍困在榆丘,好讓陳國趁機自背後攻打。

終于梁國相信大燕與陳國已經聯手,立刻將主要兵力轉往陳國,緊接著燕軍竭力進攻。戰事進行至此,陳國就算不願意聯軍,然而兵臨城下,無論如何都得出戰。

有陳國兵力纏住梁國軍隊,頓時大燕大軍如入無人之境,快打快攻,一鼓作氣吞掉梁國兩座城池,接下來,梁國的江山很快將要易主。

季珩細細看過田雷的飛鴿傳書,猶豫片刻後,寫下短短數字——

事成之後,將季瑀送到瑢瑢那里,告知瑢瑢,王可兒一事。

信方書罷,鬼先生飄到桌邊,笑眼望他,「想瑢瑢了?」

季珩沒回答,然眼底眉梢淨是溫柔,他把紙條卷好放進小竹筒里,將信鴻放飛。

「不擔心她知道原主的身分,會嚇得躲起來?」

「躲起來?你太不懂女人,知道過去的事,她只會更加認定我與她之間的緣分。」

「是嗎?」鬼先生聳聳肩。對于女人他確實不懂,幸好他娶的女人獨立而堅強,沒有自己在身邊,也能把日子過好。

「是。」他對自己也對瑢瑢有信心。

「好吧,女人我不懂,來談談我懂的吧,你殺人的方式不對。」

「哪里不對?」季珩正得意著,太子只是請他作謀士,沒想到雙腿恢復的他,有一身好功夫,能身先士卒,一刀一槍在戰場上掙功勞。

「在戰場上殺敵,與你顏師父教的道理不同,不需要那些漂亮招式,只需要一刀將敵人斃命。」

「有差別嗎?總之,與我對戰的人都死了。」

「有差別,你這樣會耗費太多體力,如果一刀解決一人,你不但可以殺死與自己相對的敵人,還可以保全更多同袍弟兄……」

手一伸,鬼先生不知道從哪里變出一把大刀,開始為季珩講解對敵招式,招式不好看,但每刀落下的方向都對準敵人的死穴,他的招式看得季珩心驚,第一次了解,原來殺人……可以是這個樣子?

他不由自主起身,拿起刀子隨鬼先生比劃。

著男裝的顏芷薇進入營帳,看見她,季珩迅速收手。

他很頭痛,不知道這丫頭竟然悄悄地跟過來,千里迢迢又正值戰事緊急之際,他沒有心思和多余人力將她送回京城,只好默認她女扮男裝留下來。

「珩哥哥,你在練武功啊。」

「嗯。」

「瞧,我給你帶什麼來了。」她把一只烤雞送上,那是她使了銀子讓火頭軍給烤的,騰騰,可香著呢。

「你不必老替我加菜。」

「那是我一份心意嘛,既然不能幫珩哥哥上場殺敵,至少要把你的身子給照顧好啊!」她笑眼眯眯地靠近季珩。

表先生揚眉,在他耳邊輕飄飄丟下一句,「桃花滿樹開吶。」

瞬間,消失不見。

「芷薇……」

季珩的話還沒說出口,她上前勾住他的手,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低聲說︰「我知道珩哥哥想說什麼,可珩哥哥知道嗎?身為女子,許多事都不由自主,難得我能離開京城,見見我沒見識過的天地,過上我沒過過的日子,我這一生,能夠幸福自在的日子,恐怕也只有這一段了,待我返京……」

話沒說完,她長嘆氣,「珩哥哥,你別叨唸我了,我保證不給你惹麻煩,保證不讓自己涉險,行不?」

見她這般掏心掏肺地說,季珩無法堅持,從小到大,哪次他不是被她吃得死死的。

見季珩不語,顏芷薇滿意地笑彎雙眉。

她真的相信,相信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真的相信自己能焐熱珩哥哥的心,讓自己在他心底比瑢瑢更重要。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沒有賢王妃鬧那一出,瑢瑢無法順利搬出王府,當然,如果不是發現自己可能懷孕,她也不必急著離開王府。

那天賢王查出王妃與瑢瑢爭執的內容,相敬如賓的夫妻,第一次吵架。

賢王怨王妃多事,賢王妃怒道︰「我只希望芷薇幸福。」

賢王問︰「所以季珩的幸福不重要?瑢瑢的幸福不重要?幸福是兩廂情願的事,不是誰給、誰就要受的事。」

他指的是季珩、瑢瑢和芷薇,可賢王妃卻想起自己、王爺和淑妃。

終于,她憋了幾十年的話月兌口而出,「既然如此,皇帝賜婚,你為什麼要接受?既然你們已經注定不幸,為什麼要給我一個幸福的空殼?」

幾句話問傻了賢王,也問出他的罪惡感。

他以為自己已經給了她所有女人想要的,沒想到她認為那只是空殼。

從成親至今的第一次爭吵,讓賢王第一次反省自己對王妃的不公平。

賢王反問︰「所以你想制造季珩和瑢瑢的不幸,再給芷薇一個幸福空殼?」

這話也把賢王妃問傻了,本以為自己沒做錯的她,懷疑起自己的作法,她回想與瑢瑢的對話,看著瑢瑢之後做的每件事,方才明白,那是個和自己一樣驕傲的女子,從此對瑢瑢改觀,並且對她的孩子疼愛有加,這是後話。

另一邊,在文老板的幫忙下,瑢瑢用季珩留下來的銀子賃一處三進宅子,買回兩房下人,簽定死契。

她還回木犀村買下百畝地,建暖房、雇人種花,並讓他們在花季時每日將采摘的鮮花送進城里。

瑢瑢開始有規模地每日生產固定數量的胭脂花粉,和各種護膚霜。

當然她沒有忘記對賢王的承諾,一日三餐加點心、品,她不斷變著法子讓賢王吃得盡興,她還把做的菜一道道記錄下來,之後甚至整理出十五本食譜賣給酒樓,替自己掙回不少銀子。

她買回來的兩房下人,一房姓夏,是一對三、四十幾歲的夫婦,帶著兩兒兩女,孩子的年紀從十八歲到十歲之間,買下這家人花比較多的錢,他們過去在大戶人家里做事,只是主子家道中落,不得不拿他們換錢。

餅去夏家的男人是府中圜丁,瑢瑢便讓他和妻子搬回木犀村,管里村里的花田,長子夏成過去跟在主子身邊數年,學得幾分經營本事。

瑢瑢悉心觀察數月後,提拔他做管事,由他出面聯絡文老板,帶領弟弟妹妹及另一家人制作脂粉。

另一家人姓韓,較年輕,夫妻不到三十歲,膝下有兩個八歲和十歲的女兒,都是本分人,做事勤勉,妻子有一手好廚藝,便成日隨著瑢瑢在廚房折騰。

很快地,她的脂粉廠進入軌道,而文老板的生意越做越好,因此瑢瑢這邊也忙得熱火朝天。

昨晚下了場大雪,天亮起床,地面鋪上一層厚厚的白雪,一呵氣,嘴里能吐出白霧,瑢瑢搓搓手心,起身下床。

她起得快了,頭撞上季珩送的那串風鈴,風鈴相撞,激出好听的聲音。

現在……南方還不會很冷吧,听說戰事已經開打,前兩場打得不順利,卻沒有折損太多士兵,而第一場勝仗竟就奪下梁國兩座城池。

事情是從賢王嘴里听來的,當然爺的信里也提過,他讓她別擔心,前兩場敗仗本就在預估範圍內。

陸陸續續,季珩已經送來三封書信。

信里寫著邊關風光、梁國民情,也與她說起戰略情勢,連他身子大好,已經健步如飛都提了,獨獨沒提到芷薇隨軍出征一事。

是因為他認定本該如此,她一定會接受安排嗎?還是認為主人家的事,不需要對一個下人提及?

第一次,她覺得自己好聰明,早早把賣身契拿到手,從此還她自由身,再不必受制于人。

「姑娘,王府來人了。」夏萱敲開她的房門。

「好,我馬上出去。」梳洗過,披上披風,瑢瑢快步往外走。

許是因為太忙,許是因為心里存著事兒,雖然肚子里的孩子乖巧得很,她仍然瘦得厲害,因此身形仍然縴細,看不出肚子。

她匆匆拿了信封,將昨天算好的五百兩銀票封進去,那是給賢王的五成利潤。

文老板能耐,生意越做越好,這個月就讓她賺進一千多兩,再這樣下去,瑢瑢都懷疑,自己會不會在短短幾年內晉升京城最富裕的女子行列。

來的是賢王的貼身侍衛阿墨,幾次接觸後,瑢瑢發現他不難相處,只是一張臉繃得厲害,讓人望之生畏。

「瑢瑢姑娘,王爺讓我來傳話,明兒個家里有貴客,你能不能進府做菜?」

她原來承諾的是負責王爺個人的三餐,但為了能順利搬出王府,什麼不平等條約她都簽了,這會兒她只有點頭應是的分。

見她點頭,阿墨從懷里掏出紙條,「這是王爺想吃的菜。」

瑢瑢飛快看過一遍後,說︰「知道了,等等我,我進去把食材給擬好,交給府中采買就行。」

「好。」一句好後,阿墨像門神似的立在門邊,讓人不敢造次。

瑢瑢飛快進屋,將食材擬好,連同銀票一起交給阿墨,她把人送到大門口,客氣地問了問王爺和王妃的近況。

阿墨的回答相當簡單,除了好還是好,不過他蚌殼似的嘴巴竟被她敲出一句話,「再過一個月後,姑娘可以不必這樣忙了。」

「為什麼?」

「王爺要代替皇上到梁地出巡。」

季珩尋到牧仁,消息傳回京城,賢王迫不及待整理行裝,再加上皇帝一句——

「你去,去幫朕給淑妃狠狠出一口氣!」

此話一出,就算有再大的不樂意也成了樂意。

通常男人只會為難男人,可那天賢王竟然咬牙切齒說︰「我要看看,把劉氏教出一副蛇蠍心腸的皇後長什麼模樣?」

默默地,阿墨在心底為那位皇後默哀數息。听說當年嫁到大燕的公主只是個小庶女,要不,怎能一轉頭就成了棄子?說起來從頭到尾都不關那梁國皇後什麼事啊。

瑢瑢聞言,忍不住揚起笑眉,真好。

回屋,瑢瑢發現田雷、田露在里頭,微詫。

「田叔、田姨,你們怎麼來了?」她一臉驚喜。

「我才要問呢,風鈴掛在床頭算什麼事兒,爺那是要讓你掛在窗邊召喚我們用的。」田雷不滿道。

「田姨、田叔忙啊,我沒事干麼找你們麻煩。」何況她並不想讓爺擔心。

「什麼麻煩?是不想見我們吧,連搬出王府這麼大的事兒都沒交代一聲,還是爺寫信回來,我們才曉得你挪了窩。」

「住在王府進出不方便嘛,現在可好了,想做什麼就做什麼,連呼吸都覺得順暢許多。」

田露一笑,道︰「你的脂粉生意做得不錯嘛。」

他們剛從後院過來,時辰還早,那里已經忙得熱火朝天。

「對啊,每日的供貨都在增加,我正打算再去買幾個人進來。」

「我們家瑢瑢不簡單吶,有這門手藝,走到哪兒都不會餓死,當初怎麼就混進人牙那里?」

「迫于無奈呀,萬事起頭難,當初要是沒有田叔、田姨和田風、田雨幫忙,這門生意也做不起來,更別說要是沒有田叔、田姨買下我,說不定我會被賣進什麼骯髒地方,現在別說做胭脂,恐怕都要被迫成為賤籍女子。」

這話太謙虛,當初要不是買瑢瑢回來,他們才會餓死,那時田風還提出建議,讓大家去劫富濟自家的貧呢。

若當真這麼做,爺現在不會當上將軍,而是成了土匪頭子。

但拍馬屁的話誰都樂意听,尤其瑢瑢拍得不慍不火、滿臉真誠,听得人舒心吶。

「今兒個來是要告訴你兩件事。」田雷回歸主題。

「什麼事?」

「季家二房倒了,季懷貪瀆被流放,半路熬不下去,死了,劉氏放印子錢……朝廷嚴禁此事,她被捕入獄,在獄中上吊自盡。」

這是對外的說法,她死前皇帝和賢王曾經微服探監,三人講了什麼不知道,但確的是……劉氏死于凌遲而非鳩酒。

「那季學呢?」

說到這點,田雷、田露笑開懷。

季懷、劉氏的名聲雖是他們使人給敗壞的,但他們之所以成為過街老鼠,終究是因為賢王橫插一腳,不過季學的事,可全是他們一手操盤的。

「他中了尸毒。」

「尸毒?怎麼會?」

「他又玩死一個丫頭,他在她身邊睡一夜,就染上啦。」田雷笑得滿臉賊樣。

罷死的人得在數個時辰後才會長出尸斑,要染上尸毒……機率太小。「怎麼可能,田叔、田姨在當中做了什麼?」

「我就說這丫頭聰明吧,哪容易騙得過?」田露笑道。

「沒錯,季學壞透了,自家的爹娘入獄的入獄、流放的流放,他都被趕出靖國公府了,還硬是拉著幾個丫頭賃屋住下,他不思振作,成天折騰女人,這不,又弄死一個,他不是老愛把折騰死的人丟進亂葬崗嗎?趁夜我們也把他拉去亂葬崗嘗嘗那個味道,然後他就染上啦。」

七、八具腐尸壓在身上,不染上才有鬼,想到隔天他從亂葬崗里爬出來,嚇得神魂裂的模樣,想想都覺得好笑。

「還是不對,正常人家逢劇變,就算不思振作,也不至于無感沉淪,他……是怎麼了?」

依她對季學的了解,他除了因為那里不行、極盡所能地欺負女人之外,其他部分還算正常,至少他能詩能文,在外頭的名聲挺好的。

「我說你這丫頭腦子是怎麼長的,連這樣都能猜得出來?沒錯,我們是誘他用了些鴉片,可連他身邊的丫頭都沒發現,你怎麼就發覺不對勁了?」

瑢瑢苦笑,因為她曾經是他的枕邊人,曾經待在他身邊整整三年。

何況滿院子的奴婢都快被他這手功夫嚇死了,連抬頭多看他一眼都不敢,又怎能發現他的異樣?

如果是鴉片……雙親獲罪、靖國公府被收回,無能為力的他選擇躲在鴉片背後麻痹自己,她能夠理解。

宣武侯、季學,她該報的仇,季珩全替她報了,說不出口的感激,說不出口的激動,她真希望自己能為他多做些什麼,只是……他不需要了吧。

「第二件事,爺讓我們把季瑀送到你這里。」

「季瑀是誰?」

「爺的兒子,季學再會瞎折騰也折騰不出一個兒子,為傳承爵位,季家需要有下一代,老太爺想給爺娶妻納妾,但爺拒絕了,劉氏想給季學從旁支領養一個兒子,老太爺也拒絕了。也不知道劉氏腦子是怎麼想的,竟然買了個通房丫頭,還給爺下藥,就這麼一次失足,爺就蹦出了個兒子,現在都快一歲了。」田雷說。

「恐怕是老太爺堅持,非要爺的孩子才能繼承爵位吧,要是劉氏早知道老太爺、老夫人會這麼早死,恐怕不會整出這麼一出。」田露猜測。

「沒錯,這劉氏也真狠,要財產、要子嗣、要爵位,連爺的命都要。」

「何止啊,她連王可兒的命也都給結果了,好歹人家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辛苦十月懷胎,孩子剛生下,就把人給謀害了,這心啊,真是髒透了。」

「等等,你們說王可兒……那是誰?」瑢瑢急問。

「王可兒啊,就是幫爺生下兒子的通房丫頭,听說是個貌美如花的姑娘呢,不過不說父沒看清那姑娘,後來也不準人在跟前晃悠,我們也都沒見過人呢。」田雷解釋道。

其實王可兒的事是田雷、田露潛進靖國公府查的,就算以前不知王可兒長啥樣,現在也知眼前的瑢瑢就是王可兒,不過爺說了,瑢瑢許是受了劉氏要謀害的驚嚇而忘了過往,自給自足編了身分還自學不少,讓他們別把事情說的太白,只讓瑢瑢自己想清楚即可。

「劉氏誤以為爺死後,擔心季瑀的真實身世被人知曉,孩子剛生下,听說就謀了王可兒性命,王府里上上下下都以為季瑀是季學和妻子項氏所出……對了,我們在府里來回逛過無數趟,都沒見過二房少女乃女乃呢。」田露補充道。

「恐怕早就被季學弄死了。」

瑢瑢傻了,王可兒竟是……

難怪劉氏會喚她這個名字,難怪季珩會問她認不認識王可兒,想必是後來認出了她,只以為她不想承認便沒追問……所以爺認為對她動情無錯,把她從通房丫頭提為姨娘已經是恩寵,可,她不是啊!

「瑢瑢。」田露喚她。

「什麼?」她回神。

「你在想啥?」

「沒想什麼,只是覺得靖國公府……有點亂。」

「哪有什麼好亂的,總之就是進了國公府的女人都沒有好下場。」田雷開玩笑。

是了,跟著兩房少爺的女人都沒有好下場,偏偏這兩個女人都是她,所以啊……她就是跟國公府犯沖,她千萬不能再進國公府了!

「別說這個,瑢瑢,季學怕是活不久了,我們打算把季瑀偷出來交給你,之後京城事了,我們打算去南方幫主子,往後你有事,就去敲王府大門,讓賢王給你作主。」

他們還不曉得,王爺也要南下了?但她沒打算告訴他們,只是點頭應好。

「如果你有信想給爺,過幾天我們抱季瑀過來時一並帶走。」

「好。」

「我那里有幾只信鴿,也一起給你帶過來。」

「好啊,我給田姨、田叔做點好吃的,在路上吃。」

「行,也給爺做一點,對了,那個肉干,爺挺喜歡的。」

「可以,我再做一些能久放的甜食、醬菜,讓田姨、田叔一起送過去。」

「就知道瑢瑢待爺最好了。」

能待他不好嗎?即使他們之間沒有一個好的結果,但她的人生簿上,也有他狠狠刻下的那一筆呀!

只是……真憋屈,她怎能再次活成窩囊廢?

照理說,他對不住她一分,她便該狠狠還上十分,唯有這樣才對得起自己,對得住爹娘將她捧在手掌心。

可偏偏他沒有對不住她,她連狠狠還上十分的藉口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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