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嬌客 第九章 倒楣遇狠心舊主 作者 ︰ 千尋

進京時,瑢瑢又送一批胭脂進嬌容坊,她想如今名聲尚未打開,這個量應付幾個月應該不成問題。

車行轆轆,田風、田雨騎馬隨行,田雷、田露領下任務,前兩天已經離開。

馬車里,瑢瑢低頭為季珩按摩雙腿,進賢王府後就可以開始解毒了。

據說解毒療程在前幾天需要以針灸輔之,之後兩、三個月只需要服食藥丸即可。

大軍行進,太子等不了兩、三個月,季珩勢必隨行。

而田風、田雨必得跟隨伺候,雖然說的是伺候,但田風、田雨的神態與以往大不相同,他們已經做足準備,準備上戰場博得功名。

屬下如此,當主子的也不遑多讓,對于這場戰爭,他們的擔憂遠遠不及興奮。

這樣一路看下來,好像緊張的只有瑢瑢。

她確實很緊張,這些天忙得緊,除做胭脂膏粉,她逮到時間就做衣做鞋,研制傷藥及各種用得上的藥丸,總覺得有備無患,他們帶得越多她越感安心。

她的不安沒寫在臉上,卻全都表現在行為上。

看著她忙碌,季珩既窩心又不舍,不舍她日夜操勞,卻又為她對自己的緊張感到溫暖。

娘死後,再沒有人像她這樣,事事為他著想,唯恐想得不夠多,他就要遭殃。

季珩握住瑢瑢的手,阻止她按摩,她抬頭對上他的眼。

「你別為我擔心,賢王會定時寫信送到軍營,你有空也可以寫寫信,一起送過來。」

「好。」

「不管好事壞事都別怕麻煩,一一告訴我。」就算他不在,也會有人替她作主,他的人不允許旁人欺辱。

「都住進賢王府了,怎麼還會有壞事?自然全是好事。」她一樣不願他為自己擔心。

都明白的,他們是患難之交,在他最辛苦、缺乏生存意志的時刻,她出現了,她把他當成家人,陪他走過那一段,人心是肉做的,他對自己多少會心存感激,交情自然不同。

所以他待她好,他時時予以承諾,可她不願意把事情想得太透澈,不想研究他接近寵溺的目光意謂著什麼?

人貴在自知之明,早在知道他身分的那一刻起,她就曉得兩人的距離。

所以她不允許自己心存幻想,不允許自己有非分表現,她逼迫自己本著初心,像過去那樣,拿他當家人,細細為他設想盤算,然後……

有朝一日,他的身分、功勞、志向都將會帶他攀升到一個她連想像都想像不出的高度,到時也許感情就淡了吧……

「不管怎樣,常給我寫信。」季珩鄭重叮囑。

「好。」瑢瑢點點頭,算是應下了。「我已經把按摩手法和穴道位置教給田雨,就算再忙,都別忘記在睡前讓他按上兩刻鐘。」

解毒之後,雙腿不必再泡湯藥,但李大夫說過,按摩能夠通暢氣血,讓他行走如常。

「我知道,越早能夠走路,萬一需要逃命也方便些。」

「逃命嗎?」唉呀,她怎麼沒想到這點。

見她驚呼,他急道︰「開玩笑的,田風、田雨不會讓敵人近我的身。」

「不是開玩笑,未雨綢繆總好過臨渴掘井,爺提醒我了,這幾天我做一點毒粉給爺放在身上,萬一在爺武功尚未恢復之前有人想對爺不利,便用得上。」

季珩失笑,她把軍營當成什麼了?江湖嗎?

不過她樂意做,他便樂意帶,他樂意將她的關心隨身攜帶。

他將木盒推到她面前,「我會把田雷、田露留在京城,他們不好跟著住在賢王府里,如果你需要幫忙,就在窗前把風鈴給掛上。」

瑢瑢打開木盒,里頭是用竹片串起的風鈴,原來這些天他忙的是這個?

「很美。」

「喜歡?」

「喜歡。」這是爺送給她的第一份禮物,不算精致,但上頭一片片刻著兩人名字的竹片,讓她……很難不心生妄念。

她懂的,對男人而言,三妻四妾不過是小事,有那樣的患難之情,他想要與她共此一生,並不奇怪。

只是她不願意呀!不願意在感情上低人一等。

她貪心、她奢求,過去她可以因為季學的身分就把自己給投進去,那是因為當時不懂,不懂什麼叫做喜歡一個人,不懂因為喜歡而產生的獨佔慾念。

如今既然已經明白,便無法輕易將就。

所以爺的暗示、爺的心思,真是抱歉,她無法回應。

她很清楚,等他走過這一段,等他一帆風順,那時就算沒有一個心心念念的顏姑娘,也會有大把大把的好女孩等著他來挑選,那時再思及如今的患難之情……將變得稀薄而微渺。

靶情最怕的是什麼?是你在這邊煎熬著,恨不得時時刻刻與他相守,而他卻早已雲淡風輕,遺忘過往。

她不想讓自己如此不堪,便只能斬斷。

斬斷慾念、斬斷想像、斬斷渴望、斬斷所有可能的後續。

在她決定斬斷的同時,卻也決定把相處的最後一段當成天長地久,極力珍視。

「那就平時掛在床頭,有事再掛到窗邊吧。」

「好。」她應得很干脆。

想到即將到來的分離,不舍的感覺在胸口擴大,他向她伸出手。

看著他帶著薄繭的掌心,猶豫片刻後,她把自己的手疊上。

一個用力,他把她拉進懷里,瞬間他的體溫染上她,微暖……

時間不多了,只有一下下,她決定不反抗,因為機會如此難得,錯過便再無下回。

就讓她再貪婪一點點,就讓她再自私一分分,就讓她沉溺在他的懷里,幸福一些些……

看著她柔順地躺在自己胸口,季珩滿意至極,很好,她知道他的心意,于是將她抱緊,他在她耳畔低聲道︰「耐心等我回來。」

「好啊。」她決定不管他說什麼,她都給出他想要的答案,即使她做不到。

「我會給你寫信。」

「好啊。」

「我會用最大的能力盡快回來。」

「好啊,我等著看大軍凱旋,看滿城姑娘給爺丟帕子。」

「行!你也丟,爺會牢牢把你的帕子接住。」

瑢瑢呵呵輕笑,突然覺得自己很幸運。

靶謝老天讓他們相逢在他最低落的時候,感激命運,讓她與他有了交集,她甚至感激起自己的重生,讓她有機會認識他。

「那我得忙了。」

「忙什麼?」

「我得做一面又大又寬、夸張到不行的帕子。」

「為什麼要又大又寬、夸張到不行?」

「到時爺身邊千嬌百媚、奼紫嫣紅,帕子不夠大,爺怎麼會看得到?」縱使她再豁達,也無法憑恃著那點微薄心意過上一生,期待他在日後的奼紫嫣紅中看見自己。

「弱水三千,爺知道自己要的是哪一瓢。」

哪一瓢?顏姑娘那一瓢?

方才想起,心便酸透,真是的……明知道的事,怎還要拿來欺負自己呢?

瑢瑢沒接話,嘴角笑意仍在,只已染上微微苦澀。

後宅是王妃的天下,縱使她有一身好本領,也得去拜碼頭。

瑢瑢可以自己去見賢王妃的,但季珩非要陪著,他說︰「我要所有人知道,你進賢王府,雖是為賢王做菜,但你不是奴僕而是嬌客。」

不過是廚娘算什麼嬌客?

賢王見他那樣在乎瑢瑢,笑得捻起一把長須,本想陪他們進後院的,不料太子進府,他只好先到前頭迎接。

臨行不忘叮囑季珩,見過王妃後,盡快到前院見見太子。

季珩允下,管事領路、田風推輪椅,瑢瑢和田雨一左一右跟在他身邊。

他朝瑢瑢點頭,一個充滿自信的微笑上揚,突然間瑢瑢不害怕了,她有他庇護著呢。

從下人來報,說靖國公要過來見王妃後,顏芷薇便心跳得飛快。

她沒想到有一天自己還能再見到珩哥哥。

那年,國公府老太爺命人上門,對著爹娘把話說得一清二楚,他說︰「成親是結秦晉之好,必須門當互對、身分相當,顏家姑娘再溫柔乖巧,都不是國公府要的媳婦,阜車濟娘了攀高枝的念頭吧!」

爹娘疼愛她,哪舍得女兒讓人這般糟蹋,于是管事前腳出門,後腳娘就找上媒婆。

爹娘三挑四選,終于挑到合適的男人,沒想到訂親不過半年,程浩一場大病,死了。

也不知道是哪個多嘴婆娘竟批評她克夫,有這個名頭,她哪能談到好親事,加上程家無理取鬧,非要迎她入門、為兒子守寡。

她是爹娘的掌上明珠,爹娘怎舍得她一世孤寡?

于是送她回老家,想著過個幾年待風聲消停,再重新為她挑一門親事。

她運氣好,在老家遇見出游的賢王妃,她性情本就溫和乖巧、體貼良善,因此入了王妃的眼,被王妃認作義女,帶回京城。

有王妃撐腰,程家人再不敢造次,她每日侍奉于王妃膝下,陪她說笑解憂,活潑的性子頗得王妃所喜。

她知道女人的青春耽誤不起,卻也知道有王妃作主,定能挑到一門好親事,所以她半點不心急。

只是珩哥哥要來了呀!一顆心髒撲通撲通跳個不停,她想起往昔,想起兩人之間相處的每個片段。

他們會有機會的,對嗎?

站在王妃身邊,她靜靜等待,終于等到珩哥哥進門。

怎麼會這樣?他的腿、他的臉……那是她的珩哥哥嗎?

天!他受多大的苦?為什麼會……眼淚不受控,一顆顆墜下。

季珩拱手為禮,抬眉,卻對上顏芷薇的眼淚。

他微愣,那是……芷薇?

顏芷薇再也控制不住,快步上前,撲倒在季珩身前,雙手貼在他的膝間,哽咽道︰「珩哥哥,你怎麼了?」

她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到所有人。

「芷薇,你怎麼會在這里?」季珩道。

瑢瑢習過醫術,她當起賢王的助手,在泡過湯浴後,九九八十一根銀針,將季珩的後背扎得密密麻麻。

待銀針一一拔出,瑢瑢將熬好的湯藥吹涼,放到他嘴邊。

「往後就這樣,每天藥浴針灸再喝藥,十天之內,必能將你身體里的毒素給排盡,只是你中毒時間超過大半年,五腑六髒多少受損,得吃上兩個月藥丸,再輔以內力運行,很快就能痊癒。」

「多謝王爺。」

他們坦然相對,之間再也沒有秘密,至于劉氏……季珩花了大把力氣說服他,君子報仇

三年不晚,他不光要她疼,還要她受凌遲之痛。

「休息吧,這幾天先讓瑢丫頭伺候你,待大軍出征,瑢丫頭再給我做飯菜。」

瑢瑢微笑點頭,道︰「多謝王爺體恤。」

見賢王出門,她問︰「爺想睡一下嗎?」

「不想,扶我起來走走。」他想盡快恢復。

「好。」他坐起身,她蹲下為他穿上鞋子。

這時有人敲門,瑢瑢看他一眼,垂眉,其實……她猜得出來門外是誰。

丙然,溫柔嬌甜的聲音響起,顏芷薇在門外道︰「珩哥哥,我能進來嗎?」

「進來吧。」

瑢瑢為他披上外衣,扶著他慢慢走到桌邊時,顏芷薇推門進來,看見他的模樣,忍不住鼻頭微酸、眼眶泛紅。

瑢瑢為兩人倒來茶水,退出房間,關上門時,恰恰看見她撲進季珩胸前。

倏地心一緊,疼得她說不出話來,瑢瑢緊抿雙唇,刻意忽略那陣疼痛,沒想到一個轉身,撞上田風、田雨的同情目光。

什麼眼神啊?她早就知道會這樣的,她早就有心理準備,一點都不需要被同情。

「瑢瑢。」田風輕喚。

她強拉起笑臉,假裝自己心情雀躍,「方才王爺給爺施針了,說爺的狀況比他想像的還好,可見得李大夫的銀子沒白花,他還是有幾分本領的。王爺說了,扎針十天,往後只需要服用藥丸調理身子就行,你們跟在爺身邊,千千萬萬要記得每天給爺吃藥丸,一天都不能落下,知道不?」

「瑢瑢。」田雨又喚。

「怎麼啦你們?有什麼話就好好說,干麼欲言又止的。」

田風嘆道︰「方才進屋的那位是顏芷薇。」

了解,是傳說中爺為愛終生不娶的顏姑娘,她看得出來呀,那是位好姑娘,爺傷得這麼厲害,她非但沒有嫌惡,還疼惜關心,這樣的姑娘配得上爺。

「顏姑娘的爹是爺的師父,小時候主子天天到顏家修習武功,日長月久的,兩人之間有了青梅竹馬情誼。」

哦,原來兩人的感情是這樣處來的,明白,難怪非君不嫁、非卿不娶。

「很好啊!」她說著口是心非的話,壓抑著胸痛的感覺。

「過去家里長輩阻止,兩人之間便沒了下文,往後……」

瑢瑢在心底接話,往後季家長輩都不在了,再不會有人阻止,感情自然水到渠成,結下姻緣,百年好合。

她懂,通通都懂,他們特地喊下她,說這些干什麼?是要她認清自己的立場身分,別與顏姑娘爭寵嗎?

當她傻的呀,她很清楚明白自己是誰,怎麼會做那種逾越分際的事。

「我明白,你們是要拿顏姑娘當主子伺候,對嗎?」

田風急急反駿,「不對、不對,我不是要說這個,我是要說……你試著和顏姑娘好好相處,顏姑娘性情好、脾氣溫和,應該不會為難你的。」

「顏姑娘為什麼要為難我?我又沒做錯事。」

「跟做錯事無關,以後你們都要在爺身邊伺候,早點建立感情,不是更好?」

怎麼,她非得是姨娘婢妾的命嗎?怎麼所有人都認為她該……

搖頭,她刻意笑得天真,刻意假裝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刻意忽略胸口一陣強過一陣的疼痛。

「在說什麼話呀,我怎會一直在爺身邊伺候,忘記了嗎?我已經贖回賣身契,再不是田家奴婢。我之所以同意留在賢王府,是為著報答當初爺買下我,讓我有機會在京城立足。爹娘教過我,做人要懂得感恩,所以賢王開條件,我為他做飯菜、他為爺解毒,之後銀貨兩訖,誰也不欠誰。

「倒是你們,得討好未來的夫人,有需要的話,看在你們對我很好的分上,我可免費提供胭脂花粉,讓你們到顏姑娘面前博好感。」

她一口氣把話說完,不等他們反應,飛快轉身離去。

田雨被她說得一愣,問︰「瑢瑢這話是真是假?她有那麼遲鈍嗎?連我們都看出來主子喜歡她,她不會沒感覺吧?」

「傻啊,瞧不出來嗎?她這是吃醋了,顏姑娘和爺的感情好,她看在眼里自然不是滋味,沒事,瑢瑢性子好,爺多說兩句好話哄哄就成了。」

「可瑢瑢沒說錯啊,她已經不是田家奴婢。」

「誰說爺要拿她當奴婢?再怎樣也得是個姨娘。」姨娘,算半個主子,而顏姑娘溫柔體貼,凡爺喜歡的必會善待。

「瑢瑢肯嗎?」

「怎會不肯?爺最慘的時候她都肯悉心伺候,等爺好起來、建立功名,再加上靖國公的爵位……哪個女人會傻到把這等好事往外推?」

「那瑢瑢講的話,不必同爺稟報嗎?」

「不必,明兒個瑢瑢氣消了,自然不會再提。」田風信心滿滿。

就這樣,所有人都認為天上掉下來禮物瑢瑢沒有不接的道理,可偏偏……她就是不想也不願意接。

許是李大夫的藥在前,解毒在後,許是季珩從很早以前就開始練習走路,也許他天性過度驕傲,不樂意在喜歡的人面前失了面子。

解毒的第三天,他已經能夠在旁人的攙扶下走一段頗長的路,而那把曾經貴到讓瑢瑢心痛的輪椅,孤零零地被丟在牆邊。

不知道為什麼,看見輪椅,瑢瑢覺得同病相憐,因為……它和她代表的那段苦難結束,他們與他的緣分也該結束了……

這些天,顏芷薇幾乎是天一亮便到屋里來找季珩,他們之間有說不完的話、道不完的過去,听著他們細說從前,瑢瑢恍然大悟,她與他的從前,果然遠遠比不上顏姑娘。

他倆的從前充滿甜蜜笑語,一旦提及,就笑個不停,不像有她的從前,總是戰戰兢兢,辛苦萬分。

幸好瑢瑢天性認分,她的忍耐力是正常人的好幾倍,因此即使心酸得厲害,胸痛得嚴重,即使每回見著兩人相談甚歡,她都想要沖上前將他們分開,但她永遠都有辦法完美攔截這股沖動,永遠都有辦法逼出自己微笑,假裝毫不在意的起身退場。

她總是說「顏姑娘與爺說說話,我給爺做飯去」、「顏姑娘與爺說說話,我給爺裁衣服去」、「顏姑娘與爺說說話,我忙去……」之類的話。

對,她永遠在做飯、做鞋做衣,永遠在制藥,她用忙碌來抑制心酸,來個眼不見為淨。

但事後總是發覺,這話騙人,眼不見不會為淨,只會更揪心。

她唯一的成功,就是能夠克制在他面前痛哭流涕,她不想當個討厭鬼,希望日後憶起,他只會記得她的笑臉。

早上針灸過後,季珩和顏芷薇在湖邊聊過一下午,中午連飯都是送到湖邊的,她很嫉妒,他們怎麼會有那麼多的話可以聊,不過這恰恰是感情深厚的證明,不是?

所以這個下午,瑢瑢又做出一雙鞋。

其實她並不確定,他還會不會穿她做的鞋,但就當盡一份心力,就當對他將她從泥淖中拉出來的感激。

「瑢瑢。」房門被推開,顏芷薇扶著季珩進屋。

「爺回來了。」瑢瑢起身,迎向顏芷薇明媚的笑臉,那是一個女人幸福的表現,也許她對顏芷薇的情緒,不是嫉妒而是羨慕,羨慕他們共有的曾經。

顏芷薇扶季珩走到桌邊,瑢瑢沏來茶水,輕輕放在兩人面前。

「瑢瑢,這是你給珩哥哥做的鞋嗎?」顏芷薇拿起繡籃里的鞋子問。

「是。」

「瑢瑢的手真巧,昨天的衣服針角綿密,繡的圖樣又新巧,珩哥哥可真是撿到寶了。」

顏芷薇笑盈盈地望向季珩,只見他的目光落在瑢瑢身上,一瞬不瞬,她輕咬唇,眉心微微蹙起,也有了心疼的感覺。

「姑娘與爺稍坐,時候不早,我給爺做飯去。」瑢瑢很懂得適時退場。

顏芷薇笑眼眯眯地拉著瑢瑢的手說︰「好瑢瑢,可不可以多做一點,留我吃頓飯,每次听珩哥哥夸獎你的廚藝,我都流口水了呢。」

「想吃就留下,瑢瑢不是個小氣的。」季珩微笑回答。

不,她就是個小氣的,非常非常小氣,小氣到听見他答應,心髒扭成一團,她是這樣的小氣,但她卻揚起笑眉回答,「姑娘願意吃,是我的榮幸。」

丟下話,她出門到院子里新設的小廚房擇菜。

這幾天田風、田雨沒事做,總愛往廚房鑽,有顏姑娘為伴,主子心開、胃口也開,因此瑢瑢做了不少點心備著,他們便跟著沾光。

每回田露、田雷回來,總要滿臉不樂意的批評幾句,「又胖了?沒練功?你們要跟在主子身邊保護的……」他們不介意,因為師父、師姑憋著氣兒呢。

「瑢瑢,你要做什麼菜?我給你打下手。」田雨湊過來。

「嗯。」她把食材挑出來,田風、田雨接手洗菜,瑢瑢一面切著菜,一面……

明明極力克制了,卻總是在不知不覺間想起他們的融洽與快樂,這是很糟糕的事,但即使她再努力,也阻止不了自己變得糟糕。

銳利的刀子劃過魚身,卻也順勢劃過她的手,瞬間鮮血滲出,血珠子很快地流到魚身上,她卻沒有感覺,仍然想著男有情、女有意,這樣的婚姻必定是和樂甜美、鶼鰈情深。

想到這里,突然覺得痛了,只不過痛的是心,不是手。

「唉呀,瑢瑢你怎麼了?」田雨一聲驚呼。

她回神,看著血流如注的手背,還是不覺得痛。

那些年她痛得死去活來,那些年她不斷暗示自己,其實一點都不痛,是視覺把痛覺給放大了,只要選擇忽略,她就感覺不到疼痛,她這麼想著,一天天過去,身體果然再也感受不到痛苦,所以心口上的痛,也可以用這種方式解決,對吧?

「瑢瑢,你到底在想什麼?」田風看不下去,一把搶過她的菜刀,阻止她繼續殺魚。

找到解決心痛的方法,她突地揚起笑眉,好像真的高興似的。

「還笑還笑,你有病啊!不行,這傷得看看大夫。」

抽回手,背在身後,她咬牙堅持道︰「我沒病,我很快樂。」

「快樂?」田雨不懂,被刀子劃也會快樂,瑢瑢真的病得嚴重。

她搖搖頭,不想解釋。

「別講廢話,先處理傷口。」

它啊……瑢瑢低頭看一眼,「它不痛啊!」

拿出帕子,隨意抹抹,她加快動作,今晚要做爺最喜歡的醋溜魚片,再做一道糖醋排骨,再一道……蒜頭雞吧。

然後她不痛、她不痛,她一點都不痛……她笑著催眠自己,也笑著強迫著自己不能痛。

再然後,她真的很小氣,硬是放了兩人份的飯菜,讓田風帶進屋里。

田風出來的時候問︰「瑢瑢,菜少了,顏姑娘要留下來吃飯。」

主子習慣和瑢瑢一起吃飯的,所以即使只看到兩人份的飯菜,顏芷薇也沒有知難而退的念頭?而爺,還是想要留下她?

輕嘆,在想什麼呢?顏芷薇憑什麼要知難而退,該知難而退的人是自己啊,至于爺……

他早就選擇非卿不娶了,不是嗎?

「我手傷了,先去處理傷口,就不進屋里了。」瑢瑢輕快旋身,輕快地笑著,輕快地……第無數次告訴自己,我不痛。

「為什麼是你?」看見田雨,季珩蹙眉問道。

季珩感覺到了,瑢瑢在躲他,賢王出現、她躲,芷薇出現、她也躲,只要他身邊有人,

她就躲得不見人影,現在連伺候他洗澡、為他按摩雙腳,她也打算躲開?

心悶、心煩,他不知道她在想什麼?難道她不曉得自己就快離開京城了嗎?難道她不應該分外珍惜還能夠在一起的時間?

「瑢瑢手傷了。」聲音在田雨喉嚨卡兩下,還是硬被擠出來。

「手傷了?」難怪她沒進屋吃飯。

「是。」

「傷得厲害嗎?」

「嗯,說是出府看大夫。」

「府里沒有大夫,需要她出門?」季珩火大,如果手傷不能服侍,不算躲他,那離府看大夫,肯定就是躲了。

「爺,瑢瑢傷得有點厲害。」

厲害?「去大門口守著,她一回來,就把她叫過來。」

「好,我讓田風去守著,瑢瑢出門前叮嚀過,得好好伺候爺,爺……我雖然粗手粗腳,瑢瑢不在,勉強讓我伺候一回,行不?要不,瑢瑢那里我不好交代啊。」田雨可憐兮兮地看著主子。

季珩沒好氣道︰「先去傳話再過來。」

意思是肯讓他伺候?松開眉頭,田雨快步跑到門口傳話。

走在大街上,瑢瑢其實不知道要去哪里,手不痛的,她勉強算是個大夫,過去再重的傷都能自己醫,這個一點都不痛的傷算什麼?

她只是需要離開那個令人窒息的王府,她需要好好的呼吸,好好的想清楚怎麼解決這個很糟糕的自己。

她走過大街、繞過小巷,心想也許走得夠遠夠久,事情就能想得明白通透。

劉氏快發瘋,不知道是誰把學兒那點見不得人的事兒往外傳,偏偏……昨晚弄死的那個,今天送去亂葬崗時,被人發現了。

一群人圍著小避事,非要他交代清楚,死的是誰、他們又是哪個府上的人。

眼看一個上午事情越鬧越大,她只能花銀子使人把小避事他們給救回來。

說到這個,她更生氣,原本靖國公府有二十幾名府衛,全是季圖留下來的。

養著府衛沒有多大用處,看門守戶幾個小廝就夠用,多年來,他們不被看重,雖然領著月銀,卻沒有其余賞賜,難免有些不得志。

終于,派得上用場了,她讓他們去追殺季珩,沒想到在府里混太多年,竟混成一群廢物,連身中惡毒的季珩都砍不死,還硬生生折了十幾人。

她一怒之下把那些人全解散了,直到現在需要人辦些骯髒事時,才發現手邊無人可用,

不得不讓徐嬤嬤出府和那些惡人打交道。

張家賣女兒,張槐花容貌雖然清秀,但人牙子也從他們手上拿走二十兩呀,一紙賣身契,張槐花就是國公府的人,是死是活,由主子決定。

沒想到事情鬧開,張家居然以此相脅。

避事上門說道沒用,非要她這個當家主母親自出馬,她浩浩蕩蕩帶上十幾個人,想用氣勢鎮人,不料,張家咬死了要告官。

哼,告官?他們告得贏嗎?賣身契可是在他們手中,要不是正逢多事之秋,她擔心搞壞學兒的名聲,大可幾棒子把張家人全滅了。

突然間她想起事情不對勁,一個平頭百姓怎會連三千兩都不看在眼底,非要當家主母出面給錢、訂下契約,保證日後絕不會對付張家?

張家不過是螻蟻,要掐要滅是易如反掌的事,就算有那紙契約又如何?

契約……天!他們是要坐實學兒虐死丫頭的事?他們的目的是季府?最近季府連連出事,一樁一件,樁樁件件教名聲越鬧越臭,是誰在背後操作?誰在同她作對?

難道是季珩?不應該的,就算沒死于府衛手中,身中腐肌蝕骨散,他早該死透了,劉氏不信鬼神,不信報應,這種事只會是人為。

如果不是季珩,還會有誰?

不管是誰,她都得去張家把契約拿回來,再讓徐嬤嬤去找那幫賊人解決掉張家。

心里才想著,迎面就看見王可兒走過來。

她竟然沒死!上回那群人分明說她已經死透了,為什麼她還大剌剌地走在街上?她的命就這麼韌吶,怎麼都弄不死?

不行,王可兒必須死,所有人都認定季瑀是項瑾瑢所生,是學兒的親生嫡子,王可兒不死,真相就會外傳,當真相一一曝光……她不能允許這種事發生!

今日一整天弄得劉氏心力交瘁,她沒有心思考量太多,只見快要入夜,路上行人稀少,手一抬,就對家丁道︰「去把那個賤人給我抓回去。」

在外面弄不死她,就抓回去,她不信王可兒有本事躲過一次又一次。

「季珩確實是個人才。」太子對季珩的滿意全寫在眼底。

這些天他有時間就往賢王府跑,與季珩做沙盤推演,他將心得報予父皇,頻頻得到父皇贊賞,他越來越有信心,這場戰爭必勝。

「虎父無犬子啊,想當年的靖國公……若非他駐守邊關,大燕多年來能如此平安?」即使到今日,留在邊關駐守的,依舊是靖國公留下來的人。

「為什麼季珩不願意讓父皇知道他的身分?」只要一道聖旨,季家二房很快就會死無葬身之地。

賢王點點頭,這話沒錯,如果讓皇帝知道,劉氏就是當年從冷宮逃走的梁國公主……事情可就精彩了。

只不過,當年他無法親自為淑妃報的仇,現在他要一點一點慢慢討、慢慢報。「季珩有句話說得很好。」

「什麼話?」

「鈍刀子割肉、肉更痛。季懷、劉氏兩人經營多年,才經營出今日的名聲與光景,要讓他們慢慢失去,逐漸絕望,再迎上一擊……情況會很有趣。」

「近日里季家傳出來的事,有皇叔的手筆?」

「不,都是季珩做的,我不過是在旁邊推波助瀾。」

「這季家二房把皇叔也給得罪了?」

「沒錯,得罪狠了!」賢王咬牙道。

人人都說他與王妃琴瑟和鳴,說他對王妃一心一意,即使多年來王妃無出,他也從未想過迎娶妾室通房。

琴瑟和鳴嗎?不對,他們是相敬如賓,他許她分位、她為他掌理後院,他們的關系與其說是夫妻,不如說是上司與下屬。

他們沒有共同興趣,她不理解他的心,那個能夠和自己說上話的女子早已不在,再多的女人都彌補不了心底的空虛。

所以,王府里囚禁一個賢王妃就夠了,他不需要更多的女人來重復王妃的悲哀。

看著皇叔的表情,太子失笑,「我可以預見季家二房的淒涼下場。」

微哂,賢王道︰「季珩此人可以深交。」

「皇叔也這麼認為?」

「他性情耿直、心思正,他有滿月復才華,若能得你所用,必能成為左右手。」

「我明白,只是與此人深交,不能誘之以利,而是要動之以情。」

「確實,他嘴巴硬,是個重情家伙。」

凡誰待他一分好,他便回饋五分,瑢瑢那丫頭就是這樣入了他的眼,對嗎?

在他最慘的時候,在連他都放棄自己的時候,瑢瑢硬是把他從絕境中拉了出來,說服他再度仰頭,重新立志。

這樣的情分,他一輩子都會記掛在心中。

「听說皇叔是以條件交換,才讓他願意與我同赴沙場。」

「對,我救他的命,他為你獻智,並讓瑢丫頭為我獻手藝……瑢瑢?」目光一轉,他從飯館窗子看出去,看見正被人包圍的瑢瑢。

「瑢瑢,皇叔是指?」

抬眸,在看見劉氏那一刻,瑢瑢心頭一驚,直覺想要躲開。

但是,躲什麼?現在的她已經不是項瑾瑢,她與季家再沒有關系,不需要害怕的。

只是看著逐漸向自己逼近的家丁,她下意識往後退,她不懂為什麼?

「你們要做什麼?」

「王可兒,乖乖和我們一起回府,咱們別在大街上鬧,回府後,夫人不會虧待你的。」

徐嬤嬤哄她。

夫人?瑢瑢抬眼對上劉氏。

王可兒是誰?為什麼要隨他們回府?莫非是在她死後,用來取代自己被季學虐待的對象?

不對、不對,他們這樣喚自己……

這副身軀是王可兒的!那王可兒與季家又是什麼關系?

腦子混亂,她無法厘清。

退開兩步,她警戒地看著對方,假裝不識,「你是誰?為什麼我要跟你走?」

「你不認得我?」徐嬤嬤懷疑的問。

「不認得。」她用力搖頭。

然而她錯估劉氏了,她是寧願錯殺一百也不願意放過一人,她演得再認真,劉氏依舊心

道︰不過是個鄉下丫頭,真以為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做假?

她上前,走到瑢瑢跟前,長長的指劃過她的下巴,帶起一陣微微刺痛。

下意識地,疼痛讓她聯想到季學,她控不住全身顫栗。

劉氏揚眉淺笑,真不認得的話,怎會嚇成這副模樣?不過是喬裝罷了。

嘆息、輕笑,她捏住瑢瑢下巴的手指使上幾分力氣,「王可兒,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闖進來,說說,好不容易留下一條命,你不離得遠遠的,反而回到京城想做什麼?莫非還想著母憑子貴,以為可以飛上枝頭?」

母憑子貴?什麼意思?

「來人!」劉氏輕喚,兩名家丁快步上前,一左一右把瑢瑢的手扣在身後。

「我不懂夫人在說什麼?瞧夫人一派富貴,難不成大庭廣眾之下,夫人要做那擄人匪寇!」

匪寇?這名頭她不認,不過是一個叛逃婢女,當眾打死又如何?

「真不懂還是假不懂都不重要,我勸你乖乖跟我走,否則……」她的否則尚未出現下文,一句叫喚傳來——

「瑢瑢,你怎麼在這里?」賢王雙手負在身後,安步當車靠近。

「賢王爺。」呼!瑢瑢松一口氣,有救了。

一句賢王爺讓背對的劉氏瞳孔緊縮,王可兒怎會攀上賢王?劉氏不相信,卻也不敢轉頭,即使她有十足把握,現在就算父皇站在跟前也認不得自己,可……握緊雙拳,指甲深陷掌心。

她告訴自己,別害怕、別緊張,不會有事的。

「這是哪家婦人,竟當街強擄良家婦女?」賢王似笑非笑的道。

他的目光凝在劉氏身上,他知道她是誰,雖然她的面容和過去截然不同。

曾經他怎麼都想不透,宮中警衛森嚴,一個身無武功的梁國女子再有能耐也無法獨自逃走,直到他去到梁國、結識牧仁,深入了解所謂的宮中秘藥,他才曉得,除了腐肌蝕骨散,梁國還有一劑換顏丹。

服用過換顏丹後,五官會漸漸變形,與原貌迥然不同,教人無法辨認。

再加上太監張璧助上一臂之力,難怪她能逃離冷宮,能神不知、鬼不覺地藏身京城多年。

若非腐肌蝕骨散再現,他無論如何都聯想不到劉氏身上,不過當心里有了定見,再觀劉氏……人的面容可以改變,但眼楮是不會變的,她的單鳳眼依舊,眼底那抹犀利也未曾改變,尤其是憤怒時,鼻翼微張的細微表情……

梁國公主吶,他們之間的帳得一筆一筆慢慢算。

賢王都開口了,劉氏不得不轉過身,垂首屈膝道︰「民婦劉氏給王爺請安。」

「說說,我家丫頭哪里得罪你啦?竟讓夫人用這麼大的陣仗對付。」

「回王爺,她本是靖國公府的丫頭,半年前逃離主家,今日在街上遇見,民婦不過是想將人給帶回去。」

「靖國公府的丫頭?你可有證據?」

「稟王爺,她的賣身契還在民婦手上。」她想,堂堂一個賢王爺總不能與婦人搶奪吧。

沒料到賢王竟然道︰「既然如此,多少銀子你說,這丫頭我買了,待會兒我命人送錢過去,你把丫頭的賣身契交出來。」

他用身分壓人,簡單而粗暴。

「回王爺,這奴婢已經伺候民婦多年,民婦實在離不開她,還請王爺別奪人所好。」

「方才你才說她已經逃離主家半年,都經過半年了,也沒見你哪里不好,怎麼就離不開了?」

「民婦……」

「甭說了,不過是一個小小丫頭,夫人卻不肯割愛,莫非當中有什麼不能與人言的蹊蹺?要不要我派人上靖國公府查查?」

查?現在的靖國公府哪里禁得起查?這一查,還不曉得有多少丑事會被挖出來,不行!

劉氏恨恨地瞪了瑢瑢一眼,不甘願,卻不能不低頭,「既然這丫頭得了王爺青睞,回頭我命人將賣身契送到王府便是。」

懂得低頭啦,早這樣不是很好?賢王微笑,也不多話,只道︰「多謝夫人成全。」說完,他對瑢瑢道︰「丫頭,要回家了嗎?」

「是,要回家了。」瑢瑢掙月兌府丁牽制,快步走到賢王身後。

兩人走出幾丈遠後,賢王領著她進了方才的飯館,與太子一晤,說了些話,兩人才打道回府。

上馬車,賢王問︰「瑢丫頭,你與靖國公府有什麼關聯?」

必聯?是指項瑾瑢與靖國公府,還是王可兒與靖國公府?前者,不能講,後者,不清楚,她無法回答,只能選擇沉默。

見她不語,賢王微哂。這丫頭有故事吶,也行,他不強人所難。

賢王看著她姣美面容,想起太子的語評,沒錯,這樣的女子不該是個小小婢女,看來,她不但有故事,故事還不簡單。

車行數百尺,離開方才的街道,瑢瑢才開口,「王爺。」

「想說了?」

搖頭,她有什麼能說的呢?「可不可以求王爺,方才的事別告訴爺?」

方才一路她終于記起,爺曾經問她,識不識得王可兒?換言之,爺也認定她是王可兒,

王可兒到底是誰?只是個小婢女嗎?與爺有什麼關系?或者是……與季學有關系?

想起季學,瑢瑢打起寒顫,會嗎?不會嗎?

深吸氣,隨便了,她是王可兒或項瑾瑢都無所謂,反正很快爺就會離開她的世界。

不能說?賢王詫異,連季珩也要瞞?有意思,越來越有趣了。

貝勾眉頭,他一臉燦爛,「行啊,不過你得答應本王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你的胭脂花粉,我要三成利潤。」據說這個俗氣丫頭把錢看得比命還重要,他想測測,她的故事值不值得三成。

又是以勢壓人,簡單而粗暴,可是連劉氏那樣的人都得在他的婬威底下低頭,她有什麼條件說不?

瑢瑢低嘆認命,「明白了,明日我便將契約交給王爺。」

嗄?竟然給了?連討價還價、掙扎一下都沒有,就直接給了?

哇、哇、哇……故事肯定太厲害,不知道季珩知道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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