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舞刀爺彈琴 第五章 親戚上門有古怪 作者 ︰ 裘夢

晨鐘暮鼓,禪意幽深,方外之地住上幾日,果真讓人洗滌心靈。

住得舒服,程玥寧都有些不想回去了。

跟著齊淵去听方丈講經,雖然不是全懂,但听了心情很好。

方丈胡須全白,滿臉皺紋,言談之間總透著幾許看透世情的睿智。

這一日,兩人听完講經,回去的時候被引路的小沙彌領著走了一條之前未曾走過的路,經過了一處偏殿。

「此處乃是本寺的姻緣祠,兩位施主要不要進去求上一簽?」領路的小沙彌習慣性問了一句。

程玥寧聞言就是一樂。

齊淵看她,「笑什麼?」

程玥寧朝殿里指指,眼角眉梢的笑意毫不掩飾,「這相國寺竟然連月老的差使都搶了嗎?」

小沙彌一本正經地解釋,「姻緣祠供奉的本來就是月老。」

程玥寧故意逗他,「那月老廟豈不是少了駐殿的大神?」

小沙彌︰「……」

齊淵難得見她露出俏皮的一面,也不由會心而笑。再是穩重,畢竟也只是年方十八的少女,還是有她活潑俏皮的一面,只是少有人見罷了。

想想安遠伯府的那一堆破事,母弱子幼,兄長渾噩,也虧得她施以雷霆手段以最暴力的方式清除家中禍根。

她不想有個溫良賢淑的好名聲嗎?恐怕這世上沒有哪個女子不想有個好名聲,可她不出頭伯府已無人可出頭,她便坦然擔起一身惡名,快刀斬亂麻。

就像當初遇到馬賊劫掠,她殺伐決斷,當機立斷,果斷出手,動則雷霆之怒,收則靜若處子。

「大姑娘、大姑娘……」

一道帶著急促喘息的呼喊聲從前面傳來,引得站在偏殿外的一眾人等紛紛循聲望去。

「田管家,出什麼事了?」看著跑得一頭大汗的田滿,程玥寧下意識眉心蹙起,如果不是府里出了大事,老管家不會親自跑來找她。

田滿用力咽了口唾沫,努力用最快的速度平息氣息,「二姑娘出事了。」

「她在府里能出什麼事?」程玥寧不解。

四嫂就算看她母女、姊弟不順眼,頂多克扣下月例罷了,畢竟四嫂那包子性子,再狠的事她也做不出來。

田滿苦笑,「大姑娘出府後,二姑娘就到老夫人那里鬧著也要出門,老夫人攔不住,便同意了。」

程玥寧臉色一點點冷下來,「所以,她是出府後出事了?」

「是。」田滿把頭低了下去。

「你給她派了多少護衛?」程玥寧又問。

田滿沒敢抬頭,聲音微低,「二姑娘點了二十名護衛。」

大姑娘出門也不過才十名護衛相隨,可二姑娘言之鑿鑿她與姨娘同行,護衛人數必須加倍,他也只能允了,如今面對大姑娘的詢問,田滿卻覺得心虛。

即使如此,在護衛保護之下,二姑娘竟然還是出事了,他上哪兒說理去?

程玥寧朝齊淵看了一眼。

齊淵立刻識趣地道︰「席姊姊先去處理家事,不用理我。」

程玥寧沖他點點頭,然後帶著田滿回自己居住的禪院。

回到院子,護衛守在院外,不許其他人靠近。桃紅柳綠則守在了房門外,屋子里只剩下了程玥寧和田滿主僕二人。

看田滿方才的神色,程玥寧就猜到席嬋娟出的事十有八九月兌不開男女風月之事,根本沒辦法在人前講出來。

田滿一臉羞愧地垂手站在一邊。

「說吧,把知道的全都說出來。」

「是,大姑娘。」田滿整理了一下思緒,這才緩緩開口將發生的整件事從頭到尾講了一遍。

「京郊之地,離城不過十里,竟然有山賊模進住了貴客、有護衛把守的庵堂?這京城的治安也委實太過不堪,皇帝的臉面都要丟光了!

「而且堂堂伯府二十名戰場上廝殺出來的親衛,竟然打不過區區一股毛賊?這是說笑話給我听呢?

「事情才剛剛發生,京城就馬上流言四起,喲,敢情咱們安遠伯府全都是傻子,這種事不知道捂好了,非得嚷嚷得全天下都知道?背後沒人設局?他們當大家都傻嗎?」

听完老管家的講述,程玥寧勃然大怒。

所有的話都是沖口而去,她沒控制音量,也不怕被外面守著的丫鬟護衛听到,她已是氣急。

前有張氏聯合娘家嫡兄欲害她性命,後有不知名的人攪風攪雨,要將整個安遠伯府拉下水、踩進泥里去。

沒有男人撐腰的安遠伯府在其他人眼里是不是就成了任人宰割的物件?打完右臉還會主動把左臉遞過去?

面對大姑娘的勃然大怒,田滿嚇得連大氣都不敢喘,總覺得要出大事。

果然,下一刻就听到程玥寧吐字清晰地吩咐道︰「報官,京兆尹、五城兵馬司、刑部、大理寺,能遞狀紙的地方全都給我遞!老安遠伯尸骨還沒爛干淨呢,開國元勛的孤兒寡母就要如此被人踐踏折辱嗎?這是要逼我去敲登聞鼓嗎?」

「大姑娘……」田滿猶豫。

「你只管去,有人要鬧事,我們安遠伯府就奉陪到底,我倒要看看他們受不受得住!」

「是,老奴遵命。」見自家姑娘主意已定,田滿無奈,只能去做,領命返城。

程玥寧也不無法再繼續留在相國寺,整頓車駕隨後回城。

而京城已是硝煙四起,暗流洶涌。

程玥寧說到做到,一回城就召集安遠伯全府人員著孝衣,當家主子一個不落的全部跟她前往午朝門外的登聞鼓處——敲鼓!

鼓聲驚動朝堂,天子垂詢,百官大驚,有人瑟瑟。

事兒鬧得太大了!他們怎麼也想不到,不過是玷污了伯府的一名老姨娘,就算老姨娘其實並不老,風韻猶存,他們主要是想借此事抹黑伯府二姑娘,同去的姨娘受辱,她如何幸免?

抹黑了伯府的二姑娘,伯府大姑娘的名聲自然也一同毀了,再想嫁高門大戶那已經極難,更遑論皇家?

可這伯府的大姑娘也實在太不按牌理出牌,直接帶著全家敲了登聞鼓,告御狀,直指京兆尹治下失利,五城兵馬司尸位素餐,京畿之地、首善之區,開國元勛之妾在離京城十里的地方,身邊還有隨著老安遠伯南征北討、尸山血海活下來的護衛相護,這樣都被凶悍遠超這些戰場悍將親兵實力的「毛賊」給玷污了?

就問皇帝你怕不怕?夜能安枕否?

這樣凶焊戰斗力過硬的「毛賊」就在臥榻之畔,誰的責任?

駐守京城的三十萬大興男兒是紙糊的嗎?一點兒對賊人的威懾力都沒有?

十里的路,快馬不過一射之地,恥辱不?

這就是大家說的太平盛世?羞愧嗎?

事發不久,受害人都還沒回到京城,城內便流言四起,如此造勢,駭人不?

如果有人以此手段謀朝篡位,心驚不?

需知流言猶如瘟疫,京師一亂,天下亂否?

一身孝衣的安遠伯大姑娘當著滿朝文武百官,擲地有聲的聲聲詰問,字字直擊人心。

害怕不?

站在文臣朝班中的左都御史暗搓搓揪胡子,師妹猛如虎,愧煞師兄。

定國公半眯著眼,冷眼旁觀小姑娘面對朝堂重臣文武百官,絲毫不怯、氣場全開大殺四方,簡直是人擋殺人,神擋殺神。

這姑娘就是安遠伯府的定海神針,有她在,安遠伯府倒不了!

「皇上,不是民女危言以恫,實是此事細思極恐,先父追隨陛下平定天下,無數將士拋頭顱灑熱血換來這海晏河清的太平之世,可有人就是如此包藏禍心,須知千里之堤潰于蟻穴,若不防微杜漸,賊人一旦勢成,天下危矣!」

您別忘了天下尚有未平定的叛亂之輩,還不到馬放南山的時候。

皇帝真心被小姑娘的大手筆驚到了,偏偏她字字句句直指要害,全天下的道理都在她那里,恐怕他的整個御史台言官加一塊都未必有她一人這樣的戰斗力和孤勇之氣。

這小姑娘平時話不是不多嗎?隱藏太深了啊!

這絕對是程沛教出來,仙去的老安遠伯背不動這口禍,他老席家沒這本事。

皇帝瞄瞄手里的奏章兼狀紙,心中感慨萬千,看看小姑娘這筆墨淋灕、殺伐凌厲的字,那真叫一個行雲流水,力透紙背撲面而來的便是滾滾的氣勢,先聲奪久。

事情都被程玥寧說得如此危言聳听、駭人听聞了,自然是要不遺余力查出事情真相,揪出背後之人。

小姑娘說得沒錯,此事細思極恐,前後鋪墊應對,一環套一環,步步殺機。

背後的人出手的最終目標應該是她這個席大姑娘,但小姑娘給對方來了一個亂拳打死老師父。

來呀,互相傷害啊,怕了你算我慫!

程玥寧沒慫,但有人慫了。背後設計這一切的人哭死的心都有了,他們怎麼就踫上了這麼一位不管不顧、渾不吝的主兒?

壓根不怕把天捅個窟窿,洞太小她還要再捅兩下,弄大些。

從這一點兒來看,席大姑娘真不虧是老安遠伯那個大老粗的親生女兒,渾!

以為之前代父休妻就已經夠凶殘了,事實教育他們,沒有最凶殘,只有更凶殘。

現實教做人!

如今整個京城風聲鶴唳,始作俑者卻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領著全家人繼續回家守孝去了。

勞心勞力抓叛逆的事,自然是朝上諸公的活兒,她一個父喪在身的小姑娘有心無力,幫不上忙,但會記得幫他們祈禱祝福的。

加油,看好你們哦!

被人玷污的江姨娘最終以一條白綾了結殘生,席嬋娟哭成了一個淚人兒,她的母親因她的任性付出血的代價。

「怕有用嗎?」

負手站在書房窗前的程玥寧听到佷子的話,不答反問。

沒用!席澤林在心里給了自己答案。

「敵人已經舉起了他手里的屠刀,不想死的話那就拼命讓對方去死,除了拼命並沒有第二條路。」

「佷兒明白了。」席澤林躬身表示受教。

這個時候,程玥寧卻又慢吞吞地補了一句話,「非死不可的話,那就拉個人一同下地獄。記住,永遠不要便宜了要害你的人,只有讓他們怕了、痛了,他們才會知道什麼事能做,什麼事不能做。」

「是。」

「安遠伯府是你的責任,你得立起來,懂嗎?」

迎著姑姑明澈的雙眸,席澤林重重地點了點頭。

程玥寧倏地一笑,伸手模模他的頭,直起身,道︰「好了,你繼續練字,我回房了。」

「佷兒送姑姑。」

「別這麼多禮,走了。」程玥寧朝後擺了擺手,頭也沒回地走出了書房。

不論府外有怎樣的血雨腥風,閉門守孝的安遠伯府都不為所動,日子依舊平淡地過著。干完一票大的,功成身退的伯府大姑娘再次神隱,彷佛那個領著一家人勇敲登聞鼓的人根本不是她一樣。

她雖然神隱,但她的傳說還在京城流傳,「席五娘」三個字如今真可以說得上讓人聞名色變。

惹不起啊……都說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這種蠻橫不按套路出牌的人,輕易不能招惹,因為你永遠不知道對方會做出怎樣驚天動地的反應。

「平南伯嗎?」看著信箋上的字,程玥寧若有所思,然後平靜地將剩下的內容看完。看完,將信擱下,她表情復雜。

自己什麼時候攪和進皇子選妃的事情中了?為什麼她自己都不知道有這麼一回事?

平南伯的次女意圖通過競選皇子妃上位,帶領平南伯府走出低谷,而她這個完全不明就里的絆腳石就成了對方針對的打擊目標。

程玥寧都不知道她竟然還是熱門皇子妃人選,皇子們審美如此平易近人的嗎?

什麼鬼?

扮「毛賊」的是平南伯府的人,這就解釋得清為什麼對方戰斗力絲毫不弱于安遠伯府的護衛。

派人的是平南伯府,參與策劃的的人也有平南伯府,不管主謀還是幫凶吧,平南伯府這是打算跟她卯上,不死不休了?

程玥寧手指在桌上輕扣,若有所思。

奪兵權、削俸祿,念在老平南伯是開國元勛的分上,保留伯府爵位,這是今上對平南伯府的處置。

明處的敵人總比暗處的敵人要好對付得多,程玥寧發出一聲輕嗤,拿起桌上的信箋,掀開香爐蓋子將信箋扔了進去,看著它一點點化為灰燼。

立在一旁的柳綠開口問道︰「姑娘可要給齊世子回信?」

程玥寧搖頭,「這種信沒什麼好回的,替我轉達一下謝意。」

「婢子明白了。」柳綠應聲,轉身出去傳話。

幫齊世子送信的是少硯,他這次也不是單純的送信,還順道捎了一筐西邊來的哈密瓜,又配了一些國公府莊子上出產的水果,滿滿當當地拉了一馬車。

托齊世子的福,他們安遠伯府這一季水果可真是沒少吃。

見到柳綠,听到她要自己轉達的謝意,少硯心中卻是失望的。

自家世子送了多少東西過來,他自己都記不清了,可伯府這位大姑娘從來沒有回過禮,

頂天也就讓身邊的大丫鬟過來轉達一下謝意,也不知道世子到底中了什麼邪,偏偏就吃別人這一套。

少硯覺得有時真是沒眼看自家主子,上趕著不是買賣,世子顯然不明白這個道理。

他倒能理解世子對席大姑娘的崇拜仰慕,說心里話,至今想到那晚遭遇馬賊的事,他對席大姑娘也是滿滿的崇拜,簡直帥翻了。

但世子這種因崇拜想要結交、拼命示好拍馬的行為多少顯得有點兒不合時宜,對方畢竟是伯府的大姑娘,雖說比世子大兩歲,但男女有別,人言可畏。

只是世子一意孤行,夫人也不過問,他一個下人也沒啥立場勸,只能一趟又一趟地送東西過來。

回去看到世子听到轉達的謝意時,臉上那掩飾不住的失望,少硯忍不住開口道︰「世子若是想要席大姑娘的回信,只消說一聲,大姑娘總不會吝嗇她那點兒筆墨的。」

孰料齊淵直接瞪了他一眼,伸手往他腦門就拍了一下,口中呵斥一聲,「混賬,這大家閨秀的筆墨是輕易能外傳的嗎?」

「可世子您這不是想要嗎?」少硯小聲咕噥。

齊淵沖他翻了個白眼,「我是想要回信嗎?」

「那您想要什麼?」少硯不懂了。

齊淵嫌棄地看他一眼,揮手趕蒼蠅似地讓他趕緊滾,「去去去,別在這兒礙爺的眼。」

少硯莫名其妙地被人攆出去,倒是也挺習慣了,最近世子的脾氣挺莫名其妙的。

他想要什麼?

齊淵一個人坐在書房里望著屋頂發愁,他想要她親手做的東西,可關系不到那兒,姑娘們的筆墨出不了大門,私人物件那就更是禁忌了,多少陰私便都是從姑娘們的貼身之物上下的手,陰狠毒辣後果嚴重,輕者婚姻不幸,重者香消玉須。

她如正在風口浪尖上,他斷不會在此時給她找麻煩。

他就是想通過不斷給她送些新鮮玩意兒,要是能勾得她想出門走動走動,那他就有機會湊上去。十天半個月見不著那都算好的,擱他這兒幾個月都算平常,之前那一整年,他連一面都沒能見上。

好不容易她出趟門,他想方設法將她拐去相國寺住了幾天,結果安遠伯府又出了事。她回城大鬧了一場,又安靜地宅在了府里,大有天塌地隱再不動地兒的意思。

齊淵愁啊,照這架式,她怕不是要一直宅到伯府出孝,然後就直接回宣城?

越想齊淵就越愁。

「世子,國公爺讓您去書房見他。」外面響起少硯的聲音。

「知道了。」齊淵隔窗應了一聲,收拾起心情,整整衣冠,老實去見父親。

年過不惑之年的定國公一身居家常服坐在書案後,看著兒子從外面走進來。

「見過父親。」齊淵規規矩矩地給父親行禮請安。

定國公齊盛揮了下手,「坐吧。」

齊淵便走到一邊坐下,坐姿端正,背脊挺直。

齊盛又將兒子上下打量了一遍,這才慢條斯理地開口說道︰「我替你找人問過了。」

齊淵一臉莫名,什麼情況?

齊盛完全無視兒子的一臉懵逼,繼續說道︰「嚴大人說,程山長的要求之一就是,女婿得扛揍。」

齊淵一下從座位上跳起來,激動地喊了聲,「爹——」

齊盛嫌棄地看著兒子,「這個要求不能說過分,程大姑娘的脾氣是挺大的,你要扛不了揍,很容易發生點安全意外,不利于家庭和睦,對姻親關系也大有損傷。」

齊淵下意識地挺直腰背,申辯道︰「我已經在軍中開始歷練了,身手現在好多了。」

「跟程大姑娘比呢?」齊盛輕飄飄地扔了一句過去。

齊淵沒趣地模鼻子,席姊姊那戰斗力他目前確實比不了。

受馬賊事件的剌激,去年一回京,他就找到父親要求習武,到軍中歷練。

機會父親給他了,而他也抓住機會了,這一年武藝大有長進,再不是一年前的弱雞。

「程山長說,比起皇家,他更中意我們家。不過,這一切的前提都是他女兒得先中意你。」齊盛說到後面已經忍不住帶了幾分調侃,「她中意你了嗎?」

齊淵瞬間覺得被親生父親給捅了一刀,扎心了!

「爹——」是親生的嗎?

面對兒子控訴的目光,齊盛笑了,「這一時半會兒的她走不了,你自己得抓緊,別大意。听說有幾家家有劣子的,正想尋個厲害媳婦兒替他們管教不成材的兒子呢。」

焊婦那也是有市場的!尤其是一個有背景的悍婦。

「還有搶的?」齊淵慘叫,席姊姊都把她自己名聲搞成這樣了,還有人搶?就不能給他點活路嗎?

齊盛老神在在地欣賞兒子被踩到痛腳的模樣,然後才不咸不淡地道︰「有眼光的人到底還是有的。」能被皇帝看中的兒媳婦人選,肯定有其過人之處。

只可惜現在大多數的人都被表象蒙蔽了,以為席五娘就是粗魯野蠻、不識大體的粗鄙婦人,卻忽略了她的大局觀及處事魄力。

大家族的當家主母如果沒有那種大魄力、大決斷,那這個家族是走不長遠的。

如果兒子真的能將人娶回來,三代之內定國公府都可無虞。

現在就看兒子到底能不能把人拿下了。

目前看來,他兒子還是佔據著極大優勢,至少在這位伯府大姑娘跟前掛了號,臉熟,還有一定交情。

但這也只是目前的優勢,一旦有什麼意外,諸如程大姑娘突然對誰一見鐘情了,那情勢立時就會翻轉。

可以說,所有的主動權都在程玥寧手上,輸贏只看她到底屬意誰。

而被人惦記的程玥寧不知道有人在惦記她,正在自己的院子里指揮著丫鬟婆子動手做果酒。

拜某世子所賜,今年夏天她水果吃到吐,瓜果類又大多不耐久放,程玥寧秉著不能浪費的原則,決定開發水果的其他用途。

她這做果子酒的手藝也不是什麼高大上的獨家秘方,不過是鄉野市井里主婦間流傳的普通版本,工藝粗糙得很,釀出來的果子酒也就鄉下人家喝個新鮮,但至少這給了她處理多余瓜果的辦法。

「姑娘,這果子酒做好了,是不是要給齊世子送幾壇去?」

程玥寧本來想說這種鄉下土方子釀出來的酒給國公府的世子當禮物,沒得寒磣人家,但轉而一想,畢竟果子是他送來的,送幾壇也算回饋主家,便點了點頭,「嗯,釀好了給他送兩壇吧。」

于是齊淵的兩壇果子酒便在程玥寧心念轉動間險險地保住了。

晚秋的風有些涼,枝頭原本的蔥綠已經逐漸枯黃掉落,守孝的安遠伯府卻在這個時候迎來了客人。

來客是現在的老安遠伯夫人柳雙鳳的娘家舅母,柳雙鳳出身原是地方大族,父親如今時任甘州剌史,母親早逝,如今隨父親上任的乃是她的繼母。

而這次來的娘家舅母,夫家是一方知府,此番進京為的乃是兒子參加來年科舉。

舅母方菱是個身材微胖的中年婦人,一頭的珠翠,宛若一個暴發戶一般,跟在她身邊的一對子女卻是讓人眼前一亮。

男子面若冠玉,身材挺拔,少女文弱秀氣,縴瘦窈窕。

因為來的是伯府當家主母的娘家人,所以安遠伯府所有的主子都出現在柳雙鳳現居的「榮喜堂」會客。

大約美人對美人總是會有種惺惺相惜的感覺,席嬋娟和呂玉嬋這兩位年歲相仿,名字又都含著一個「嬋」字的少女彼此表現得很是熱絡。

江姨娘之子席燁和呂華陽也一副相談甚歡的樣子。

原本席澤林與表舅呂華陽的身分應該更親近一些,但是一則他如今身分不同,二則他年紀太小,兩人沒什麼共同語言,反倒是已經入書院讀書的席燁跟對方有話可聊。

席二郎一家不過是來湊個數,全程也只簡單的應酬幾句。

至于程玥寧,她也只是來應酬一下,現在正略顯冷清地孤單坐一旁。

席二郎的夫人吳秋荷見小姑子一個人孤寂地獨坐一旁,如他們一般被人冷落,便對身邊的大女兒說了一句話,六歲大的小姑娘便走到自家姑姑身邊去。

「姑姑。」

听到佷女軟糯的聲音,程玥寧不由笑著伸手模模她的小臉,問道︰「怎麼了?」

「我能跟你說說話嗎?」席玉佳微揚著下臉,一臉誠摯地問。

程玥寧伸手將她抱上自己的膝頭,摟著她笑著說道︰「當然可以啊。」

因為年齡漸大,已經很久不曾被人抱在懷中的席玉佳突然被姑姑抱在膝頭,一時緋紅了小臉,嬌羞得不行。

程玥寧不禁失笑,忍不住又模了模她的小臉。

小姑娘的臉皮真是滑女敕,如同剛剝了殼的雞蛋般光滑細女敕。

正跟舅母說話的柳雙鳳眼角余光瞟到那一幕,心里陡的一慌,她們似乎冷落小姑子了。

「母親,您與舅太太說話,我跟姑姑有些事先去書房了。」席澤林此時突然開口打破了此時貌似其樂融融的場面。

柳雙鳳心中慌亂之意更大,知道這是兒子對她也有所不滿了,但面上卻不敢顯露分毫,只笑著說道︰「哦,那你們去吧。」說著,又沖小姑子點了下頭,「麻煩妹妹了。」

「那我先告辭了。」程玥寧正好也待著無聊,借機月兌身。

「佳佳要不要跟姑姑一起去書房啊?」

席玉佳看了眼母親,然後點頭,「要。」

程玥寧一笑,一手牽了一個,便帶著佷子佷女往榮喜堂外走。

安遠伯的書房那不是誰都能隨便進的,就是如今的老夫人柳雙鳳也不被允許隨意進出,但整個府里只有大姑娘是例外。

姑佷三人去的是外書房,內宅那地方三個人都不是很喜歡。

進了自己的書房,席澤林就非常正式地朝著姑姑施了一禮,一臉歉然道︰「是母親失禮了。」

程玥寧不在意地笑道︰「沒事,親家舅太太剛來,自然是要以她為主,斷沒有喧賓奪主的道理。」

席澤林眉頭微蹙,「她們刻意了些。」他雖然年幼,卻不傻,也不瞎。

程玥寧伸手在他頭上撫了撫,道︰「阿林,這世上沒有人能做到讓所有人都滿意的,不愧己心就好。」

席澤林點頭。

程玥寧又轉而對席玉佳俯身問道︰「如今可入學了?」

席玉佳搖頭,「父親說——」

程玥寧直接打斷,「別听他的,自己大字不識一籮筐,卻還要耽誤你,到時我找他說去。」略頓了頓,又說︰「想識字嗎?」

席玉佳用力點頭。

「阿林,把你的啟蒙讀物拿一本給佳佳。」

「好。」席澤林完全沒有異議,很快便從書架上拿了本啟蒙書遞給堂妹。

「左右無事,我和佳佳在這里陪你練會字吧。」

席澤林點頭答應。

于是姑佷三人一人獨自在練字,另兩人則一個手把手地教,一個認真地學著握筆和運筆,書房內氣氛十分融洽。

過了不知道多久,席澤林一篇大字就要練完的時候,門外有人回稟,「伯爺,定國公府有帖子來。」

「拿進來。」席澤林放下手里的筆,在書案後正襟危坐,雖然年紀尚幼,但一府伯爺該有的儀態他是不會允許自己出錯的。

進來的是先世子的心月復管事,如今的外院管事李路,程玥寧回伯府的第一夜就曾在四哥處見過他。

席澤林將帖子看了看,抬頭看向姑姑,「定國公夫人請府里的女眷去賞蘭花。」他心里很清楚,定國公府之所以跟安遠伯府扯上關系,那是因為大姑姑的原因,凡有關定國公府的事他都要求先稟到他這里來。

程玥寧沉吟片刻,發出一聲輕嘆,道︰「讓你母親準備準備吧,你二姑姑的年紀也到了,等出了孝剛好及笄,現在是應該跟各府走動相看起來了。」

席澤林沒有問為什麼大姑姑不操心自己,因為他知道大姑姑還有生母和繼父在,她的婚事自有父母高堂作主。

而且他也看出來了,大姑姑並沒有留在京城的心思,若不是考慮到二姑姑的婚事,只怕定國公府這樣的帖子,大姑姑根本就不會想讓他答應下來。其他府的帖子,母親應了大姑姑不去便不去了,但這定國公府的帖子,大姑姑即使不想去也得去的。

畢竟人家本來沖的就是大姑姑的面子,府里答應了大姑姑卻不去,那就是安遠伯府落定國公府的面子,這是萬萬不行的。

如今的安遠伯府風雨飄搖,他這個當家伯爺太過弱小,根本禁不起任何的風吹雨打,能跟定國公府拉上關系,這對伯府是有極大好處的。

為了伯府,為了他,大姑姑委屈自己做了許多的讓步,可這一切府里的某些人卻不知道,也看不明白,想想很是讓人心寒。

「把帖子送進內院給母親,讓她派人回國公府信兒。」席澤林將帖子遞給李路。

李路躬身接過,回了聲是,「老奴告退。」向著屋里的三個主子施了一禮,他慢慢退了出去。

「阿林。」

「姑姑?」

程玥寧一邊糾正席玉佳運筆的姿勢,一邊道︰「你那個表舅,眼神帶著輕浮,提醒你二姑姑離他遠著些。看他年紀至少弱冠,便是沒有成親,屋里也必定有侍妾在,咱們伯府的姑娘就算是庶出,也不是他這樣的能攀得上的。」

席澤林點頭,剛才榮喜堂上的一切他也看在了眼中,對于表舅那種覬覦的目光他也甚為厭惡,更為厭惡的是表舅看到大姑姑時那輕視的神情。

輕視?他憑什麼輕視大姑姑,就因為大姑姑不出眾的相貌嗎?

「對了,阿林。」程玥寧突然想起件事,抬頭去看佷子。

席澤林疑惑地看過去。

「咱們伯府在城外是有莊子的吧。」

席澤林覺得自己有些心累,大姑姑果然什麼都沒放在心上,他只好說道︰「之前分家時,大姑姑在城外還分了一座小莊子呢。」

「哦,這樣啊。」程玥寧不好意思地笑笑,因為一直沒把自己當成這府里的人,所以當時分家的單子她根本就沒看。

如今的安遠伯府雖然大家還都住在一起,但是實際上已經分家了,只等一出孝期就各自過活。只不過守孝期間的所有開支還是走伯府的公中,這也才有了之前席嬋娟因為月例而吵鬧的事。

「姑姑想去莊子上住?」

「嗯,府里來了客人,我不習慣,去莊子上住些日子。」

「哦。」

「既然我自己現在有莊子,就不問你了,我回去問桃紅她們去,到時候就去那里待著。」

「姑姑,我能跟你一起去嗎?」正在練握筆、運筆的席玉佳帶了點怯怯地問。

程玥寧伸手模模她的包包頭,道︰「好啊,正好跟我做伴兒。」

席玉佳甜甜地笑起來。

席澤林也想跟著去,可他知道這不合適,他就算只是根樁子,現在也得把這樁子豎在安遠伯府里穩住眾人。

程玥寧帶著佷女陪佷子在書房又待了一會兒,然後就抱著小姑娘離開了。

被姑姑抱在懷里的席玉佳臉上是滿滿的笑意,姑佷兩人走到垂花門前時,就看到了桃紅柳綠兩個大丫鬟,還有席玉佳的乳娘和兩個小丫鬟等在那里。

內眷一般是不到外院去的,尤其是伯爺書房那樣的地方,所以伺候的人只能等在垂花門前。

程玥寧一路將佷女抱回了自己的攬芳院,直把跟著的乳娘看得暗暗咋舌。

大姑娘的力氣真大,竟然一路將姐兒抱回來還臉不紅氣不喘,沒事人一樣。

「桃紅柳綠,把我的東西收拾收拾,過幾天咱們去莊子上住去,哦,去分給我的那個莊子。」最後她補了一句。

「是,婢子這就去收拾。」

兩姊妹從彼此的眼神中讀到了了然,姑娘這是避嫌,也是懶得跟無關緊要的人應酬,直接想避開。

對姑娘的決定,她們姊妹也是贊同的,這位親家舅母此時不合時宜的來訪,總是透著一些怪異,就算為了明年的考期,但都到年底了,這是要在親戚家過年的打算?他們完全可以過了年再來的。

而且那是老夫人的娘家人,姑娘又跟府里的人其實沒有那麼親近,姑娘打算置身事外沒什麼不對。

丫鬟們收拾東西,程玥寧就領著小佷女在院子里翻花繩、跳格子,把小佷女累得滿頭是汗,但臉上卻都是笑容。

等到小姑娘玩累了,程玥寧讓她擦了擦汗,然後又喂她喝了些溫水,這才讓乳娘把她帶回去。

送走了小佷女,程玥寧對丫鬟道︰「我往日寫的字都拿出來燒了吧。」

听到她這樣的話,桃紅柳綠都怔了下,但還是听話照做,先去將放著那些字稿的箱子找了出來。

然後主僕三人抱了字稿圍在院中,一張一張地投向銅盆,裊裊的輕煙緩緩升上空中飄散開來,不留絲毫痕跡。

燒完了那些字稿,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婆子們過來收拾殘局,那主僕三人卻已經轉身回了屋子。

對于姑娘好端端地在院子里燒字稿,院子里服侍的僕婦們心里也犯嘀咕,但只是狐疑一下並不會深究,反正她們姑娘總有她自己的道理。

晚飯是大廚房按時送來的,菜色很普通,在吃食上程玥寧不挑剔,也從不要求大廚房給自己開小灶,所以大蔚房一貫是采用這樣不過不失的做法。

伯府里有小廚房的只有老安遠伯的院子和席嬋娟的院子,程玥寧這里是沒有的,她進京後柳雙鳳也提議過給她的院子弄個小蔚房,但是被拒絕了。

桃紅柳綠服侍著程玥寧吃過晚飯,飯後,程玥寧依舊拿了本詩集坐在燈燭下慢慢翻看。

翻了兩頁,她突然想起一件事,便轉而問邊上的人,「把分家時的清單給我找出來,我看看。」

「好的,姑娘。」桃紅應了一聲。

很快,清單便被找了出來,程玥寧拿在手上仔細看了一遍,末了,忍不住感嘆了一句,「原來,我現在也算是個富人了。」有田莊,有店鋪,有金銀,還有一迭下人的賣身契。

四嫂他們為她的考慮還是很充足的,直接將相應田莊和店鋪僕役的身契都交到她手里,也算是保證了她的話語權。

孤身一人上京,突然之間身上背上了這多麼人的生計,她一時還有些不習慣。

目前田莊店鋪的出產和收益還是歸于公中,要等到出孝期才會真正屬于她。

看著自家姑娘這副滿足唏噓的模樣,桃紅柳綠心里卻是替姑娘不平,仙去的老伯爺心都偏到了姥姥家,臨終前只惦記著江姨娘生的那一對子女,給了不少的體己私房,後來分家的時候老夫人還是按例分了些給那對姊弟,而她們姑娘只不過有這麼一份體己罷了。

姑娘真是太佛心、太容易滿足了!

看完了自己現在的資產,程玥寧讓桃紅將東西收好,又繼續翻自己的詩集,讓書香沖淡一下自己的銅臭味,之後洗漱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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