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生花 第十四章 為了大計舍棄她 作者 ︰ 千尋

楚槿邊看著帳本心底邊琢磨,凌掌櫃確實能耐,不但把生意經營得很好,連垗選的兩個鋪面也都不錯。

今年菊花價格不差,她手邊有足夠的銀兩,能把兩處鋪子都買下來,但是人手呢?她得用的人都是衛珩送過來的,他現在這麼忙,她不想再給他添麻煩。

凌掌櫃有本事再多照管兩間鋪面嗎?還是他有培養得用的人手嗎?

念頭起,她放下帳本,走到外頭想把凌掌櫃召進來。

凌掌櫃正在招呼貴客,楚槿湊近,听見對方在商談未來三個月的供花細節。

這是凌掌櫃的本事,他從不坐在店鋪里等客戶上門,而是經常帶著各式盆花到貴人家里,說服對方長期在家里面插盆花、在神佛面前供鮮花,只要願意長期合作,便予以打折供貨,談得好的話,往往是半年、一年的生意,這種做法讓鋪子里的收入穩定成長。

起初,她只以為凌掌櫃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是顧先生幾句話點醒她——凌掌櫃最大的能耐不是談判,而是人脈。

可不是嗎?若沒這些人脈,那些個高門大戶哪肯為著一盆鮮花就輕易讓人進門,只是,這些人脈是來自凌掌櫃還是衛珩?

鋪面里,靠牆的地方釘了一排木櫃,櫃子前面有許多高高低低的水盆,盆里插著不同的鮮花,木櫃後面站著三個年輕女子,正在綁花束。

楚槿走到正在插花的姑娘身旁,從櫃子里尋出一個白瓷花器,再找出劍山,她看著花器,尋思片刻後,從櫃前的木桶里拿來各色花朵,站到櫃子後頭,跟姑娘們一起插花。

店里還有幾名客人在挑選花材或等待包裝,其中有兩名丫鬟打扮的姑娘正湊在一起,吱吱喳喳地說著話。

「不要說了,我知道你家小姐嫉妒我家小姐,你也嬤妒我。」穿翠衫的姑娘不滿地推推正在挑選玫瑰的圓臉姑娘。

「嫉妒你做啥,我是好心提醒你不要再作春秋大夢,敬國公世子不會娶你家小姐,你也死了當敬國公府姨娘的心思吧。」圓臉姑娘大翻白眼,要不是看在同村一起長大,又起被賣給人牙子的分上,她才懶得理她。

「敬國公世子」幾個字鑽進楚槿耳里,她下意識看了一眼翠衫姑娘,想著衛珩還挺受歡迎的嘛,也是,那樣卓爾杰出的男子,誰見到都會存幾分心思。

楚槿細審翠衫姑娘,她有一雙丹鳳眼,皮膚白柔女敕,嘴巴長得最好,鮮紅的小嘴微嘟,看起來俏皮美麗。

婢女都長得這樣漂亮了,小姐肯定更加美艷,最難消受美人恩,不知道衛珩會不會覺得困擾?

「我們家夫人說,過完年就請媒人上敬國公府給我們家小姐說親事。」

「你家夫人消息不靈通,還請什麼媒人啊,皇上已經給敬國公世子賜婚,對象是康華公主,兩人二月初三就要大婚,難不成你家夫人敢跟皇上搶女婿?」

圓臉女孩的話沖進耳里,楚槿手微頓,不慎嗆到口水,轉身咳個不停。

見楚槿這樣,在插花的小姑娘趕緊放下花器,端來茶水,讓東家止咳。

翠衫女子嫌棄地瞄楚槿一眼,轉身又問︰「你確定?」

「當然確定,听說連不名譽的事都做下了,敬國公世子哪敢不負責任,那可是皇上的女兒。要不,待會兒你稟告你家小姐,繞到敬國公府去看看,听說敬國公府正在大修,皇上還把旁邊一座大宅子也賜下,準備給康華公主蓋新園子吶。」

「可、可是康華公主名聲不是不好嗎?」

「要是你我名聲不好,早就被幾板子給打賣出去,可人家是公主啊,再不好都有皇上親自兜著。」

「敬國公世子莫不是被人算計?」

「算不算計重要嗎?重要的是兩人的婚事已經是板上釘釘、誰也改不了,你讓你家小姐少往前貼,免得傳出不好的風聲,敢和康華公主搶男人,還要命不要?」

「知道了,我馬上去告訴我們家小姐。」翠衫姑娘轉頭看見自己要的兩束花已經綁好,匆匆付過三十兩,轉身往外跑。

圓臉姑娘也挑好花材,交給小姑娘問︰「多少錢?」

「稍等。」小姑娘把花放在桌上細細數過之後,回答道︰「十三兩。」

「行,我要相同的四束。」

「四束要五十二兩,算姑娘五十兩就好。」說著,她倒茶,拿出茶點擺在小幾上,招待圓臉姑娘,然後利落轉身,抽出相同的三份花材,轉身到櫃子後方開始綁花束。

楚槿放下手中的芘,壓制跳個不停的心髒,快步走到鋪子後頭,她扶著桌面,硬喝掉三杯水才止住激動。

她苦笑,本還想著是不是別人,可她哪有辦法欺騙自己,京城里有幾個敬國公府?能夠娶公主的更不會是什麼上不了台面的,所以……真的是他?

怎會這樣?真是康華公主算計他,他無奈、無法之余,只好選擇與她避不見面?

不對,他那樣聰明的人,只有他算計別人的分,哪有別人算計他的可能,所以真相是他算計公主、迷惑公主,就為了替上官沐爭取上位機會?

衛忠曾跟他們說過,爭儲之事已經浮上台面,衛珩應是想利用大皇子和二皇子來尋找見縫插針的可能,那麼成親是權宜之計?可公主娶進門就是他的妻子,是他一輩子無法卸下的責任,他卻願意為上官沐背負這樣的責任,莫非兩人之間真的……天,她在想什麼啊,不會,他不是斷袖。

那麼,是他和康華公主情深意重,公主願意為了助他完成大業,忘記自己的身分?無數的假設混亂了她的腦子,楚槿趕緊逼著自己冷靜下來,不要再胡思亂想。

所有的誤會起因都是缺乏溝通,所以她必須找到衛珩,親口問他是不是真的要娶康華公主,娶她是因為愛,或是因為上官沐的龍椅?在他眼里,是不是覺得犧牲愛情來換取前途光明是再正確不過的事情?

對,要面對面問清楚,她不可以憑著兩個陌生姑娘的對話就定他的罪。

吸氣、吐氣,她用力揉揉鼻子,想把鼻腔內的酸氣給擠出去。

她不應該先入為主,不應該傷心,或許事情根本不是她想象的那樣,如果她想錯了,豈不是白白浪費淚水。

再倒一杯茶,沖掉喉間哽咽,她轉身往外走。

凌掌櫃見她走出來,對客人道聲歉,到楚槿身邊說︰「東家,再一刻鐘,等簽好契書,我立刻進去和您談鋪面的事。」

她搖搖頭,什麼話都不說,直接往外走。

見她神色不對,凌掌櫃忙道︰「東家,你要去哪里?」

「我去敬國公府。」她要和衛珩面對面把話說明白,不要因為缺乏溝通造成曲解。

凌掌櫃眉心緊蹙,東家已經知道了嗎?「要不東家等一下,我命人套車,送你過去。」

楚槿茫然地望向凌掌櫃,突然間,好像所有聲音都隔著一扇門,甕聲甕氣的、教人听不清楚,她花了大把力氣,想盡辦法專心,才弄明白他在說些什麼,點點頭,說︰「好。」

她發覺自己變傻了,傻得厲害、傻得透徹,她以為自己精明能干,怎麼踫到這種事就傻得這麼嚴重?

凌掌櫃給櫃子後頭的小站娘使眼色。

「我去讓林伯套車。」高個子的拔腿往後頭跑。

「東家,你先坐坐,等一下子就好。」

兩個小姑娘一左一右拉住她的手,把楚槿往後帶,想讓她緩一緩。

凌掌櫃和客戶道聲歉,連忙簽下契約後,把人送到門口。

這時候林伯也套好車了,凌掌櫃過來請楚槿上車,他低聲向伙計吩咐幾句,跟著坐上馬車。

馬車不快,微顛,楚槿的心也跟著上上下顛得厲害,她反復琢磨,是不是自己听錯話,其實他並沒有做過任何承諾,也開始懷疑所有的感覺都只是自己的一廂情願,他對她的好、對她的體貼維護,只是可憐楚家遭逢巨變,同情她如此年幼就得承擔起家庭重擔。

她持續告訴自己不要胡亂猜測,必須保持清醒,在談判桌上,糊涂的那個只會令自己陷入泥淖。

可是好難哦,怎麼樣才能夠做到不猜、不想、不預設立場?

一旁的凌掌櫃心頭微緊,從沒見這樣的楚槿,她一向笑臉迎人,沉穩若定,對所有的事情都篤定自信,早熟得不像個孩子,從三年前就是這樣。

那時爺讓他到東家身邊,想著三十好幾的自己竟然要認一個十多歲的小丫頭當主子,他有些不平,但真正接觸後,他收起小覷之心,專心為她鋪路。

他知道的,爺待她不同,他能夠明白的事,東家不會不曉得,或許兩人早已相知相許,可誰都沒有想到,皇上會心血來潮賜婚。

他知道爺是為大局著想,才要把康華公主娶進門,但這樣的話東家怎麼辦?他的心微微疼著,為東家不舍。

「東家、凌掌櫃,敬國公府到了。」林伯的聲音傳進車廂。

楚槿跳下車,不料移動過猛,眼前一片黑,差點兒摔下車外,幸好凌掌櫃及時拉住她,她甩掉凌掌櫃的手,急著下車。

「東家,不如我先去問問,如果爺在的話,再過來請你下車。」凌掌櫃又攔住她。

看他嘴巴開開闔闔,楚槿又花了大把力氣才明白他在說些什麼,木然的點點頭。

凌掌櫃快步下車。

她拉開車簾往外看,敬國公府的兩扇門大開,工人進進出出,忙得不得了。

林伯攔住一名工人問︰「這是要拆房子?」

「什麼拆房子,衛大人要娶康華公主,皇上把隔璧那個宅子也賜給衛大人,我們是要把兩邊打通,把里頭的庭台樓閣全部整修一遍,皇上可看重這門親事了。」沐王爺娶親都還沒有鬧這麼大呢。

听到這些話,楚槿還有什麼可懷疑的,上頭的「敬國公府」牌匾寫得這麼大,不會是走錯地方,工人口口聲聲的衛大人還能是誰?

不需要問了,事實擺在眼前,真相便是如此。

所以接下來她應該怎麼做?假裝沒這回事去和凌掌櫃討論要買下哪間鋪子,討論經營方針,然後耐心等待,等待衛珩送來喜帖,心痛地拿出大把銀子買賀禮送過去,就當是感激這些年他為他們姊弟做的。

當然,如果能夠的話,她得說幾聲恭喜恭喜。

然後,她還是虎賁衛的一員,還是幫著他做事,還是繼續接受他的幫忙,他們的相處模式和過去一模一樣,他依舊是她的珩哥哥,她仍然是他的槿妹子。

腦子里已經分析出最佳解決方案,但她的心擺不平啊,她就是想走到他面前問個清楚,就是想證實自己沒有錯解他的話,就是想知道,自己在他心里有沒有過一席之地……

很無聊?對啊,這種事很無聊,就算是非黑白弄得清清楚楚又如何,他還是要娶康華公主。就算他嘴巴上說「我雖然娶了她,但我愛的是你」又怎樣,難道她會為這樣一個男人將就?

並不會,追問只會斬斷兩人的感情關系,只會讓兩人都下不了台,這種追問沒有半點意義,那她為什麼非要做?

不應該的,她應該轉身去做該做的、正確的事,她應該……

凌掌櫃坐上馬車,說︰「為了整修園子,上個月爺就已經搬出去了。東家,我們現在該去哪里?」

「七美樓,走,我們去七美樓!」她急切地說。

明明知道不該做沒有意義的事,明明她已經決定要維持過去的關系,可是凌掌櫃一問,她還是想見他、問他,還是想要是非黑白、清清楚楚……

對,她傻得連自己都看不起。

接下來的大半天,他們跑遍京城里所有和衛珩有關的鋪子,但是得到的答案通通一樣,衛珩沒有來過。

楚槿的精神緊繃著、肌肉緊繃著。她很害怕啊,害怕只要把這口氣松開,她整個人都會垮下。

等到彩霞在天際染出美麗霓裳,凌掌櫃送她回到百花村。

到了村口,她看見那座被詛咒之山,突然間想起他應該在寨子里,或許她之前去的那三、四趟他其實都在,只是不願意見她。

他不想說清楚講明嗎?他不知道該怎麼面對自己嗎?他想拖著拖著,等事實造就,她便是有再大的委屈也只能乖乖咽下去?

不行,他不可以這樣,喜歡便喜歡,討厭便討厭,怎麼可以給她一個模糊的灰色空間,這樣對他們不是好事。

她在家門前下車,說︰「凌掌櫃,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不差這點時間,我送東家進去。」

「我想一個人走走。」

「我陪東家走。」凌掌櫃堅持。

「我沒事的,我只是要一個人想清楚。真的沒事。」抬頭望著凌掌櫃,折騰一下午,現在的她眼底已經沒有中午時的迷茫,雖然傷心,但她已經可以隱藏得很好。

凌掌櫃思忖半晌,確實該讓她冷靜想想,女孩子的心事,他幫不上忙。

他清楚楚槿的性子,她不是一般的女子,或許會傷心、會難過,但是不會為這種事尋死覓活、痛不欲生。

「好!」

看著馬車離開,想過片刻,楚槿轉往詛咒之山的方向。

她並沒有發現背後有人跟著自己,那人走到山前,猶豫片刻後,離開。

楚槿走得飛快,她其實很累,每走一步都覺得快要虛月兌,可她咬緊牙關,硬逼著自己往前走。

「小丫頭,要去哪兒?」老樟樹問。

「這些天,他來過這里嗎?」

扮鬼巡山的人天天有,她問的肯定不是他們,氏以……「你想問的,是在我身前抱你,和你一起淋雨的男子嗎?」

「是,他來過嗎?」

「天天來,愁眉苦臉、心事重重。」

天天來?果然,她猜對了,他一直在寨子里,只是不願意見她。

是心中有愧嗎?

傻子,他有什麼好羞愧的,他為她做那麼多,只有她欠他的分,哪有他欠她的理,真該愧疚的人是她,她不該往他心里增添負擔。

一個下午,她越想越明白了,她很清楚他有多重視國家,加入虎賁衛三年多,她親眼看他四處奔忙,始終把國家放在第一位。

他所有的努力,全是為著國家大業。

曾有人當面夸獎,說他升官的速度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他淡淡笑道︰「都察院右都御史算什麼?」

當然不算什麼,若能扶植上官沐上位,那麼從龍之功肯定歸他所有,到時衛家的榮光會世世代代往下傳,所以不管那個康華公主有多不檢點,有多麼配不上他,他都會娶。

他要麻痹上官謙,讓他不對自己起疑,他要慢慢成為上官謙身邊不能取代的重臣,到時推翻他是輕面易舉。

事情夠清楚了,這會兒她真的可以轉身走開。

只是她已經走過那麼多的地方找他,好不容易才走到這里,就只差一步距離,讓她掉頭說不過去啊……

于是,她加快腳步,朝寨子狂奔。

下山的路建得很寬,但有些陡,夜色照不亮山路,她摔了幾次,卻依舊堅持,她手腳並用爬下去,跑到他的居處時全身沾滿泥巴,鞋子掉了一只,整個人狼狽不已。

第一個看見她的,是正在守夜的衛愛。

他快步上前,問︰「槿妹子,你怎麼啦?誰欺負你?」

她用力搖頭,說︰「我要見珩哥哥。」

听見她的適,衛愛尷尬,他抓抓頭說︰「上次不是告訴過你,爺最近很忙,會留在京城,不會進寨子。」

楚槿仰頭望向衛愛,眼底浮上淚水,原來所有人都在騙她,把她騙得團團轉。

她即便忙得快死也要來,煮一堆東西當借口,只想著或許這一趟能夠踫上他,沒想到一群大男人竟聯手騙她一個小丫頭。

眼楮眨過,眼淚淌下,她搖搖頭,滿眼失望。

「你不要哭啊,快告訴我發生什麼事,爺不在,愛哥哥也能替你出頭。」衛愛急了,整個人驚慌失措。

突地,楚槿恍然大悟,如果他把她當成伴侶,怎麼會讓下屬喊她槿妹子?她只是他的、是整個寨子的妹妹,而不是他要攜手過一生的女人。

不對不對,他沒有騙她,是她神經線太大條,沒弄清楚這些彎彎繞繞,他只說有他的地方就是她的家,可沒說有她的地方就是他的家。

他是好心的想幫助弱小,卻被她錯誤解讀,如今怎麼可以反要怨上他,她真是不曉得知恩圖報的白眼狼!

咬唇,她再重申一遍,「我要見衛珩。」

「爺真的不在這里。」

「不要騙我,我已經問過風、問過老樟樹、問過……」

話沒說完,衛珩的聲音從屋里頭傳了來。「衛愛,讓她進來。」

衛珩很無奈,又是問風又是問老樟樹的,她竟然就這樣把自己的秘密透漏出來,怎麼都幾年了還沒有長進?

他不見她的理由有很多,因為他忙得連睡覺的功夫都沒有,因為康華公主壞了他的過劃,原定後年的事必須提早進行,這意謂著他成功的機會剩下五成。

而他要進行的事不成功便成仁,不是活便是死,在這種情況下,他不願意連累楚槿,更別說現在暗處盯著他的人可多了,張家、文家、上官謙、張皇後、大皇子、二皇子……各路人馬異常活躍,每次出寨子他都得不知得擺月兌多少人才能夠做事。

為了保護她,他連衛忠都斷了聯系,不讓自己親手建立的家面臨半分風險。

因此他不想見、更不能見她,即使知道她早晚會听到消息,知道她會傷心難受。

他懂的,懂她的性子有多驕傲。知道消息後,她肯定會裝作若無其事,會不允許自己被拋棄,會提早一步掉頭離去,就算碎了心,她還是會硬著頭皮向他說一聲恭喜。

他都想好了,卻沒料到她竟放棄驕傲,想盡辦法找到自己。

楚槿走進屋里,她的頭發散亂,衣服皺得厲害,手上、身上、臉上都有泥巴,左腳只剩下襪子。

衛珩不舍,自負的她怎能允許自己這樣狼狽地出現在他面前,是心痛得太厲害,讓她失卻判斷能力,還是眼淚淹死了她的自尊心?

這一刻,他強烈的想把她抱進懷里,可他硬生生忍住了。

就讓她誤會吧,不要解釋,讓她生氣憤怒,讓她親手割斷兩人的關系,倘若之後的事失敗,他寧可她帶著恨、淡漠地看待自己的死亡,也不要她為自己的死痛哭傷心。

因此他冷眼望她,假裝沒有看見她的邋遢。問︰「這麼晚了,你來做什麼?」

他不帶表情的冷漠,往楚槿本就裂開的心髒再插上一刀,頓時碎了一地。

猛然吸氣,她傾盡全力阻止一波波朝她襲來的昡暈,強迫自己的雙腳站穩,強迫淚水停在眼眶里,也強迫自己的口氣和他一樣冷靜。

「我來,是想問幾件事。」每個字她都咬得分外清晰,她握緊拳頭,卻阻止不了停不下來的顫抖。

「問吧。」看見她全身發抖,故作堅強地挺直背脊,他的心真的很痛。

「听說你要娶康華公主?」

「是。」

「你喜歡她嗎?」

「不喜歡。」

「不喜歡卻要娶,因為她和你要圖謀的大事有關,對嗎?」

「對。」

到此為止,證明她的猜測百分百正確,男人永遠把事業擺在愛情前面,只有女人傻傻地為愛情水里來、火里去,相信飛蛾撲火可以撲出一段淒美纏綿的愛情。

「那你還喜歡我嗎?」

這話問得既大膽又無恥,楚家的家教是不允許閨閣女兒說出這種話的,但她來,求的就是一個清楚明白。

衛珩的目光平靜,心底卻是波濤洶涌。他應該說謊的,可是看著她淚濕的眼楮,他說不出口,深吸氣,他回答道︰「喜歡。」

「你會因為喜歡我而放棄公主嗎?」

「不會。」

她想知道的事全知道了,這樣很好,清清楚楚、分分明明,黑是黑、白是白,也沒有模糊地帶。

追出答案,她應該滿足的,像無頭蒼蠅似的忙過大半天,終于達到目的,她應該感到快意的,可為什麼胸口仿佛破掉一個大洞,里頭冷風呼呼地吹著,害她不由自主地顫抖?為什麼心髒好像被誰給硬生生扭下來,絞成碎屑?

恍惚間,她又回到楚家被滅門的那個晚上,火光四起,雨箭密布,恐懼塞滿胸口,死亡的氣息彌漫在空氣中。

楚槿幾乎喘不過氣,她的心跳時快時慢,景物在眼前搖晃、模糊。

她又要死一次嗎?她要暈過去了嗎?

不要!就算要死要暈,她都不要在他面前。

揚眉,她逼出一個笑容。「我明白了,你不會因為喜歡我而放棄公主,我也不會因為喜歡你放棄驕傲。」

這點衛珩早就猜到了。「那就好好抱著你的驕傲過日子。」

「我會的,不需要你的幫助、你的支持、你的保護,從現在起,我會和我的驕傲過日子。」她點點頭。

「很好,把玉牌交出來吧,從此刻起,你退出虎賁衛了。」

楚槿又是一陣心痛,他就這麼想跟她斷得徹徹底底、干干淨淨,即使她還有他可以借助的能力?

當初她不想加入,是他逼她,現在她不想退出,他又逼她,她就不能自己作主一次嗎?他就非要涇渭分明,非要決裂割棄?

她感覺自己的心髒仿佛硬生生被敲掉一塊,雖然看不見血,卻覺得疼痛難捱。

用力甩頭,楚槿試圖甩掉眼前陣陣昏暗,既然想徹底斷絕關系,那她就順遂君意!

「好。」話出口同時,楚槿心里那根弦斷裂。

她被斷掉的弦打中,一條深深的傷口痛得她無法呼吸、無法舉足,無法驕傲地挺直背脊,瀟灑離去。

「還有其他事?」

衛珩清冷的聲音落在她耳里,像把刀子似的凌遲著她。

「沒有。」

「既然沒有,走吧,以後不要再來了。」

「明白。」

最後再望他一眼,半晌,楚槿木然地轉身,走出他的房門、他的大廳、他的院子、他的宅子,一路上慢慢地走著,走出有他的世界。

「槿妹子,你怎麼了?」衛愛喊她,她沒听見。

「槿妹子,這麼晚,你要去哪里?」衛孝問她,可她怎麼曉得要去哪里?

這一刻,她又回到那個時候,在空無一人的楚家大宅里頭飄飄蕩蕩,心里空落落的,看不見未來,不知道該往何處去。

她想靠在老樟樹身上狠狠哭一頓,可她太驕傲,驕傲得不允許自己示弱。

她告訴自己,不過是做出選擇,而結果不盡如人意罷了,有什麼好傷心的?

人人都有權利選擇未來的道路,她選擇和他牽手一輩子,他卻選擇放手愛情、追求光明,選擇不同,交集便成為平行,從此天涯一方、各有人生……

這不是壞事啊,真的,沒那麼嚴重,不需要傷心更別難過,愛情沒有想象中那麼重要。

她重新回到山里,顧不得狼狽、管不住哀慟,一個深呼吸,她加快腳步在林子里狂奔。隨著風的引領,隨著花草的指示,她跑得飛快,風在耳邊呼呼地吹著,體力快速消失,但她不允許自己停下腳步。

她鼓勵自己,沒關系,睡一覺就好了,明天太陽升起,又是嶄新的一天。

她說服自己,與愛情無緣的女人不只有自己,她們活得精彩絕倫,憑什麼她不能混個風生水起?

可以的,只要把碎成片片的心掃掃,找個坑埋起來,就能假裝沒事。

誰規定女人的生命里一定要有個男人?誰規定胸腔里頭一定要裝滿愛情?誰規定一個人不能自己吃飯旅行、到處走走停停?

她可以的,一定可以……

她不斷說著「可以」,不斷抑制胸腔的哽咽,卻管不住自行淌下的淚水。

不知道跑了多久,在她耗盡最後一分力氣的時候,她下山了,站在百花村口靜靜地看看家的方向。

楚槿很想癱坐在地上,但她深吸口氣,逼著自己回家,只要回到有爹娘、爺爺、弟弟的家,一切都會好轉……

「居然毫發無傷地從詛咒之山上下來,還說你不是妖魔?」

听見聲音,楚槿轉身,看見一張猥褻笑臉,她直覺轉身往後跑,可是後腦一個重擊,下一瞬,她墜入黑暗深淵。

天亮了,一整個晚上,衛珩屋里的燈始終沒熄滅,衛愛、衛孝守在門口,來來回回、心神不寧地走著。

也們隱約感覺有壞事將要發生,尤其對楚槿更是放不下心,她還好嗎?

衛愛搖搖頭,爺下過明令,槿妹子上山的時候,誰不可以跟。

衛珩原是要保護楚槿的秘密,卻沒想到這回出了差錯。

一匹快馬進了寨子,衛忠翻身下馬,問︰「小槿有沒有來這里?」

「有,但是離開了。」

「多久之前離開的?」

看一眼天色,衛愛回,「至少有三個時辰了,怎麼,她還沒回家?」

三個時辰?糟了!

目光微閃,衛忠看見衛珩臉色鐵青地站在房門口,他急急上前一步,說道︰「爺,小槿她……」

「我听到了,昨晚她從哪里離開的?」衛珩問。

衛愛回答,「槿妹子上了山。」

「衛孝留守,衛忠、衛愛跟上。」

「是。」

衛珩施展輕功,進入山林,一陣風吹過,他停了下來,閉起眼楮與風對話。

衛忠不明白衛珩為什麼停下腳步。「爺……」

他還沒發問,衛珩又邁開步伐,朝百花村的方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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