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好心計 第十二章 作者 ︰ 唐杏

「這樣啊……那、那你這麼久不回家,這麼久沒見著自己的親人,會不會感到寂寞?」

她的語氣明顯有軟化的跡象,那顆看似鐵石的心,恐怕已經軟成一團棉絮了。

她就是這樣,嘴上不饒人,心里總有一個地方體貼又善良,他比別人幸運,有幸了解到這一點。

「……不會。」

「為什麼你要停頓一下?」以為她這麼好騙是不是?

分明有一瞬他遲疑了,擰皺眉回想過往,為了不讓她擔心,才用平和的語氣說出那兩個字。

「還記不記得,我與你說過,我家世代以樂師為職?我大哥成名比我早,也比我更早得到外人賞識,他以家族本行得到了不知多少人的矚目和名氣,那樣才華橫溢的孩子,在家族里只需要一個便足夠了。」

是呀,太足夠了。所以當另一個看著跑在自己前頭的人,心里知曉也許花上一輩子都無法超越對方,多半會選擇放棄周遭人對自己的期待,另尋出路或任由自己墮落,變得放浪形骸。

「長久以來真是辛苦你了。」苗槿真想模模他的頭,說一聲︰「乖,別難過,會有更合適的等待著你。」他兩袖清風四處游歷,可不管她怎麼看,他都不像是個游手好閑之輩。

「不,一點也不辛苦。我反而很感謝我大哥。」察覺到她那像是在看流浪小犬兒一樣的眼神,樂正黎忍俊不住,薄唇彎出好笑又好氣的笑痕。

西斐有幾個傳承百年的世家大族,與皇族多少有些關聯,或許聲名鼎盛,或許鮮少為外人知曉,但是他們都有一個共通點,那就是即使其中有為官者,也盡量選擇不必過問朝政的官職,樂家便是其中之一。

當年他意志堅決,不顧父親反對當上御史,其中原由與大哥無關,只是恰巧青梅竹馬是當今西斐國君,有感于他憂心百姓的念頭和各種身不由己,樂正黎甘願去當君主的眼,而不是選擇當高雅閑逸的宮廷樂師。

實話而已,他這輩子真的沒她所想的那麼心酸悲劇。

「真的嗎?」她還是好懷疑。

「嗯……突然想想,我覺得我還是挺悲慘的,真為自己感到心痛,忍不住想要掉一把辛酸淚……不如這樣吧,若你願意答應嫁我,隨我回京,說不定我就會好受許多了呢。」樂正黎低頭,舉袖遮掩,用力擦著根本沒滲出半滴的淚水,借以博取美人同情。

「你走開啦。」又想拐她?她哪有那麼好騙!苗槿習慣性口出惡言,過後才發覺自個兒有多冷血無情,對于他的過往,她心里有憐惜汩汩涌現,禁不住又小小聲的補上一句︰「等、等完成任務回到屏江,我會把該處理的事都處理好,再好好考慮這件事啦……」

「我等你。」不過他的耐心不是很好,若她事後反悔,他會不留情面,直接把她從她家人手中搶走。「現在,你要不要跟我說說,為何當年你會跟彭敏才訂下婚約?」

有眼楮的人都知道,她和彭敏才根本就是八竿子打不著關系的兩個人,他們之間會有婚約,必定是有耐人尋味的前因後果才對。

「數年前有一次我爹從山賊手中救下彭叔叔,也就是彭敏才的爹。後來他們把酒言歡,說起各自皆有一兒一女尚未嫁娶,說啥相談甚歡就把親事給決定下來了。」

「你沒拒絕?」很好,這很有苗宿武的一貫行事風格,一點也不令人意外,他只是好奇,苗槿並非那種會任人擺布的人,為何能容忍她爹一時犯傻的作為?

「你以為我不想嗎?但那時秘聞館剛成立沒多久,若在那種事上失信于人,傳出去多難听!」幸好蒼天有眼,讓她等啊等,總算等到彭叔叔因病去世,姓彭的不顧先人遺願強制解除婚約,真是太好了,每回思及此,她就感覺妙不可言。「我跟你說,你別亂想,我對姓彭的可是半點感覺都沒有。」

這補充听起來有點傻,卻也傻得可愛。

「我知道。」他很清楚,若她喜歡彭敏才就不會是這個模樣。

她不是個誠實的孩子,對于在意的事會莫名想要極力隱藏,而她不在意的,則是能怎麼亂來就怎麼來,不鬧個天翻地覆絕不善罷罷休。在屏江,對于百姓間談論她和彭敏才的婚約,她更在意的是面子,所謂的蠻不講理、跋扈囂張便是這麼來的。

「你知道就好……」她不希望他誤會,真的,就算她知道他不會。「阿黎,我們去住客棧好不好?」

「現在?」

話題有點太飛躍了,但是懷中人兒硬是忍著不發作,只是腮幫子氣鼓成兩團粉軟包子的模樣,瞬間使他明白,她想這麼做想好久了,估計用膳時更是把「我要去住客棧我要去住客棧我要去住客棧……去了就不用看到這些討人厭的家伙」的念頭放腦子里塞滿滿。

「對,現在,馬上!」苗槿咬牙恨聲吐露。她才不要明早用膳時,又看到有人拿他當稀有物種盯著垂涎偷擦口水。

說不定等下他前腳回房,後腳就有個如饑似渴的女人爬上他的床,跟他生米煮成熟飯,事後要她看著他們︰「公子,你要對奴家好好負責嗚嗚嗚嗚……」干瞪眼,那該有多嘔!

「本來想等明早踫面,給彭敏才介紹一位京師名醫的。」樂正黎無奈笑嘆,倏地抱著懷中人兒下了樹。他有記得要把身手表現得不要太敏捷,讓她以為他是爬上去的。

「姓彭的有什麼病?」傷寒?爛瘡?還是……不舉?

「不對,他有病好啊,祝福他早死早超生,干嘛大費周章給他介紹大夫?」

「不,我是想找個醫術好的人給他看看眼楮。不然為何他舍近求遠,放棄你這般美好的女子,娶了一個平凡無奇的女人仍沾沾自喜。」

這個時辰去客棧投宿還能拿到一間上房,算是運氣不錯。

樂正黎對此早有準備,可親口提議住客棧的小人兒並沒有。

一進房,苗槿就搬張凳子坐好,把床當妖怪似的盯著看了半晌,跟著從櫃子里取出備用被褥,往地上一鋪枕兒一放,動作干淨利落。她拍拍手,十分滿意地轉身對樂正黎道︰「你睡床,我打地鋪。就這樣,你早點休——」

「息」字沒能說出來,得意叉腰擺姿勢的小孔雀倏地被人像拎小雞似的拎上床,摟進懷里,蓋上棉被,燭火隨意,反正蠟燭只點燃一根,床幔一遮幾乎無半點光亮透射進來。

「你、你你你——」他們不是第一次如此靠近了,瞅著近在咫尺的男性俊容,她就是忍不住感到一陣心跳加速。

「快睡吧。明早你不是要出去嗎?」

對。出去執行此行的任務,監視任務對象的不妥之處。

但前提是——一切都是在甩下他的情況下進行的。

要知道這家伙有時比會用魅術迷惑人的狐妖還要不安分,有他跟在身旁,她的注意力就不得不放在他身上,而忽略了正事。

「你放開我啦。」她知道「羞恥」兩個字怎麼寫,卻不希望用在跟他的相處上。

正如他對她的了解,把她逼太緊,她會逃跑的,會口出惡言,想要取回自個兒的氣勢和面子。

「若我放手,你能承諾不跑去睡地上,導致明早直喊渾身酸疼?」樂正黎太清楚她的個性,真心話很容易往心里塞了又塞,回過頭,表現出的倔強逞強太叫人無奈心疼。

「可以可以!你……你這樣緊緊抱著我,我反而睡不著。」如果他有必須抱著某樣東西才能入睡的習慣,她可以慢慢試著適應,但不是今晚。

「那好吧。」如她所願,長臂帶些依依不舍的松開,卻瞅見她湊過來,倏地捧住他的臉。「槿兒?」

「都已經離開彭府了,有必要還戴著那張面具嗎?」先不計較他會易容術的事,他在外游歷多年,閑著沒事多學幾門技藝不奇怪,可是都已經達到目的了,為何還要覆張面具跟她「虛情假意」?

「是嗎?我忘記了。」伸手模了模覆著輕薄面具的臉龐,樂正黎微微蹙著眉,悄悄退入里邊一些些。「今晚就這樣吧。」

「不行,把它摘下來。」

「我怕嚇到你。」

「要被嚇到,一開始就被嚇到了。」震驚和嚇到有很大一段距離,至少她確定初見之時,驚訝佔據了全部,驚恐幾乎沒有。

「你分明就很嫌棄。」至今為止他依然記得當初說他要娶她為妻時,她表露出的不屑與嫌惡有多傷人。

「你有見過大清早從鄰鎮回來,先是被一大群圍觀剌客琴師畫像的老百姓擋路,後來又被同為琴師的你砸到的人,還能滿面春風表現得雀躍欣喜嗎?」苗槿說著不由翻著白眼。

「是不太可能。」樂正黎放棄爭辯,在取下面具之前,那閃著些許好奇與興味盎然的幽邃黑瞳盯著她問︰「你不覺得這張臉比較好看嗎?」

「你對人的了解都是先從外貌開始的嗎?」

她的意思是她並非膚淺之人。

她的咄咄逼人逗笑了他,「第一印象固然很重要,不過我更在意性格。」

「多謝贊賞。」外頭有多少柔情似水的女子任君選擇,偏偏不知他是出于好奇還是口味獨特,竟然對她心存悸動,她還是頭一次遇上這樣的人,小巧櫻唇因心中甜甜的喜悅,咧出驕傲的笑靨。

唇角上揚的弧度只維持了短短須臾,因他摘下面具、淡淡一笑,道了聲「好好休息」,跟著轉身背對她的動作而抿成一條直線。

那是什麼意思?

都說她不介意了,這家伙還躲躲藏藏,太不夠意思了吧?

算了算了,今天發生了太多事,苗槿頭一沾枕,疲憊感排山倒海襲來,還是等以後再問吧,好困,好困好困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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