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福晉 第十章 作者 ︰ 葉雙

耳朵听著外頭的動靜,納蘭肅鳴抿著的薄唇微微往上翹了翹,一抹笑在頰畔怎麼也收不回來。

沒想到她竟然是這麼個活寶,平素瞧起來倒是個端莊的,就算在繼母底下也是安安靜靜的過日子,沒想到撒起潑來竟也能讓人刮目相看。

顯然,她要離去前的那句「我知道了」應是瞧出了他刻意裝病必有所圖,所以特地出去為他打發麻煩的。

見她為了自己連臉面都不顧,納蘭肅鳴的心中自是躥起了一股暖意,可是他總覺得還有哪里怪怪的……想起她方才說話時的語氣和神色,她是不是誤會什麼了?兩道宛若斜刺入須的墨眉往眉心攏去,他的腦海中還在思索著她究竟誤會了什麼,原本閣上的門又再度被打開,方才一番作戲後已經通紅了雙眸的闕飛冬跟著太福晉和老福晉走了進來,而隨侍在側的下人都被屏退。

一進門,太福晉臉上那抹嚴肅的神情就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欣慰。

今天明珠格格鬧了這麼一出,倒讓他們找到一個好理由送鳴哥兒出府「靜養」,如此一來,鳴哥兒若是有什麼想辦的事也能便利些。

瞧著闕飛冬那雙紅眼楮,太福晉原本心里頭的那些擔心,也終于稍稍放了下來,如今的郡王府看似榮華,可也因為皇上的青眼,同時為郡王府帶來了巨大的隱憂。

那幾個有能力奪嫡的皇子們彼此你來我往的找麻煩不說,對于被皇上看重的鳴哥兒更是個個勢在必得。

至于鳴哥兒,雖然他心中早有想要扶持的明君,可是那「明君」現在自個兒還處在如履薄冰的險境之中,自然像他們這樣的支持者也該要韜光養晦才是。

偏偏那些皇子的眼兒一雙雙都只盯著他們家,彷佛怕他們這塊鮮肉被人咬去似的,好不容易盤算出裝病這招,可這病能裝多久而不引人懷疑又方便他出門辦事呢?

現在倒好,來了個這般不顧惜自己臉面的孫媳婦,不管撒野還是扮柔弱都信手拈來,光是今日這一出就足夠讓外人議論許久,看來短期之內能讓人少惦記自己家一些了。

「孫媳婦……」

太福晉才開口,闕飛冬很自覺地雙膝跪地,先一步地請罪道︰「請老祖宗責罰,方才孫媳婦丟了郡王府的臉面。」

「你也知道自己的行為丟了郡王府的臉面?那你說說為何還要這樣做?」

太福晉本來就沒有責怪她的意思,如今听她自個兒請罪了,反倒好奇的開口,她也想知道這個孫媳婦到底是真聰明還是假聰明。

「孫媳婦只是想著郡王爺既然需要裝病,必是暗地里有一番謀劃,更何況院子守得嚴謹,定也是不想讓人探知里頭的狀況,所以孫媳婦一听明珠格格闖了進來,就自作主張想了法子給攔在外頭了。」她將心里頭的想法照實說了。

闕飛冬向來有察言觀色的本事,她早知道老福晉對她成為兒媳婦是打從心底歡喜的,可太福晉對她的觀感,她可就持保留態度了。

雖是二品大員之女,但她家的門第在京城里實在算不上高,再加上親娘早逝,又有她八字不好的傳聞,若非踫上了納蘭肅鳴需要特定生辰之女沖喜,以自己這樣的身分背景,便是進郡王府做妾都是有點不夠格的。

因為有這個自知之明,所以不等太福晉開口,她自己就先認了錯。

聞言,太福晉有些詫異的看向自己的孫子,只見他了頭,顯然這個秘密並非出自他口。

難不成是她自個兒猜出來的?

才進門頭一天,也才見了鳴哥兒這麼一會兒,怎麼就瞧出了他是裝病的?

「你是怎麼瞧出鳴哥兒裝病的?」太福晉邊說邊示意闕飛冬坐到一旁的凳子上說話。

「郡王爺的眸子太清亮有神了,一個病人斷不會有這樣的眼神。」臉色可以改,身上的肉可以餓,但眼神就無法遮掩了。

那個珠菊還自以為是個忠心耿耿又受主子重用的一等丫鬟,卻連自家主子是裝出來的病都沒有發覺。

「那你覺得,為何鳴哥兒要裝病?」

她抬眸望了太福晉和一臉慈愛的老福晉一眼,有些不知道該不該將自己心里所琢磨出的原因說出來。

「有什麼話就說,這麼吞吞吐吐的倒叫人不喜了。」

被太福晉這麼一斥,闕飛冬索性也不藏拙了,聲音清脆,語氣不疾不徐地說道︰「孫媳婦想,應該是近來上頭的爭斗越發厲害,郡王府若是不存著站隊的心態,自然應該避其鋒芒,以免成為人家的靶子。」

為了自己和弟弟的生存,她做的自然不只是繡花這樣賺不了幾個銀子的事兒,她曾隱瞞身分替幾個商鋪出主意,令他們從破產邊緣起死回生,否則也不會有那三千兩可以向黑衣人買命。

太福晉听著闕飛冬這幾句話,眸子驟然一亮,心中也泛起了喜意。

本來還有些擔心這個孫媳婦掌不起家,可瞧著她今天那種豁得出臉面的樣子,以及她一點都不含糊的思緒,或許這個丫頭當真做得了恪敏郡王府的嫡福晉。

「倒是個聰明的。」她滿意的頷首贊道,跟著又說︰「明兒個我會遞牌子進宮,除了替你討要福晉冊封,也定會替你們討來旨意,讓你們能名正言順的離京休養。」

有了飛冬之前做的事、說的話,再加上皇上對鳴哥兒的看重,這事想來也不難辦,只是雖說離京以後辦事方便,鳴哥兒也用不著每日裝得病病歪歪,可就怕那幾位皇子不肯死心。

「鳴哥兒,你說呢?」

「孫兒倒是真該離京,雖然廣福寺只在京郊,可四哥那也有些事想要托我去辦,再躺在這兒裝病,只怕會誤了大事。」

「嗯,既然如此,那就這麼決定吧。」

定下了往後的行事章程,太福晉和老福晉便要離開,可是才轉身走了兩步,闕飛冬卻突然又跪下並重重以額觸地,語氣嚴肅地說道——

「老祖宗、母親,兩位請留步,媳婦還有一事相求。」

其實她並不是躁性子的人,也不能怪她心非得在進門的頭一天就把自己的想法挑破,而是出嫁拜別方氏時,她那眼楮里的恨意太過駭人,讓她極為不安,所以只能趁著這個時候把話說開。

「什麼事還得要行這麼大的禮?快起來。」老福晉本就喜愛闕飛冬,見她行了這麼大的禮也是嚇了一跳,連忙說道。

太福晉也回過身來,抬眼看向自己的孫子,見他也是一臉茫然,于是也開口說道︰「快起來吧,有什麼事就說,你既已嫁入郡王府,有什麼疑難郡王府自然也會為你處理,你但說無妨。」

「老祖宗,孫媳婦只想求著老祖宗將我的弟弟飛夏給接出闕家。」

「你那弟弟可是闕家的獨苗啊,這事我看多半不行。」听到她的要求,太福晉想也沒想的就回絕了。

要知道,雖然恪敏郡王府有權有勢,可在風口浪尖上時去做這事,只怕會讓郡王府的處境更艱難,所以即使她再滿意飛冬這個孫媳婦,也斷不會為她這樣做。

听到太福晉那里不猶豫的回絕,性子堅軔的闕飛冬也沒有灰心,只見她雙手扶地,然後重重地又將頭磕在了地上,再度說道︰「老祖宗,孫娘婦知道憑自己的身分是高攀了郡王爺,將來為了助郡王爺成事,只怕也要做些掃了郡王府臉面的事,只要孫媳婦的能力所及,孫媳婦願為郡王爺肝腦涂地。

「若是老祖宗垂憐,能夠接出孫媳婦弟弟,不再讓他受苦,他日事成,孫媳婦也會自請下堂,讓郡王爺再娶一個與他身分地位相當的嫡福晉,斷不會讓郡王府有一絲為難。」

她認為自己提出的籌碼應該挺吸引人的,畢竟郡王府娶她是萬不得已,只要風波一過,她也就沒有什麼用處了,那時她再自請求去,用嫡福晉的位置換得弟弟能夠平安順遂也值得了。

可卻沒想到,她的話才出口,不但太福晉和老福晉兩人臉上驚愣,就連納蘭肅鳴也氣得一臉鐵青。

他猛地下了床,幾個箭步來到她的身邊,伸手不管不顧地將她扯了起來,眯著眼狠瞪了她一眼後,這才咬著牙對著太福晉和老福晉說道一一

「她這是累胡涂了,所以才會胡言亂話,老祖宗和娘別同她計較,時候不早了,您倆還是早點回去歇息吧。」

若說闕飛冬的話讓婆媳倆愕然,那納蘭肅鳴的逐客令就更讓兩人傻眼,可見他臉上一片鐵青,她們倆也不好多說什麼,只想著日後再與飛冬這丫頭細說就是,于是便點了點頭,離了瀟湘院。

幾乎沒有耐心等兩人走得更遠些,納蘭肅鳴正要發火,誰知外頭卻傳來棉青極度慌亂的喳呼聲,慌亂之中,她甚至連對闕飛冬該有的正確稱呼和規矩都忘了,六神無主地沖進來,對著闕飛冬說道——

「小姐,方才吳大管事來說,說是少爺不知吃錯了什麼東西,如今昏迷不醒,已經出氣多、進氣少了……」

臉上血色倏地褪去,闕飛冬的身子一軟,若非納蘭肅鳴還抓著她,只怕她便要摔在地上。可她的雙手恨極的緊握成拳,力氣之大竟連自己的指甲刺破了手心也不自覺。

方氏竟是這麼的等不及了嗎? 納蘭肅鳴見狀不對,伸手想要撬開她的手,不再讓她自殘,卻又不敢使力,就怕扳壞了她的手,于是張口哄道︰「別急,飛夏不會有事的,走,我帶你回闕家。」

于是六神無主的闕飛冬在納蘭肅鳴的攙扶下顫巍巍地走了幾步,這才想到他如今的處境壓根就不能出現在人前。

望著他那堅定抓住自己手臂的大掌,闕飛冬的腳步頓了頓,即便在巨大的震驚、懼怕和傷痛中,她也沒忘了此刻的他並不適合出面,深吸了口氣,稍稍平復情緒之後,她堅強地說道︰「你不能去,我自己回去。」

她相信飛夏會沒事的,那是她爹的獨子,方氏就算再膽大妄為也不敢輕易謀害闕家的嫡長子。

她更願相信這是一種警告,是要逼得她伏低做小的警告。

「你……可以嗎?」

明明是那麼嬌小、那麼虛弱,可是看起來又那麼的堅強,納蘭肅鳴的心尖被揪了揪,但他亦不是沖動之人,情知闕飛冬說得有道理。

他的確不能因為這事就壞了籌謀已久的大事,他身後站著的不僅僅是她,還有整個恪敏郡王府。

「我可以的,便是我一人不行,但不還有郡王爺在後頭撐著嗎?」

瞧著納蘭肅鳴眸中那毫不遮掩的憂心,闕飛冬的心中了起了一股暖意,這也支撐著她一路走出瀟湘院到坐上馬車。

隨著馬蹄的噠噠聲響起,闕飛冬的思緒也開始飛快運轉——

不應該啊……

方氏就算再嫉恨她嫁入了恪敏郡王府,也不應該會在這個時候發難,飛夏畢竟是闕家的嫡長子啊!

這背後是不是有什麼她不知道的事呢?

或者跟她嫁入恪敏郡王府有關系?

無數的思緒在她的腦海里頭兜兜轉轉的,但卻找不出原因,于是闕飛冬也只能仔細地抽絲剝繭,一定還有什麼是她沒有想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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