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建謀快速把工作處理到一個段落，搬著一箱水果、拿著賬本，匆匆離開餐廳，他把賬本收進車內的暗盒里，發動車子。
看來今晚要熬夜看帳了。
車子停妥，他下車，拿出老女乃女乃家的鑰匙，上樓，門一打開，熱鬧的說笑聲傳了出來。
他收住腳步，忍不住側耳傾听，他有多久沒有感受過這種柔軟溫暖的氣氛了？
餐廳桌上擺了一大鍋麻油雞和三付碗筷，以及放骨頭的小盤子。
祈瑗丞坐在中間的位子，雙手捧著海碗，小心的吹開浮在上頭的姜片，喝了一口濃香的湯，身體頓時有種抹了頂級精華液的滋潤感，她由衷的贊嘆道︰「超好喝的！」她又喝了一口，問道︰「女乃女乃，要怎麼煮才能煮得這麼好喝？」
好想學喔！
「我炖超久的捏！」老女乃女乃坐在她的右手邊，笑得眼楮都快看不見。
炖超久？那還是算了。
「好好吃喔！」祈瑗丞放下碗公，用筷子夾起一塊雞腿肉，嘟唇吹涼，咬下一口，麻油香和肉香頓時在口中爆炸開來。「我煮東西都用大火弄一弄就吃，像這種需要花時間炖的，我超沒耐心。」
「想吃好東西，一定要有耐心。」老女乃女乃嘴巴向前嘟起，吹了吹，喝了好幾口雞湯。
「這樣喔……」看來她這輩子別肖想煮出好吃的東西了。
「釣好男人跟炖補品一樣，一定要有耐心。」老女乃女乃天外飛來一筆。
「那我這輩子注定跟好男人無緣。」沒想到沒好吃的就算了，連好男人也離她遠去，啊！多麼痛的領悟！
幸好有麻油雞可以給她安慰。
「不要隨便放棄，我可以幫妳。」老女乃女乃開始敲邊鼓，下垂的眼皮里一對黑眼珠顯得異常認真。
「不用了啦，我不是隨便放棄，是我壓根不想結婚。」祈瑗丞揮揮手，尷尬地想轉移話題，「女乃女乃，這鍋雞湯妳炖了多久啊？」
「為什麼？」老女乃女乃豈會看不出她的意圖，仍死死巴著結婚議題不放。
「與其兩個人綁手綁腳的過日子，彼此妥協，彼此容忍，不如一個人來得自在開心。」祈瑗丞一向獨立慣了，不想把生活搞得像幾百回合的談判。
「一個女孩子怎麼買房子過日子？」老女乃女乃舉反對牌。
「我買啦！」哈哈哈！女乃女乃，經濟因素不會是她結婚的原因喔。
「啊？」老女乃女乃有些愣住了。
「負擔有點大，所以我要更認真工作。」男人有長腳會跑，房子沒有腳不會跑，當然是不動產比較可靠。
「快點把妳的房子賣掉。」老女乃女乃勸道。
「為什麼要賣？我很喜歡現在住的套房耶！」
「女孩子一旦買了房子，就不太願意結婚。」有房地產證明，女人容易忽視世界上還有結婚證書這回事。
「咦？說的就是我耶！」祈瑗丞主動對號入座。
老女乃女乃勸到無話可勸，下意識往門口方向瞄一眼，剛好與霍建謀對上視線。
「咳咳。」霍建謀清了清喉嚨，雙手抱著一個紙箱，踏進屋內。
听見門口傳來聲音，祈瑗丞轉頭看去，能加速她付清房貸的超級大金主，捧著水果盒……不對，是水果箱出現啦！
閑聊功能自動切換成說服對方簽約模式。
「小謀謀，你終于來了！」老女乃女乃起身，熱情相迎。
「這是剛摘下的水果。」他把箱子放到餐廳的角落。
「人來就好，你太客氣了。」老女乃女乃拿出幾樣水果，鑽進廚房。「你到小丞丞那邊坐著喝雞湯，我去切水果。」
霍建謀看了祈瑗丞一眼，才默默走到唯一的空位坐下來。
「要我幫你盛嗎？」好歹她有事求他，巴結一點準沒錯。
「我自己來。」他拿起碗公，舀了半碗雞湯，防守得滴水不漏。
「能不能問你一件事？」她在他喝了好幾口湯後才又開口。
霍建謀冷冷看她一眼，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為什麼不讓餐廳進駐飯店，讓更多人吃到健康又好吃的食物？」說服對方簽約模式發出第一發炮彈攻擊。
他依舊冷冷的瞅著她，不發一語。
咚！炮彈落入海中，沒有命中。
「這份合約真的很贊，我仔細研究過，對你跟你的餐廳只有好處。」沒關系，炮彈她多得是。
霍建謀喝著雞湯，還是不說話。
咚！炮彈再次落入汪洋大海中。
「你不想多賺點錢嗎？」比起騙他來老女乃女乃這里喝雞湯，說服他簽約好難進攻。
他冷冷掃她一眼，終于開口了，「不想。」
知道她遲早要出手，能忍到現在才開口，看來她比自己想的還要有耐心。
「為什麼不想？世界上有人嫌錢多的嗎？」他有本事賺正經錢，為什麼不要？他跟錢有仇嗎？
「就不想。」霍建謀簡潔拒絕。
「要有耐心、要有耐心……」祈瑗丞連續做了好幾個深呼吸。「搞定合約跟炖補品一樣，一定要有耐心。」
不是「釣好男人跟炖補品一樣，一定要有耐心」？霍建謀面無表情的睨她一眼，她是有多排斥男人？還是她腦袋不好，才幾個字也可以記錯？
這時，老女乃女乃從廚房走出來，手中捧著一大盤水果，放到餐桌上，慢慢坐下來，好奇的問道︰「剛剛你們說什麼賺錢？」
「就是我們飯店……」
「沒事。」霍建謀馬上出聲截斷她的話，朝她丟出一記警告眼神後，贊美道︰「雞湯很好喝。」
「好喝厚？我炖很久捏！」老女乃女乃滿足笑開。
「女乃女乃，妳的家人呢？」霍建謀想起祈瑗丞說過的話，關心的問道。
「兩個兒子在國外，女兒嫁到高雄，都很少見面。」老女乃女乃叉起切好的隻果，咬下一口，脆脆甜甜的，好吃好吃。
「妳一個人會不會孤單？」祈瑗丞毫無顧忌直接問。
霍建謀轉頭沒好氣的瞪了她一眼，她到底會不會說話？
「不要瞪小丞丞啦，這種事說開就沒事，重點是自己要坦然面對。」老女乃女乃突然有感而發。「有時候確實會感到孤單，不過我那個死鬼和孩子都還在身邊的時候，我也曾感到孤單。」
「家人都在也會？」霍建謀不是很能理解。
「晚年我跟那個死鬼感情沒有很好。」老女乃女乃蒼涼一笑。「不是有人在身邊就不會感到孤單，重點是……」
「重點是？」祈瑗丞追問。
「這里有沒有人。」老女乃女乃模模心口的位置，嘆了一口長氣。「人會死，但是愛不會。」
「女乃女乃心里有人嗎？」祈瑗丞又問。
「我十八歲的初戀情人。」老女乃女乃的視線看向遠方。「他們家很有錢，他家人嫌我窮，不準我們在一起，為了阻止我們在一起，還把他送出國，他二十幾歲娶了外交官的女兒，四十多歲就走了。」
盡管老女乃女乃故意說得雲淡風輕，但祈瑗丞注意到老女乃女乃的眼角濕濕的，她看了眼法海，他似乎也注意到了。
「這麼年輕？」霍建謀的聲音略微沙啞。
他怎麼了？祈瑗丞困惑皺眉，法海不是不近人情，怎麼听女乃女乃說起往事，一張俊臉有股壓抑過的落寞？
是她看錯了嗎？嗯，肯定是。
「他過世時，留下了遺物和遺囑給我。」老女乃女乃無力一笑，笑容里有抹戀愛中的甜。「說要把所有財產都給我。」
「他的妻子沒抗議嗎？」祈瑗丞沒想到有人會這樣做。
「當然很生氣，所以我沒有接受。」老女乃女乃笑得好溫柔也好溫暖。「因為我得到更棒的東西。」
老女乃女乃的初戀情人雖然已經過世，可是還溫暖著老女乃女乃的心，讓她的笑容看起來好美、好有韻味，這就是老女乃女乃說的「人會死，但是愛不會」嗎？
祈瑗丞愣愣的看著老女乃女乃，陷入自己的思緒里。
「遺物是什麼東西？」霍建謀喉嚨發緊。
「是一本很厚的日記。」老女乃女乃說話時臉上一直掛著微笑。「從我們被迫分開後，他每天寫日記給我，吃了什麼好吃的、遇到什麼好玩的事，都會寫下來，好像我就在他身邊，正在听他說話一樣。」
祈瑗丞不由得屏住呼吸，沒想到有長腳又會到處趴趴走的男人，竟然會像棵樹一樣，在老女乃女乃心里落地生根到這種程度？而且老女乃女乃在對方心中，似乎佔有更重要的位置。
「收到日記後，我才知道自己一直在他心中，從來沒有離開過。」老女乃女乃幸福笑開。「現在他也一直在我心中，從來沒有離開過。」
霍建謀抿緊唇線，克制體內翻涌而起的情緒。哥哥和嫂嫂離開後，是否也一直活在小福心中？可是小福從不跟其他人提起自己的父母，包括有血親關系的他。
「自從收到這本日記後，我再也不會感到孤單，他給我的愛，一直在我心中，溫暖著我。」老女乃女乃輕輕嘆口氣。
三人沉浸在這份美好的愛情里，久久沒有人說話。
最後，還是老女乃女乃先打破沉默，「小謀謀。」
「嗯？」霍建謀回過神來。
「當年我跟他……因為沒有足夠的勇氣，只能活在彼此心中，不能一輩子待在對方身邊，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老女乃女乃突然開口要求。
「什麼？」霍建謀不明白老女乃女乃的意思。
「幸福來到身邊時，要緊緊抓牢，千萬不要松手！」老女乃女乃緊緊抓著霍建謀的手，眼眶泛紅，兩行淚緩緩流下來。「好不好？」
「好，我知道了。」霍建謀的喉頭上下滾動。「老人家，妳不要哭。」
「我沒事。」老女乃女乃抬起手，抹去不小心滑落臉頰的淚水。「小謀謀，幫我送小丞丞回家，好不好？」
這兩個孩子都是很善良的人，只要小謀謀願意使勁抓住小丞丞，就算小丞丞背上長了翅膀，只怕也逃不出如來佛的五指山。
「好。」霍建謀起身，看向祈瑗丞。「走吧？」
「我幫女乃女乃洗完碗，自己會回去。」祈瑗丞還沉浸在老女乃女乃的往事里，不想太快回到必須纏著他簽約的現實中。
「碗我自己洗，當作運動，你們快點回去。」老女乃女乃起身催促道。
祈瑗丞被老女乃女乃推出家門時，腦袋都還沒恢復正常。
「小謀謀，別忘了你答應我的事喔！」老女乃女乃站在自家門口，朝兩人揮揮手。
霍建謀看著老人家的眼楮，點了點頭。「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