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妻是妾 第一章 貧窮官家女 作者 ︰ 陳毓華

「把這賤人給我往死里打!」

她的耳里彷佛還殘留著某個女人的叫聲和杖子打在身體上痛入骨髓的聲響,那杖子打在脊背上,使得脊椎一節節斷掉,五髒六腑粉碎;打在,一片血肉模糊,內髒嚴重受損,噴涌出來的血液彷佛找不到出口,全部往腦子里灌,最後從七孔里噴濺出來。

她的嘴里被塞了髒布,想掙扎、想哭喊、想咒罵,滿心的不甘卻吶喊不出來,從最初極致的痛到逐漸麻木,從眼前一片血色,到再也看不見听不到,彷佛所有的疼痛和羞恥感都離她很遠了。

褒曼瞠大了眼楮,臉貼著刑椅的木板,只覺得渾身的冷,忽然想起很多很多年前的那一天,她以侍妾身分跟隨著工部右侍郎的嫡女謝湘兒,陪嫁進了靈景王府的情景……

謝湘兒是誰?就是方才開口要把她往死里打的女子,靈景王的側妃。

她們曾經是無話不談的手帕交,好到在自己苦苦的糾纏下,她願意讓自己以侍妾的身分陪嫁進靈景王府。

是她太蠢,太自以為是,沒有利益上的往來,誰願意容忍另一個女子分了丈夫的心、分享自己的丈夫?

都怪她一味痴纏,手段不堪,去了王府還真迫不及待的爬上王爺的床,靈景王貪著她鮮妍,的確寵愛了她一段時日,可王爺喜歡的從來不是稚女敕青澀的少女,而是頗具風情、床笫之間放得更開的人妻,所以得寵的日子不過眨眼,沒多久他就撂開手把她丟到腦後,她很快成為王府里那些被用過即丟的怨婦一員。

畢竟一個免費贈送的贈品,誰會珍惜?

丫鬟們的排擠、婆子們的閑言碎語、謝湘兒的陰陽怪氣,忍而不發,她覺得這些人的嘴臉惡心難看,可她自己呢,何嘗不丑陋?

很快,謝湘兒便尋了個由頭,拔除她這個只想踩著她往上爬的臭蟲。

她爬上好姊妹男人的床,卻不能引得王爺將寵愛的目光挪些給謝湘兒,吃了這悶虧,謝湘兒自然恨不得吃她的肉、喝她的血,目光短淺的她卻從來沒想過這一層。

然後她又想到自己離家的那一天。

母親和姊姊那漠然恨鐵不成鋼的表情,因為她的自甘墮落,她們以她為恥,因為她的選擇丟了父親的臉。

她記得姊姊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然後當著她的面關上自家大門。

她並不曾想起那一幕,甚至在離家後也刻意忘記了那些人、那些事,為什麼在將死的這一刻卻忽然想起那麼久遠以前的往事?

在以前,她是怨過爹娘的,怨爹不爭氣,在官場混了二十幾年還是個兩袖清風的知縣。說出去都不會有人相信,她這知縣千金出門就兩套衣裳可替換,拿得出手的飾品一樣也沒有。

她怨恨自己沒有托生在伸手就能得到一切的富貴家庭、沒有個好出身,更沒有能呼風喚雨的爹讓她予取予求。

她不甘心,她想當飛上枝頭的鳳凰,不屑當那平地的麻雀,只能撿人家不要的屑屑吃。

于是她用心計較,想盡辦法攀上了謝湘兒,攀上之後更是阿諛奉承、諂媚迎合、討好巴結的事情從沒少做,這才讓她拿到王府的入場券。

既然沒能托生在富貴人家,那麼就自己去掙!

結果,她掙到了什麼?

謝湘兒口口聲聲罵的「賤人」、「髒東西」,及在後院里爭相傾軋時所得到的唾罵。

她髒,是的,可後院里誰又比誰干淨?掙著往上爬的人還少嗎?

想過好日子的想法錯了嗎?

她以為穿越的自己比這些她瞧不起的古代人還有贏面,她以為從低微處往上爬就能看見一覽無遺的好風景,可事實上她硬著頭皮去掙來的東西,回過頭才發現有些東西不是掙到了就是自己的。

老天爺曾經給過她機會,結果她卻慘敗,還敗得慘不忍睹。

她還有重來的機會嗎?

誰都知道人生不能重來。

老天已經給過她一次別人巴望都巴望不來的機會……可她浪費了。

眼前的腥紅色變成了墨一般的黑。

外界聲音越來越微弱,起初還听得見慘叫,打到後來連聲音也沒有了。她像團爛泥似的趴在刑椅上,只有板子打在她身上時,她的身子才隨著板子動上一動。

圍觀的人不少,為的是要殺雞儆猴。

「人斷氣了。」打板子的婆子看著一動也不動的人兒,飛快的避開了眼,伸指到她的鼻尖試了試後,朝著謝湘兒說道。

「把她拖出去扔了!」身穿華麗衣服,柳葉眉高高豎起的女子冷哼,一臉除之而後快的神情。

如果以一個七品官眷的院子來說,此處雖然略顯局促窄小了些。可麻雀雖小,該有的家具器物一樣不缺。

素雅的青紗帳,淺浮雕雙雀鬧春的松木床,床頭放了座冷杉頂箱立櫃,靠西牆擺了個栗木雕梅花妝台和梳妝匣,妝台邊有個同樣是冷杉木的洗臉架子,上面則是洗臉用的銅折圓口盆。

妝台對面擺了兩張繡凳,中間是張長案,上面裝飾著白瓷縮腰花瓶和描花小缽,里頭養了雨花石,松木床的後頭用絹素小屏門隔了個小間,那兒有靠背坐的浴盆和帶有蓋子的恭桶。

由屋子向外望去,可以看得見幾株美人蕉和梧桐樹。

每年這時節,梧桐花盛開,滿樹的紫色小花朵,整個小院都彌漫著一股香甜,沁人脾肺。

她用力深深的呼吸,吸進滿腔青潤的芬芳。

就是這樣,是的,就是這樣。

以前對那些花草什麼感覺都沒有,四季更迭,也不覺得自己錯失了什麼。

以前覺得小又逼仄的臥房,現在看來卻沒什麼不好。

一個女子該有的東西她都沒少,青紗帳瞧著普通,帳子下方卻有一排翩躚飛舞的小蝶,那是姊姊見她嫌棄帳子難看,花了好幾夜用各色絲線替她繡上去的,她用的妝奩也是爹特地叫人打造的。

她擁有那麼多家人的關愛,為什麼以前她都看不到?只覺得自己身為知縣的女兒卻寒酸得要命,什麼都拿不出手,明著背著都覺得所有人在嘲笑她的寒酸。

畢竟官吏家的女子若參加聚會,較勁的無非就是家世身分、誰穿的是時下流行的料子花樣或飾品,琴棋書畫才藝誰較拿得出手。

而她通常都是被無視的那個。

她爹只是個七品芝麻官,七石五斗的月俸,不貪不污。比衣料服飾,她的衣服不好也不壞;比琴棋書畫,爹請過夫子來授課,姊姊是學得一心一意,倒是她的心不在那上頭,能逃課就逃課,裝病混傻充愣,久而久之,夫子就把心放在姊姊身上,連看她一眼都懶了。

偏偏她就熱衷那些賞詩、賞花會,總是千方百計的想法子攀著關系去,為的是想多露頭面,抓住往上爬的機會。

她從沒心疼過爹那半舊的官袍,做為人家女兒,她只會開口抱怨缺這少那,心里執著著自己所沒有的。

看著眼前這些熟悉的家具和什物,褒曼知道自己回到剛滿十五歲,及笄沒多久那時。

母親慎重其事的請了知府老夫人來替她插簪,因為老夫人子孫六代同堂,是位有德的福人,贊者就是謝湘兒。

如今一想到謝湘兒,只覺得心里有幾萬只蒼蠅在爬般惡心。

褒曼把瓖海貝葵花型的首飾匣子打開,拿起謝湘兒送的寶珠步搖,當時她收到這禮時還樂得差點找不著北,覺得謝湘兒是真心待她才會送她這麼貴重的禮物,哪里知道她陪嫁到靈景王府之後,有天謝湘兒心情不好吃了酒找她出氣,說她父親為官清廉又如何?養了個女兒卻是個眼皮子淺的,隨便一根簪子就能收買。

她那時才知道自己在別人眼中是什麼德性!

愛慕虛榮、孤芳自賞、華而不實、一無是處……

看著銅鏡里的自己,她及笄後自然留了頭,梳起瀏海露出帶著美人尖的圓潤額頭,白皙嬌女敕的瓜子臉一點脂粉都未施,鏡中的人兒濃眉大眼,櫻唇嫣紅,若是稍加打扮,定美得不可方物。

她知道自己貌美,因此重生前的她總認為憑著自己出挑的樣貌就該活得比別人更好,故她雖有求于相貌不如她的謝湘兒,表面上應對看著恭順,但實際上那鄙視傲慢的心態時不時就會流露出來讓謝湘兒看了去。

還未穿越前的她有著比路人還要路人的五官,對于穿越後能得到這麼張如花似玉的臉蛋,簡直樂不可支,身邊人的贊美和吹捧更令她昏了頭,更加不可一世,忘記容貌從來都不是最重要的,肚子里沒有內容物,就只是個草包。

男人或許一開始容易被女子的容貌吸引,但真正的男人更喜歡看見女人的內在。

這些道理她不懂,活該連著兩世都活得懵懵懂懂、不得好死,如今第三世做人,是該醒了!

褒曼從前只瞧得見自己,目光淺短,唯有真正處于山谷低微處,才能體會天地的遼闊。

她雙膝跪地朝著天恭恭敬敬的叩了三個響頭謝天,穿越又重生,謝謝老天爺的厚愛給她修正錯誤的機會。

她褒曼發誓,這輩子再也不要囫圇地過日子。

人貴自強,她要做一個知道自己想要什麼、能做什麼,掌握命運,靠自己能力掙來應該屬于她的榮景和幸福的女子,再也不會妄想一步登天了!

「二姑娘,妳這是做什麼?地上涼啊。」倒吸一口涼氣的聲音,隨著一個苗條的身影從門外傳來。她是褒曼的大丫鬟阿汝,手里挎著小小的花籃和一把竹剪,花籃上還有幾朵沾著露水的月季花和梔子花。

「東西掉了彎下腰撿,別嚷得外頭的人都听去了。」褒曼也沒等阿汝來扶,手壓著繡凳,借力使力站了起來。

阿汝有張圓圓的臉,彎彎的兩道蛾眉,笑的時候左頰會出現一只小梨渦,十分討喜。

當年她跟著自己陪嫁出去,她死的那時,阿汝都二十三歲了還沒嫁人。去靈景王府那幾年,阿汝因為她這主子的陪嫁身分沒少受人排擠,處境並不好,但她還是兢兢業業跟著她這個對她說不上好的主子。

阿汝不過多了褒曼一歲,臉龐還帶著十六歲少女該有的無邪和天真。

「二姑娘落了什麼東西,阿汝來找就是了。」她趕緊放下籃子。

向來只會使喚人,連穿根針線都不會自己動手的二姑娘居然親自去撿東西,天要下紅雨了嗎?

沒有耶,外頭晴空萬里。

「不過一顆珠子,也不知道滾哪個旮旯去了,就別管了,讓我瞧瞧妳今兒個剪了哪些花?」褒曼隨便找個理由搪塞過去。

既然二姑娘說不找了,阿汝也很听話,「明日沉香輪值清掃,婢子會讓她多注意著些。」

褒曼的屋里有兩個大丫鬟,阿汝、沉香,四個粗使小丫頭,四個灑掃婆子,人不多,在阿汝的管轄下倒是都還得用。

昨夜沉香值了夜,白日就剩下阿汝一個。

以前褒曼從來不會去注意這些,也不曾想這些人對她的盡心盡力,她無情的覺得下人就是下人,不過是買來的奴婢,缺了少了或是使得不趁手,了不起再添上就是了。

她只怨自己不能像那些高爵厚祿人家的小姐,隨便出個門都被前呼後擁,眾星拱月似的簇擁著。

那個虛榮的自己,如今想起只覺得一陣雞皮疙瘩。

剪下來的花讓阿汝利落的去了多余的枝葉,插在長案上的白瓷瓶中。「園子里的月季和小葉女貞都開了。」她說道,幾朵大紅、女敕黃和淺粉的花帶著甜甜的芬芳,香氣淡淡彌漫在空氣中,整個房里都清新了許多。

「下回剪些荷花回來放缽里養吧,看著清爽。」褒曼不得不說阿汝有雙巧手,隨便幾朵花到了她手上就能插出不同的味道來。

阿汝看了二姑娘一眼,明明姑娘很討厭荷花蓮花那類水生植物的,說爛泥里長出來的花,骨子里還是腐臭的泥,怎麼這會兒卻變了?只是二姑娘向來說一套做一套,說風就是雨,剪花也不是什麼事,應下就是了。

「對了,過幾日就是妳的生辰了,這步搖給妳做禮物。」她把擱在妝台上的金累絲寶珠步搖隨手賞給了阿汝。

不料阿汝咚的一聲就跪了下去,沒去接那晃眼的步搖,反而道︰「二姑娘,阿汝做錯了什麼?」這簪子姑娘剛收到那會兒可是天天把玩,一副愛不釋手的樣子,怎麼轉眼就要賞給她了?何況她生辰還有一個多月呢,這禮太貴重了,她不敢要。

「怎麼一根步搖就把妳嚇成這樣?」

「這簪子姑娘不是很喜歡?阿汝怎麼能奪人所好?」她把頭搖得跟波浪鼓似的,抵死不肯接手。

褒府里能近身伺候的,基本上都有點眼力,阿汝也不例外。

府里的人都知道二姑娘和工部右侍郎的嫡女感情非比尋常,她這隨手把人家送的及笄禮給了自己,可以嗎?

「是我賞給妳的,何來的奪人所好?妳就收了,別讓我支得手都酸了。」這累絲寶珠步搖听著好听,樣子也炫人,其實金子擰成的細絲就一點點,寶石每一顆不過綠豆大,要是送進當鋪,了不起能當個五、六兩銀子。如今她手頭不寬裕,加之這步搖她瞧著刺眼,索性先充做上輩子阿汝對她忠心耿耿的報酬,往後等她能力好了,再多補償她一些便是。

阿汝听褒曼這麼一說,屈膝謝了主子,接過步搖收進窄袖里。

「替我梳個簡單的發髻,也該去向爹娘請安了。」

阿汝用布巾子擦過手,干淨利落的替褒曼梳了個百合髻,又在首飾盒里挑了個金瓖玉嵌蝴蝶紅寶石簪子,成套的手釧耳環戒指,待要替她簪上,卻听見褒曼輕聲道——

「這些都收回去吧,換成這個就好了。」

她挑了花朵形狀的兩個翠鈿,一個螺鈿和一個金鈿,幾種柔潤的顏色簪在烏溜溜的發中倒也別致。

阿汝心中叨念,這麼素雅可不像姑娘以前的做派,可去掉那些繁復飾品後,卻襯得姑娘模樣更加出塵了。

褒曼住的青磚瓦房甚是陰涼,她爹愛收拾家里,房子整齊,院落干淨,院子里里外外都栽了不少花木,走道皆鋪了鵝卵石或青磚,走在其中綠意盎然,迎著和風徐徐只覺得涼爽舒適,一點也感覺不到蒸騰的暑氣。

主僕倆就這麼沿著爬滿紫藤的游廊,走進了內院上房。

上房內,丫鬟們正在擺膳,姊姊褒姒已經在座位上了。

原本傳出細細說話聲的屋內,因為她的到來,聲音戛然而止。

「妹妹,我以為妳不來了。」褒姒長妹妹兩歲,和褒曼皆遺傳自母親的好相貌,有張瓜子臉,可她的美和褒曼不同,褒曼雙眼皮深長,她卻是丹鳳眼,不笑的時候冷清宛如霜華,有種距離感,唯一能讓她露出真心笑容的只有這個同胞妹妹了。

一看見褒曼,她本來微微帶著憂郁的眼楮漾起了笑意。

一個不笑都如此美麗絕倫的女子,更何況是微笑了。那個殺傷力啊,幸好在場沒有半個異性,否則一定通殺。

以前褒曼最嫉妒有個比自己還要絕色的姊姊,如今心態不同,那嫉妒之心轉變成了欣賞,而今倒是覺得不知道什麼樣的男人才配得上宛如玉人的姊姊?

「妹妹以前憊懶,姊姊知道就別嘲笑我,妹妹以後不會了。」褒曼笑得尷尬,往常她都在自己的院子用飯,除了大節日或心情好才會出來和大家一起吃飯,今兒個沒年沒節的,難怪姊姊有此一問了。

以前的她不懂事,仗著父親和姊姊疼愛,想請安就請安,不想來就隨便找個借口敷衍過去,爹疼她,憐她出生就沒了娘親,總是將女兒擺在第一位。雖然許多人家都來說親,他卻一直拖到兩年前才又迎了繼室巴氏入門。

姊姊曾經隱晦的告訴她,爹多年不娶是為了她們姊妹倆,怕娶了後母她們日子難過。

「既然二姑娘也來了,吩咐廚房多添兩個菜。」一旁的巴氏讓她身邊的陪嫁張嬤嬤著人去吩咐多添兩道二姑娘愛吃的菜色上來。

巴氏是繼室,出身商家,對兩個年紀和她相距不大的繼女向來是小心翼翼,怕一不小心就落人口實,說她沒善待前妻的女兒。至于繼女對她態度不遠不近,倒是人之常情,畢竟沒有血緣關系,又怎能巴望人家把自己當親娘?

其實兩個繼女待她如何,她是門兒清的,長女對她是客氣加上客氣,該有的禮一樣沒廢,可二女兒就任性多了,絲毫沒把她放在眼里。

但是就忍忍吧,兩個姑娘都大了,在家也沒幾年,最重要的是夫婿是個細致的人,倘若她能誕下子嗣有了自己的兒女,將來這個家不怕沒有她的一席之地。

「母親就別費事了,桌上的菜肴盡夠了,倒是怎麼還不見爹過來?」巴氏對她客氣疏遠,褒曼是知道的,上輩子她對她也沒給過好臉色。瞧,平平是一家人同桌吃飯,見她到來還客氣的讓廚子加菜,顯然是把她當外人了。

但這些都是她自己造成的,模著良心自問母親待她們姊妹還算持平,她也知道後娘難為,往後日子還長得很,有機會再慢慢修正過來吧。

身為同安知縣的褒正濤,每日卯時準點在縣衙點卯,參議詞訟、處理公事,開始一天的工作。他生活規律,作息正常,早飯一定在家吃,午晚飯就不一定了,也因為一天就這頓飯和家人一起用餐,他非常重視,等閑不會錯失。

「大人說端午將至,境內諸鄉鎮田里的麥子也快要熟了,一年的麥收對百姓至關重要,因此分成東西方,今兒個準備帶著典史和差役巡視東縣的麥田,早早就出門去了。」巴氏道。

舍了他最看重和家人團聚的時間,可見褒正濤是真心為百姓考慮,雖說有拚政績之嫌,但是和他同級的官員里又有幾個能像他一樣認真誠懇,所以他堪稱是鳳毛麟角了。

褒曼的心中咯 一聲,堪堪想起一件她幾乎忘記的事情——是這一年吧,她記得她及笄沒多久,爹去巡視治下的農田,臨時起意去了永平河巡視河堤,那河堤兩岸正在進行防洪、防汛工務,爹一個不留神從河堤的坍方處落進河里,眾人搶救不及,回天乏術,回來只剩下一具冰冷的身子。

她會不會記錯了?

她叫自己冷靜,用力的捏緊了手掌心,指甲差點掐進肉里也沒感覺。

當年,失去了爹,她們這個家很快風流雲散了。

母親堅持不了多久就被她舅兄安排再嫁,姊姊在爹的百日內也很快說了門親事嫁到遙遠的隆中……

她冷汗涔涔,心髒越跳越快,手腳幾乎都要軟了。「我、我去找爹!」撩起裙子,轉頭就要奪門而出。

「妹妹!」

「二姑娘!」

褒姒和巴氏異口同聲的離了座。

褒姒動作飛快的攔住妹妹,「今日沒見著爹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明天就能見著了,又或者爹晚一些就回府了,有什麼事非要急在這個時候找他呢?」

「對啊,有什麼事非要這麼急著找老爺的?」巴氏也有些不解。

褒曼堅決的回轉過頭,眼神迸著火花,表情焦急。「妳們別攔我,我有很重要的事……母親,妳趕緊派人把爹截回來,不快些就來不及了!」

「妹妹,別無理取鬧,有什麼事情比爹的公務還重要,真有事不如同姊姊說也可以。」妹妹雖然執拗,但態度這麼堅決卻少見,褒姒向來波瀾不興的臉也有了少許的變化。

褒曼心里大急,都怪她沒有提早想到這件事,既然她都能再活一世了,爹應當也能改變他的命運,所以她必須去救爹!

這些事和姊姊、母親一時是說不清的,既然說不清,那就不說了!

她掙月兌褒姒的手,旋風似的跨出正房門坎往側門跑去,阿汝見狀只能跟上,門外守候的下人也被二姑娘的舉動給嚇得開始竊竊私語。

「快攔住二姑娘!」褒姒當機立斷,冷著臉吩咐腳程快的婆子。「就算拽也要把人拽回來!」可不能出事了!

「妳們還愣著做什麼,趕緊把人追回來!」巴氏也回神了過來。哎喲,怎麼一早就來這一出?這位小姐不出來沒事,一露面就給她找事,老爺的寶貝要是隨便缺了角,她怎麼交代啊!

接到主母和大小姐的命令,婆子們呼的全追了出去,她們做慣粗活,腳程也快,力氣又大,褒曼還沒能到側門就被攔截了。

褒曼可沒時間和這些婆子們拉扯,又瞄到匆匆趕來的姊姊和母親,眼下一時是解釋不清楚,也不好月兌身了,要擺月兌這些人唯一的辦法……

她瞧著一個最粗壯的婆子,身子一歪,在眾人的嘩然下暈倒了。

自然,眾人又是一團忙亂。

「姑娘、姑娘暈倒了。」一眾婆子丫鬟都有點傻了,她們可是連踫都還沒踫到二姑娘啊!

「怎麼會這樣?還不快去請大夫!」巴氏看見軟趴趴倒在婆子身上的褒曼差點跟著暈了。

「妹妹!」褒姒驚恐的喊了聲。

她使出這樣的殺手 雖然是下下策,效果也不知道如何,但是她又不是女力士,隨便就能橫掃千軍依然面不改色,橫豎是死馬當活馬醫,待會得了空檔再趁機溜走……阿爹,求您動作慢一點,讓女兒能趕得上……

不過,「昏迷」中的褒曼忽然听到了有如聖旨般的命令,「阿布,快去把老爺追回來!」

欸?原來這樣也行?千金難買早知道,要是她早暈就好了,剛剛哪需要搞出這麼大的陣仗。

褒府雞飛狗跳的早晨,終于在知縣老爺褒正濤听到小廝稟報,撇下主簿和典史衙差,半途折回宅邸後落幕,然而看過女兒,听過老大夫的話後又發作了!

他肅著國字臉站在女兒閨房的外間,氣得青筋直迸,雙手握成拳頭。

褒姒也听完了老大夫的話,妹妹身體健康,沒病沒災,只是情緒過于激動以致昏厥,這也不是什麼事,休養幾日就無妨了。

老大夫看的病人還少嗎?這位官家小姐就是裝病,明明氣色紅潤,沒病沒痛的,也不知道為了什麼非要讓父母急成這樣。

身為大夫,從來都是以不得罪人為原則,他也不把話說死,至于主人家能不能理解就不干他的事了。

褒正濤讓小廝送老大夫出去,自己深深吸了好幾口氣才沉聲說道︰「阿汝,把妳家姑娘扶出來!」

褒曼雖然人在房里面,可老大夫的話也听得一清二楚,她早就睜開眼楮,在阿汝驚愕的眼神下,趿了鞋,理了理頭發,出了內間。

「爹。」她端莊規矩的站著,知道自己鬧出這麼一樁,不給爹爹一個完美的交代和理由是不行的。

褒曼接到褒姒責備的眼神,可父親在哪有她說話的余地,只能給妹妹一個「妳好自為之」的眼色,然後便靜靜的坐在一旁當擺設了。

「妳們去外面守著,不許人進來。」褒正濤把阿汝和褒姒的大丫鬟茵茵趕了出去,這是給褒曼留了面子,不讓她在丫頭面前抬不起頭來。

褒正濤滿意的看著大女兒從容有度又懂事的模樣,又看看小女兒垂著睫,分明一副知錯表情,不禁在心中喟嘆了一聲,正色道︰「一轉眼,妳們兩個都大了,爹還記得妳們剛生出來時連哭都哭不出聲音的小模樣,妳們一年年長大,爹一年年老了,大丫是個好的,無可挑剔,」他模了模下巴的山羊胡子。「真要說嘛,就是性子冷了點,」不過他馬上發現自己偏了題,很快修正。「丫丫呢,驕蠻了些,但不失善良,再說誰家的閨女不是這樣養大的,但妳可知道爹巡視村里是公務,妳卻鬧出這麼大的事,最好能有個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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